第21章 “手”下败将“你怎么流口水了?”……
瑶夭才发觉他长眉紧蹙,面色发白,像是在忍耐什么。
唯一还算有血色的,只有方才与她厮磨的薄唇。
随着哪吒修行了一阵子,瑶夭渐能感受到他独有的气息。
她不知这是否是灵气,只知总顺着他的唇渡来,但此刻,那股气息却异常紊乱。
“我……”她想问,需不需要她做点什么。
腿上却传来痛意,让她也蹙起眉,“哪吒,硌着我……”
“与你说过,不许再说这话。”哪吒一顿,言色威胁。
这般警告了她,她也不松手,反正他天天都要警告她多回,免疫了。
瑶夭反仰头凑上前,行动间发上香气窜入他鼻尖,柔软裙摆也擦过他指尖。
哪吒抬眼,撞入她的眸。
他见她眨了眨眼,竟然是难为情,但最后点了点头。
是回应。
他错愕住了,“什么?”
“我意思是……”瑶夭于朦胧间窥见他唇边艳色。
那是压抑不住的血色,此刻,好像也将她脸染成了薄红。
可她想,欠债还债,天经地义。
外头还不知有没有妖物,今天是哪吒救了她,就这样离开,不大对得起他。
于是她说:“我知道你控制不住,我不介意。”
哪吒一动不动盯着她,半晌,问道:“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哎呀,你说这话,好像我什么也不懂的样子,我是成年人了。”瑶夭难得真的难为情,“难道我看上去很像傻子?”
都什么年代了,她博览群书。
再说,梦里都不知瞧过几回了,她经验丰富。
对这种事她本没什么排斥,偶尔还会在梦里感受过酸胀,她甚至好奇。
许是天生五感不敏,反叫她在某刻更加大胆妄为,她心知前世彼此间做的是什么事。
哪吒听闻,只轻哂:“你懂什么?”
旋即想到她精心私藏的那一摞本子,沉默,她还真懂。
果然,她又要点头。
哪吒点她下颌,“瑶夭,我不与你玩笑。一旦开始,我便控制不住自己,也不会顾及你。”
他惯常的语气,不容置喙,很是专横。
想叫她知难而退。
怎知这魅妖总叫他出其不意,一听他故作严肃,仿佛吓到,却又“哎呀”一声将他搂得更紧,头埋在他胸膛前,嚅嗫着:“那、那你要轻点。”
又回想起了梦里他能做死十个她的样子。
“……”
哪吒的呼吸,终于乱了。
吐出一口气,他抚过她腰肢,她呜咽起来,将他黏得更紧,嘴里还胡乱说着,“那个,硬…有点痛。”
哪吒佯装的平静破功,险些抑不住喉间的血。
他咬牙,“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他还什么都没做。
瑶夭本被他掐得难受,忙解释:“是乾坤圈,我是说乾坤圈太硬,硌着了。”
乾坤圈被他当做戒指套在指间,他捏她腿上的嫩肉,现下她穿的是睡裙,金质的东西难免硌磨。
哪吒一怔,松了手。
原来她方才一直在说这个。
但很快,他又被她紧绷的蹆缠绕,少女温软的身躯紧紧依附他。
他俯身看她,明白过来她为何一直在摸索,“瑶夭,视力还没恢复?”
她的眸色涣散,努力聚焦,又无能为力,五感尚未全然恢复。
面上薄红便更加明显,像羞,更像迫切渴望。
瑶夭点头,察觉到他语气温和,便不再紧张,乖巧地松了揽着他的手,扭着腰调整位置,因为这次是真硌到她了。
才动,少年收回的手却又横来,另一手压着她脖颈,让她往后倒,猝不及防将她死死压在榻上。
“哪吒……”
“你瞧不见,却晓得是乾坤圈。”他眸色晦暗如渊,“果真是怀念它。”
他在说什么胡话,瑶夭不解,想努力看清他,扣着她腿的手却松了,哪吒站起身来。
“哪吒?”
“我去沐浴,等我。”
瑶夭一听,心里古怪又起来,小说里,洗澡一般就是去降火了。
“嗯?”
瑶夭下意识答:“不要就算了。”
睥睨她的哪吒沉默了一瞬,须臾,意味深长看了她眼,未再多言。
瑶夭翻身就要睡觉,也不知过去多久,才酝酿出困意,脚踝蓦地被人攥紧,丝滑地往榻下滑,又在最后一刻被人推着腹坐稳。
她惊疑,看不清他神色,“你、你……”
“想要。”哪吒答,他身上还有沐浴后的莲香,发尾也是湿漉漉的。
那些头发像水蛇一样,随着他低头缠去她膝上。
他半跪在她身前,似笑非笑,“我说了,你想要,会满足你。”
“我没有——”
“我也想要。”
瑶夭不说话了,很快却被逼惊呼。她并没有被推倒,但裙摆被撩起,轻薄寝裙上印的莲被他揉皱,她顿时羞赧至极,胡乱推拒,“你就顾着自己去洗,我还没……”
“早便施了净身诀。”哪吒凝眸,瞧见她细嫩脚踝上一下被掐出红痕,眸色转深,稍松了手。
他开始慢条斯理卸下中指上的乾坤圈,随意用另一只手的小指勾着那金圈,免得又弄伤她,旋即微微倾身,将视线凝在一处。
瑶夭羞极了,“别再看……”
他不答。
殿外莲灯闪烁,殿内烛火轻晃。
不时传出少女轻声的吟哼,她声音很小,细若蚊呐,偶尔又忍不住扬高。
少顷,又有少年的低笑。
他笑她时,毫无顾忌,“你怎么流口水了?”
瑶夭腰肢尽软,手撑在他肩上,闻言,松了只手去摸自己嘴唇,并没有感觉。
旋即她意识到了什么,气恼非常,“你闭嘴!”
她声含媚态,终于有些娇怯意味,惹得哪吒更发笑。
见她眼前洇上薄薄水光,哪吒又好声好气松了按住她膝的手,装模作样给她擦眼泪。
瑶夭哪还分得清他伸的哪只手,当即撇嘴,要避开。
哪吒又笑,“你在嫌弃什么?”
瑶夭气得扯弄他头发,结果他更不饶手,叫她闷哼一声。
再许久后,她嗓音真的染上哭腔,“够了……”
哪吒不理,直到她绷紧腿,他叫她好生躺在榻上。再站起身时,他瞥向自己袖角濡湿一片,便笑得更厉害。
瑶夭只觉得眼前白雾恍惚,忽地,赤色袖角却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灯下,目色渐清,她瞧见他手掌湿润光泽。
哪吒接触到她视线,她羞恼,“别看我!”
他便笑,平日里惯是冷言冷色,今夜倒一直笑,加之眼尾殷红,昳丽之色更甚。
只是笑起来,像轻嗤。
瑶夭竟心领神会了,他是觉得明明她同意,此刻却溃败不堪,像只纸老虎,只能说,不能做。
她气得还想说些什么,哪吒已慢条斯理掏出块帕子擦手,面色一如往常,“不喜欢?”
嘲笑的意思更加明显。
瑶夭气极,开始嘴硬,“不喜欢,就这,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手段。”
空气寂静了一瞬。
他睨着她,又轻蔑地笑了声。
得意洋洋般,认定她是手下败将,丝毫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
折腾完后,哪吒抱她去沐浴,外头的莲池边另辟了个小池子,上头搭了四角亭,氤氲温池用帷幕遮蔽。
瑶夭看去,还是有些羞,这怎么不算幕天席地呢?
哪吒看透她意思,便说不洗就这样去睡,瑶夭只好点头。
她浑身疲软,搂着她也无力,哪吒干脆将她两只手都摁在怀里。
浸在池中,他还在嗤她,“一点没用,又没真做。”
瑶夭:……
是没真做,但对她来说,绝对够了。
她懒得再和他拌嘴,还没沐浴完便昏昏睡去。
迷糊前,还听见他在笑,“瑶夭,‘手’下败将。”
*
瑶夭做了梦。
分明方才还做了算是亲密无间的事,可梦里,她和哪吒却没多相熟,像是才见上第二面,剑拔弩张。
哪吒浑身浴血,如夜间他们才遭遇的一样。
但不再是妖兽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
他受了重伤,独自行步于荒山寂岭之间,红衣深得似墨。
瑶夭有意关心他,梦里的她却手中掐诀,数道银链自四面八方而出,毫不怜惜地贯穿了他的四肢。
鲜血如赤色的花溅落在地。
他身形一晃,怔然。
分明站不住,转头依然凶戾地看她,“是你……世间唯一一只的魅妖,不好好修行,尽使些妖邪之道。”
如一只强撑到最后仍不肯倒下的恶狼。
但瑶夭并没有生出惧意,反而笑盈盈,“我本就是妖啊。”
他嗤笑,“妖,下三滥。”
瑶夭不介意他骂。
见他挣脱不得,反而在他身边晃悠,她唏嘘:“也不知哪只下三滥的妖能将您重伤,好生厉害,我不过是又捡了个漏,可不能怪到我头上……”
这下,哪吒眼中翻腾的寒意更甚。
“妖,还不配伤我。”他道,“敢伤我者,死不足惜。”
瑶夭一怔,“伤你的不是妖?”
下意识的反问,惹来凌乱脆弱的少年杀人般的眼神。
分明被网缚的是他,瑶夭却觉得他依旧那般煞气凌然,积威甚重,像是一种从杀戮里炼化出的本能,轻而易举就能呵退旁人。
可惜她是无心之妖,害怕一瞬,反而倔起来,“三太子,我无意与您纠缠,只需将千年前您那具凡人尸身交予我,我便离开。”
虽如此说,但她声音放柔。
瑶夭心中有自己的思量。
三界内,能伤到大名鼎鼎的哪吒三太子的人,并不多。
非是妖,那便是仙。
她一问,他就这般动怒,定然是他极厌之人——恰好他与他爹李靖的仇怨就很有名。
伤他的,亦或说暗算他至此狼狈境地的,原是李靖。
哪吒反问她:“要那具尸身做什么?”
瑶夭收回发散的思绪,想了想,没有瞒,“我做妖做腻了,想当个凡人。”
神仙之间的纠葛与她无关,她只想要东西而已。
传闻哪吒乃灵珠子化身,投生为凡人,降生于陈塘关。
千年前他曾屠龙弑仙,因此与父决裂,在东海畔自刎而死,他命本该绝,最后却得神佛相助,转生为无垢莲花仙身。
但他那具凡人尸身上还残存着灵珠灵气,可生白骨,凝血肉,还可令凡人升仙,叫仙妖化人。
世人一时争抢不下,却始终难觅踪迹。
瑶夭本也找不到,还好先前有一位好友告知,才知那尸身被哪吒自己收回去了。
哪吒闻言,冷然瞥她。
“三太子,您如今神力昭彰,万界敬仰,就一具尸身……”
哪吒唇角翕动,“我是问,你为何要做凡人?”
“说了便会给我?”瑶夭一喜,忙要开口,“我……”
“不会。”他扯唇,似嘲笑,“痴心妄想。”
瑶夭一噎,瞪着他。
这少年,即便遍体鳞伤,依旧脊梁挺正,那双瞳孔过于幽黑,看万物似蝼蚁,还是一下就能被他碾死的那种。
可如今明明是她占上风,他凭什么还一副眼神就能把她杀死的样子?
瑶夭越想越怒,抬指,“我打不过你,但你也别想从我手上轻易逃,我劝你乖乖交出东西,不然,我有的是手段教训你!”
上回在山洞里她还有些收敛,不敢露出张扬底色。
死里逃生了一回,没叫她学乖,反倒越发勇猛无畏。
“什么手段?”哪吒觉得她可笑,偏头,懒得再看她。
下一瞬却被她捏着下颌转回来,他愕然,顿时怒火中烧,“你——”
瑶夭咬破了手指,趁他开口,立即将指尖往他嘴里探,捅得是丝毫不客气。
但哪吒也当即用了劲咬,剧痛蔓延整根手指,瑶夭的脸皱紧,大喊着:“哪吒,哪吒!你是神仙又不是狗!你怎么还咬人呢!”
他薄唇染上艳丽鲜血,将那些血沫吐出来后,怒瞪她,“世说妖愚昧不堪,偏喜痴情报恩,你也是如此?为了一个凡人,舍千年修为,要去变成凡人?”
瑶夭一怔。
都说这哪吒三太子当年死里逃生,靠得不仅是一身本事,更因他天资聪慧,早将一切算准,为自己觅得一线生机。
她原本不信,却没想到他真能凭三言两语猜中她目的。
“你少管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她哼了声,趁他在听,再度捏着他脸颊,将精气汇于唇齿,毫不迟疑地将吻印了上去。
果然他激烈挣扎,又咬破了她的唇,瑶夭不管不顾纠缠着他的舌,直到两人口中都是鲜血,她拼了命顶他的牙齿和上颚,将那些腥甜气息全都迫他咽下去。
哪吒眼睛发红,喉结滚动,一下怒到极致。
分离时,两人唇间扯出一条血粉色的晶莹水线。
瑶夭抹嘴的功夫,他剧烈咳嗽,还没彻底缓过来,便怒骂她:“我早该杀了你,妖孽,毫无羞耻心!”
瑶夭不以为然,见他呛得厉害,还好心顺着他的话点头。
“的确。”
“你——”他还欲骂她,蓦地蹙眉,皎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你对我做了什么?”
“三太子上回才夸过的‘手段’。”瑶夭挑眉,“这便忘了?魅妖惑万物,无论人、仙,或是妖。不过三太子到底是不惧魂术之身,我总要多费些‘手段’。”
她一连说了两个“手段”,眼色勾人,足见志得意满。
寻常魂术奈何不了哪吒,唯有血祭方可,但上回哪吒明明中了魅术,却还能硬扛着挣脱束缚。
瑶夭这次花了十二分精神,激怒他,惹他心魂不稳,又用了更多的鲜血——不说唇齿间渡他的,便是锁链也是用她的血凝出的。
可他还似浑不在意,反倒喃道:“分明有在意的凡人,却还能与旁人缠吻,妖果然贪欲横生,还真是……寡廉鲜耻。”
他说话的声音太轻,瑶夭好奇去听,结果凑近他半天,发现这狗神仙竟还是在骂她。
一张娇容当即被气得青白一阵,她不欲再与他多说,只施法道:“哪吒三太子,听吾敕令——将尸身交予我,再忘了我,你我恩怨,自今起一笔勾销!”
少年仰头,死死盯住她。
“你再如此,你会死得很惨。”他寒声警告,刻意唤她名字,“瑶夭。”
瑶夭不管,重复道:“……交予我,忘了我。”
他根本不想听,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四下变得寂静,两人僵持。
倏然,他却呕出口血来,头垂下,晕了过去。
瑶夭懵了,“……哪吒?”
“哪吒?喂,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故意与我说这么多,就是知道自己快要晕了,故意拖延时间?你太卑鄙了!”
“……受不了,你自生自灭吧!但是,要记得忘了我啊!哪吒!”
*
“哪吒?哪吒……”
与梦中别无二致的冷冽声音在耳畔响起,微哑,问她:“瑶夭,唤我做什么?”
瑶夭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去摸手机,没摸到。
天光拂晓,晨色自余光溢出,些微照亮了满室宫殿,还有一墙挂满了哪吒送她的衣服。
这是在莲华宫内殿,昨夜她昏沉睡去,没想到竟留在这儿过夜了。
身下的大床十足柔软,她上回进来看见了,就觉得躺在上面肯定很舒服。
思绪渐渐清醒,梦中的情绪缓了下去。
“我……”瑶夭仰起身子,又觉蹆间还存在些酸乏感受,不免狐疑地看他一眼。
哪吒领会意思,好笑道:“怎么?自己无用又想赖我,这还没真——”
瑶夭慌忙捂他的嘴,他却故意舔.舐她手心。
她便要缩手,怎知少年骤然皱眉,咳了声。
温热的液体接触到手掌,瑶夭一愣,要看,却被他攥住腕。
待他指尖灵光抚过她手,瑶夭只觉掌心重归干爽,但她知道不是,“你给我治了伤,你自己的还没好吗?”
哪吒闭目,“无碍。”
说完,他已将身子往后仰,不再靠近她。
她还欲问,他又道:“你先回去妙云观吧,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瑶夭一怔,往小窗外看,感觉天还没完全亮呢。
“这么早?”她音色还尚且慵懒,“平时你叫我上早课都没这么早,我还要再睡会儿的。”
昨夜的惊并没有完全压下,不过是后来被打茬了,瑶夭睡的并不算安稳,此刻咕哝着,还想趁机去看他的伤。
怎知,刚要躺回去,哪吒伸手来抵着她肩,轻推了她一把。
“哪吒?”
他语气不容置喙,“出去。”
“为什么?”瑶夭诧异。
刚刚他还好好的,但此时却音色微颤,还紧抿着唇。
肯定不正常。
正疑惑,她忽然看到少年眉间的红莲印记变亮了些,半张略显苍白的脸颊上,隐有金光浮动,像是一些裂开的纹路,颇为诡谲。
昨夜梦中,他的脸庞被血污染红。
可抑制在其下的脸色也是这般,因为失血过多而破碎,又强撑着。
瑶夭抬起去碰他的脸颊,却被拂开,哪吒偏头,沉声勒令:“快走。”
他甚至还运起灵力,细碎金黄如琉璃片,合紧,筑成屏障,让她离得更远。
她看了他会儿,回想梦里她还能用些妖法治住他,此刻却无力极了,心中也有了些憋闷,在衣柜前挑了件裙子就急匆匆套上。
临走前,她还看了眼那美人榻,昨夜弄脏的皮草已被处理,可羞赧已漫上心头,她脚步也更快了。
到殿门前却被另一道灵气拦下,她有气,想回过头说他,倏然觉得脚下一凉,竟然有两朵莲花从水榭处飞来,幻化成鞋子。
哪吒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回去吧。”
瑶夭唇角翕动,最终离开。
*
今日当是个好天气,虽是熹微之时,雾气却不浓,视线清朗。
昨夜后山才经了一场恶战,瑶夭犹记得坍塌了不少山石,摧折了不少树,现在看竟都修复好了。
连那条不大好往莲华宫走的小路,都变得平整不少。
瑶夭感慨,她对神仙的力量还是一无所知。
回想起昨夜的一切,还有宫殿中脑袋一热下的缠绵……许是哪吒渡了不少灵气给她,瑶夭心里有疑惑,竟也不像平常般蒙了团雾,想很多事也灵光了。
她想,唆使她去杀哪吒的那只魇妖,背后或许还有更大的主使。
针对哪吒,也针对她。
前世的事她偶尔会梦到,可是,就连她自己都不太看得清那些梦境。
梦中人,除却哪吒,一贯皆是形形色色,面貌不同。
她一直在报恩,守着许多人度过他们的生生世世,一切却像是凑不起来的碎片。可魇妖甫一入了她的梦,就清晰指出——她只是在守着一个人,守了千年。
魇妖了解她的前世,却又借由此,指使她杀哪吒。
她不止了解她,或许也还了解哪吒。
瑶夭想着,打了个激灵,结合最后的梦境来看,她和哪吒相识,也是为了那个凡人。
这就是“风流债”的本质吗?
按小说里惯常的套路,必是她爱上了那个凡人,为能与之厮守,向哪吒求取化人之法,却阴差阳错和哪吒纠缠。
哪吒后来肯定发现了她不爱他,于是恼怒,要向她讨债,但可能债还没讨上,她就先被自己爱的那个凡人杀了……
她爱他,他爱她,他不爱她,她不爱他……
啊,好狗血啊。
瑶夭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种事看看小说就算了,临到自己头上,实在是承受着不住。
——也不知现在哪吒如何作想,他想必看出了魇妖施计,怎又直接叫她杀他呢?
“喵呜~”
正想的出神,瑶夭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大石头旁传来奶猫的叫声。
她顿了顿,忽觉体.内有一种微弱的感应,是小橘。
瑶夭有些惊喜,快走几步转过弯,瞧见小橘的尾巴被压在石头下,“小橘子!”
她伸手去推石头,石头却纹丝不动。
“小橘子,怎么回事,不小心压到的?”
小橘摇头,它哪里敢说呢?
昨夜收到神仙警告,那灵压实在吓人,逼得它溜得飞快。
怎知这还不算了结,没跑多远,山石震撼,万物复原,但可巧不巧,这颗巨石就从天上砸在了这里。
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
“你尾巴没断吧?”小橘不说话,瑶夭又关切道,“我推不动,我去替你找人来。”
小橘摇头:“不用,小道姑,你只需靠近我些,用手掌贴住我的爪子。我们结了契,你在,我就能挪开这个大石头。”
瑶夭点头,小橘却又抖了抖,惹得她问怎么了,它却仍摇头。
不过是想起靠近她,那恶神仙就扫过来的恶毒眼神罢了。
少顷,山石挪动,小橘从坑里蹦进了她怀里。
瑶夭检查完她尾巴后,去挠它下巴,听它发出呼噜声,“你还好吧?要不要我送你回你的窝,你住哪里呢?”
小橘畏缩,又拼尽勇气:“我没有家,我想跟着你,而且我们已经结契了。”
它早就想和瑶夭结契,都怪哪吒,三番四次将它呵退。
“结契?”瑶夭这才注意到。
小橘解释起契约,是一个不算复杂的主仆契,只要交换双方的血,且都没心存恶意就能结成。
解契也简单,只要主人不愿,用灵力或妖力催咒就可以。
瑶夭笑了,“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有猫了。
点头后,她又问:“但你为什么想和我回去?之前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小橘正玩她头发,一听,太想告状,都是哪吒吓它!
但怕后续惹怒那瘟神,只得可怜道:“那天要不是你,我已经死在暴雨的山上了。”
“我要报恩。”它语气铿锵有力。
瑶夭却微怔。
一默,她不再说什么,应了好,抱着它往观里继续走去。
不过,她又看了眼这平整的山路,昨夜因为受制于魇妖,她意识混沌,许多细节都记不大清,但她分明记得还有一只妖。
那是突然自山顶冒出的庞然大物……
*
瑶夭抱着猫,走得不算快。
但还没到观里,旁的小路冲出来几个师兄弟。
“我找到了!瑶夭在这儿!是瑶夭!”
方昌灵头一个冲上前,抓着她肩,将她整个人检查了遍,“瑶夭,你受伤了吗?昨夜你跑哪儿去了?”
瑶夭反应过来,不大好意思。
她来之前想过两种可能性:
山都复原了,哪吒必然不大想让妙云观众人知晓此事。昨夜,他可能早就施咒隔开了后山和道观,大家也许以为她也在观里;
要么,大家知道她不在,但哪吒替她疗伤了整夜,应该也给观里报了平安。
但与和师兄弟们对上,瑶夭才知道——
昨夜的确有道结界,观中封闭,也没听到太多动静。但师父担心众人安危,特意连夜清点了人数,才发现少了个她。
哪吒也没给人报平安,师父焦急,一大早就叫他们出来找。
“瑶夭师妹……”方昌灵欲言又止,“昨晚,你是怎么跑出去的?”
瑶夭刚要答,又听旁边师兄说:“三太子的法器就守在小门处,他没瞧见你,但说乾坤圈和混天绫都在你身边,他感应到你已离开,立刻追去了。”
还有一人说:“对了师妹,昨夜,观里出现了几个陌生的女人,年龄不一,甚至有人看到了个小姑娘,你知道吗?”
瑶夭愣住。
脑海中思绪一闪而过,她想起梦里的自己说过,魅妖能变幻出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的脸。
……昨晚,她动用了妖力吗?
她真的,是妖吗?
“你们真是越扯越偏。”方昌灵瞧瑶夭面色难看,打马虎眼道:“那应该是妖邪作祟,估计是有些妖力在观里具象化了,你问瑶夭也问不出来啊。”
那师兄原也是胡乱一扯,闻言撞他肩,哈哈大笑,“切,你很懂哦!”
“别说咱们平时学的那些道法,就说,玄幻小说你不看?”
“哈哈,其实昨晚我都脑补很多了!”
“可惜三太子设了结界,真的好想看三太子杀妖啊。”
几人找回了瑶夭,认定她是被妖怪掳走,见她没事,便簇拥她往观中走。
瑶夭随之说了些昨夜除妖的经过,除却自己和哪吒的前尘。
观里的弟子和瑶夭关系都很好,又都是年轻人,三言两语慢慢轻松起*来。
一直走到三清殿,迎面撞见温杉月和黎禾,但一众弟子聚首,始终不见云鹤回。
瑶夭环顾四周,问:“师父呢?你们不是说师父很着急吗,我去给他报个平安吧。”
师兄弟们叹气,提起这事更发愁。
他们说昨夜师父面色白的吓人,本来清早也要去找她,结果脑袋发晕,险些昏倒,现在在休息。
“师父估计是担心你的安危,一下太紧张导致的。”见瑶夭听了也露出担忧的表情,师兄又道:“不过师父一向身体强壮,你先放下心,不行我们带他下山去医院。”
另一个师兄说:“可早上看他状态也不对,感觉一下苍老了十多岁,怎么会这样?。”
瑶夭闻言,看了眼三清殿后殿的耳房,师父就住那里。
不知怎得,好像真有个人影在那儿,头发白了不少,甚至身形都一踉跄。
是师父吗?
她还要往前走,温杉月拦着她,“你先回去休息吧,你也受了惊。”
黎禾也说:“是呀瑶夭,你脸色看着也不太好。”
瑶夭无法,决定等晚点师父好些了,再去探望。
她抱着小橘和大家拜别,让大家也快回去休息。
*
瑶夭到了寮房简单洗漱下,看了眼闹钟时间,六点都没到!
难怪她还觉得很困,躺在床上没多久,又昏睡过去。
但她没想到竟又做梦了。
这次许是睡得浅,梦不甚清晰,她在山林中穿行,身后有妖物在追着她。
那是只庞大骇人的蛇妖,蛇身隐蔽在林中,如鬼影摇曳。
她疾步的身姿灵巧,奈何对方也穷追不舍。
须臾,却有金圈红绫破空而来,乾坤圈乃震荡天地之物,对着蛇妖的头毫不留情一打,蛇妖惨叫,飞快遁走。
另一条如蛇游走的红绫却缠上了她,她踉跄一步,狠狠栽倒在地。
仰头看天,瞧见哪吒脚蹬火轮睥睨着她,她气从心来,怒道:“你捆我作甚?为何不杀了它?”
哪吒瞧她气闷,眼中只有冰冷戏谑,“我为何要杀它?”
他反问她。
瑶夭一怔,也要反驳:“你是仙——”
“那又如何?我今日并不想杀它。”
瑶夭沉默下来。
她暗自思忖着,近来她打探到哪吒的行踪,特意赶来,本就是想让他替她除去这妖物的。
这蛇妖,妖力斐然,觊觎她的妖丹已久,她却不敌,只能借刀杀妖。
没想到哪吒不按常理出牌。
她软下神态,明眸含怯,“三太子,我知错了,求您松开混天绫。”
哪吒不理会。
“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你把我捆的都痛了,赶紧把我放开!”她当即变脸,“不然你被我轻薄过的事,立刻就会传遍三界四洲——”
“救命恩人”这词引他多看一眼,却将她捆得更紧,叫她匍匐在地,他瞧她,依旧如见蝼蚁。
只因他有意无意放过她几回,这小魅妖就极会顺杆往上爬,叫人不喜。
“那蛇妖未伤过人。”本不该解释,可撞入她那双气得殷红潋滟的眼,哪吒鬼使神差地,还是答了。
瑶夭不满意这答案,怒目圆瞪,“它未杀过人,却杀过妖,一样造过杀孽,只因被杀的是妖,便能不被追究吗?”
瑶夭腹诽,千年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当是杀妖不眨眼的大魔头。
当神仙当傻了吧他。
哪吒若有所思,落下云端。
“三太子,我想起来千年前的事了,彼时您要杀我,还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妖就该杀。”
千年后见哪吒第一眼,他就说了些仿佛还记得她的话。
千年前,她的确与他见过。
既然如此,这次瑶夭干脆挑明,“怎么千年过去,您就换了个说法呢?”
换来换去,阴戾不定,怪脾气!
哪吒走到她面前,他身量高,睥睨着她。
瑶夭嘴上逞能壮胆,心底依旧害怕,缩了缩脖子,只听他道:“如今我杀你了吗?”
“是妖,是人,是仙,内心都是一般丑恶不堪。”他扯唇,“所谓异族,实则异心。”
不知他怎说起了道理,瑶夭怂下来,“啊是是是,你说得对……”
他冷哂,“瞧你,也只是如此。因你是妖,忌惮对方,便要杀一只妖。”
分明在骂她。
瑶夭气得要解释,“明明是它先——”
但瞧他沉冷的眼神,她又福至心灵,或许他并非在说她,而是在通过她看些往事。
他周身的气质因而更阴郁骇然,若此刻反驳他,可能真会死很惨。
哪吒不过多说了几句,又觉乏味,“上回你虽乘人之危,可到底救下了我,因此,我饶你一命。”
他说的应是上次他被李靖迫害,坠入凡间,她威胁他要取他尸身,最后却照顾了昏迷的他的事。
“如有下次,我再遇见你……”他道,余下含义不言而喻。
*
梦醒来,瑶夭感受到动静。
小橘子正扒拉着她的被子,拼了命地往她被窝里钻。
可它快不过床前的红衣人影,哪吒抬手优雅,动作却极狠准,揪着它的后颈便要往旁处甩。
瑶夭吓得连忙抓他袖子,竟也抓住了。
哪吒瞥她,她不松手,瞪圆杏眼,“你怎么在我睡着的时候就进来了?你应该先敲门。”
他仍不说话,看着被她牢牢攥紧的袖子,勾起唇,拎着小橘猫晃了晃。
“哪吒……”她声音放低,“别吓唬小猫。”
他拧眉思索,最终,还是将小橘放下了。
小橘立刻溜走。
瑶夭松了口气,才听他懒懒回应:“以你我的关系,我还要敲门?”
瑶夭:?
想到梦里他和捆粽子似收拾她,还说一堆“我要杀你”、“我晚点杀你”、“我下次一定杀你的话”。
真没觉得关系有太好。
但现实里,他好像还好的。
她扯着他袖子,叫他俯身,“啊是是是,你说得对……”
这是梦里她说的话。
才醒来,她声音娇糯,透着股清魅慵懒。
梦里他从不留情,听她这般敷衍即刻就会反驳她,眼下哪吒却没有,反倒顺手摸了摸她的头,极其自然。
瑶夭怔然的功夫,他的手往下抚,不客气地握住她肩头,俯身要看她伤势。
他拨弄她的衣服,弄得她有些赧然,“伤都好了吧?不用看了,倒是你……”
“肩上的伤,要重视些。”他做下决定的事,向来不容置喙。
言罢,宽厚的掌心摩挲过她锁骨,清缓的灵力熨帖了那处痕迹。
只是之后,瑶夭眼瞧着他的脸好似更苍白了些。
瑶夭欲问,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梆梆几响,分外沉重。
哪吒立刻替她衣服穿好,顺手理她鬓发,嘱咐她起来换身得体的衣服。
“是谁?”她偏头要去看门口。
“云鹤回。”哪吒扶正她脑袋,继续梳她的头发,视线也依旧凝在她身上。
他风轻云淡道:“他来谢罪。”
第22章 瑶夭是妖你对她好,她不会感激的。……
谢罪?
瑶夭一时没说话,其实她心中也早有些怀疑。
换好衣服后她走去门前,哪吒却将她挡在身后,气定神闲地犹自推开门。
“三太子……”
云鹤回听见“吱呀”一声,抬眼见到哪吒,他并不意外。
但于此同时,他的神色颓败。
火尖枪也站在外头,环手而立,黑衣黑脸,面色难看。
瑶夭先看了眼扎眼的火尖枪,就立刻将目光凝在云鹤回身上,惊呼道:“师父……您怎么成这样了?”
云鹤回从前都是精神抖擞,气态温和的中年人模样。
但此刻,藏青色的道袍将他脸色衬得更加灰白,眼下青黑,原本靓丽的一头乌发也掺和了不少白发。
他说话都带着吃力的喘息,站立也不稳。
没看瑶夭,云鹤回面露哀求,眼角的皱纹都因拧紧而用力,“三太子,山里的禁足令的确是我下的,可山中存在山妖这件事,我真不清楚。”
“我不知这样会害了大家,要我知道,我怎么也做不出来啊!”他眼角含泪。
火尖枪闻言,冷哼一声。
他可不信这老头说的是真的。
早先,哪吒听闻云鹤回设下禁足令,就特意叫他去打探过,云鹤回自述是感知到山中有妖气,觉得危险,才出此下策。
可云鹤回根本是个凡人,道行低微,根基都没多少,放在他们那个强法世界修为根本不够看。
那身捉妖的本事更是旁门左道,不像道术,更像妖术。
按理来说,他都不会感知到山妖的存在,连魇妖都不一定能发觉。
凭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要封山,还笃定若众人下山,便会遇到危险?
也就这里是座避世的道观,他去凡世看过,自由的很,也就山中弟子全然信任他,加之有心苦修,才会老老实实听他话封山。
不过火尖枪今日还算老实,哪吒未语前,他也不说话。
哪吒垂眸看着云鹤回,“你虽不知,可好处却早就领受着。”
云鹤回愕然。
反应过来后,他惶恐地抹了把冷汗,弯膝就要跪下。
“三太子!三太子饶命,我只是听人说,妙云山有灵气,才在这里建了道观。我不知…不知道,是这样。”
哪吒睨他,衣袍未动,却有一道灵风托住他膝,并不想叫他跪。
少年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疲厌。
看多了旁人惊恐的模样,最后竟也是会倦的。
“求饶,不足以打动我。”他道。
瑶夭想到,这是梦里他说过的话。
“是谁说的?”与此同时,她思考,“师父,是您之前说过的……故人。”
火尖枪终于憋不住,切了声,“什么故人,是他女儿,是一只妖!”
云鹤回身子僵住,没想到哪吒早已查出。
他只得承认:“是…是我的女儿,她的确是妖。二十余年前,我得了场急病,身体每况愈下,我的女儿就和我说,我可以来妙云山修行……”
云鹤回娓娓道来。
二十多年前,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与妻子育有一女。
那女儿很聪慧,不到一岁就能流利地说话,刚开始夫妻俩还觉得是福气,可女儿说的话却越来越多,多到早已超出这个年纪的小孩的词汇量。
至三岁时,她已能动用妖力隔空取物,心智也像大人,成天念叨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云鹤回的妻子这才清醒意识到——
自己养了三年的孩子,不是怪胎,是纯粹的怪物。
“……我的前妻,她不敢再留下。”提及往事,云鹤回抹了抹眼泪。
妻子不敢再自欺欺人,惊恐失常,又控诉云鹤回和妖怪一起害死了她真正的女儿。
火尖枪听得津津有味,“真害死了?”
“人妖殊途,两败俱伤。”哪吒道。
瑶夭不知怎得,感觉他在耳提面命说她。
云鹤回神色黯然,“我问过小冉,她说她也不知道我真正的女儿去哪里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
小冉便是他的妖怪女儿。
当年妻子离开后,他就开始寻找了。
但妻离子散到底压垮了他,没多久,他就生了场重病。
小冉让他来妙云山静养,提议让他修道,多收些弟子,也好以此聊以慰藉,追忆自己真正失去的女儿。
“小冉有时也会来看望我,但她是妖,不想让观中弟子知道,我们都约在山下。我来这里后,身子骨的确硬朗起来……”
瑶夭听出端倪,“为什么?山中并无真正的灵力,让您好转的是……”
是妖。
哪吒睨她眼,才偏头与云鹤回道:“与妖合谋,你虽所知甚少,终是一步错,步步错。”
“我知道,我这才知道。”云鹤回捂住脸,“昨夜山中震荡,我的身体也在一瞬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帮我是妖,妖死了,支撑我的妖力也就没了——”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咳嗽,呕出一口血。
瑶夭唤:“师父!”
火尖枪哼了声,替云鹤回补全余下的话,“那山妖虽是沉眠,却日日在汲取山间生气,你在妙云观云集弟子,也不知你那女儿使的什么邪门妖术,竟能用旁人的生气给你续命。”
所以,云鹤回的健康,是用山中一众人的健康换的。
瑶夭明白了过来,妙云观建立二十余年,观中收的也都是年轻人,也正因是年轻人,短期时间还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心情复杂,看向云鹤回。
正巧,云鹤回也在慌乱中与她对上视线,“瑶夭……我真的不知道,师父不是真想害你们。”
她唇角翕动,“师父,不知者无罪,但错的事,总是错了。”
也不知山中弟子受的影响大不大,瑶夭心里担忧,见云鹤回也一下变得形销骨立,两厢一起全堵在心底。
哪吒忽一怔。
他想到,昔日她离开,他找到最后助她解脱的那位,对方也是这么与他说——
“瑶夭说,错了便是错了,她认。”
身死,魂消,道灭。
她杀了整个村的凡人,哪怕她已看穿人心丑陋,不值留恋,还是为此赎了罪。
人无知恩图报的心肠,妖却有了良善。
实在可笑。
眼下,见云鹤回有向着瑶夭求情之意,哪吒随意挡在前,“此事与我无关,我无意惩治你。”
瑶夭一顿。
云鹤回看他,却是哀求。
哪吒意会,见瑶夭也盯过来,最终淡道:“但若你有心,帮你也无妨。”
“山妖身死,只是切断了你与其之间的妖力联系。你从旁人身上抽取的生魂之气,依旧在你身上。”他抬手,“我可以帮你抽离还予他们,之后生死,皆由天命。”
云鹤回没有异议,甚至松了口气。
瑶夭只是想到了梦。
她问他为何不杀那妖,他说他为何要杀?
这些天的相处中,瑶夭所看到的他,并不如神话中描绘的那样嫉恶如仇……
除却偶尔展露出的,刻在骨子里的些许恶劣外,多数时候,他更事不关己,淡漠得令人意外。
杀妖,或不杀;帮人,或不帮,都在他一念之间。
“多谢哪吒三太子!”
云鹤回郑重作揖,灵光在他身上闪过再散去,他身形更加不稳。
但他还是强撑着离开。
瑶夭还想问师父一些事,想去追,却被哪吒攥住手腕拖回房间里。
瑶夭被拽得踉跄,嗔他一眼。
她干脆把清早的问题又问了遍,“你的伤是不是还没好?早上,为什么要把我赶走?”
哪吒神色不变,挑眉,“渡了那么多灵力给你,终于变机灵了些。”
分明在嘲笑她,说她之前笨。
瑶夭气得瞪眼要去锤他,但笑死,根本挣不开。
被他重新推倒在床榻上,不疼,但险些给她摔懵,她偏头要直起身,哪吒按着她的肩叫她躺回去。
他俯身,瑶夭感受到他的呼吸,以为他要亲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怎知他只是缓缓摩挲着她肩头,清凉的灵力随之渡来,空气中也氤氲着莲香。
良久后,瑶夭只觉头脑更加清明。
再睁眼,她还感觉到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体.内游走。
是她自己身体里的气息。
会不会,是妖气。
如此想着,她问垂着眼的少年,“……前世,我真的是妖?”
在开口的一瞬,她迟疑,加了“前世”两个字。
少年仍是一袭古装红袍,且今日他穿的闲适,袖摆宽大,整个覆在她身上时,好似要把她淹没。
如火般的色泽倒影在他眼底,却没显得生机勃勃,瑶夭发觉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听她问,他眸间晦涩如墨,反倒说:“就这么想做人?”
“做人的滋味就这样好?”他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看她。
瑶夭张着唇,他垂目,也不知在想什么,在她唇上碾了碾。
瑶夭立刻道:“我…我想做人。”
哪吒抵在她唇上的手施力,眉梢含讽,“从前想做人,如今也是。对事从一而终,对人,却不见得。”
此人非彼人。
可能是指他。
而且他的语气有些沉,几个字都刻意咬重,咬牙切齿般。
瑶夭蓦地觉得委屈,“可是我活了二十年,一直都是人……”
突然有一天告诉她,她不是人,而是妖。
她想象不到那模样。
她甚至想到云鹤回,想到云鹤回的妻子是如何离开,一个家是怎样散去。
她也有爸妈啊。
此刻的哪吒却颇为强硬,他从她身上起来,依然语气冰冷,“山中妖物一事已彻底了结,我给你三日时间,你收拾好东西,随我下山。”
“什么?”
哪吒乜她一眼,“你不是说过你生辰将近,要下山去看父母?”
“是说过。”
“我陪你去。”他道。
瑶夭又盯着他,总觉得他给她输完灵力后有些怪异。
脸色难看,情绪也很差。
“你怎么了?”她又问了一遍。
哪吒:“你该问的是你怎么了。昨夜魇妖取走你一魄,加之你原本便少一魂一魄,如今,你魂力微弱,若一年内找不回所有魂魄,你又要魂飞魄散。”
这些事,他之前从未与她说过。
瑶夭愕然,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所以你要带我下山去找魂魄?”
“嗯。”他眉眼透露烦郁,“瑶夭,你以为你为何五感缺失?便是此故。”
她还欲问,他却站起身来,犹自说:“罢了,与你说这些不过徒增你烦忧,你早些收拾便是。”
瑶夭越发觉得他怪,急迫道:“用不着三天,我很快收拾好。”
他不理会,已往外走。
瑶夭去追,边喊着,“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的伤到底……”
忽地,背对着她的少年袖袍轻扬,赤色灵光闪过,又将她弹开。
门被灵风掀开,他最后嘱咐了句“你先好好待在这里”,就“啪”得一声把门合上,信步离去了。
瑶夭:?
她去推门,发现门竟然纹丝不动!给她锁了。
“喂!你什么意思啊!”瑶夭不解,秀眉轻蹙,他怎么突然发疯?
屋外,火尖枪还在。
她隐约听到几声细碎的交谈。
哪吒低声对火尖枪道:“去叮嘱,这几日让观中弟子给她送饭,就让她待在此处。”
“你怎么失了那么多灵力?!”火尖枪嗓门比他大得多,“你就不怕裂开啊,你真不要命,刚还损了一截仙骨……”
哪吒似斥了他一句,他才放小了声。
瑶夭又趴去窗棂观望,唯见两人渐行渐远,再听不清。
*
寮房的门就是简单的木门,但她捶打了半天,又捣鼓着锁,门却怎么也开不了。
窗户也眼见封死了,根本推不动。
最后瑶夭气得踢了一脚门,要重新躺回床上,却忽然想到什么,“小橘,小橘子?你还在不在。”
因主仆契,她能感受到对方正在她不远。
哪吒也是,好端端总是吓小猫,她已经看出来了,他就是不喜欢小橘子靠近她。
可它只是小猫咪啊!
“小橘子?”
瑶夭感到头疼,哪吒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昨夜他瞧着还好好的,一大早起来就这样了。
还有他渡了多少灵气给她?明明他自己都受了伤。
等等,他到底何时受的伤?
瑶夭思索半晌,昨夜妖怪根本没近他的身。
又顿了顿,她想到——
仙骨。
“我在!”耳畔传来小橘子的声音,却没见猫影。
感觉是用了什么妖法和她联系,瑶夭愣了愣,连忙也在心里问:“你在哪儿?哪吒把门给我锁起来了,你能不能帮我?”
小橘:“我看见了,我还听见你们和山中那小道士说的话了,难怪我在这里住了些年,妖力也逐渐减退,原来是给他和那老山妖吃了。”
瑶夭听出它说的“小道士”是云鹤回,一顿,“你不是小奶猫吗?你到底多大。”
“我可有几百岁了,或许都千岁了。”它声音洋洋得意,又说着自己原本的猫形可威风,都是被山妖吸了妖力,才变成如今这样。
瑶夭吃惊,还是回归正题,“好厉害,原来你是大妖,那你快想想怎么让我出去。”
小橘有点心虚:“呃,哪吒三太子,从前我在城里听过他的名号,据说是个异界的大神仙,大神仙嘛,他的法术不好破……”
瑶夭当然知道哪吒是多大的神仙。
战功赫赫,鼎鼎有名。
小时候的电视剧很喜欢拍传统神话,各个版本的《封神》《西游记》轮番上阵,就算大部分人不太了解神坛之中的哪吒,荧幕形象也绝对是家喻户晓的。
要不她怎么还能看到,以他为蓝本的小说漫画……
但让她觉得他是大神仙,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天在他身边,她分明都没怎么见他用法术,还是让她感到沉沉压迫。
连他杀妖,都总是手指都没动,对方就都死了。
小橘又道:“你也别灰心,虽然我现在妖力低微,但是你可以……”
*
今日天晴风朗,少年红衣鲜亮,极为姣好出彩的一张脸却异常苍白。
他不喜旁人惊扰,两次来找瑶夭都施了隐蔽诀,没人能看见他。
火尖枪却不同,他偏爱人气,大咧咧走在路上,时不时和迎面来的观中弟子打个招呼,对着他们拿在手上的手机戳戳点点,玩得不亦乐乎。
哪吒与他拉开距离,依旧能听见那刺耳的笑声,冷下脸,“再聒噪,我便加大寒狱的冰灵之气。”
火尖枪立刻老实下来,缩着头隐去身形,亦步亦趋跟在哪吒身后。
但不一会儿,他又憋不出道:“你就别施法了……原本来此界,就是为了寻仙骨修补你的身躯。现在刚寻到一截仙骨,你又把它毁了。”
“也是不巧,这几日本就是你神躯撕裂的时候,眼下仙骨有损,你更要注意才是。”
哪吒听他絮叨,只觉愈发烦郁。
体内仅存的半具仙骨压制不住想杀戮的欲望,尤其受了伤,现下他很想把这惹人烦的武器折了。
呼出口气,他压下杀念。
“还有……”火尖枪毫无知觉,以为他还算平静,“瑶夭是妖,你对她好,她不会感激的。你看方才云鹤回向她求情,她也没什么波动……”
妖无心,仅有一颗内丹。
魅妖更是只由执念化生,行事仅凭妖的本能。
千年前哪吒就在她身上栽了跟头,火尖枪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哪吒还要重蹈覆辙?
先前问他是不是在等瑶夭强大些,再动手杀她,他也不答。
现下,瑶夭又失一魂,凝结完整的妖身遥遥无期,哪吒从无耐心,这次却迟迟不动手。
火尖枪还欲再说,哪吒冷声道:“滚回寒狱去。”
那语气下压抑的森寒杀意,令枪毛骨悚然,火尖枪当即悻悻离开,不再与他同行。
*
小橘说,其实她体内也有妖力,而且比它更加纯净深厚。
“你才是真的大妖,能纳吸天地灵气为己用的那种。只是不知怎得,感觉是一边在凝聚,一边又散去。”
小橘与她结契后,能更清晰感觉到她的妖力波动,思索片刻后,提议着:“我教你妖族凝聚妖力的方式,你再试试。你妖力精纯,我破不了这禁闭阵,或许你能。”
瑶夭闻言,迟疑一瞬,还是应了。
“感受丹田结气,将精力贯注在腹下,再流转至全身……”
这与道观中日常教的吐气纳息略微相似,唯一不同,便是不必讲究心神合一,更在乎外界所谓的灵气波荡。
瑶夭能掌握其中关窍,却总觉得身轻体弱,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阻碍她与天地联结。
大概便是哪吒所言,她魂魄不全,因而是妖非是妖,是人非是人吧。
半天不见波动,小橘恨不得能进到她身体里帮她,开始无意识甩动尾巴。
瑶夭摸摸它头上绒毛,“没事,我们不急。”
“小道姑,你啊你,还反倒安慰起我来了。”小橘被摸得舒服,主动蹭她手心。
又觉有违它几百年妖怪的身份,傲娇地仰起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它都不知道她名字,就和她结契。
她笑起来,起了心思逗它,“我的名字哪里重要?你喊我主人就好啦。”
小橘:“哼!”
她又挠它下巴,“我叫‘瑶夭’。”
“好,瑶夭,我记住啦!”
“你……”瑶夭看它舒服到打呼噜,忽地一顿,“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叫你‘小橘子’?”
小橘猛地翻身,猫脸上竟然也能看出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一这样喊你,你的尾巴就要跳一跳。”
小橘感慨,这小道姑瞧着有些呆,可实际却很心软敏锐啊。
它摇头晃脑,“也不是不喜欢吧,就是总觉得像在喊太监……”
瑶夭想到它还真经历过有太监的时期,这看似平凡的世界原来是这么奇幻啊。
她被它逗笑,噗嗤一声,“那你原本有名字吗?我喊你的本名。”
小橘就说这是它第一次报恩,以前没人给它取名。
瑶夭若有所思,闲聊后,原本紧张的心绪也平下,反倒察觉一丝异常的力量凝在丹田,她抬手挥向门前。
门上显出灵光,露出阵法雏形,小橘眼神一亮:“再来再来,肯定能破!”
……
临到傍晚,随着轻弱碎裂声,金光法阵如碎裂的琉璃,无数光片化作烟飞。
门真的被她打开了。
小橘比她还兴奋,迈步至门口,“我就知道你能成!走吧,我们去斋堂吃饭,这时候正赶上饭点呢……”
瑶夭摇头,“我不去了,你去吧。”
小橘瞪大圆溜溜的猫眼,“你不是要解咒去吃饭?”
瑶夭:……
“我有事,你暂时不用来找我,”她想了想,哪吒看上去状态不对,还是不要把它牵扯进来。
看了眼后山方向,她准备出发去找哪吒。
“你——”
“你吃完便乖乖待在寮房等我,别乱跑,等下被哪吒捉住就不好了。”
果然哪吒的大名一出,很能震慑它。
小橘轻甩尾巴,妥协。
第23章 那你帮我抬手勾住他已松垮的腰带。……
傍晚残阳斜落,晕红天穹。
好天气却没能持续到夜里,落日后天色渐黑,乌云翻腾于昏沉天际上,少顷便落下丝丝缕缕的雨。
后山的路虽平整了些,可依旧曲绕。
加之雨丝的侵扰,瑶夭拿着手机照明,有心走快,却也艰难。
她险些滑了跤,忽地有什么柔韧的东西托住她腰身,她惊呼,转头才发现是混天绫。
红绫与金圈悄无声息靠近,一同飘在她身边。
“你们怎么在这里?”她问。
但这俩法器并不如火尖枪能化成人形,自然也不会说话,只是贴在她旁边,呈现出一种想要拉扯她的状态。
瑶夭若有所思,这下不用再怕摔倒,在雨打竹叶的声响里,逐渐听到了占风铎的清脆铃声。
莲华宫到了。
今夜,这里却与往日毫不相同。
往常她也有画符到天黑的时刻,哪吒在池中布下了诸多红莲灯,总能照亮水榭长廊,让她很心安。
可此时,却是大片黑漆漆,像是某种诡谲的幽洞,若有人不慎踏入,顷刻就会被吞噬。
非常中式恐怖的味道。
瑶夭抿唇,有乾坤圈混天绫护着她,她谈不上害怕,拢着外套往里面走。
心里还想着,实在不行手机外放两首凤凰传奇算了。
但要是哪吒听见了,肯定会气得怒骂她聒噪,其实,她有观察到,平时他很喜静的。
她有心呼唤他,“哪吒?”
往日,她在偌大的莲华宫哪处喊他,他都能听到,并回应她。
她甚至能忆起他懒散的清冽声线,透着些许笑,“嗯,怎么了瑶夭?”
但这次,四下寂静。
瑶夭渐渐紧张,占风铎被风雨吹动,声音变得朦胧,伴随雨丝滴落檐角的泠泠声,如鬼泣。
走在水廊木板上的踏踏声,反倒清晰。
又走了会儿,瑶夭顿住,发觉右侧有什么发着淡淡荧蓝光,她心中咯噔一声,因关切哪吒,疾步往那边走去。
那处她平时并不怎么去,哪吒说,那是莲华宫的边缘。
妙云山太小,容不下整座莲华宫,他便以法力沿着原本的莲华宫中心开始复拓,再切断,像切蛋糕一样把莲华宫搬来这里。
因而东西南北四角上究竟有什么,是不是完整的一座宫室,他也记不清了。
瑶夭瞧见的是一处空旷的花园,奇珍异草遍布,有些还艰难散发着微弱荧光——更多的,已被层层寒霜浸染,近乎枯萎。
“瑶夭?”
有人讶异地喊了她一声。
瑶夭的心松下一刻,但这人并不是哪吒,而是火尖枪。
“火尖枪,你怎么在这儿,哪吒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说着她走近火尖枪,又蓦然顿住——
方才,视线被寒冰覆盖的大树遮掩,瑶夭看不大清。
此刻距离拉近,扑面而来的是叫人四肢发麻的寒气,她才意识到起初看到的淡蓝光线是什么。
是囚笼,一座由寒冰打造的囚笼。
火尖枪正立于其中。
方才应她时他还算中气十足,可细看他的脸已被冰霜冻得僵硬发白,近乎奄奄一息。
瑶夭视线下移,瞧见他裸.露的手背上,条条错错皆是冰刃滑过的斑驳血痕。
“你来干什么?”火尖枪反倒问她。*
他的语气不算大好,似觉得她是个大麻烦。但瑶夭不以为意,“谁将你关在这里的,哪吒不管吗?”
火尖枪一听,气极了,“可不就是他嘛!”
又一顿,他看着瑶夭震惊的神态,“你在套我话?”
“好啊,哪吒给你渡了那么多灵力,还真变狡诈了!”他怒道。
瑶夭只问:“他人在哪儿,我去找他,叫他把你放出来。”
他还不答,她便做出一副要自己去找的样子,才转身,身后传来火尖枪的嚷嚷:“你别去!是我做错了,我敢作敢当!此事与你无关,也是奇了怪,你怎么跑出来的,明明……”
明明哪吒就给她施了禁闭咒。
所以此刻,火尖枪看她,才像见了鬼一样。
“做错什么事,也不该这样体罚你,你看上去快死了。”
虽又失了一魂,但受了哪吒灵气后,瑶夭还真变得耳清目明,她有了许多自己的主意。
从前在异界,神仙或许能因谁做错了便如此处置他,像哪吒在梦里所言,他想杀她轻而易举。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可现在,这是在法治时代。
既然他们来到了这个世界,无论他们是谁,是何身份,都不该这样做。
“你别咒我!”火尖枪覆上冰霜的睫毛一颤,看她时,瞳孔泛起涟漪。
他唇角翕动,最终又道:“……你不必如此,是我答应了哪吒要护你,却没做到,叫你受伤了。”
“我认罚。”他还补充,“虽然我还是讨厌你。”
瑶夭一愣,原来他讨厌她。
火尖枪别扭地转头,不想再看她,却随着诉说想到昨夜。
昨夜,哪吒面上依旧平静。
可他看他的那一眼,他便知道,他极其生气。
后来瑶夭睡下了,哪吒便来找了他。
他仅说了一句话:
“火尖枪,你不听话了。”
少年音色清然,像是泠泠泉水,总是闲适清雅。
可火尖枪已心惊胆战,被他凝注着,有种如芒在背的压力。
昨夜来的几只妖,实力都不算强劲,他本该敌过,只是因顾念瑶夭,他不能一击而杀。
但哪吒之所以生气,并非因他未察觉瑶夭觉醒妖力,从而让瑶夭被妖控制。
火尖枪了解哪吒,他绝不会因下属做不到能力之外的事,而责罚对方。
是因为……
“可是,我受伤是自伤啊,又不是因为你。”瑶夭道,“况且也没那么严重,我现在不没事嘛。”
“那也不——”
“我受了伤,他也受了伤,现在你又要受伤,到时候他身边都是伤患,要是再来只妖怎么办?他的安危也很重要呀。”
瑶夭越想越有道理,给自己加油打气:“我就这么去和他说。”
火尖枪一听,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哪吒在此界绝对是无人能敌,只要别自己发疯就好了。
至于他自己的伤,火尖枪嘟囔着:“我也没那么脆弱,就算伤了,也能战斗,而且我很快会自愈的……”
虽然会疼。
瑶夭叹了口气,想起传说里哪吒三太子自刎的故事,突然感觉这主仆俩是一样的逞强。
她还想问,才走近一点,火尖枪开始狂躁:“行了,反正你别掺和这事,快点离开!这寒狱若是伤到你,哪吒又要罚我。”
瑶夭不再与他相争,思索后,拜别他离开。
火尖枪不告诉她哪吒在哪儿,她便一处处去找。
现下她也能凝聚点灵力了,总会找到他。
可火尖枪一看她走得这么干脆,又意识到不对,“喂!我说,千万别去找他啊!他正在发疯呢!飘你身边这两个傻法器,它们不懂,才把你引来。”
“混天绫!乾坤圈!你们这两个没灵识的死物!跟着瑶夭干嘛!”
“赶紧给我回来!”
火尖枪瞧着奄奄一息,骂起人来还是嘹亮。
瑶夭快走几步,红绫金圈始终飘荡在她身边,微光盈盈,如指路明灯。
是了,她心想,这两件法器跟了她一路,或许就是在给她引路。
火尖枪有自己意识,叫她不要去。
可她却觉得两个法器没灵识,更依附哪吒而生,也预示着哪吒实则是需要她的。
“混天绫,乾坤圈,你们能不能带我去找哪吒?”走了一段路后,身后已无火尖枪的声音,瑶夭轻声问。
法器应不了人,却散发出亮光,悠悠哉哉飘去更远。
瑶夭面上一喜,连忙小跑跟上去。
*
细密水丝酿成暴雨,雨似断线的珠子砸在地砖上,好在莲华宫处处有连廊,混天绫也在适时给她遮挡。
但瑶夭走得太急,最终还是湿了半边衣裙。
雨夜清凉,风一吹更甚,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混天绫将她拢得更紧了些,瑶夭笑笑,有种彼此依赖的感觉。
莲华宫是真的大,她孤身找了半夜,临此刻,难得有些寂寥,和法器开起玩笑,“我们的世界有个说法,若是打喷嚏,可能就是有人在思念你。”
“哪吒是不是想我快点找到他呢?”
轰隆雷鸣,暴雨如注。
瑶夭整理好湿发和衣裙,又循着两法器的方向,急匆匆往下处找去。
好在,再过不久,乾坤圈和混天绫似真有了感应,同时迸发出夺目光华,恍若旭日破云。
“找到了?”瑶夭眼睛一亮,惊喜道,“带我——”
可话音未落,原本温和的法器倏然向她袭来,瑶夭瞳孔微缩,转身就要跑,可怎么能快过神仙的法器。
下一瞬,乾坤圈锁住她的喉咙,她拼了命合并双手去扯脖颈,却被混天绫趁机捆住手腕,威严的法器瞬间封住了她所有的挣扎。
“你们——”
窒息感如潮水漫涌,瑶夭脸涨得通红,巨大的拖力将她拽倒在地,额角撞上青砖的闷响令人心惊。
瑶夭的头被砸得眩晕,身子也一下失了力,周遭是衣料与木板的闷闷摩擦声,而她自己却几乎发不出声,只得呢喃着,“哪吒……”
眼前发黑,瑶夭感觉自己被法器毫不留情地拖拽了一段路。
意识模糊间,只听见“吱呀”一声,朱漆殿门洞开,又“砰”地闭合。
从外面看幽昧一片的不起眼宫殿,内里竟是满堂华光,千盏莲灯齐明。
“瑶夭。”
是哪吒,他在唤她。
终于找到他了!
瑶夭脑中嗡鸣未止,听见他的声音却忍不住松了口气,才要回应,一只冷然如冰的手已扼住她纤细的脖颈,将她狠狠掼在雕花门框上。
他道:“你来找死吗?”
瑶夭愣住。
乾坤圈化作点点灵光,重新缠绕回他修长的指节,可咽喉处的压迫丝毫未减。
她瞪大眼,眼中洇染薄薄水液,用力去扳他的手,“哪吒,哪吒……”
为什么?
她担心他,好不容易找到他,他怎么会是这样的状态?
火尖枪说他在发疯,竟然是真的疯了。
“哪吒……”呼吸逐渐被掠夺,她用指甲抠他的手背,可他纹丝不动,“你要杀我?你知…你知道是我?”
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怎么办?她已感到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浑身开始发软。
她真的会被他杀死。
瑶夭渐渐才感到恐惧,眼中的泪砸在少年的手上。
他手背被她挠出血痕,湿润的泪珠划过伤口,惹得他的手颤了颤。
瑶夭注意到后,脑海中灵光一现。
泪,血,梦里她都用过的。
她艰难抬起被混天绫束缚的手,抹了把额头伤口,果然沾了满指鲜血。
说时迟那时快,她咬牙,趁他要开口的功夫,以一种豁出去了的气势,猛地把沾满血的手指伸进他嘴里。
她这下捅得狠,指尖几乎触及他喉间软肉。
又极快缩回,生怕他给她手指咬断了。
“哪、哪吒……”
瑶夭的喘息如濒死的蝶,她忐忑等待着,胸膛剧烈起伏,可肺中能够汲取的空气已越来越少,她真的快哭出来了,“你清醒一点。”
璀璨莲灯如耀日,灯下,少年乌的发,红的唇,容色昳丽,却又凶如恶鬼。
只不过此刻,恶鬼的神色有些愕然,他的眉轻蹙,似想不明白她刚在做什么,又好像想到了,眸光一凛,杀意更甚。
但最后一刻,他掌心摊开,松了手。
瑶夭瘫软滑落在地,背贴在门框大口喘息,只是红衣阴影又笼罩而来,少年屈膝,单膝跪在地上,凑近她。
她淋了半夜雨,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裙紧贴曲线,胸膛一起一伏。
水珠顺着她的衣襟往下淌,泪水和雨水都砸在地砖上。
哪吒静默地注视着她。
空气里的莲香馥郁到了诡异的程度,有不少是因莲花灯齐聚于此——难怪瑶夭先前在莲池没瞧见,原来都在这里。
但更大的缘故,是他身上的莲香已浓的不正常,艳稠,艳得呛人。
随着他的靠近,他的发也缠上她湿凉的发尾,交缠在一起,他音色嘶哑至极,“……瑶夭。”
他的语气,似确认。
瑶夭“嗯”了一声。
“你来做什么?”
她不敢乱答,也不敢不答:“我担心你,就想来找你。”
“我给你设了禁闭咒,你却能来这里。”他呵了一声。
瑶夭便知道,他短暂恢复正常了。
她的声音带上哭腔,劫后余生冲上心头,“你吓死我了,怎么会这样?”
如果不谈梦中之事,瑶夭觉得哪吒一直对她还不错,虽然偶尔恶劣,偶尔冷酷,偶尔严厉,偶尔凶悍,偶尔……
算了,反正也还行,昨天他还救了她。
不然她也不会冒着暴雨来找他。
谁知道会遇上这一出,早知道不来了。
“你还怕死?”哪吒不知她心中所想,“我送不了你回去,但可自封灵力,混天绫乾坤圈不会再伤你,你尽快离开。”
他声音疲惫,“余下之事,三日后,我会给你个交代。”
瑶夭一瞬间真想离开,可脚软还没恢复,而且,她感觉她摔出脑震荡了,还在耳鸣。
她艰难撑起手,想着不行的话,爬也要爬回去。
余光却瞥见哪吒抬手,他的手发颤,似想抚过她受伤的额头,又因顾虑着什么而作罢。
“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也是这一瞥,瑶夭发现他的手上遍布金光裂纹。
那只手骨肉匀称,青筋微浮,惯常有力至极的手,此刻斑驳的金痕却显得狰狞。
不止如此,裂痕在不断蜿蜒,沿着他的手腕盘旋向上。
瑶夭将他浑身都打量了一遍,发现他半边身子都是这样,视线凝在他如玉质精雕的脸颊上,也爬满了这样触目惊心的痕。
只是殿内的莲花灯太亮,她刚没察觉。
瑶夭下意识要去摸他的脸,却被他偏头避开,惹得她撇嘴。
和今早一样。
他终于开口:“我仙身有损,缺了半副仙骨,每年便会有几日如此,控制不住杀念。”
“仙骨?昨天你损了一截仙骨,原来你是有一半仙骨都没了?”瑶夭忙问,“为什么?”
哪吒没说话。
但瑶夭再度去握他的手时,这次他没避开,吐出口气。
“会不会很痛?”她说。
哪吒:“无碍,你早些回去。”
瑶夭还是不放心,她不敢用力捏他的手,生怕一不小心他的手就会整个碎裂。
于此同时,哪吒的目光也落在她颈间,那处雪肤上猩红的指痕格外刺目。
重新聚魂成身后,她的躯体比他想象中还要脆弱。
方才,他若再施力一点,这样纤细的脖颈,便会应声而断。
“三天,你要三天才会好?这裂痕比早上我看到的还要深,这几天还会发生什么事?”瑶夭问。
既然她已来了此处,他不再隐瞒:“半身没了仙骨的身躯会尽碎,再重新聚合。”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
可瑶夭一听,就知道,浑身尽碎再合骨重生,得是多么惨烈,又是多么痛。
她轻道:“这几天,你就打算一个人撑着?”
哪吒垂眸看她,目色渐深。
“不一定非要一个人强撑,哪吒。”瑶夭提议道,“还是你怕伤了火尖枪?他也可以来帮你……”
哪吒乌眸骤然转冷,“你已见过他,你是要替他求情?”
“多个人,帮你护法也行啊。”根据她看过的小说电视,受伤了不都需要护法么?
瑶夭瞥他一眼,“你这时候应该很脆弱才对,万一有妖怪来怎么办,火尖枪在,你也有保障。”
哪吒嗤笑,“冠冕堂皇。”
“无妖可入莲华宫,除了……”他又道,余光见她眼中水色,她还惊慌着。
最终将话咽回去。
瑶夭犹豫片刻,还是说:“那寒狱,瞧着很吓人……”
“瑶夭。”哪吒寒声道,“你可知我为何罚他?”
瑶夭:“知道,因为你交代了他要保护我,但我受伤了。”
哪吒扯唇,“你并不了解我。”
他眸色含着明晃晃的嘲讽,瑶夭不明白自己怎么总是说不到他满意的答案,偏头看他。
“他本可以救下你,令你毫发无损。”哪吒道,“可他瞧见仙骨后却迟疑忌惮,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甚至,他本可自伤入阵,却瞻前顾后,罔顾我的命令。”
伏妖魂阵是邪术,可并没有那么难破。
被困阵中的人都绝非无计可施,昔年瑶夭能以凡人祭阵,如今她也能以神兵破阵;阵外的人要破解,更是轻易,血祭便可。
是火尖枪不愿。
他使了小聪明,认为保全仙骨是明智之举,认为瑶夭还能再撑一会儿,认为哪吒也会如此选择。
瑶夭回想起那时哪吒一遍遍问她“要杀了我吗”,她不了解他,可她却在此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选了她,他可以为她自伤,他让火尖枪保护她。
火尖枪却没有绝对忠诚于他的命令。
沉默在莲香中蔓延。
少顷,她还是摇头,“可他也是为你着想,仙骨当时在我手里,他便顾忌,怕你受伤。”
“不听话的法器,不留也罢。”哪吒只如此道。
瑶夭一听,他这是对火尖枪动了杀心,忙道:“他也罪不至死吧……”
“本性如此,屡教难改。”说这话时,除却评判火尖枪,他还意有所指。
瑶夭:“可是——”
哪吒打断她的话,“没有可是。”
少年手撑在冰凉的地砖上,忽而更凑近她,俊美的脸颊在她眼中无限放大,近得能看清他睫羽的轻颤,他玉嫩肌肤上细软的绒毛。
馥郁到令人眩晕的莲香将她重重包裹,他神色晦暗。
在他身后,莲灯明明灭灭,忽有几盏化入流光没入他体内,才勉强压制住那股狂躁暴虐的欲.望。
瑶夭这才恍然——原来这些灯集聚于此,是这个作用。
“瑶夭。”
他的嗓音里,带着与梦中如出一辙的危险,“与其考虑别人会不会被我杀,不如先考虑自己的处境,你同我说了半天火尖枪,可曾想过自己?”
“啊?”
“他罪不至死,那你呢?”
瑶夭看他。
哪吒笑了,笑意森寒:“若我有完整的仙身,尚可压制心神,磨平恨与怨,可如今……”
他抬手,手臂上金光裂纹遍布,如将碎的瓷,“我没有。”
“……”
他不止没有,这几天,他还会完全控制不住。
又有数朵莲灯没入他后背,可少年眸光越发幽暗,“我让你离开,你却迟迟不走。留在这里,你当真考虑过后果?”
瑶夭瞪大眼睛,瞧他逐渐阴郁的面庞,终于意识到他恐怕根本就没能压制住!她想往后退去。
可背后早已抵在门框上,退无可退。
“瑶夭,从来无人能在戏弄我后全身而退,他们都死了。”
她听见他沉如深冰的音色,一字字控诉,如跗骨之俎,“可你,你曾欺神,弃神,我用了千年时间才重新抓到你。你不知,昔年我便发誓,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你猜,这些年来,我究竟有多恨你?”
“瑶夭。”他叹道,“我真的会杀了你。”
瑶夭无言以对,有些无措,有些惶恐,她一直在心里默念:
风流债,风流债,他是债主;
莫生气,莫生气,解决问题。
半晌后,她灵光一现,想到了:“没关系,我的血好像能治你,你…你要不再试试?”
莲花灯原本飘忽晃荡着,此刻却似都停滞。
与此同时,哪吒也是呼吸微滞。
他的眼神又有一瞬呈现茫然,暗光微闪,好像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能在这种境况下……
还有心与他,试一试。
时间过去许久,窗外雨声滴答。
哪吒看着她,最终叹息一声,咬牙切齿,“……你还真是,不怕死。”
“我——”
话音未落,那只冰凉的手又钳住了她的喉咙,她明明那么脆弱,总是反复在挑衅他,他早该将她弄死,却一次次手下留情。
他的手不断收紧,眼神冰冷,看着瑶夭憋红了脸,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扭断她脆弱的脖颈。
一切就结束了,所谓的心有悸动,屡次三番的不该有的留情,就都不会有了。
可是他形貌凶戾,眼睛发红,一遍遍说,“你实在可恶,没心没肺,冷心冷情。”
另一手,却不由自主地轻柔抚过她的脸颊,在她薄嫩的肌肤上留下他的痕迹。
“你真该死。”他呢喃着,指腹沾染上她颊边流淌的血。
而后,又将那染血的手指含入口中。
“你本该死……”
看着她瞪大杏眸震惊至极的样子,哪吒品尝到嗜血的快慰,犹不餍足,倾身舔过她的耳廓,将那一道血痕尽数舔舐干净。
吻顺着脸颊,一路到她的朱唇。
“好痒。”她呜咽,面色绯红,总说些他不爱听的话,“你等会,你要血也别舔——”
唇印上她的,以吻封缄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哪吒吻得很重,近乎癫狂,撕咬她的唇瓣,毫不留情的力度很快叫他尝到更多血腥味,他一点点吮吸,恨不得含着她的血肉。
所有的呜咽都被他吞入口中,就连她下颌不知何时缀着的雨珠,也被他裹挟进舌间。
瑶夭痛得掉眼泪,泪和血都被他吻去,她心想着:
这真是一个像极了梦里的、血腥极了的吻。
他是真狗啊,总是咬人。
可一吻毕,少年音色清冷,忽而用一种梦里、梦外从没有过的恳求语气,对她说:“既然如此,那你帮我。”
他的手还落在她脸颊上,他在极力克制。
“瑶夭,摸摸我。”
瑶夭呼吸渐乱,眼尾的泪珠与血越发妖艳。
她好一会儿没说话,胸膛起伏不定,不断思索,他这话的意图是什么。
她想到了许多小说情节。
而后,顿悟了。
有点难为情,却还是抬手,勾住他已凌乱松垮的腰带往下……
第24章 我需要你瑶夭,是你需要我。
瑶夭颤抖的手伸过去,悬在腰带上空,猛地被哪吒按住手腕。
他凝视着她,有些错愕。
“你、要、做、什、么。”
五个字,每个字都是重音,变得咬牙切齿。
他的另一只手还覆在瑶夭脸上,将她半张小脸都盖住。
瑶夭也错愕,“你不是说摸摸你……”
哪吒薄唇抿紧,再松开时,瑶夭好似能听见他磨着后槽牙,“我是说,像我一样,让你摸我。”
“哪样?”瑶夭只想到昨夜,脸色渐红,觉得他可能还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下一刻,颊边软肉被他捏起,捏得瑶夭啊呜一声,听他道:“懂了么?”
原来只是想被摸摸脸。
“懂、懂了!”瑶夭皱起鼻尖。
少年顺势放开她覆在他腰带上的手,叫她重新靠在门框上,呼出一口气,长腿一抬,将身子侧去她身边。
余光还能瞥见她绯色漫布的俏脸,真是…越看越来气。
本性如此,屡教难改。
瑶夭这便要去摸他,与他视线对上,又慌乱挪开。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低斥,更像谴责,“妖就是妖,一如经年,还是不知羞。”
他已经靠在她身边,臂肘向贴,并肩而坐。
瑶夭扭过身子看他,“哪吒大神,你别觉得你现在是待在莲华宫,世界就没变化了。”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了,你知道什么是二十一世纪吗?不是你那个封建年代了,我们可不兴女人摸男人一下就要羞耻那套。”
“你自己说要我帮你的,而且,你昨晚不是也帮了我吗?我只是礼尚往来而已。”
她喋喋不休,面上是毫不在意。
“你管昨夜,那叫帮、忙?”哪吒一听,气血上涌。
他气得只觉方才怎么不掐死她,况且,她又有几时羞耻过?
见她还是一脸无所谓,至多脸色红了些,他压着声质问:“瑶夭,让你舒服了,你便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瑶夭一听,瞪大眼。
“喂。”在她看来他才是真不知羞,怎么能这么坦然说这些话,“你…你别张口就来。”
“是你张手就来。”
瑶夭脸色更红,“你不要帮忙就算了!”
哪吒将唇抿紧,原本苍白破裂的脸变得更加可怖,又有一丝艳绝诡谲,眼尾殷红,气得厉害。
他真不该给她那么多灵力,眼见着机灵了些,说话也变得如此气人。
瑶夭已抬起手,指尖落在他脸上,有些酥痒。
但瞥她,她澄澈的眼眸亮晶晶的,似得意,哪吒便冷冷道:“你还是做个傻子更好。”
瑶夭正小心不碰到他脸上的裂纹,却没想到他竟还有心骂她,没好气道:“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说不过就骂人,真不是好习惯。”
哪吒也要气疯了,额角青筋直跳,却又被她柔嫩的手指拂过,最终惹得他腰腹紧绷。
撑在两边的手握拳,一直与体内的杀念作斗争并不是多好受的事,克制至今,身体一直在叫嚣着随心所欲。
下一瞬,他攥紧了她的手。
“你……”
瑶夭无措抬眼,正撞入他幽邃的瞳孔,他说:“我还要。”
“要什么?”
“你的血。”
言罢,少年将她拉近,他不再是与她并肩相依的姿势,而是翻身跨坐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压在门框上狠亲。
“哪吒,唔——”
他吻的极凶戾,如他所言,压抑不住的凶性和邪念在此刻袒露无疑,甚至比梦里的吻还要强硬。
瑶夭一下就被亲懵了,只能张着唇任他将舌尖探入。
有时她被他这样骇人的攻势吓得无法动弹,他还要捏着她的下颌,迫她将唇张得更开,任他索取。
唇上的伤被他反复舔舐,用牙顶.弄,他还觉不够似的,又咬破她的舌尖。
这下痛极,瑶夭的泪水被激出来,又气又恼。
混合在一起的血丝和唾液沿着两人唇角滑落,她不管不顾偏头要避,被他扣住后脑。
清凉的灵力顺着发丝拂过,额头一直隐隐发鸣的疼痛缓解,瑶夭意识到他在给她疗伤。
她一时心情复杂。
良久之后,哪吒才肯放过她。
少年睨她,她正努力平复呼吸,他还安静地等了她片刻,才道:“快走。”
见她用胳膊擦唇角的血迹,他又扯开她手臂,掏出一方丝帕递给她。
“我会自封灵力,你尽快回去。”他再度道。
瑶夭却问他:“你之前买的手机还在不在?”
“作何?”
“我不知道你自封灵力会不会疼。”电视剧里,有的什么神仙修士啊,都能靠灵力抵御疼痛的。
也不知他是如何,但他现下要封灵力是为了她,“而且,我看你此时好像也不宜动灵力的样子。”
他先前就想给她疗伤,却顾忌许多,等到现在。
哪吒微顿,眸下泛起涟漪。
“这几天,你要有什么事,可以用手机给我发消息。”瑶夭掏出自己的手机,还好心给他演示了一遍,“这样,找到我的好友,点进去……”
哪吒闻到她身上的馨香,将她无知无觉凑近的身躯推开,“我不会给你发消息。”
仙躯分裂之痛犹如剜骨削肉,他没这个功夫。
“那你也可以看手机打发时间,我看你都不怎么用,不要那么古板嘛,睁眼看世界,有利于……”你把迂腐的思想收一收。
哪吒已站起身,他没有拉她,但提醒她,“你该走了。”
门扉微微侧开一丝空隙,瑶夭靠着门险些往后栽,瞪着他。
好在门外是混天绫和乾坤圈,这两法器也恢复了平和,柔韧的红绫正跃跃欲试要将她拉起。
瑶夭站起身,见法器们想要跟上,忙向哪吒摆手,“不,不用了,让它们保护你好了。”
若这两个法器也像火尖枪般生有灵性,能口吐人言,定会来上一番“三太子还需要什么保护”的话。
但它们没有。
哪吒也不再开口。
她坚持不要,一盏莲花灯便从高处飞来,为她照亮回去的路。
*
雨已停,弯月尚有一丝薄红。
瑶夭渐感疲惫,她走得很慢,好在那盏莲灯一直在她身侧。
待回了寮房,小橘子“咻”得一下窜上桌子,凑去她身边闻她气味。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你去找哪吒三太子了。”
瑶夭“嗯”了一声,喊它去外面,她要换衣服。
小橘还有许多话要和她说,哪怕跑出门外也要说,“看不出你还挺信任他呀,我以为他那么凶的神,没人敢靠近他的。”
瑶夭问:“有吗?”
“难道你觉得他不凶?”
“凶。”她想了想,“我是说,我很信任他吗?”
小橘:“呃,可能也不是信任吧,他让你待在这里,你真要信他,就不会又跑出去了。”
今夜实在太晚,没条件再去浴房冲洗,瑶夭倒了热水擦拭一番,没说话。
小橘又道:“你是关心他。”
瑶夭一顿,仍没应,待到全拾掇好后,叫它进新给它搭的窝。
小橘子一个打滚,睡去旁边的纸箱里。
瑶夭:……
太累了,不想管了,瑶夭躺去床上,想着刚才小橘子说的话。
她关心他。
可她分不清。
她的感情总是那么单薄,生出了情绪,也不一定能共情别人,明明她很想努力感知,却永远隔着一层雾。
关心哪吒会是件好事吗?她不知道。
“小道姑?瑶夭,你睡了吗,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嗯?”
“我一直在门口等你,你隔壁的那个小姑娘好奇怪啊,她一直没睡觉。”
瑶夭迷糊间看了眼桌上的电子钟,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她嘟囔着:“她是夜猫子,难怪早课总起不来。”
而她已困到极限。
“不是,那这也太晚了,你们早课七点多呢……”
瑶夭觉得它絮叨的声音越来越远,进入了梦乡。
果然与哪吒接触过,吸纳了他的灵气,她便会做梦。
*
梦里圆月高悬,风朗气清。
是个比现实里好得多的天气。
可瑶夭满身湿黏,她一如现实中沉重疲惫,缓缓向山顶走去。
风刮过,如刀割。
瑶夭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因她满身本就遍体鳞伤,才如此沉痛。
鲜血浸染春裙,仅剩触目的猩红。
最后的路,她快支撑不住,踉跄着至那红袍少年的身边,栽倒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住他衣摆。
他衣衫鲜亮干净,却被她的血污染上了手印,瑶夭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三太子,求您,救我……”
她这么狼狈不堪。
但他不为所动。
“那只蛇妖,与你搏斗间已成重伤,短时日无法作乱。”良久后,见她一遍遍哀求,他才冷冷回应,“你不必顾虑它为害人间,更不用担心会伤到你的恩人。”
“可是我要死了。”
“与我何干?”
瑶夭眼中流露怨毒,先前他两次遇上蛇妖都不杀对方,才让蛇妖有了可乘之机,也重伤她至此。
哪吒见她眼神,好笑道:“你为何如此看我。”
“我知道,你是要取它蜕下的皮,去对付南赡部洲现世的一只大妖。”
他一直在等时机成熟。
但千年前他才不会有这么多讲究,这么多算计,他向来是逢妖必杀的。
还不如像以前一样,给妖一个痛快呢。
哪吒没否认,可看她还是心存不甘,又问了句:“你还有何要说?”
“所以你一直不杀我,也是对我有所图?”
哪吒好心提醒她,“你已经要死了。”
瑶夭从他的表情,和他不否认的态度看了出来——
的确是这样。
“若你不为那凡人以身涉险去采灵草,又怎会让蛇妖有可乘之机?”他讽刺道,“瑶夭,你是自作自受。”
她眼中迸发怒火,却不再有力气与他掰扯,她要用最后的力气,哀求这个神仙能够救救她。
魅妖的妖气一股股顺着他的衣袍上涌,瑶夭也不知他究竟会不会被蛊惑,“你不能这么对我……”
哪吒身形微僵,竟然真被她拽动了。
他屈膝,俯下身注视着她。
瑶夭不管不顾,捧着他的唇亲,又顺势将手探入他衣襟,她撕扯他的衣服,将他整齐的红袍尽数扯乱。
她的话也总是直接,“给我,你要我,我要你的元阳。”
哪吒一顿,漂亮的凤眸攒动火星,他没有再动弹,可一副要杀了她的样子。
瑶夭却笑,*她脸上也溅了不少血,可笑起来依旧璀璨妩媚。
她笑他,“是你心有波动,才会被魅术所惑,你还记得的,对吧?”
“当年在陈塘关,东海畔,我救过你一命啊。”她急切地攀上他,如蛇一样扭动腰肢,颤抖地贴住他。
只是这样凑近就有源源不断的热意往身上涌,释缓了那些伤,“所以你也要救我一命,我真的不想死……”
哪吒冷道:“那是你乐意救,我从未说过要救你。”
环上他的脖颈,从他口中汲取的灵气,让瑶夭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喘。
任他不动如山,她已经无法再忍,胸脯贴近他坚硬有力的臂膀,哪吒还紧抿着唇,她不以为意,轻贴一会儿后,趁其不备探入腰腹深处。
“你——”
她又去吻他,从他的薄唇吻向滚动的喉结,轻轻舔舐,手上用力,听他闷哼出声。
“你一个神仙,活了一千多年,为何拘泥于这个?万物都有阴阳交合之法。”她是真的疑惑,“你为何不愿?”
分明是蛊惑万物的魅妖,可她的眼眸却纯净极了。
“你是无垢莲花仙身,我自山川灵气化身,本也是无尘之身,妖力纯然。”她察觉他抗拒地挪开身子,将他握得更紧,犹自自荐,“你自天生,我自地养,你我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如试试……”
哪吒呼出口气,冷讽,“你当真不知羞。”
瑶夭根本不会听这些。
魅妖享受欲望,她只听从本能,彻底扯开他的衣襟,将唇覆在他雪白的胸膛上。
所有都被鲜血染污了,落下触目的痕。
她不在意,掌心执着他,依旧道:“哪吒,你要我,你需要我……唔!”
脆弱的后颈被他钳住,他就这样将她拽起来,险些牵连到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瑶夭惊呼,对上他阴郁森冷的目光。
“瑶夭。”他垂眸,神色莫测,“是你需要我。”
身上的伤痕叫她快被痛淹没,意识混沌,又极度渴望他身上的灵气,她喃喃:“对,是我要你——”
唇瓣被肆意蹂.躏采撷,少年的吻落下来时毫不怜惜,却又当真给了她数不尽的灵气,让她无比渴望。
她更加讨好地去抚摸他,换来他绷紧腰腹,手上施力,轻易将她甩进了一旁的泉池里。
血污在清澈的池水里散开,与之散开的是二人的衣袍,荡开逶迤的波纹。
*
天亮了。
瑶夭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洗漱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虽然她破了禁闭阵,但今天当真有弟子来给她送饭,恰是方昌灵。
“瑶夭师妹,你还好吧?”
方昌灵还不知道阵法破了,面色有些焦灼,在担心她怎么会被哪吒关起来。
瑶夭去开门,然后看方昌灵傻了的样子。
“三太子又不关你了?”
“为什么要关我?”瑶夭道,“神仙也不能随便关人禁闭啊。”
方昌灵愣了愣,看着她半晌,“师妹这半月来和三太子相处,眼见着,胆大了不少。”
“这花是给我的吗?”瑶夭的注意力被他手上的月季吸引。
方昌灵“嗯”了声,替她插去窗边的素纹花瓶上,不一会儿又有许多师弟妹来找她,纷纷关切。
瑶夭人缘一向好,她长得漂亮,性子又乖,从小生活在道观里,熟人也很多。
与大家嬉闹了一会儿,方昌灵又观察她:“瑶夭,你面色红润了好多,本来我们还担心你遇见了妖会害怕呢。”
瑶夭说没事,但话题一出,大家又围着她聊起前夜妖怪袭山的事。
直至一袭黑袍的小少年抱臂而立,出现在他们身后。
一向大大咧咧的火尖枪难得安静,却因为脸臭,看着像不速之客。
师兄弟们散去,瑶夭问火尖枪:“哪吒将你放出来了?”
火尖枪看天,看地,看猫,就是别扭地不看她。
他和哪吒一样睨着猫,嗤了声,“要不是这小畜生骗你结了契,你又不肯解,强行结契会弄伤你,哪吒肯定早将它弄死了。”
小橘子一听,弓起背冲他龇牙。
火尖枪:“干嘛,小畜生,你还狐假虎威起来了。”
“不会的。”瑶夭忙隔开一枪一猫,“哪吒才不会这么做。”
火尖枪又嗤笑,“果然,哪吒说的没错,你根本不了解他。”
待在凝魂阵里的千年,火尖枪不知听了多少哪吒的抱怨。
那疯癫神仙说起话来总是很淡,除却仙骨碎裂时,会带上几分真情实意的恨意,往常时候怨怼瑶夭,语气和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没什么区别。
火尖枪有时都弄不懂,他到底是恨瑶夭多。
还是单纯……爱发疯。
要是真恨也就罢了,他瞧着不气,偏又爱说,每日都要来上一遍,千年都是如此。
“其实,我本以为你要死了。”火尖枪又道。
瑶夭:……?
“我那时提醒你了,别去招惹他。”火尖枪没想到她还会去,还真找到了,“那时候的他真的很恐怖……”
瑶夭偏头,“怎么说?”
虽然的确挺恐怖的。
但她想,哪吒每年都要承受这种的碎骨之痛,暴躁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还没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以往,都要去下界杀几百妖纾解一下……”
瑶夭一听,抖了抖,“那真是,超恐怖了……”
火尖枪深感赞同。
瑶夭将小橘抱去窝里,转头瞥他眼,“你到底来干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支支吾吾,也不接收她的视线。
瑶夭干脆不管他,没一会儿他又跑了。
瑶夭无语,也不琢磨他来的动机,犹自躺在床上想那个梦……
第25章 长点教训你,真是不知羞你!
红袍逶迤,入目是大片赤色,覆在她雪色的肌肤上。
瑶夭回忆着,只觉得他的动作粗暴且青涩,许是初次,比从前她做过的任何梦里都要凶狠,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契入他身体里。
梦里,她浑身是伤,却迫切地需要他,她乐在其中,甚至张扬大胆,主动用了许多方式缠上他。
泉池涌起层层的浪,水全都溅在岸边干涸的石壁上。
她引诱他,勾缠他,以无比蛮狠的姿态握弄着,最后一刻才被他翻身欺回来,他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狠,逼得她惊叫。
而后,他咬了口她的耳垂,在她耳边问:“你对那凡人,也是如此?”
……
瑶夭想到他最后那森寒的语气,忍不住抖了抖。
但实话说,就是不记得了。
做了那么多梦,梦见恩人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是哪吒太蛮横了,霸占了她所有的梦,她死了千年了,还能被他重新找上门。
瑶夭叹了口气,还真是还不完的债。
梦里夺了他的……元阳,好古朴的词啊,现实里就要喂他血喝,她的嘴唇到现在还痛。
还有,梦里的自己真厉害……
她抬起手在空气里握了握,描绘梦里的触感,思忖良久,才放下手。
*
翌日,天刚蒙蒙亮,山间薄雾未散,瑶夭决定还是去找云鹤回一趟。
师父对她有养育之恩,她要下山去,无论如何都该当面辞行,而且她也想看看师父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走到三清殿,殿前,云鹤回云鹤回正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拐杖,正岁月静好晒着太阳。
见瑶夭来了,他笑笑,晨光落在他清癯的脸上。
“瑶夭……”
他可能是想问她和哪吒相处得怎么样,也可能,只是想如常问问她课业,嘴唇翕动半晌,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瑶夭没有犹豫,直接道:“师父,我打算下山去了。”
声音不大,却已打破晨间的静谧。
云鹤回问她:“你还会回来吗?”
没等她说话,他又道:“你是记名弟子,现在有三太子陪在你身边,你那五感缺失的病说不定就能治好了,你还年轻,不一定要一直留在妙云观里。”
瑶夭不好说自己下山是要去找缺失的魂魄,或许短期真回不来,想了半天没说话,实则,她也没想好。
这么好的世界,充满了她无法感知的精彩,可是她从小只能待在这里,在山脚上学,在山上清修。
走过最远的路,也就是从道观与回家往返。
但妙云观也是她的家啊。
这里有师父,也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姐妹们。
她又听云鹤回道:“若是想回来,还是可以回来的。”
她抬眼,正撞入云鹤回眼眸,那眼神里有关切,有不舍,但更深处,瑶夭清晰捕捉到他的眼神里有了忌惮,对她的忌惮,还有对哪吒的忌惮。
瑶夭一时心情复杂。
她忽地想到梦里的“云郎君”,她记得对方的名字,他叫,云鹤。
起初她陪在云鹤身边,云鹤也恐惧厌恶她。
但后来,她以为和他熟稔了,他也会对她说,往后你想回来便回来。
师父是前世的恩人云鹤吗?
瑶夭自问着,却找不到答案。前世的事实在模糊,只是有一点觉得像而已。
她没再纠结,冲云鹤回点了点头,深深一揖,转身离开。
*
再回寮房,温杉月和黎禾也找了来。
黎禾依旧生龙活虎,她刚还挽着温杉月,见到她又来挽她,“瑶夭!早上去角楼帮忙焚香了,来晚了点!你还好吧?”
瑶夭点头,也向她们提到自己要下山去的事,看着黎禾,“你看着精神好好……”
“什么?”
“你昨天那么晚睡,今天看着也一点不困。”
黎禾挽着她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笑意也略微凝滞。
一旁安静的温杉月也开了口:“你呢?你晓得她半夜不睡,你那时也没睡呢。还有你嘴唇怎么了,怎么瞧着有点肿。”
“咦,怎么好像还有个小伤口?”温杉月瞧着是高冷师姐,其实心很细,眯着眼凑近瑶夭。
这点细心放在这时,能把瑶夭吓一跳。
瑶夭着实被惊到,下意识抬手想捂嘴,又觉得太过刻意,别过脸挠挠头,语气有些不自在,深感抓马,“啊这个,不小心嗑到了……”
注意力就此被转移,她没察觉到黎禾的异样,又不想让人去打扰哪吒,于是解释说是前夜被妖怪吓着了。
彼此告别回了寮房,第二天,火尖枪又找上门来。
这次他终于不再扭捏,还向她作揖:“不管如何说,多谢…谢你为我向哪吒求情。”
他说这两天他便守着她,以防哪吒控制不住来发狂。
瑶夭却有种预感,觉得和火尖枪走太近,哪吒可能会更狂,忙摇摇头:“你还是守着哪吒去吧。”
火尖枪不肯,“哪吒殿下才不需要我,我去找他,他或许更狂。”
所以是大家都怕他发狂。
无奈,瑶夭还是让他留了下来。
这两日,他便随着一众道观弟子玩,很快和众人打成一片,瑶夭偶尔也与黎禾温杉月聊天。
余下的时候,她还逗逗猫,画画符。
第三日一早,晨光拂晓。
瑶夭收到手机提示音:
[我来找你。]
她看着那个“花开富贵”的头像好一通琢磨,不知道这是加了哪个老年人,来找她干什么——忽然反应过来,哦,这是哪吒。
才摁灭手机,转过头,一阵香风过,红衣少年郎伫立在她床边,静默地注视着她。
瑶夭手拍着胸口,“你吓死我了。”
谁教他这样用手机的?前一秒通知,后一秒到位。
小橘一察觉到他气息就溜得飞快,哪吒俯身坐她床边,见她一身寝裙,临到中午了还躺在床上睡觉。
“没吃东西?”他问。
瑶夭心虚,之前在莲华宫学画符的时候,哪吒就总抓着她到点吃饭,“天热了,不是很饿……”
天是真热了,暴雨之后天气变得闷热不堪,瑶夭换了身更加轻薄的裙子,也没想到哪吒回来。
细细的肩带缀在她纤薄的锁骨处,隐约可见其下更深的玲珑弧度。
哪吒没说话,随手变出一把莲子,递给她。
瑶夭是真没胃口,抬手拒绝:“我不想吃。”
手被他攥住,他另一只手拂过她唇瓣,瑶夭感受到一股清凉气息顺着他指腹传来,熨贴了唇上细小的伤口。
瑶夭心想,本来就是他咬的,他当然要负责治好。
只是彼此一下靠得太近,清隽的莲香随之渡来,不免叫人又忆起那个惊悚又火热的夜晚,她面色逐渐不自然起来。
才偏过头想错开哪吒眼神,偏偏他又笑:“不想吃莲子,想吃什么?”
“……”
做梦多了,比看什么书都管用,瑶夭起初遇见他还不大能明白一些话的深意,此刻却觉得,他说很多话都有深意。
她悻悻着,这下想直接挣开手。
哪吒察觉她意图,并没有拦,反倒推波助澜了一把,直接将她推倒在床榻上。
瑶夭啧了声,“你什么意思?”
哪吒:“让你吃些别的。”
瑶夭:?
她仰头看他,三日过去,他的脸色眼见着变得更加苍白,可依然眉眼昳丽,乌眸清透,望她时又变得深邃。
这丝幽邃让她预感不好,只觉他身上的恶性还没完全褪去。
果真,他行事依然我行我素,不看她,犹自脱了外衣也要来床上躺。
瑶夭:“中午了!”
他顿了顿,难得透出疲惫,“我很累,睡会儿吧。”
瑶夭拒绝不了,又感慨自己天生五感不敏的毛病也不是坏事,他前几日才掐着她脖子说要杀她,她竟然还能这么好心,任由他躺在自己床上。
也是拜那些梦所赐,毕竟梦里他也经常叫嚣要杀她。
瑶夭胡乱想着,腰肢被人揽住,拖近贴住他胸膛。
她低头便能看见他的手,不再有裂纹,白皙干净。只是她在梦里瞧见过的那个红莲印记,依旧没有。
她还想看得更仔细些,那只手却渐渐往下移。
瑶夭顿时脸红起来,“你干嘛?”
哪吒不答,慢捻的动作却越发过分。
那夜的温存,到底改变了一些事。
她听见他覆在她耳边问,声线与梦中如出一辙,不过多了丝平静,不再那么凶煞,“那夜,你不是想摸摸我?”
他说的那夜,和她说的,不是同一夜。
但此刻,都不重要了。
随着他话音落,瑶夭感觉到他的变化,耳边潮湿,他呼出的热气正拂过耳际。
瑶夭的脸越发嫣红,她蹬着腿想挪开些,却被他卡着大蹆扯开。
她赧然道:“可是现在……”不是你在摸吗。
“瑶夭。”他打断她,却又不继续往下说去。
只是唤她名字,拎她腰叫她坐起,裙摆被他弄得凌乱,他指骨上的乾坤圈抵按在她大蹆上,轻探。
不如那晚,今天这一次,他不打算取下。
故意的,甚至有些恶劣的,乾坤圈上的莲纹一点点碾过她娇嫩的肌肤。
瑶夭忍不住咬唇,眸中起了水雾,另一边细嫩的脚踝被他的大掌环圈住,再想躲,红绫顺着他袖间爬出来,缠上她的蹆不让她合拢。
或深或浅,故意折磨,许久过后,瑶夭面上红得像滴血,他才“好心”放过。
下一瞬,又勾起她的手放去月要腹。
乾坤圈上已沾染润色,瑶夭看着,眼前一黑,因他非要牵住她,那些晶亮水泽尽数蹭在她手背上,他还坏心眼地抹了抹,揉按一番她的手。
可比之她忍不住呼吸急促,他的音色依然很淡,“叫你吃完,轮到我了。”
“……”
按在他身上的手突然变得不像自己的了。
瑶夭有了一种上断头台的悲壮感,总觉得若她施力不对,哪吒可能会率先把她脖子扭断。
本觉得在梦里学了些本事,可实战起来,瑶夭却发觉自己十分生疏,很难应付他,因他很会给自己找痛快,不时指点,引导她怎么做。
神仙面如冠玉,玉质天成。
饶是此刻,他依旧淡然,不过眼尾洇上些许潮红,反而更生动,比之她羞得脖颈都泛红的样子,实在好的太多。
瑶夭越来越羞,恰好他似察觉,垂眸看她迷离的一张脸,唇角轻勾。
紧接着,瑶夭便听见窗外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并着笑声。
她慌乱极了,连忙要抽手,却被他牢牢摁在怀中。
有很多人来了,黎禾,温杉月,方昌灵,甚至还有火尖枪那咋咋呼呼的声音……
瑶夭无助仰头,却只能看到他面上兴味正浓,她急忙道:“他们来找我……”
哪吒“哦”了一声,拂开她薄汗微湿的发,不理。
他真的很恶劣,分明就是故意的,将她的手捏得更紧,哪怕她反过来弄疼他也不肯松,反而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哼喘。此情此景,似调.情,更像是对她的一种挑衅。
瑶夭感觉这烫手山芋真的是没完没了。
临到她真要被欺负得哭出来,他才吻了吻她耳垂,“下回还敢夜闯莲华宫么?我同你说过,下回夜半,别再叫我逮到你。”
这都是多早的事了!瑶夭气极,却听他闷哼,音色彻底喑哑下来。
那张昳丽的脸,也终于腾起艳色。
他抽开身,瑶夭仿佛瞧见他眉心的红莲短暂亮了下。
没看清,只察觉他施诀替她清理掌心黏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捏着她的手看了好半晌,说怕法术弄不干净。
最后,他曲指敲她额头,“长点教训。”
瑶夭呼痛,他已从容起身。
“你慌什么?我在这儿,谁敢进来。”瞧她又缩回被子里,哪吒好笑道。
天气炎热,也不怕闷出热病,哪吒虽如此想,又从未见过她羞成这样,挑眉看了会儿。
从前,从未有过。
她还一直躲着不出来,哪吒就去掀被子,掌心覆在她后腰,“瑶夭,这回又不满意了?可你也说不得我,因为,你‘手段’更是差得可以。”
清凉的灵气涌入体内,消下燥热。
瑶夭听他这般揶揄,终于忍不住转身,“你、你,真是不知羞你!”
哪吒唇角的弧度却更甚。
笑过之后,将她整个人从被里扒拉出来,他终于正色,摘下乾坤圈,施了净诀,又将混天绫一同交予她。
“三日前,我说过,会给你交代。”
瑶夭看着这两件法器,想到方才的事,根本不能像他一样心平气和。
还有点嫌弃。
可他说得郑重,“这两件法器都是我的伴生灵宝,我短暂将其灵气渡给你,你便能驱使。”
“之后。”他坦然摊手,“你可用其捆我,伤我,甚至杀我……无论如何,我任你处置。”
瑶夭:……
他以为她是他么?动不动就杀杀杀。
就算是梦里,她也从没想过杀他。
而且,她有本事杀他吗?
分明是给他奖励吧。
瑶夭还记得某个梦境里,她也用混天绫捆过他,他面上抗拒,动作却比任何时候还要恣意,面上也全然餍足——他根本就是喜欢!
才要如此说“我看你……”超爱,可他一动不动盯着她,她羞赧,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她把法器丢还他,扯着他衣襟叫他俯身,在他颈间狠狠地咬了一口,还含糊说:“谁稀罕用!”
“只能短暂给你,是你如今的身体接受不了更多灵力,若是使用太长,恐法器失控。”
瑶夭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却解释起来了。
哪吒揽住她,压住她,将脖子更多地凑近她。
还嗤她,“就这,没出息。”
她不想再与他比谁更癫,要推开,却被他搂得更紧。
一个柔软的吻落在她眉心,哪吒轻道:“那日夜晚,是我不对。”
*
整理好出去,一众人竟然还在外面。
瑶夭更加羞赧,站在哪吒身后,想也没想就拧了把哪吒的腰。
这点疼对于少年而言当然就是挠痒痒,但他依旧蹙眉,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几个弟子都没注意,唯独火尖枪又看见了,抖了抖,一时看瑶夭的眼神充满“你是勇士”的意味。
方昌灵瞧见了另一样特别,看着哪吒,犹豫道:“三太子,您脖子上是……”
哪吒笑得意味不明,唇轻勾,偏他容色昳丽又冷淡,看着像挑衅。
温杉月也顺势望去,顿时大惊,“是啊,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去药房拿点药——”
毕竟神仙是在他们道观里受的伤,话音未落,又瞥见神仙手上的抓痕,“……是观中的小猫挠的?”
黎禾也说:“是小橘子?”
瑶夭也仰头看他脖子,又看他的手,看完一张脸红上加红。
这不就是她刚咬的和抓的吗?她都没注意,他竟然没用法术抹去。
他还是不是神仙了!
少年神仙肌肤雪白,那点殷红便十足显眼。
察觉瑶夭视线,他睨了她一眼,兴味十足,“不是。”
眼见瑶夭露出哀求的神情,他才话音一转,“不是观中的猫……来时山路,野猫抓挠的罢了。”
第26章 永无归处一身骨血我俱不要。
三天已过去,约定的下山之日也到了。
瑶夭心里并没有很真切的要彻底离开道观的感觉,只觉得下山回趟家,再找找她的魂魄,想道观了,当然还可以回来。
哪吒替她将行李箱放进了一个什么乾坤袋,所以她是轻装上阵,很悠闲就要走了。
一众师兄弟姐妹也听说她要下山一趟,都来送她,有人还提前送了她生日礼物。
哪吒似乎不喜欢太多人奉承敬仰他的场景,犹自带着火尖枪去了山门等她。
方昌灵送她的是一根月季项链,款式很好看,一看就是小女孩喜欢的。
怕她收下心有负担,还特意说:“我不太会挑,不比黎禾和温师姐送的,可搭你那条裙子应该很合适。”
瑶夭想到哪吒送自己的那条红裙,笑起来,“谢谢方师兄。”
*
她将项链戴好,去找哪吒汇合。
怎知才走近少年身边,他似有所察觉,推着她的肩靠近了些。
他一眼瞧见了那条项链,食指伸进她脖颈将链子勾出来,“方昌灵送的?”
“你怎么知道?”瑶夭眼睛一亮,当他面夸,“是不是很好看?方师兄说可以搭——”
哪吒:“不好看。”
瑶夭:?
“搭你这身衣服不好,取下来。”他神情淡淡,却不容置喙。
没等她再开口,已指尖用力,那条月季项链便到了他手中。
听闻瑶夭又解释说可以搭他送的红裙,他仍不为所动,“那便届时再说。”
届时,这条项链在不在便不知了。
瑶夭撇嘴,懒得理他发癫,犹自抱着猫包要走。
哪吒又问:“你要带着猫下山?”
“不行吗?”瑶夭偏头看他,“我和小橘子结了契,它也可以保护我。”
哪吒看了眼那妖力弱得可以的猫妖,唇角弧度讽刺,“猫包拿去给火尖枪,让他拎着。”
火尖枪:?
火尖枪不敢不从,小橘子瑟瑟发抖。
但好在也协商好了。
哪吒不再多耽搁,搂着瑶夭的腰便要唤出风火轮,瑶夭见了却摇头:“你打算直接带我飞回我家?”
“不然呢。”
她连连摇头,“我和爸妈约的是下个月初,还没到时间呢,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了。”
回自己家怎么叫添麻烦呢?猫包里的小橘子疑惑。
哪吒看她,半晌,却没有多问:“好。”
瑶夭偏头看他,松了口气。
她是养女,并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又从小在道观长大,总有些近乡情怯,也的确不想给家人添麻烦。
哪吒也没有家人。
有一回她这样问过他,他是这样答的。
彼时他的神色平静,却又透着几分苍冷。
瑶夭很难理解旁人,却又觉得他会理解自己,果然,这不就是么?
瑶夭想了又想,不再纠结此事,开始兴奋计划起来,“那我们便这样下山吧,山下有个小镇,去镇上坐大巴车,然后可以走走玩玩……”
她还透露自己有小金库,可以带着哪吒慢慢玩,都是她从前在观里帮工添香火来的打工费。
哪吒听她絮叨半晌,觉得有意思,但嗤笑:“不需要你。”
听上去他好像更有钱的样子。
瑶夭追上他想问,可他走得快,行步如风,她总是跟不上。
临了险些被石子绊了一跤,少年却恰好顿了脚步等她,他顺势牵住她的手,“既是我带你下山,不需要你出钱。”
瑶夭听了愣住,杏眸变得灿然,“原来哪吒大神这么有钱啊。”
哪吒但笑不语。
火尖枪在他们身后愤懑不已:那都是他和诸多神仙一起打工来的钱!
*
待到了山下小镇,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与山中的静谧很像,宁静得像是时光也被拉长。
街上的行人多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优哉游哉漫步在小镇中,留守在这样的小山镇中,等待一辈子也如此平淡地过去。
小镇里有家老字号的馄饨铺,从前瑶夭下山的时候都要吃一碗。
瑶夭熟门熟路拉着哪吒去找,路上不免有人频频瞩目。
少年今天没有穿古装,可那张过分昳丽精致的脸和及腰的墨发,在偏僻的小镇里还是拥有着超高回头率。
更遑论与他牵手的小姑娘也是如此,郎才女貌。
可瑶夭浑然不觉,她只关注她的馄饨,坐在位置上就撑着脑袋开始翘首以盼。
待馄饨上来了,鼻尖很轻易就捕捉到飘来的香气,她眼睛一下亮起来,却还是先端了一碗给哪吒。
碗中的清亮汤底上浮着葱花,馄饨皮薄馅大,十分诱人。
火尖枪骇然,抬手想要阻止,“三太子不能吃,他仙体有损,吃这些凡人食物会加重损耗。”
瑶夭刚要去取汤勺,闻言一顿。
之前在山上的时候,她每天都给哪吒带早斋,中午还有弟子会送饭来宫殿门前,还是火尖枪拎进来的。
火尖枪察觉瑶夭视线,反应过来:“你说那点吃的,够谁吃?我还以为你一个人的午斋。”
瑶夭一噎。
哪吒接过她手中汤勺,不以为意地舀了一个馄饨,语气平平,“废物才会因此有损仙体,你无从设想,这次便饶你多言。”
言下之意,火尖枪这个废物想不到他能有多强,全是胡思乱想。
火尖枪一口馄饨险些呛住,“你——”
瑶夭眼看一张小桌子前起了火药味,连忙打圆场,“阿火,你可以吃呀?那你快趁热吃,可好吃了。”
听到瑶夭喊自己“阿火”,火尖枪愣了愣,这什么奇怪的昵称。
怎么能这样喊他,他哼了声,嘟囔着:“你别胡乱喊,我是器灵又不是神仙,自然可以吃……”
哪吒看她一眼,又看火尖枪,目色渐渐幽邃。
瑶夭不知哪吒怎得又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哄了句:“你就让他吃吧,孩子看起来都饿坏了……”
“我没说不让。”收回对火尖枪的死亡凝视,哪吒瞥她,“只准你养猫,逗猫,不准我养狗了?”
反应过来被骂的火尖枪:“你说谁是狗,哪吒,我杀了你——”
哪吒:“若你可以。”
小橘子:……
瑶夭:……
瑶夭从前很少心有波动,最近却总是感到耳边聒噪,明明哪吒也不多言,怎么这个世界就这么闹腾?
她不再多管,专心吃自己碗里的馄饨。
但她吃馄饨的方式很特殊,面皮取下,分出肉馅,放进两个碟子里,先吃皮,吃完再去取肉。
火尖枪骂着骂着被她吸引注意,好奇道:“你怎么这样吃东西?”
瑶夭还没说话,哪吒先道:“她魂力不稳,单次只吃一种好克化。”
同时,语气还露出一种“没事少问”的意思。
瑶夭一顿,没想到这个竟然被他发觉了,冲他笑笑。
“可你总如此吃,反对身体不好。”哪吒将自己那份递给她。
他将瑶夭的两个小碟子端至自己面前,监督她道:“往后要好好吃饭。”
小橘一看,悄悄和火尖枪咬耳朵:“三太子还知道凡人要好好吃饭啊。”
火尖枪最是大大咧咧,骂两句一会儿也不气了,也不记打,随口道:“因为哪吒殿下也曾经是凡人啊。”
瑶夭在吃饭,没听到。
哪吒冷凛的眼风扫过一枪一猫,两只都噤声了。
*
吃过之后,一切按瑶夭所说的计划进行,几人玩玩停停,瑶夭带着一个哪吒一杆枪一只猫坐大巴车,往城里走——
哪吒已经将手机玩得很熟稔,甚至学会了用线上支付,每每沿路,都给瑶夭买下不少新裙子新首饰。
而且,他竟然还能自行伪造身份,去哪里都畅通无阻。
小橘子上不去公交车时,也可以收回他的灵台里,就当这只猫没在现实里出现过。
这些天他们也没找宾馆。
哪吒将后山存在的莲华宫重新收入了他灵台之中,待入夜后,就能带上一行人直接去住。
彼时瑶夭瞪大眼睛,震惊极了,却听哪吒淡声道:“与神仙在一处,自是比凡人好得多。”
瑶夭一愣,抬头看他。
他语气自然,可她捕捉到他眼神中也有一丝怔然,似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脱口*而出。
哪吒已不再多说,瑶夭却笑弯眼睛:“对呀,和神仙在一起真好。”
少年垂眸,眸色如墨,凝视着她。
他面上还有尚未褪去的不自在,可瑶夭眨眼睛,坦然继续道:“但是……我们都到城里了,我还没体验过五星级酒店,可以去住一晚吗?”
这几天,虽然有莲华宫,却没了妙云观。
瑶夭没了自己的房间,也不如在山中想离开莲华宫就离开,晚上她说要分开住,哪吒却不肯。
所以,她已经与他同床共枕好多天了!
火尖枪问:“五星级酒店是什么?”
小橘子:“笨蛋古人,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旅馆驿站之类的,还是很贵的那种。”
哪吒暂时未答。
瑶夭有了一丝说不出的心虚,虽然这几天他并没有动手动脚,她却觉得没区别,因为被他看一眼自己就和衣服脱光了一样。
忆及梦里两人已经分不清多少次做过,瑶夭总觉得自己毫无隐私。
毕竟,在哪吒的视线下,她也不能自己单独玩会儿手机,看看有意思的小说,看看有意思的电视……
不想和大神睡一起了,就算他身材好、腹肌看上去很赏心悦目也不可以。
她要有自己的空间,自己的娱乐,现在立刻马上!
哪吒拖长语调:“可以,但你魂魄缺失,在我身边,我可随时为你渡灵气。”
“就一晚,不用了吧。”瑶夭否决。
哪吒的眼眸立刻深邃下来。
瑶夭见不得他这神态,像是盘算着要怎么“惩治”她,心里慌乱起来,开始胡乱言语。
她列举了一堆证据:“你身子太硬,总是贴我太近,还太热,我就像抱着个火炉睡觉一样——”
哪吒卡着她下颌,叫她的嘴嘟起,呜咽着语不成调。
而后,他轻笑:“当真如此?可每晚我要抽身离开,你又会缠上来,一副喜欢我身子喜欢的不得了的模样。”
瑶夭瞪起眼睛,要掰他的手。
哪吒:“哦对了,有时还流口水呢。”
至她气极了他才终于松了手,她推他一把,根本没推动。
“你、你胡说八道你!”动手不成,她只能用言语表达愤怒,“我才不会,假的,都是假的。”
每当这时,见她气得狠了,少年又不说话。
他身量高,睨着她,发出声嗤笑,就好像她的气愤根本激不起他的波澜,立刻就会叫她吃瘪不已,哑口无言。
夜里路灯下,瑶夭澄然的眸子逐渐变得水盈,神态娇憨又执着,看着当真有一丝委屈。
虽他看透了她的心思,思索片刻后,还是允了,“嗯,去吧。”
*
入住五星级酒店后,瑶夭洗完澡后,躺在专属自己的大床上,舒服得喟叹一声。
周遭安安静静的。
虽然往常和哪吒睡一起也很安静,可现在是个人时间,这种静让人心里很畅快。
本来瑶夭还想把小橘子拉过来,怎知哪吒不肯,将猫和抢一并丢入灵台,而后好整以暇自己睡另一间房去了……
瑶夭也不是非要自己住单间,主要不想和哪吒,因为她今天有任务。
——她要把之前一些小说电视都含泪删了。
因为哪吒用手机用的越来越熟练,还提出要看她手机,她不肯,她还有更多的好东西都藏在手机里。
那些缠绵悱恻,曾经深深震撼她的好东西,可不能让他发现了!
不然他一定会把她亲死,现在,清晰目睹过梦里的真枪实战和事态发展,她还会怀疑他会把她做死。
瑶夭一想就开始手抖,连忙开删。
手机屏幕不断闪过光。
一边删,她一边嘟囔:“神仙了不起啊,害得我心惊胆战的……”
这几天她都在担惊受怕,就怕哪天手机就神不知鬼不觉会到哪吒手里。
只是,还没删多少,瑶夭忽地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空气中浮动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灵气,或者说妖气,如今她竟已可以分辨了。
*
这是个很古怪诡谲的梦。
瑶夭没梦到与哪吒在一起,也没有梦到所谓的恩人。
这不是她的前世,而是现代。
她像是踏入了另一个平行的时空,再次从这张床上醒来,却变成了另一个人,梦里她是一名商业精英,某公司老板,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
只是去喝口水的功夫,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一条条工作讯息弹了出来:
[方案什么时候给到我?]
[下班了就可以不工作,那你下月能不拿工资吗?]
[截止时间周一前。]
瑶夭一看,腹诽着,天呐,上班的人都这么惨吗,那还是在山上当小道姑好。
她又盯着手机,真的很想把所有信息都删了,又总觉得不对,她好像是要删什么东西来着……
等等,这个梦就很奇怪,都当老板了,谁会这么和老板说话呀,还要领工资。
下一瞬,场景变换,她变成了一个家境很好、酷爱极限运动的少女,朋友们敲着酒店房门喊她:“什么时候出发,不是说今天去跳伞吗?”
她应了好,转头却在角落里看见了一根拐杖……
场景又转换,不断的换,也不知究竟第几个。
瑶夭感受到了非常深切的不对劲,这些梦里全都有悖论,实际的小员工幻想着自己成为老板、残疾的少女期望着朋友们还能带她去跳伞……
她在一个个梦之间寻找着突破口,直到,眼前再度一黑。
这次,瑶夭明显发觉了身旁的不对,她竟是置身于一处古代的院落。
非常古,楼阁庞大而肃穆,如巨兽脊背隆起地面,透着隐隐的压迫威严,青铜之上雕刻着数不清的神兽。
夕阳斜下,残阳如血。
这一定距今很久了吧,瑶夭心想,借着红霞余晖打量着四周。
门楣之上镶嵌着兽骨片、莹润的松石,交映着朱砂彩绘的图案,她刚要伸手去触碰,忽然门从外面打开了。
两个小少年跟在一个面色极为凝肃的中年男人身后,瑶夭看着他们,有些发愣。
他们,都长得和……
“你躲在这里偷懒?你可知关外妖兽肆虐,还不快去将它们诛杀!”
瑶夭心说他们怎么不去,都这么晚了,放在道观她都下晚课了,怎么还叫偷懒呢?
可如此想着,身体却不由使唤往前迈。
瑶夭一怔,这好像不是她的身体,而这具身体的主人什么都没说。
她能感受到他的些微心绪,他不将来人放在眼里,仿若习以为常的麻木,于是照做。
红霞弥散,夜色幽然,他一个人去往关外,置身于妖群之中厮杀。
鲜血染红他的衣襟、腰带、衣摆,乃至他浑身浸泡如墨的深红里,一次又一次。
他杀了数之不尽的妖,杀到天昏沉寂,硝烟弥散。
朝霞升腾时,明明是如此好的景色,天地间却仿佛仅剩他一人。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擦拭被殷红血色染红的长.枪。
可是那刺眼的红实在太多,他已经满身都是血,无论怎样也擦不净。
而后,他又转身回关内,直到下一次又被叫出来,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瑶夭有些害怕。
这样的生活实在太枯燥,也太痛苦了,难道他不这样觉得吗?
还不如她一世世去寻找她的恩人呢,至少每次她的恩人都会变成不同的模样,不同的性格,每一次都很新奇。
但叫他去杀妖的人,只会永远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给他,视他如某种杀戮工具。
好在后来,他好像也腻了。
他不再配合这些,哪怕自己的师父来找到他,劝说这是他的使命,他也无动于衷。
他问那鹤发白首的老人:“我生来的使命,便是无尽的杀戮吗?”
“是守护。”老者仙风道骨,捋了捋胡须,言语肃穆,“你乃灵珠子转世,生来神力,所以你要守护这一方凡界净土。”
他笑了笑,笑意很淡。
他似并不赞同,又觉得反驳是可笑的,也变得麻木,又讥讽。
他真的腻了。
他想等待一个了结一切的时机。
很快,他真的等到了。
关内被东海龙族侵扰,父兄无力对抗,那个一贯将他不视作儿子、却只能依附他守卫一方安宁的父亲,头一次轻声细语对他说话。
“我的好儿子,我心知你已厌倦这一切,最后…最后替我们除了东海龙族,你我父子情分就此了断,你可以自由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可好?”
他生来杀心甚重,却以凡人之躯身拥灵力,被仙人收为弟子,护一方安宁。
但护一方安宁的方式,也只是杀戮。
其实没有人信他,信他真的能磨灭恶念杀欲,信他能做个普通人。
毕竟,怀璧其罪。
可此刻,他看着父亲面上出现的温柔神采,那是他只偷瞧见过对方对哥哥流露出的神情。
这令他有一刻恍惚,竟脱口而出:“我不要了断情分,我自由后,让我和你们过平静的日子。”
父亲怔了怔。
他凝视着父亲,听见父亲沉默片刻后,应了好。
……
东海之上,血色翻涌,将原本湛蓝澄净的海水染上一片暗红。
海风中也裹挟着腥咸血气,风卷暗潮,浪尖上漂浮着破碎的兵刃残甲,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无情杀戮。
阴云沉沉,几乎贴着海面翻滚,将天光吞噬殆尽。
唯有少年红衣鲜亮,衣袂翻飞如焰,悬立半空,毫发无损。
他低眸俯瞰着这片亲手被他染红的海域,心中无悲无喜,只有空洞的冷寂。
他转身欲回关内,天色却越发沉晦。
天上的神仙发现了他斩杀东海仙族的事,来得极快。
他似有所感,遥望关内巍峨的城墙,临走前还对他温声嘱咐的父亲,此刻就伫立在那儿冷冷注视着他。
那些佯装的温和,全都消失不见,对方面上只剩一片如霜漠然。
天雷隐隐,风声呜咽。
他又是孤身立于天地之间,身后是血海滔天,身前是至亲的冰冷目光。
所有人都在说:
“你屠龙,身犯杀戒,滥造杀孽,永远染着一身血。”
“你不配为人,你不配守护我们。”
“你该死。”
他看了看天,又看地,乌云遮蔽天穹,巨浪席卷大地。
上无可躲,下无可避。
所谓亲人与家,也不是他的归处。
想要延续的亲情不过是假,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也没有人会救他。
于是,他一刀刀剜向自己的血肉。
刀刃入骨,寸寸剥离,汩汩殷红的血从指缝流出,又被暴雨冲刷殆尽。
可他毫不迟疑,仿佛感受不到痛处,只是麻木地继续这场自我凌迟。
削肉,拆骨,剖心,直至整个身形支离破碎,再也站立不住,坠向诡谲幽深的海域。
他对所有的人说:“还你,还给你们,一身骨血我俱不要。”
从此,他也不再为人。
……
瑶夭以为,这个梦就要结束了。
她陷入了无限混沌的黑暗中,也不知过去多久,外面有喧嚣不断的厮杀声,又将她从黑暗中唤醒。
她以他的视角看到他一身血肉模糊,形销骨立,抬起手时,手都变成了几乎透明的状态。
他死了,唯余魂魄。
可人仍不愿放过他,他们说他神力通天,却暗藏杀心,他身死魂存,定要彻底诛灭他,才算永绝后患。
惶惧的私语、暴怒的叱骂、恶毒的诅咒如潮漫涌。
他向来独行于世,此刻竟是头一回“众星捧月”般被围拥着。
所有人都在说:
“必须杀了他,李总兵已召集了方圆数里的妖,那些妖一直被他屠戮,肯定对他恨之入骨。”
“对,妖会彻底蚕食他的魂魄,他终于可以死了。”
“不然,他一定会报复我们的!”
他又陷入了无尽的杀戮。
杀了妖,杀了人,甚至将他的父亲也一并杀了。
世界又成了一派清净,平静,死寂。
天地间,仿若又只剩他一人,他感受着生命在数次的重创下缓缓流逝,如指间沙,稍纵即逝,如风中烛,一吹即灭。
恰在此时,洞外真的起风了。
一道人影逆着璀璨的天光走来,衣袂翩飞,带着融融暖意显现在他眼前……
可他看不清了,面前唯余一片永属于他的血色。
第27章 绝不离开“我换衣服,你不该离开吗?……
“瑶夭。”
有人唤她,音色与梦中无异。
瑶夭猛地睁开眼睛,瞧见房间里正垂眸看她的哪吒。
少年精致的脸庞白净完整,暖光灯下,更显得艳丽无双,唯一双乌眸邃然。
瑶夭支起身子,有些发愣地捧着他的脸摸了摸,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哪吒推她肩,语气有一丝玩味,“还说不馋我身子?”
瑶夭一噎,那点置身梦里的沉闷瞬间被他的话语冲散。要松开手却没坐稳,手啪得下落,险些贴在某个危险的位置。
他及时捞住了她的手,贴在他腰腹。
“你也不必如此急切。”他道。
瑶夭很想翻白眼,又迫切地想和他说方才做的梦,“我梦到你了!肯定是你,陈塘关、东海屠龙,还有……”自刎。
还有,他所说的,他杀了李靖。
少年却对此反应平平,他听她惊慌失措诉说完,看着她那双澄然的眸子生动盎然,只觉得有趣,半晌后“嗯”了一声。
瑶夭一顿。
“除此之外呢?”他提醒道。
“哦对,在此之前,还有几个奇怪的梦……”瑶夭又把那几个梦说出来,“梦里的人,好像都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却又迷失其中。我每次破解了梦,又会陷入下一个梦境。”
哪吒解释起来,“这是怨妖之梦,它依附怨气而活,在此汲取过路旅人的怨气,造出了一个个梦阵。”
走了个魇妖,又来个怨妖。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妖?瑶夭刚要露出害怕的神情,又一想,她也曾是大妖,有什么好怕的。
“实则……”见她害怕,哪吒将她重新搂进怀里,“也不算梦,是幻境。你仍存妖力,只是不多,但幻境已不会伤害到你。”
他的动作不由分说,温热的胸膛顷刻间覆在她面上,披散的墨发几缕钻进她脖颈,变得酥麻无比。
瑶夭的心忽然颤了颤,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是从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可若寻不到阵眼,你便只能一次次破解又陷入下一个梦,直至永远深陷其中。”哪吒又道。
瑶夭脑子灵光了很多,竟然会意了:“所以最后一个梦是你想办法让我做的?你想唤醒我。”
哪吒拍她背的手微顿,的确没想到她能这么快想到。
他嗯了声,“在幻境梦之中,只要你作为我死去,便可以破除阵法。”
瑶夭呆住,唇无意识微张看着他。
“怎么了?”
“我在梦里明明看到有个人来救你了,我看错了,还是那个人没救你?”
她甚至有片刻迟疑,若说,所有的梦都只是梦中挣扎的人留下的心愿,那会不会最后哪吒所见到的救命之人……
也是假的。
好在哪吒凝望着她,沉默片刻,还是答了:“……她救了。”
瑶夭松了口气,“那你怎么说你死了?”
哪吒唇角微扬,他笑时唇抿紧,如一道锋利的线,总有些薄情。
他说:“因为彼时,我并不想活。”
在他心底,早已认定那时的自己死了。
所以瑶夭才能从梦中清醒。
这个话题无端沉重,一时,气氛变得沉寂。
酒店暖黄的灯光洒落,竟也丝毫没能带来温暖的感受。
瑶夭觉得胸口闷闷的,她瞥了眼哪吒的脸色,又迟疑道:“我可不可以知道后续……”
哪吒并没有死,不然此刻坐在她身旁的他算什么?
可他却说,他并不想活。
哪吒眉眼清淡,他并没有瞒,只是说得言简意赅,“没有太多后续,又经历了些波折,神佛为我重塑莲身,我便成了仙。”
瑶夭回想自己做过的许多梦。
梦里的哪吒总是如此平静,淡得像没有心一样,虽然冰冷恣绝,可的确杀气没有那么浓重。
她在梦中数次叫他斩杀蛇妖,他都瞻前顾后。
可能是真不能大开杀戒了吧,尤其不能弑父,他说李靖还住在云楼宫,李靖应该也是被神佛复活了。
他会不甘吗?他会因为被抛弃、被所有人背弃的感受……痛吗?
瑶夭也很难领会,她从来没有那样心痛过。
“好了。”哪吒见她久久不语,轻点她额头,“换好衣服,怨妖之阵还不算完全破解,随我出去。”
瑶夭看了眼玻璃窗外,外面却只有一团浓浓的雾气,竟真分不清白昼与夜晚。
他们还在阵里。
她起身起得利索,刚要脱下睡裙,忽然转头看他。
哪吒:“怎么了?”
瑶夭蹙起眉,不赞同道:“我换衣服,你不该离开吗?”
哪吒见她双手环臂,仍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起她,勾唇,“我为何要离开,你何处我没看过?”
“你——”
他凉凉道:“又何处没摸过。”
瑶夭:“哪吒三太子,你不要太过分了!”
哪吒站起身来。
瑶夭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的可恶发言,没想到他远比她想的还可恶。
他俯身掐了她一把,“我只会更过分。”
瑶夭:!!!
瑶夭被他逗得又羞又恼,气得伸手要去捂他的眼睛,哪吒推她肩侧身避开,不再逗弄她。
“阵中不宜久留。”他大言不惭,甚至带着点倒打一耙的意味,“别再与我调.情了,我留下来,也是为了护你周全。”
瑶夭气结,索性背过身去,火速换好衣服。
刚整理好,忽然又想到一桩事,“阿火和小橘子呢?”
哪吒径直推开了酒店的房门。
瑶夭这才想到——搞什么鬼!她一醒来就看见了他。
神仙就可以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境吗?酒店的这个门在他面前简直形同虚设,根本防不住他。
哪吒步履一顿,随口回应:“火尖枪去找那只小畜生了。”
瑶夭:“哦哦……等等,小橘子跑出去了?它不是在你灵台里吗?”
哪吒便同她解释,小橘子与她结了主仆契,感知到她有危险,不管不顾便偷溜了出去。
考虑到一只弱不禁风的妖很容易遭遇危机,火尖枪跑去找它。
瑶夭闻言,感激道:“谢谢你派火尖枪去找。”
哪吒却摇头,语气平淡,“不是我,是火尖枪自己要去。”
他不会管一只妖畜的死活。
瑶夭“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多言,哪吒已抬手推开了一扇虚掩的房门。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酒店房间,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幻境,阴冷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
再推开一扇,依旧如此。
一扇又一扇门后,全是怨气凝结、扭曲人心的噩梦景象,层层叠叠,仿佛没有尽头。
瑶夭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她五感缺失,很难被这些怨气渗人的梦影响,哪吒便也随着她去了。
只是片刻后,他微凝眉道:“怨妖有异。”
“嗯?”
“此世灵力薄弱,怨妖却能维持如此众多的梦,足见妖力悍然。”他眸光微沉,“甚至,有的梦,已有百年之久。”
瑶夭怔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扇门后,那梦境中的景象陈旧模糊,还真是一个很有年代感的梦。
感觉都是上个世纪的画面了。
他们又牵着手在无数梦境之门间穿行,搜寻许久,依旧不见小橘子,瑶夭开始心急:“这酒店这么大,他们不会遇到危险吧?”
早知道就不住五星级酒店了!不然也不会遇到怨妖。
哪吒睨她一眼,如实说:“火尖枪不会,你那只橘子未必不会……”
瑶夭一听更急,他却捏了捏她手心。
“瑶夭。”他唤她,声音在诡谲的幻境中异常清晰。
“怨妖使用的是愿力。”他顿了顿,逐字解释,“心愿的‘愿’,此力,你亦可动用。无论怨妖、魇妖,乃至魅妖,都是由人心执念化身的妖,不死不灭,纵使魂飞魄散也不怕。”
“愿力,能让你找到想找到的人。”
瑶夭听得似懂非懂,可她只是心念一动,竟真的心有所引,往某处看去。
像是,她当真做过许多次。
她用这个方式,找过许多次恩人。
哪吒没有停顿,牵住她的手,展袖一挥——
瑶夭才刚来得及开口:“你刚刚说这个怨妖妖力强大,你打不打得过……”
便见红绫破空,如游龙飞舞,挟着撕裂空间的烈风,轰然破开一扇酒店房间的门。
火尖枪与小橘猫当真在那儿,与此同时,他们对面还有个长发披散,一身墨衣的女人。
但此刻,女人被红绫缠缚,混天绫上竟然燃起熠熠刺目的神火,火焰无声燃烧,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力,少顷就将女人烧得面目狰狞,凄厉惨叫。
很快,火光也消失殆尽,只余一片黑漆漆的灰烬。
哪吒的神色淡漠如常,与他而言,一切不过是拂去一粒微尘。
他与瑶夭解释:“火尖枪迟迟不归,定是已与怨妖缠斗上。”
是故,只要瑶夭能确认火尖枪和小橘的方位,他便能将其一击必杀。
瑶夭回头看哪吒,很难看出他神色间的起伏,唯有眉梢微微挑起,显出一分嗜血快意。
他只是用了混天绫,她竟也能想出他的用意,是不愿她见到太多血光。
瑶夭略微错愕,“混天绫……”
少年收回绫缎,缠于自己手腕,而后冲她轻笑:“宽心,用在你身上之前,必先熏香濯洗过,不会叫你闻到一丝血腥味。”
瑶夭:“……喂!”
她只是想说混天绫还能这样杀妖的吗!
哪吒信步往前走去。
火尖枪手里抱着猫,见他来了,下意识护着小橘。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忌惮,火尖枪忌惮这个曾六亲不认的少年,就算猫和瑶夭结了主仆契,但火尖枪想,只要哪吒动了念头,他能用无数办法解开。
然后,他一定会杀了这只猫。
火尖枪踌躇一刻,还是避开哪吒,将猫丢去瑶夭怀里,别扭道:“不欠你人情了。”
他说的是上回,瑶夭替他向哪吒求情的事。
瑶夭压根没把那当回事,反过来偏头问他:“你以前欠过我人情?”
火尖枪:……
其实,应该是瑶夭欠过他的人情才对。
眼见小少年不答,瑶夭也没再追问。
摸着自己的小猫,她又环顾周遭,有了个疑惑:“刚才推门的时候,我没看见这里出现幻境。”
哪吒正走去那堆灰烬旁边。
火尖枪便答了,“我是器灵,没怨气也没什么心愿,成不了幻境。至于这小畜…橘猫,应该是它成天睡了吃了睡,什么愿望也没有。”
小橘子悲愤叫唤:做一只猫要什么心愿!它的心愿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瑶夭挠了挠小橘下巴,哄它。
火尖枪看着她,顺势往下想……
瑶夭欠了他人情,就是因彼时她魂飞魄散,残存的滔天怨气被哪吒收入灵台,哪吒想以此念想入凝魂阵,怨气却凝不成魂,反阴差阳错被他吸收了。
而他借此冲破哪吒对他的封印,真正有了灵识。
——其实他早在造出来的时候就有灵识了,都是哪吒,他不喜欢自己的武器会说话。
因他吸收了瑶夭的怨气,哪吒为此埋怨他,认为他是伺机而为,刻意行之。
可他真不是。
哪吒不听辩解,将他投入凝魂阵中做阵眼,一做便是千年。
千年来,他一直饱受瑶夭的怨气侵蚀,从不做梦的器灵竟也有了怨气,他一次次回顾瑶夭临死前的恨意,却弄不懂她为何而恨。
……因为,她好像恨的不是那个杀了她的凡人。
也不是恨其余煽风点火的凡人。
火尖枪不清楚,可确因她怨气困扰,才讨厌了她很久。
但话说回来,若非是他在承受她的怨气,充当阵眼,再深的怨,哪怕是怨妖也消化不了,早就消散了。
哪吒也找不回她了。
火尖枪算是意识到了——哪吒根本不想杀她,不然怎么会大费周章这样找她。
“妖没有所谓真正的心愿,仅凭本能行事。”这时,哪吒开口了,纠正火尖枪。
至多,只有执念。
由人的执念化生的妖,多数术法仅对人有用,怨妖世有千千万,执念便分散开来,法力低微,更难伤及其余妖类,更难伤到仙神。
是故,昔年瑶夭的怨气才没有被任何怨妖吞食,魅妖的怨气于它们而言,毫无作用,也才让他得以寻获,炼化成凝魂阵。
可是……
少年倏然微蹙眉尖,这类妖都是无心之妖,瑶夭亦是。
可她为何,会陷入梦境?
瑶夭忽然问他:“哪吒,那你有心愿吗?”
哪吒微顿,将手中之物紧握,侧眸看她。
灯下,少女眉眼灼灼,似好奇,似期盼,等他一个答案。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惧任何魂术。”
他也不过是一具莲花身,只有空壳。
瑶夭却说:“可你还是中过我的魅术。”
火尖枪倏然看她,错愕,他意识到瑶夭其实一直在恢复记忆。
他又看哪吒,哪吒对她所言无动于衷。
哪吒也一直知道,可他就是没有任何清算讨论的意思。
就说他根本没打算杀她吧!
火尖枪眼见着哪吒又走到瑶夭身边,抬起她手腕,叫她张开手。而后,他也将掌心摊开,将一枚紫光熠熠的东西放入她手心。
“怨妖的内丹。”哪吒道,“找个时机,将其炼化。”
瑶夭当真是没心没肺,一整夜置身怪异的世界里,此刻还笑得出来,她反问他:“我怎么知道怎么炼化?你教我。”
哪吒捏她手,犹觉不够,掐起她脸颊软肉,“叫你专心听,瑶夭小师父,等、待、时、机。”
这样唤她,是因为之前学符,每回她画错了,他就故意这样揶揄他。
瑶夭“切”了一声,说了还不是和没说一样,下意识又看了眼玻璃窗外。
怪异的是,白蒙蒙的雾气依旧没有散去。
哪吒也顺着她目光看去,向她解释:“怨妖妖力不够,需以妖力融合阵法相佐。此处尚有一处妖阵,需破开,方能真正破解它的幻术。”
他还和画符一样,专心致志教她。
每当此刻,他便变得十足耐心且认真。
他杀过很多妖,也对除妖这件事很有心得,言语娓娓道来,不疾不徐。
瑶夭微微怔愣,一下就被他发现,被他弹了眉心。
“专心。”
瑶夭被打了竟然也不呼痛,点头,“我在听,你说妖力微弱的妖都喜欢妖力入阵,以阵掌杀,是吧?那反而言之,即便我不能杀了那妖,只要破了它的阵,也能令它受伤么?”
这下轮到哪吒愕然须臾,神情复杂。
他印象中的瑶夭,便是如此。
看似没心没肺,实则聪慧一点就通,她是山川之间生出来的妖,借人间愿力而生。
世人贪婪、怨恨、憎恶,美好的情绪总是太少。
是故,怨妖多如牛毛,却只化生出过这么一只魅妖,携纯净心愿而生,摄人心魄。
可惜,最终也困于执念而死。
“嗯。”他点头,纠正她,“是会元气大伤。”
瑶夭若有所思。
他只说了这些令她消化,便带着她去找阵眼,又瞥了眼她怀中还搂抱的小猫。
已不用他多说,小橘麻溜滚去火尖枪身边。
*
阵眼藏的隐蔽,可如火尖枪早前而言,如瑶夭所见,此界没有什么能拦得住哪吒。
乾坤圈从他指尖飞出,不过晃荡一圈,甚至没掀起任何灵力波动——
阵眼便找到了,也破了。
可除了哪吒以外,众人却都瞳孔微缩。
“仙骨?!”火尖枪率先呐喊,“怎么又有一截你的仙骨在这里?”
瑶夭也复述:“仙骨?怎么你的骨头哪里都有?”
火尖枪瞥她一眼,似要解释,哪吒冷然的目光扫来,他又噤了声。
想到先前因为救她被毁的那一截仙骨,虽然也弄不清为什么要直接摧毁,但瑶夭还是急道:“原来怨妖是将它当做阵眼了?能把它取回来吗?”
哪吒说他整整少了半具仙骨,虽毁了一块,但剩下的当然还是能拿回来就拿回来。
瑶夭如此想。
少年也应了,“好。”
他缓步走去阵眼处。
火尖枪看着那截熠熠生辉的仙骨,灵气四溢,不知怎得,都在往瑶夭身上弥漫。
火尖枪心觉不对,“……为什么?”
话音未落,哪吒持住仙骨,指节用力,将其湮灭。
火尖枪瞳孔巨震:“为什么?!哪吒,你真的疯了?”
瑶夭也有些错愕,却听哪吒道:“脏了,我不想要。”
“不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疯?”火尖枪一受刺激就口不择言,“你来此界前说好要找仙骨的,然后我们一同带回灵山炼化。结果找到一截灭一截,灭了就没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哪吒回过头睨他,“火尖枪,别说你没察觉。”
是警告,他声音已沉了下来。
火尖枪一噎,悻悻然又闭麦了。
他当然察觉了。
仙骨之中,竟然都有魅妖的气息。
许是昔年那大妖夺走仙骨时,顺带也牵连了她的魂魄,她也才因此一直凝不出另外的一魂一魄。
哦,现在是一魂二魄了。
——都被人夺走了。
这半副仙骨本就是昔年哪吒赠予瑶夭的,唯她可以驱使,哪吒自己也不行。如今受她魂力指引,一接触到瑶夭本人,就想融合进她的身躯。
可是哪吒必然不想了,哪吒想让她做妖,长长久久,不想再让她做人。
所以他情愿毁了那截仙骨。
“可你……”火尖枪还想说什么。
哪吒衣袂依然整洁利落,好似方才发生的所有都不值一提,他打断道:“妖已除,回房歇息。”
火尖枪:你怎么还有心情休息啊!
瑶夭也觉得不妥,面色有些慌乱,去牵他袖子,“不想要就不要了?可是你没有仙骨,你……”
哪吒:“无碍。”
可他一说完,从喉中猛地呕出口鲜血,溅在他雪白的衣领上,蜿蜒如一株血色的花。
瑶夭扶住他,可他还在往地上栽。
“哪吒!”她惊呼。
第28章 你自找的“因为,我是色鬼。”
酒店的豪华房间中,少年安静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暖光灯在他头顶照亮,柔软的光线使他眉眼如画,却苍白得近乎透明。
火尖枪在房间里焦躁踱步,东走西走,鞋履在地毯上踏出沉闷声响,时不时看一眼哪吒后发出声叹。
他和小橘子嘀咕:“要死了,他醒来不会又发狂吧?我好害怕啊,不,我不能害怕,我可是堂堂火尖枪……”
小橘子蜷在沙发边上,尾巴一甩一甩,“宽心啦,大神真发狂,我们一个都逃不掉,哈哈。”
……
瑶夭愣愣地坐在床边,只是看着少年。
原本充满生机的面庞褪去血色,尤其是唇,原本丰泽的颜色失去温融,少了几分犀利,可也显出了脆弱。
她听火尖枪与小橘子说话,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焦灼和恐惧,可与此同时,她也有不安和顾虑,却总显得浮于表面。
明明他看上去伤的很重,火尖枪亦这样说。
可揪心的情绪,却好似怎样也无法抵达内心最深处。
“火尖枪。”少顷,她唤火尖枪,眸子微瞪,“你过来看,他好像变异了……”
“什么什么?”火尖枪急得满头大汗,听闻,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来。
小橘子也跃上床尾,胡须翘起。
几人一起围着床上安静的美少年看,同时露出震惊的神采——
只见他的脸庞似朦胧了一层灵光,肌肤下灵气游走,骨骼发出细微脆响,不断扭曲重塑,直至身躯也缩小起来。
“完啦!”火尖枪呐喊,“他这是仙骨重损,返老还童了都。”
瑶夭:“嗯?”
还好几人煎熬等待半晌,灵光渐渐散去,哪吒的容貌最终定格,只是眼见着小了几岁,并没有到“还童”的地步。
瑶夭极其认真地凝注他,心里有一丝讶然。
昨夜幻境之中她成了他的模样,于铜镜中一瞥,正是这样青涩的轮廓。
瞧上去也只有十五岁的样子,稚嫩又漂亮。
可彼时的他,面上已经是一片冰冷麻木。
他在杀戮中浮沉煎熬太久,早已褪去那一分本该属于人的生气。
“你守着他吧。”火尖枪打了个寒颤,难以想象哪吒要是清醒了之后,发现自己变成小孩子会怎么样。
可能会暴起杀人吧。
他不想留,拎着小橘子后颈就要开溜,一边还叮嘱瑶夭:“他醒之后你先安抚他,有事再喊我,我就在外面。”
瑶夭:“嗯。”
小橘子觉察不对,四爪乱蹬,“等等,你就把小道姑一个人丢在这儿?等下她被三太子杀了——”
火尖枪捂它猫脸,嘟囔着:“杀谁也不会杀她。”
而且,她也不怕死。
真怕死就不会“嗯”了。
如此想着,火尖枪又回头看了眼呆坐着的瑶夭,她面色依旧懵懂,反而显得温静。一个无心之妖,却也总乐意守在哪吒身边。
瑶夭听不见火尖枪心里的嘀咕,不然又说她“呆”,她可能还是要骂人。
房间里最后仅剩她与哪吒二人,她打了个哈欠,犹自玩了会儿手机,依旧犯困,想了想,躺去他身边睡了。
*
梦总在这个时刻来。
许是她还躺在哪吒身侧,有清冷的莲香若有似无萦绕着她,无论她走到哪儿,都是如此。
可梦里的瑶夭感到怪异,频频回首,也没有看到有谁。
她更快步往某处村落走,却在即将下悬崖之际,猛地扭头,“出来吧,哪吒三太子。”
对方还不现身,她便笑盈盈道:“再不现身,我只能去与恩人亲热,届时就顾不上你了。”
山顶,风动,少年红衣御风而来。
他冷冷地看着她,眸色不变,话却狠厉。
“那我便杀了他。”
瑶夭一顿,摇头:“你不能妄杀凡人。”
少年并不会听,他信步走至她身前,山风微扬他衣摆,如火焰燃动,温暖熠熠。
偏他神色是冷的,如寒冰般,“我为何不能?”
瑶夭想到他连蛇妖都数次不曾截杀,何以要杀一个凡人。
“你是神仙……”
“可我憎恶人。”
瑶夭不自觉有些悻悻,“那你也讨厌妖?”
他不再说话。
她往后退了一步,但哪吒眼疾手快扯住她的衣袖。
大掌扣紧她的下颌,他凝视她的脸颊,不再继续上个话题,半晌道:“将脸换了。”
为了躲避他,瑶夭特意换了张脸。
既被识破,她不再多言,灵光闪过,幻化回自己原本的容貌。
她的脸庞实则并不媚态,反是明丽的,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澄然至极的眸子叫她看起来更加温婉。
可哪吒知道,她骨子里没有柔顺可言。
她刻意调侃:“所以说,三太子还是更喜欢我原本的脸?”
他道:“不喜欢。”
和千年后在山洞初重逢的那次,一样的答案。
可他揽着她的腰并没有松开,反而更加贴近她,摩挲着她的脸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瑶夭难以真正得知这个阴晴不定的神仙所想,但她已明白该如何诱哄他。
腰肢紧紧凑去他身上,纤细的手臂勾缠他脖颈,她将唇瓣虔诚贴近,呼气如兰,果然换来他垂眸。
他搂过她后颈,将自己的唇也贴上她,厮磨纠缠。
之前染血的春衫在泉池尽数被他撕碎,此刻他拨弄她的腰带,惹她惊慌,“唔……别扯坏了。”
哪吒便问:“谁送你的?”
她慌乱回答:“我自己做的。”
他有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细细啄吻她的唇,动作还有些青涩,偶尔又似忍不住,会狠咬她的舌尖一口。
吻技奇差,瑶夭心想。
可他的气息太馥郁,独属于他的灵气充盈至极,随着他的拥抱包裹着她,还是让她逐渐放松警惕。
被吻的浑身发软,忽听“撕拉”一声,她低头去看,衣襟被他扯得碎烂,锁骨盈盈,心衣单薄地掩在雪色肌肤上。
瑶夭骤然恼怒:“都与你说——”
他不看她,反倒眺望山下村庄的袅袅炊烟,那是独属凡人的气息。
“瑶夭,妖就是妖,是做不成人的。”他的声音像淬了冰,是警告,揭穿了她的谎言。
她根本就不会缝补衣裳,也学不会,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人。
这一身,是恩人送她的。
瑶夭沉默一刻,又若无其事攀附上他的肩,她不再多说什么,顺从他,也引导他,让他一寸寸抚过她的颈,柔弱无骨地倚在他身上。
直至脚踝被他抬起,瑶夭裙衫凌乱,仰面躺在巨石之上,她忽而难耐地吟了声,喘息着,“三太子,我们每次都要……幕天席地吗?”
他的手臂骤然绷紧,顿了顿,竟像疑惑:“你不喜欢?”
她可没这恶趣味,瑶夭心里腹诽,面上却没有表现。
她勉力撑起腰,纤手轻柔地拂开他垂落鬓边的发丝,唇覆在他耳廓,“三太子说笑了。找个隐蔽的地方,我带你感受更销.魂的……”
哪吒沉默须臾,见她眸色潮润勾人,笑了。
下一刻,混天绫将两人一同裹住,短暂黑暗之中,妖精五感敏锐,瑶夭很快听见风拂荷叶的声音。
他将她带回了莲华宫。
薄薄的春衣松垮地搭在身上,早已掩不住诱人风采,瑶夭将樱紅送其口中,对方果真毫不客气,肆意采擷。
肌肤上湿凉的触感蔓延开,她轻扯弄他的乌发,让他稍稍仰头。她反倒俯身,双臂若有似无地环拢,贴近他的腰。
哪吒居高临下看着她,半晌,他神色莫测:“为了不让我杀人,你煞费苦心了。”
不让他杀她的恩人。
半晌,莲华宫中人影相缠,气息交融,如水中莲华,难分彼此。
*
“瑶夭?”
迷迷糊糊之间,有人唤她。
看得…睡得太津津有味,被人扰了清梦,瑶夭一时不耐,伸手拍开对方捏她脸的手。
“瑶、夭。”少年音色沉下,偏比梦中还多了几分青涩,可仍有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瑶夭猛地惊醒,一睁眼,就见哪吒站在她床头,正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梅开二度。
她气恼地瞪着他:“你怎么又在我床边,等等,哪吒,你好——”嫩。
睁开眼的少年比睡着的更鲜活。
稍显稚嫩的眉眼柔和了眸色冷厉,瑶夭觉得新奇,便脱口而出。
可最后一个还没说出口,他动作远比她快,又捏着她的脸让她说不了话。
在她再三保证用眼神示意,自己绝不口出诳语后,他才松手。
“你好……”瑶夭还是忍不住想说,唇角翘起,与梦中一般笑得眉眼弯弯。
哪吒瞥她,忽地也笑,将方才捏住她的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指尖还沾着一点水光。
“瑶夭,你看,都是你流的口水。”他语气玩味,尾音微微上扬,“梦到什么了?这么馋,嗯?”
最后一个“嗯”字被他说的又低又缓,几分促狭,瑶夭眼皮一跳,避开他视线,却瞧见了更恐怖的一幕——
“你、你还给我!”她的手机竟然到他手里了,而且还亮着屏。
哪吒是不会给她的。
变成年少的模样后,他眉目瞧着柔和,骨子里的性子并没有变,甚至因年纪小的缘故瞧着更加恶劣。
一只手就能将她乱抓的两只手并拢,哪吒睨着她。
“我昏迷过去,你也晕了?”他晃了晃手机,语气轻慢,“自己的东西守不住,怪谁。”
强词夺理!
瑶夭气鼓鼓瞪他,一双俏丽杏眸倒映着他的脸,他反倒兴味盎然,“我一醒,便见你睡得正香,手机屏幕还亮着……”
瑶夭惊慌失措,只觉妙云观寮房的那一幕又要上演。
她说要删掉的,可当时删着删着就陷入了怨妖的幻境里。
醒来就见到了哪吒,之后一系列事让她早顾不及这事,他昏迷之前她也没心思看,只是随意刷刷短视频而已……
可眼下看他慢条斯理地划拉手机,也不知他怎么脑子那么灵光,竟然全给他找出来了。
“瑶夭。”他低笑一声,“我早该看出来的,你最是胆大包天。”
一顿,他还补充:“色胆。”
瑶夭拒不承认,赧然道:“说了我不理解,我只是喜欢看,不一定喜欢……”做。
“分明喜欢,不然怎么每回都上下流口水。”哪吒打断她。
瑶夭呆住,反应过来后整张脸涨得通红,“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我一贯直言。”他毫不在意,搁下手机,拇指按在她下唇,轻轻一蹭。
沾染上她唇边润泽后,反倒笑了,还替她抹匀称些,“你是什么?你是心有欲.念,不敢直言。”
瑶夭真不敢直言了,欲哭无泪,怎料他有更重磅的消息要告诉她。
他凉凉地将手机怼到她眼前——是网页搜索记录,最上面赫然是:[哪吒三太子有没有色鬼之称。]
瑶夭眼前一黑,感觉真会被他亲死。
“亲?”他嗤笑,“你想得未免太好。”
原是她心虚之下竟然嘟囔出声了。
他瞧她真羞涩起来,反倒更生出些恶劣心思,不管也不顾,直言:“瑶夭,你今日的确完了,我需得好好‘罚’你。”
“呜,我不同意。”她说。
他呵了声,“自找的。”
“……”
手机被哪吒随手搁在一边,上面“色鬼”两个字格外醒目。
他顶着一张少年气未褪的小帅哥脸,堂而皇之对她行老练之事。搂着她的背叫她起身,很快那只手便反手探去其他位置。
瑶夭脸更红了,他另外一只手还攥着她双腕,使得她弓着背又躲不掉,任他揉按。
她听见他在耳畔道:“啧,真快……”
手机被她乱蹬的腿险些拂倒床下,哪吒又替她拿回来,指腹触及电子屏幕,少顷又换了个页面。
哪吒看了眼上面的图画,再看已缩成一团的瑶夭,勾起笑:“看来你想选这个姿势。”
瑶夭憋红了脸:“明明是你自己按的——”
他不听,跨在她身前,瑶夭还没反应过来,被人搂着腰身就翻了个面,变成趴伏的姿态,衣裙被褪下,他的动作十足利落干脆。
“喂!”
“嗯,已经很想了?”
“……”
他嘴里是说不出好话的。
自从第一回在莲华宫…不,自从他发现她早就什么都看后,他就丝毫不再掩饰。
少年的手从她颈后伸来,扣住她的下巴,让她偏头供自己索吻。
瑶夭又想到梦里他凶狠的模样,有点畏惧,交吻的缠绵水声里,含糊问:“还是太、太快了吧……”
他咬了口她的唇瓣,刺痛在舌尖蔓延。
他的声音恶意凛然,含着戏弄,“不快,我会慢些。”
“我说的不是——”
他说:“手撑好,蹆并好。”
“你明白我要做什么。”他音色渐渐喑哑。
……
腿上又麻又烫,瑶夭不敢低头往下看,他虽没有真枪实战把她就地正法,但这样,也足够叫她羞赧。
偏偏他就是很过分一神仙,她不看,他就推着她的头叫她弯腰,等她气红了眼又笑。
瑶夭只觉空气都燥了起来,腿间的热意绵延至脊骨,她开始双腿打颤。
冷不丁,轻轻一巴掌落在她臀上。
不痛,可仍惹得她一颤,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你怎么能这样!”
少年睨着她,眼尾已泛起盈盈欲.色的光,不算餍足,有些仍不愿放过的不甘与贪图恶意,一起沉淀出浑浊的色彩。
此刻,反而他才更像勾人心魄的妖。
他凉凉一笑,“因为,我是色鬼。”
“……”
*
事毕后,瑶夭一只手想捂着腿,另一手去捂胸膛,眼尾发红,连睫毛都在颤动,俨然一副被欺负得狠了的模样。
哪吒抱她去洗净,她还红着眼眶,说这里也痛那里也痛。
只不过妖无心,很难真的落下泪水。
明明变成了稚嫩少年,可他做这些事是毫无避讳,反倒叫她心底生出些本来都没太有的违和与羞耻。
可他依旧掌控全局,淡然至极,时不时还要犀利点评她哪里做的不好,瑶夭看他,又想骂他。
还她梦里的青涩神仙!那种才比较适合她。
哪吒垂眸看了她一眼。
少女缩在他怀中,纤薄的锁骨耸起,其下还残存几个清晰的指痕。她肌肤本就白,如此红痕印在雪白一色上,的确是可怜的紧。
可他回想方才,哂笑:“说了你是自找的。”
瑶夭许是真的体弱,据她说,锻炼久了她就会浑身脱力,因而比从前更娇,不过是撑了一会儿就手颤腿颤,闹着要换个姿势。
彼时他没有说话,任由她强撑着身体摆弄他,好整以暇看着她引他坐下。
而后,她犹自捧住,向他倾身而来……
然后就上面也痛,下面也痛。
想到如此,少年又笑了声,将她放进已放满水的浴缸之中。
临到此时,他指腹温热,动作变得轻柔。
瑶夭一顿,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仰头看他。
与她一般浸染欲.色的眸子,终于少了所有时刻的冷凝,比之梦中的针锋相对,犀利无情……
如今,要好太多。
她心想,那还是现在陪在她身边的这个哪吒更好……
“哪吒。”如此想着,瑶夭细声唤他。
他一顿,“怎么了?”
她已昏昏欲睡,还是强打着精神与他说话,语气已经软下来:“你不喜欢人吗?”
哪吒一听便知晓她是从梦里得知的。
她那自以为聪明的提议、青涩至极的技术,自然也是梦中所学。
舀起浴缸中的水,温水顺着他掌心淌下,落去她肩,他平静道:“不喜欢。”
“那……”瑶夭迟疑,“也不喜欢妖吗?”
周遭除了水声,一切变得寂静。如千年前一般,他回应的依旧是沉默。
瑶夭眼皮打架,便不打算问了。
倏然他的手钻入浴缸,水声溅开,他的音色清冽又孤独,“世间三界,人、妖、仙,我都不曾喜欢。”
“唯有你……”他轻叹一声。
瑶夭没听清,强撑着回:“什么?唔——”
水面涟漪荡开,乾坤圈上的莲纹细细碾过……她顿时清醒了些,眼见他面上的那些冷色消失殆尽,只剩下揶揄。
他不再说话了。
*
第二日,日上三竿,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套房。
虽然哪吒用灵气替她熨帖了全身,瑶夭还是觉得腿隐隐发颤,走路姿势很不自在。
火尖枪和小橘子已经在大堂等他们,枪还是穿着故作严肃的黑衣服,小橘倒是鲜亮柔软的颜色。
瞥见两人下楼来,火尖枪松了口气,喜悦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俩同归于尽了。”
睡这么久,都快超过退房时间了。
哪吒懒得搭理他,却见瑶夭要去抱猫,扯了她一把。
“做什么?”瑶夭不解。
他没说话。
火尖枪意会:“小橘子是公猫。”
瑶夭:?
小橘子:?!
这就是每回她要抱要拎猫,但被制止的原因吗?
哪吒凉淡地睐她一眼,一行人退了房往外走,寻到个僻静角落。
偌大的城市行人如流水过,分毫未入这遗世独立的少年眼中。
他倚在树干下,阳光穿过叶片,在他俊美的面庞上渡上光影,他垂眸看着瑶夭尚在四处打量的兴奋模样。
他问:“瑶夭,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这样繁华的大都市着实很吸引瑶夭,瑶夭杏眸亮晶晶的,她看着车水马龙,还想再玩几天。
“我们在这里吃逛几天,然后,去我的大学拿我的毕业证书吧。”瑶夭思忖着,“再赶回家,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
火尖枪有疑问,偏头看她:“大学是什么,毕业证书又是什么?”
本地土著小橘子:“笨蛋古人,我们这里人人都要上学,等学业完成就可以领相应的证书了。”
一边小橘子还在给火尖枪激情解释,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再说到拿了证书去当打工牛马。
瑶夭也给哪吒解释,自己虽然一直生活在道观,但小时候也是在山下读过书的,她们这种宗.教人士有相应的学法,拿的证也和普通全日制不一样。
哪吒听她说完,懒得理解,嗯了一声。
“去吧。”顿了顿,他又道,“你想去哪儿,随心而往,我会陪你去。”
瑶夭一怔。
她不知哪吒所想,只见他似出神。
忽而又见他脖颈上残存红痕,眯着眼认真分辨,乃至她有些惊讶,“哪吒……你脖颈上的伤怎么还没好?”
哪吒回神看她,已被她先一步抓住手。
“手上也没好,怎么回事?”
这还是在妙云观留下的伤。
她悲愤之下咬了他的脖颈,还抓伤了他的手。
可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怎会还没好?昨晚她竟然也没发现,瑶夭有些懊恼。
一枪一猫闻言也看来。
哪吒今天穿了件新中式的白衫,领口可以竖起,他漫不经心将伤口掩住,扫视众人。
一枪一猫又把目光缩回去了。
“无碍,仙骨有损,伤口恢复得便会慢些。”他说,用没有伤痕的那只手去牵她。
瑶夭迟疑,“真的没事吗?”
“嗯。”
火尖枪在他们身后凝视他们,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满脸愁容。
小橘子问他怎么了,他也摇头。
毕竟哪吒都不让说了,他也不敢再说。
——只是,仙神之躯,惯常吸收天地灵气,可受伤自愈。
哪吒连伤都无法痊愈,势必是伤已有些严重了。
更遑论,他连身形都撑不住,返老还童了。
瑶夭也还在问他:“那你什么时候能恢复好?之后遇到你的仙骨,不能再鲁莽了……”
哪吒:“嗯。”
小橘子也看着他们的背影,待他们走远了些,才开始嘀咕:“他们俩,一开始我还觉得哪吒大神杀气凛然的,小道姑像他的小跟班,怎么最近越看越像小情侣了……”
火尖枪听不懂什么叫“小情侣”,但电光火石间,竟然意会了。
他也嘀咕:“这算什么,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俩是生死仇敌呢……”
料错了,根本料错了。
第29章 夫妻之实你应该和我结婚。
瑶夭在梦中反复逡巡,找不到归处。
许是梦过了哪吒的往事。
这次的梦,她好像也亲历了那个天苍野茫的洪荒年代。
彼时的妖得生灵智的还太少,它们暴虐、嗜血,与人势不两立。
可比起哪吒经历的腥风血雨,她的记忆又显得格外安宁。
梦里,一直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相伴在她身边,她看不清对方的脸,连对方的声音也听不真切。
零星碎语,空渺茫然。
她只记得,对方说:“小魅妖,你有名字吗?你是妖,就叫你‘瑶夭’好不好?如今你妖力尚弱,我便暂且收养你。”
“可天地广阔,将来你要好好走一遭。”
“莫要被执念所困,需一直往前走。”
“寻你自己的道。”
*
醒来之时,瑶夭觉得心口仿佛压上了无形的石头,沉甸甸地难受,眼眶也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感。
但她抹了把脸颊,并无泪水滑落。
她鲜少哭,甚至可以说从未真正哭过,疼了很快会忘却,难过了也很快会缓过去。
可是,人不该是这样的。
周遭有流水潺潺声,月光如练,星辰如灯。
殿内空旷而雅致,她从温润的床榻上起来,环顾四周不见哪吒,她便起身,循着水声和月华向外走。
少年红衣灼灼,耀眼却也孤寂,他正独自一人伫立在水榭下,背影挺拔,听闻她的脚步声,回头。
“又做梦了?”他音色轻而缓。
可因他总是面色沉凝,嗓音也显出一分冷。
瑶夭早对他这样的冷峻麻木,她点点头,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我从前……好像活了很多年,与你一样大,或者比你还年长些。”
梦里他出生的那个时代,原来她也在。
哪吒静默以待。
“哪吒……”瑶夭有些迷茫,心头缠着困惑,因为从梦里好像得知了一件事,“这世上,是不是妖就只能永世为妖,人也只能永世为人?”
哪吒点头,像是种冷幽默,“或许你像我一样自刎而死,魂魄寂灭,也能得神佛垂首,予你成仙。”
“……”无语。
所以,瑶夭心想,她当年想问哪吒要他的凡人尸身,便是想要轮回至人道。
她早有这个猜想。
她曾在梦中看到过——
她陪着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都是她的恩人,也都是一个人。
千年的轮回,她一次次看着对方生,看着对方死,看着他忘却前尘,再入轮回。陪伴成了漫长的守望,直至她也倦了,想找到一劳永逸的方法。
放弃做妖,堕入百年轮回,成为人。
但是……
她又看着哪吒。
少年虽稚嫩了几岁,依旧容色昳丽,红衣翩然,好像连月光都偏爱他,渡在他身上犹如华采。
他这样好看,当年她会舍得留他一人吗?
——这个想法很突兀冒出来,叫她有些怔愣,抿着唇。
又听哪吒道:“不困么?”
她回神,摇头:“刚睡醒呢。”
他不说话了。
瑶夭反问他:“哪吒…你困吗?”
哪吒:“不困。”
“那正好,你再教我画些符吧。”瑶夭精神得很,便提议道。
哪吒垂眸看她,视线落在她脸上,“不教。”
瑶夭一噎,心觉他犯了懒,这几日跟着她玩,他也不督促她这事了。
一时她面上浮现急切,嗔他道:“又不用你动用灵力,你就教教我画个形,我自己领会。”
他还不说话,她便骂他:“坏哪吒!”
这下他有了反应,修长手指捏住她脸颊,眸色渐深,“你胆子越发大了。”
“我们关系都更进一步了……”他手上没使劲,只是将她脸颊捏得微微鼓起,瑶夭很会顺杆上爬,含糊道,“你总欺负我,我骂你几句还不成吗?”
哪吒未置可否,似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
“你不必再学画符。”他牵她手,引她坐去一旁水榭中的小几,“人的修行方式并不适合你,所以你总是学不会。”
瑶夭微愣,那他之前还教。
哪吒就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不是你想学么?”
瑶夭没说话,听他继续道:“我之前渡给你许多灵力,让你的妖力得以聚拢凝实。从今日起学着吐纳生息,你修习妖术,会比学画符快千百倍。”
瑶夭恍惚道:“学魅术吗?”
“若你愿意。”他低笑了声,“我不介意。”
瑶夭稍微反应了下才领会过来,脸颊发红,又起羞愤。
梦中她得知——魅妖不止可以修习魅术,也可以学很多攻击性的法术,她从前也会不少,可如今都忘了。
魅术是魅妖最本源、最独特的天赋神通。
可惑万物,堕情.欲,令众生不由自主地爱她护她。
除了冰冷莲花哪吒,前世每次和他交手,她心底都七上八下的。
但真的沉溺于魅术,他也会……更舒服的。
除此之外她还想到,她或许从没有对自己的恩人用过魅术,对方或喜爱她,或讨厌她,她都从未有过怨言……
哪吒执着她的手,揉搓她指骨,“专心。”
又像是学符的时候了,他引领着她,总是手把手地教,十分用心。
还会……如此刻般,拖长语调道:“再不专心,下一次,我将你拖进池子里做。”
瑶夭:???
不对,他这个台词怎么不对,太直接了叭QAQ。
少年行事恣绝,总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做什么。
将她说到哑口无言后,才认真教她如何掐诀,如何施法。
月华如霜,夜渐沉寂,莲池中倒映着重重叠叠的莲影,被池中柔泽的红光晕染,如梦似幻。
两道身影依偎在小几前,红衣与素衣交叠,彼此的倒影也融入粼粼水波之中。
瑶夭渐渐学累了,回过头去,少年眸色却凝注,正伏案书写着什么。
桌案上已放了一沓画好的符纸。
见她看来,他将一整沓符纸都递给她,又捻着最上面的那张认真叮嘱她:
“请神符。”他揶揄她,“这回别再用来自伤了”。
惹得瑶夭有些脸红后,他解释着这次他没有特指任何神仙,只要她有能力,她可以请任何神。
瑶夭一听就来兴趣了,“真的?你们的世界还有什么神仙,孙悟空,杨戬……”
怎知,哪吒的眸子骤然沉下,“往后不许再提他。”
瑶夭被哪吒猛地一凶,缩起脖子。
他?谁啊,孙悟空,杨戬?还真有这些神仙啊……
见他冷凝的眼神,瑶夭意识到不该再问,低低“哦”了一声,听他讲起其余符咒的作用。
多数是攻击性的符咒,虽然她画不出什么好符,可哪吒不愧是佛道共尊的尊神,他画出来的符仅一张便威力十足。
只见他指尖轻弹,一张符纸化作流光疾射而出,灵光乍然爆开,如刀凌冽,化作的碎光如雨落下,却将整片莲池化作汪洋火海。
瑶夭看了,眼神惊慌:“你不是说这莲池对你有疗愈效果?你怎么烧了?”
漫天火光映衬在他的乌眸中,跳跃闪烁,少年伫立水榭,红衣被火光照映得刺目,神色却平静得近乎诡异。
“哪吒!”
再唤他,少年才微微掀动唇角,似才回过神,抬指,火光瞬熄,满池摇曳的莲毫发无损。
瑶夭:……
懂了,又是在逗她。
夜也深了,瑶夭逐渐犯困,见他也不再说话,便提醒着:“有点晚了。”
这几天他的伤也还没好,音色有些哑,“困了?”
“有点。”
他沉默片刻,忽然将她抱起,“嗯,既如此,先陪我去沐浴。”
瑶夭:*?
都说困了!
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形一动,转眼便至莲池边。
亭角四面半遮半掩着帷幔,掩住月色。
学了术法后,瑶夭逐渐感到困乏。
褪去衣裙,浸润在氤氲泉池中,她要唤他,忽地水声安静了下来。
她又失去了五感,这一次是听觉。
哪吒倾身而来,她艰难开口:“我听不见你说话了。”
他顿了顿,拍抚她的背,唇角翕动。
“……什么?”
他又拍了拍她,倏然垂下头,掀起肩上湿发,将白皙的脖颈露出。
上面的齿痕尚未消失,在水雾中十足清晰。
瑶夭从他的口型中分辨出,他说的是:瑶夭,亲亲我。
水珠溅在她眼睫上,她眨了眨眼,仰头,亲上他的伤痕。
少年搂紧她。
他又拍她的后背,带着很强的安抚意味。
瑶夭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她见他丰泽的唇再度上下翕动,晃人心神。
他或许在说:“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
沿路玩了几天,又在莲华宫卧了几天,哪吒的伤口还是不见好。
一行人不再耽搁,往瑶夭的大学去。
路上瑶夭收到黎禾的信息,发现黎禾竟然是她的同校校友。
黎禾只在山里修行了一年,也是因身体不好,这就要下山继续完成学业了。
两人打算去学校的时候碰个面,瑶夭和哪吒说这事的时候,他事不关己,“随你。”
他正盯着路边一处建筑看。
瑶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理解——他在看民政局,结婚登记处。
今天是周末,那儿格外热闹,有不少新人成双结对出入,他们买了鲜花,每个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幸福笑容。
暖阳透过玻璃洒在他们手中的红本上,映出一派喜气。
“你在看什么?”瑶夭好奇问。
哪吒垂头,反问她:“他们…是在缔结婚契?”
火尖枪就站在旁边,听闻他们说话,大惊失色。
他已经知道哪吒要说什么了……天啊!
瑶夭点头,“对啊,我们这里就叫结婚,这一般只是第一步,先登记领个证,也会和古代一样另外办婚礼的。”
“你们的世界也是一样吧?”她在梦里看到的世界,除了有更凶残的妖魔鬼怪,实则也和这里没太大区别。
“嗯。”哪吒应声,旋即理所应当道,“你我也应当去登记成婚,今日正好。”
果然,火尖枪想笑。
瑶夭本来还想给他解释,闻言险些被口水呛死。
哪吒神色自若,如昨夜一般帮她拍抚后背。
“大、大神,你认真的吗?”瑶夭真的会被吓死,瞪大眼睛,怎么也弄不懂他的想法。
她慌忙和他解释,说他没有真正的身份证,登记了也是个假名字……不对,这不是重点。
“我们也没认识…很久吧。”说这话时,她却莫名心虚,“哪吒大神,你可是神仙,是鼎鼎有名的大神,很多事还是要慎重考虑……”
哪吒笑了声,直接戳穿她:“你不愿。”
瑶夭还要解释:“而且,你现在…你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好,还是一副未成年的样子,太小啦!人家不会给你办的。”
他凉凉重复,“你不愿。”
火尖枪忍不住了,刚笑一声,哪吒如寒霜的目光扫来,这一眼是警示,灵力涌动间,将它和小橘子一并收进了灵台。
瑶夭看傻眼,连忙环顾周围有没有摄像头,打了他胸膛一下:“现在我们在城里,不能这么嚣张用法术的。”
哪吒不以为意,捉住她作乱的手指,她打人和挠痒没区别。
“无碍。”
瑶夭看一眼他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这位大神十足倨傲。
她摇摇头,继续嘱咐:“不是,真的很严重的,虽然我们也遇见过妖,可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大家都不相信这些,大庭广众下……”
她又要说起联网摄像,说起公安系统,哪吒听烦了,捂住她的唇。
“你我有夫妻之实。”他又将话题转回来,顶着一张高中生的脸胡言乱语,“与我成婚,乃天经地义。”
瑶夭:……
无语,瑶夭脑子里瞬间闪过昨夜的莲池景色。
当时她还想摸摸他的腹肌,她早就想摸了,强忍着那…一丁点羞涩,才刚伸出手,被他紧紧扣住背去身后。
他这神好生奇怪,自己可以说些虎狼之词,却不准她调戏他。
如此想着,瑶夭心生不忿,最后用了句杀伤力十足的话结尾:“你也不用那么急切,我们这里有夫妻之实也不一定结婚的,再说吧。”
哪吒似乎愣了愣。
旋即,他露出一个阴沉沉的笑容,“瑶夭……你,好样的。”
只要他这样笑,那便十足凶。
瑶夭瑟缩一下,要去扯他的衣服,他侧身避开。
然后他就一整天都没再和她说话。
可惜这招对瑶夭不太起作用,她魂魄尚未齐全,就算有了他的灵力温养,偶尔仍显温吞。
他不说话,她便也不怎么说。
不止没说,晚上火尖枪提议要去逛商场,瑶夭还兴趣盎然。
虽然从小在道观长大,她也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休假的时候爸妈也会带她去玩,师兄师姐们偶尔也会带她下山采买。
只是观中又封了山,这一年她也没下来了。
她有想买的东西,所以极为积极。
她一积极,身旁的少年脸色便更加难看,在她无视他转身就要跟上火尖枪时,他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瑶夭一顿,反而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在少年愣神之际,她眸色潋滟,笑得明媚。
哪吒的脸色缓了下来。
夜色迷朦,车水马龙是普通人的世界,这里灯火霓虹,欢声鼎沸。
火尖枪抱着猫四处乱窜,现在他才像那个猫咪监护人。
哪吒牵住瑶夭的手,带着她四处逛,不动声色地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
瑶夭望着他清绝的侧颜,忽然叹了口气。
商业街喧闹极了,她的叹息声几不可闻,哪吒却有所察觉,“怎么?”
瑶夭沉默一瞬,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到梦里……想到我入了你的那个梦。”
他听她说。
“梦里,你身边也不是没人,可我总觉得你只有一个人。”
他日日出去杀妖,像是被众生当做理所应当的杀戮工具,背负着天生神力的使命,披星戴月,早出暮归。
仅仅是在房中坐了一会儿,还要被人说“偷懒”。
他身边明明都是人,他有仆从,有亲人,还有师父。太乙真人、李靖、金吒木吒……这些她曾从神话故事里获悉的人物,明明全都存在。
可他站在那儿的时候,又好像是,总归只有他一个人。
“我看你那时…太孤单,现在你站在人群里也是这样。”瑶夭垂下眸子,“我本来还想着下山后,带你看看我们的世界。这里或许比你的世界好玩呢。”
“这里还有很多好吃的,比如炸鸡、可乐、火锅、冰淇淋……可惜你又不能吃东西。”说着说着,她真有些惋惜。
“你变小之后,还像个小弟弟。我还想带你买玩具,带你去游戏厅玩游戏,可惜我自己也玩不太明白。”
她在一句句说前面那些的时候,哪吒都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唯独她逐渐口无遮拦,连“小弟弟”也说出了口。
哪吒凤眸微眯,“你在可怜我。”
瑶夭想都没想,“是啊,那时候的你好可怜。”
说完以后,她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眼神飘忽,有点不敢看他。
骄傲的人好像都不爱承认自己的懦弱。
瑶夭没遇见过多骄傲的人,道观中的大家都很随和,哪吒是第一个。
她觉得哪吒或许会生气,可能还会说她“不怕死”,顺带嘲讽“世上从无人敢可怜我,你是第一个”。
但灯下,少年垂首,他竟是有些错愕的,“你学会可怜人了……”
瑶夭不解其意,仰头看他,却见他也注视着她。
而后他嗤笑:“自己做人都没做明白,还想教我。”
瑶夭反而问他:“那做妖,是什么样的?”
这下,哪吒顿了顿,牵住她往前走。
明明这里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他却总能很精准避开行人。
或许天神之威便是如此,也可能他又暗戳戳用法术隔开了什么屏障。
他边走边思索着,语调是惯常的无谓和散漫,回答她:“妖,生性狡诈无拘,惯会引诱,无所不用其极,本性并不残暴,却因天真而显残忍。”
说这话时,还看着她。
瑶夭总感觉头顶凉凉的,像是他说的就是她。
她讪讪笑起来,觉得自己不该问。
“我杀的妖不少,结识的却不多。”他又顿了顿,才道,“唯有你……”
最后一个字,他音色放轻,显现出一分难得的温柔。明明置身于喧闹之间,瑶夭竟也听清了。
唯有你。
昨晚她好像也听到过这个答案。
她的心跳,倏尔漏了一拍。
哪吒带她走得更快了些,瑶夭回过神来,在心底暗骂自己没出息,她只是还他的债而已。
他说的很多她又不是很懂,不要自己意会错了。
“哪吒……”
刚想换个话题,忽然前方脚步顿下,瑶夭抬眼,眼前是一片雪白乳酪,还点缀着糖珠。
是冰淇淋。
他将那个冰淇淋递给她,自己又拿了一个,他轻声说:“一起吃。”
第30章 他很喜欢你的手这么灵活?
哪吒变回少年身这事,看上去很严重,但实际只有瑶夭敢时不时笑他一句,火尖枪和小橘子是万万不敢的。
是故,虽严重,但无人敢提,好像也渐渐揭过了。
瑶夭提了几回以后也老实下来,原因无他,她笑他,晚上他就会办她。
*
走走玩玩也过了一周多,几人不再耽误,这就去往了瑶夭的大学。
一到站后,瑶夭就迫不及待相约黎禾来见面,拿着手机打字,手指噼里啪啦敲着。
大学城,四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路边的奶茶店咖啡馆集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倚靠在一起,笑声轻扬。
另一边,还传来悠扬的吉他声,有校园驻唱歌手正在演绎,也有许多人围坐一团在捧场。
初夏,来往的年轻男女都打扮靓丽,穿着清凉,女生们或着连衣裙、或T恤短裤,露出光洁的手臂和小腿。
瑶夭今天也穿了件水粉色的连衣裙,也是哪吒挑的。她一开始觉得太幼态,还是泡泡袖,她这种正经的小道姑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
但一回头看见未成年版的哪吒,彼时他闲适地靠在美人榻上,看似毫不在意,可乌眸中已透露出一种“她不穿他就做死她”的意味。
瑶夭老实了。
就当与他相配吧,哪吒小弟弟。
回到现下,黎禾回了消息:[我已经在学校里了,你在哪儿?我们约明天中午吃饭吧。]
哪吒避开街上女生们或好奇或仰慕的视线,面色冷下。垂眼看瑶夭,她还在啪嗒打字。
他呵了声,阴阳怪气,“你的手这么灵活?”
做旁的事怎么做不好。
瑶夭还在和黎禾确定吃饭地点,闻言头也没抬,还以为他夸她:“啊?我一分钟能打120个字呢!”
哪吒沉默一瞬,冷笑,捏着她的手往自己身边带,覆在她耳际道:“那夜里,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
这下瑶夭听懂了,吓得赶紧缩回手。
可他不放,还恶意地在她掌心嫩肉剐蹭一下。
大庭广众之下,瑶夭气得脸红,想抽回手,“快放开。”
哪吒:“呵。”
少年置若罔闻,非但不松手,反而将她的手指扣得更紧。这双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牵着她往前走去。
他早已用余光扫见几个年轻人想上前来,有男有女,手里拿着手机,似有搭讪之意。
这下所有人都能瞧见他和瑶夭手牵手,都老实走开了。
瑶夭还浑然不觉。
火尖枪倒是已有了保驾护航的自觉,打不过哪吒就只能加入,他怀抱小橘猫,威风凛凛地在前面开路。
人们的视线果然很快被毛茸茸的小猫吸引。
就算没被吸引的,哪吒也会使用法术让他们被“吸引”。
小橘子很活泼,时不时还给大学生摸摸头。很快,火尖枪又在哪吒的示意下,带着小橘子走远了。
渐渐地,只剩下瑶夭和他两个人并肩而立。
瑶夭又开始絮絮叨叨,她平时话并不多,可遇见哪吒后,却无端多话起来。
起初见他第一面,因为火尖枪险些戳了她一枪的事,她还有些惧怕他,可他又说会为她疗伤。
从那时起,其实,她就不怎么怕他了。
更多的时候,她日日与他待在一起,说话都很自然。
逛了一会儿,恰好路过奶茶店,瑶夭眼睛一亮,说想喝果茶。
哪吒便给她买,但拿到手上时感受到冰块晃荡的寒气,他避开她要来接的手,微微蹙眉,“此物寒凉,不宜饮用。”
她一听就不大乐意,撇嘴,又不敢太明显抗拒,“我就喝一次。”
管东管西的,在道观管她吃饭,在外还要管她喝水。
哪吒不说话,她大着胆子想抢过来。
却忽然见他手上冒出蒸汽,滴落的水珠也顺着他修长的指节滚落,她瞪大眼睛。
片刻后,他重新将那杯果茶递给她,“温了。”
瑶夭面色古怪,有点欲哭无泪,表情复杂,可少年已经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了。
她只能犹自嘀咕:“你把柠檬热了,柠檬!是要把我酸死吗……”
哪吒充耳不闻,牵着她继续前行。
霓虹灯影将两人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逐渐分不清彼此。
今天,他们到大学城的时候已有些晚,老师都已经下班了。
于是他们要再住一晚。
有上次住五星级酒店留下的阴影,瑶夭不再提议要住酒店。
她吓到的原因并不是撞见妖、亦或者做了恐怖的梦。
——而是,她心里怕哪吒又遇到一只手持他仙骨的妖,然后他又辣手摧骨。
好在这一夜看似安然无事。
瑶夭再次提议分开睡,这次被残忍否决,哪吒强行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理由很冠冕堂皇:“我已发觉此界的妖,都来自于异界。”
瑶夭震惊:“什么?”
就说她这个本来是正常的世界,怎么会来这些妖魔鬼怪呢?
“魇妖、怨妖,实则都来自于我的世界。”他垂眸看她,余下的话便是——其实她也是。
可想到瑶夭在这个世界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缘法,顿了顿,他并未提及。
“那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瑶夭好奇问。
哪吒其实很少瞒她,只要她问了,他便会答:“仙骨。”
只是,她从来没有多问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嗯?”
“千年前,有妖盗取我半具仙骨,以此破开时空缝隙,逃来了此界。”
瑶夭抓住了重点,“你的仙骨怎么会被劈成两半,怎么盗还盗一半的?”
两人正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她一边说,一边往他怀里挤。
瑶夭的害羞总是很浮于表面,一旦她发觉对方并不是真的凶悍,反而开始贪恋起他的温暖,且很会顺杆上爬。
靠着他舒服,就会将他当人肉垫子。
哪吒每回坐进美人榻时,她要走过来和他说话,懒得坐那硬邦邦的圆凳,就会将他推去一边,推不动,就干脆挤开他,自己坐进来。
此刻也是如此,她说着说着,觉得枕头太低,需要仰着脖子看他。
干脆将他的手横过来,她要枕着。
哪吒垂眸,顺势手臂一抬,几乎将她整个脖颈都搂进自己怀里。
瑶夭只觉得眼前蓦地一黑,脑袋撞上他坚硬的胸膛,憋得慌,“……喂!”
他蛮横专断,偏偏很多时候她都拿他没办法。
鼻尖荡漾的是他身上的馥郁莲香,很香,多闻一会儿就叫人晕乎的那种,瑶夭逐渐感到燥热。
“还没说完呢……”她嘟囔着,“刚说到,你的仙骨。”
哪吒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不说了。”
他说他不愿瞒她。
可是有些事,他又觉得如今的她不知道为好。
他等她慢慢回忆。
“为什么?”瑶夭还在问。
但她很快问不下去,因为对方捉着她手腕,贴在他腰腹上。他低笑了声:“因为,色鬼要检验你的手究竟有多灵活了。”
“……”
上一回还是在寮房,瑶夭以惨败收场,后来她努力在梦境里学习了很久。
这次,他终于有了些满意的反馈。
轻哼一声,他的嗓音变得喑哑,揉搓着她纤细的腕,却仍不知餍足,将她一把推在床榻上。
瑶夭被这一下推懵,好似重新瞧见了梦中狠厉的那个少年,可偏偏他现在顶着张稚嫩的脸,让她有一瞬六神无主。
下一刻,脚腕被人攥住。
“你又干什么?”她浑身燥热,声音也变得柔糯,哼起来也有了些媚态。
摄人心魄的妖精,哪吒想。
他的大掌覆着她足心,看了好半晌。
少年眸色露骨大胆,可眉宇里带来的那丝青涩又中和了欲.色,他总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洁,眉心的莲印格外殷红,如此看她时,反而有种说不清的靡艳色彩……
他捏起她的足,瑶夭想缩却躲不了,真的羞红了脸,“痒……别弄。”
他不听,只捉着她的脚踝办坏事。
裙摆因此往上掀,瑶夭要去捂,反而被他刻意搂着蹆并拢,他的声音也显出些恶劣的威严来,“再躲,我保不准做出别的事。”
她呜咽着说“腿酸”,他也不会听,反而更握紧她的脚踝,刻意契入。瑶夭想不通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坏心思,她虽然也看过,可没遇见他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会实现在自己身上。
混天绫不知何时游动至柔软被单上,顺着她的蹆攀附,替哪吒锁紧了她的脚踝……
直到被折腾了好久,腿脚都已发麻,他终于大发慈悲放过她,抱她去冲洗。
他们住的本是大学城附近最好的酒店,没有浴缸,只有淋浴,但也很干净。
可哪吒又用法术整理了一遍。
他抱着瑶夭去淋浴间时,瑶夭已觉得蹆麻,摇头晃脑说“不想了”,然后被他讽刺了数句“没用”。
瑶夭还是摇头:“不想在这里洗,我们去莲华宫……”
哪吒替她擦拭的动作微顿,瞧她还没真折腾就开始晕乎,实在有意思。
他点了点她额头,没用劲,“洗完了。”
瑶夭“哦”了声,见他又要将她抱回床上,她还是疑惑:“今天真不去莲华宫睡?”
“怎么?”
她半梦半醒间答:“你那张床,睡得舒服……”
哪吒没理她,她又喊他。
他这才“嗯”了一声,语调是餍足后的散漫,“记下了,下回。”
……
瑶夭睡着了。
*
这夜她又做了梦,梦里她瞧见了自己又跑了,可又一次被哪吒缠上。
她心里腹诽着这个神仙嘴不知道多硬,身体倒是诚实得很。
他似乎格外喜欢与她在各处欢缠,每回遇上,就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
他尤其爱她用各种方式讨好他,但真当她使出来了,对方又会错愕一瞬,玉色脸颊浮现淡淡红晕。
如莲绽放,花色浅粉。
而后,又冷下神色,质问她:“你与那凡人,也如此敦伦过?”
他面色青涩,话却和如今的他一样,一等一的直接且不中听。
彼时瀑布飞旋,瑶夭仰躺在湖边巨石上,这里被他设下了一方结界,无人能打搅他们。
她的裙摆熠熠荡开,垂落的长裙尽数被水浸湿。
听了他的话,却不以为意,玉足轻踏在半跪的他大蹆上,点弄半晌,巧笑倩兮问他:“喜欢么?”
他似喘了声,闷闷的,很快收敛道:“不喜欢。”
她便笑得更厉害,笑声如银铃。
今生的瑶夭她需要学习,于是凑进了看,不免瞪大眼睛。好家伙,这不就是今天哪吒用的方式。
——他分明喜欢的紧,几声哼吟,喑哑旖.旎。
可他又像不喜欢她这样无所谓的笑声,一把扯住她脚踝,将她往身前拽。
梦中的瑶夭惊呼一声,整个人滑坐去他身上,被他扣住后颈摁在怀里。
两人纠缠,湖水溅湿了彼此早已缭乱的衣襟。
瑶夭看着看着……
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她惊醒,是真的醒了过来。
现实里,哪吒撑着胳膊看她,瑶夭愕然,“你没睡?”
他一时未答,她又问:“我…我刚刚迷迷糊糊听到一声巨响,发生什么了?”
哪吒看她脸色酡红,如吃醉了酒的媚态,半晌,意味深长笑了声,“巨响?我看是梦里动静太响吧。”
“……我和你说正经的,我真的听到了,像是什么东西破窗而入的声响。”
见她较真,少年不再逗弄她,正经答了:“嗯,夜里有妖袭击,我已经派了人手去追。”
瑶夭:“派谁,火尖枪?”
哪吒:“那只小妖畜,叫什么橘的。”
瑶夭:……
瑶夭不解,翻身就要起床。
此时酒店里的窗帘还拉着,但隐约可见窗外微光。
床前放了个电子钟,瑶夭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早上七八点钟了。
梦里的情绪和感受都在渐渐消退,瑶夭揉了揉眉角,“你为什么喊小橘子?它那么弱能做什么。”
她印象里,小橘子是挺弱的,与魇妖打斗的时候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借用的还是她的妖力。
主要胜在它可爱,她很想养猫猫。
哪吒瞥她一眼便看穿她心中所想,“也不至于那般弱,先前,是因为被观中山妖吸取了妖力。”
瑶夭脱口而出:“那山妖也一直在吸我的吗?”
难怪她现在能凝出一点妖力了,哪吒教她的几个术法她也学会了。
她俨然忘了自己被哪吒渡了许多灵力,哪吒闻言笑了起来,语气轻慢:“你?你那点妖力,我吸一口便没了。”
“……你为什么要吸我妖力呢?”
“好玩。”
在瑶夭要生气之前,少年将她从床上抱坐下来,叫她去洗漱。
他这次答了先前的问题:“袭击的妖与它有缘,由它出面再好不过。晚些时候,你便知道了。”
瑶夭便不再多问了。
多数时候,大神还是很靠谱的。
毕竟再多问,她也解决不了,瑶夭想着又躺平了。
她开始思索中午要和黎禾在哪里碰面,黎禾也恰好发了定位来。
对方挑选的餐厅恰好就在酒店楼下。
哪吒以为她还要睡,掀起被子一角要替她盖上,怎知她又犹自起了身,还问他:“你干嘛?”
“上午我约了老师取毕业证书。”哪吒不答,她就自顾自说。
哪吒看她还一副懒得没骨头的模样,嗤笑:“懒得没边,没想到你还愿意起来。”
瑶夭羞怒地打他肩,“你又胡说!还不是你折腾,还不是你折腾……”
不然她至于这么累么?
哪吒捉住她手腕,瑶夭又开始犯怂,眼眶气得略微发红,就这样看着他。
他从乾坤袋里取了件新裙子给她,将她重新抱了起来。
*
瑶夭对自己的学校也有些陌生。
她分明生在这个世界,可因为魂魄不全,与世上一切的联系显得那么薄弱。
好容易有了父母,却要少时离家。
她本该和许多普通人一样上学,然后工作,过着自己平淡的一生,但她只能一直待在道观里。
好在她还记得教学楼在哪里,自然而然去牵哪吒的手,又觉得不妥。
虽然大学里已经有很多小情侣谈恋爱了,但是见老师,瑶夭不想牵了。
哪吒难得随她。
他今日似乎在注意旁的事,偶尔她说两句话时应她一声,偶尔连应都没应。
瑶夭也没管,待取好了证书,拉着他往吃饭的地方赶。
哪吒看着形形色色的学生走过,这一刻,他下意识又看向瑶夭,看她与他一般生涩彷徨,也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凝视她半晌,她还无知无觉。
他问她,缓下声:“瑶夭,你还想回道观么?”
瑶夭步履一顿。
“你下山之后,眼见着开心了许多。”他道。
瑶夭心想,实则是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也的确有点新奇。
乱花迷人眼,她对一切充满兴趣,看着可不是开心了么?
“你可以不再回去,像正常的…人一样,活在这个世界。”哪吒观她神态,见她眉眼仍有一丝萦绕不散的懵懂,“待替你找回魂魄,你不会再丧失五感了。”
这像是个承诺。
瑶夭微怔,仰头看他。
哪怕他眼见小了几岁,依旧身量很高,她瞧见他昳丽眉宇间的郑重,真的动心了他的提议……
“瑶夭……”他又唤她。
突然被一个年轻的男声打断,对方语气还有些紧张:“不好意思,这位学姐还有…学弟,或者说小弟弟?小弟弟,你还挺潮,留这么长头发哈哈。”
哪吒神色不虞,冷冽的眼风扫去。
这只是个普通的男生,被哪吒这么一看顿感压迫,挠了挠头。
他有些后悔就这样上来搭讪了,可都已经冲上前了,哪有不把话说完的道理?
面对哪吒的眼神他如芒在背,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学姐,可以加你个联系方式——”
他话音未落,也不知哪里来的飓风,竟然一下将他扫出几步远。
哪吒衣服未乱,步履稳当,牵着瑶夭大步往前走。
这下走得着实太快,瑶夭有些跟不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想回头看。
哪吒一把捂上她眼睛,“不许再看。”
瑶夭后知后觉有点想笑,她睫毛颤动,纤长的睫羽便轻挠过哪吒掌心,惹他微顿,喉咙发紧。
身后那男生懵逼又畏惧的声音传来,“这…这,你们什么关系?不是姐弟,是情侣啊?这男孩子长得这么小——哎哟!”
他原地摔了一跤。
瑶夭扯开哪吒的手去看,这下不赞许地看他一眼,“他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哪吒大神。”
哪吒瞧她眼中尚有揶揄,反而也笑。
可他笑意比她冷淡许多,透着股骨子里的凉薄与漫不经心,他开口,音色也意味不明,“瑶夭,你又维护凡人。”
这一瞬,瑶夭从他疏冷的笑中,好像看到了他千年前的模样。
梦与现实重叠,让她愕然,脚步也顿下。
哪吒也停下了脚步。
因为有另一个女生拦在了他面前,青春靓丽的女孩,长卷发,身材高挑,十分活泼。
她笑容有点羞涩,也和刚才那个男生说了如出一辙的话:“学弟,可以加你个微信吗?”
瑶夭目瞪口呆,又有点说不出的慌乱。
她应该是怕哪吒也和对待那个男生一样,对待对方。
她刚要说话,倏然手臂被他扯近,哪吒原本就牵着她的手,只不过藏于身后。
这下他一扯,很轻易就将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展露人前。
女生刚没看到,此时看见了,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她们道歉。瑶夭生怕哪吒又做出什么来,将他手心捏得很紧。
少年偏头睨她一眼,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掀起很微弱的风将女生推去了一旁。
而后他继续往前走。
在瑶夭松了口的时刻,他开口了:“原本,我对待凡人并无区分。”
瑶夭不明所以,又似乎能料到他想说什么。
少年乌瞳幽邃,凝注着她,认认真真看她那双尚且懵涩的杏眸。
他道:“是因为你。”
因为你的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