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在还债你在和哪吒谈恋爱?……
中午约了黎禾吃饭,瑶夭没在学校耽搁太久。
哪吒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隔绝了绝大多数人的视线。
瑶夭起初还没什么想法,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对,“小橘子不在,那阿火呢?怎么也没看见他。”
“小橘子不会有危险吧,你可不能骗我啊。”又想到这事,瑶夭脸色垮下来。
哪吒偏头瞥她,似自嘲,也像嘲讽她:“我何故骗你,就算那畜生死了,你能杀了我为它报仇?”
“……”
他说话,真的又直又惹人生气。
瑶夭无语极了,又说:“你们两个我都关心,万一真死了一个,也没必要再死一个吧。”
哪吒扯弄唇角,评价她对小橘子的关心是“看似同情,实则无情”。
妖是没有心的。
瑶夭哼了一声,气得狠了,难得也阴阳怪气他:“我又杀不了你,我还能怎么办。”
说完她就要往前走,却被哪吒死死扣着肩膀扯回来。
正午阳光热烈,可少年那双乌眸竟然更为炽热,并非怒火,而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烫。
“这世上所有人都能对我动杀心。”他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唯有你不行,瑶夭。”
又是,唯有你。
瑶夭怔愣。
“若有一日,你也想杀我……”少年又露出那阴恻恻的笑容,“我会将你一起拖进地狱。”
“我说到做到。”他道。
天没阴,可瑶夭还是无端感觉到阴冷,她抖了抖,他却若无其事重新牵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
两人不再说话,很快走到了与黎禾约定的餐厅。
因为餐厅就在他们住的酒店旁边,哪吒干脆没退房,以便瑶夭临时想回去休息。
可瑶夭要见好朋友,她很兴奋,很快将方才与*哪吒之间不对劲的气氛抛诸脑后。
没等太久,包厢的门被敲响,瑶夭去开门,黎禾在门后冲她眨眼睛。
换下道袍的黎禾眼瞧着也活泼青春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很灿烂。
只是在环视包厢时发觉了哪吒的身影,她笑意僵了一瞬,顿时有些拘谨,还有点震惊:“三、三太子,您怎么……”
——变更年轻了。
但她根本说不出口,因为才张唇,神仙冷冽的眼神便扫来。
瑶夭不动声色地挡在哪吒面前,拉着黎禾入座,“你下山多久啦?”
瑶夭自己也才下山了半个月,黎禾也不会太久,果然黎禾回答道:“前两天才刚来呢,我真没想到原来我们是一个大学!”
两人一言一语说着话,黎禾与她念叨了会儿云鹤回的身体,瑶夭认真听着。
哪吒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
服务员开始上菜。
渐渐地,两人话说完了,周遭便安静下来。
圆桌下,黎禾小心翼翼瞥了眼哪吒,扯瑶夭裙角,压低声音道:“三太子…他一直和你在一起?”
瑶夭点头,见她放小声量,也低声道:“是啊,我不就和他一起下山的吗?”
“我还以为他会自己——”黎禾踌躇一瞬,“算了,跟着你就跟着你吧。”
瑶夭不明所以,笑了起来,“怎么了这是?”
哪吒没和她们坐一边,此刻随意转动着桌上圆盘,一盘晶莹剔透的虾饺停在瑶夭面前,他抬眼唤她:“瑶夭。”
瑶夭还在等黎禾说话,抬眼看了下桌上,摇摇头:“不吃。”
圆盘再次转动,这次停下的是一道糖醋排骨。
她还是不喜欢,“不吃。”
哪吒指尖拨抬,一丝灵光掠过,有道菜被灵气带起,落入她瓷碗中。
那是他点的山菇酿肉。
“多吃山野之物,对你有益,滋补。”他淡道。
瑶夭看了一眼就不想吃,她不喜欢酱味太重调料太浓的东西,山菇被勾芡成深色,根本不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蹙眉,轻轻抿着唇,很是为难。
少年见了,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将那道菜转回自己面前,随后倒了碗清水。
修长的手指夹着筷子,将山菇一颗颗浸入温水,涮去厚重的酱汁。
“可以吃了?”盛着清润山菇的瓷碗再飞到她面前时,哪吒问道。
这下,瑶夭用力点头,且十分捧场:“多谢哪吒三太子!”
黎禾在一旁已经看傻眼了,筷子都差点掉在桌上。
“不是…你们……”她喃喃几声,由于不敢看哪吒,整个目光都放在瑶夭身上。
奈何瑶夭根本没想那么多,低头咬了一口山菇,又叫黎禾快些吃饭。
黎禾余光瞥见,哪吒始终没有动筷。
瑶夭注意到了,便解释道:“他是神仙,不怎么需要吃东西,我们吃就好啦。”
他不吃,可依旧会陪她来吃。
一时间,黎禾的表情更复杂了。
“我怎么记得在妙云观的时候,你还每天给他带早斋……”黎禾又小声嘀咕了句。
所以带早斋也是纵容她。
恐怖,恐怖的发展。
瑶夭没太听清,她吃东西的时候总是专心致志,直到吃完都没再说话。
饭后,黎禾见哪吒仍坐在对面,姿态闲适,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终于又忍不住小声对瑶夭道:“我本来还说下午让你陪我去逛会儿的……但三太子一直在。”
瑶夭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你想说这个啊。”
一整顿饭,黎禾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欲言又止了好几回。
黎禾又露出复杂的表情,点了点头。
瑶夭便转头和哪吒说:“哪吒,你先回去吧,我和黎禾逛会儿就回酒店。”
哪吒“嗯”了声,起身道:“我去结账。”
怎么说呢?瑶夭虽然使唤他使唤得很自然,可他竟然应得这么利落,还是让她有点吃惊。
恶劣大神爆改乖巧小奶狗。
瑶夭不免又看他一眼,听话的哪吒原来是这么的顺眼……等等,他不是出包厢,怎么冲她走来了?
直至充满压迫感的少年走至她面前,抬起她手腕,瑶夭摇头抗议:“我说了晚点回去嘛,好不好?”
本性难改!专断蛮横,瑶夭腹诽着。
哪吒一顿,笑了声,笑声里明显带着几分戏谑。
很有一番嘲笑她没脾气和骨气的意思,只是冲她靠近点便立马怂下,原形毕露。
执着她手,哪吒用指腹在她掌心轻轻一划,惹得她指尖微颤。
然后两指分开她的手指,他将自己指节上的乾坤圈取下,再为她套上。
瑶夭不解其意:“你怎么把乾……”
“瑶夭。”哪吒打断她,摩挲着她指上的金戒指,“路上买的,送你的‘小礼物’。”
她领悟了他的意思。
他并不想让黎禾知道这是乾坤圈。
虽然想不太明白为什么,但瑶夭不再多问,点了点头,还配合着:“谢谢你,大神。”
哪吒又哼笑一声。
他不再停留,犹自离开了。
既然吃完了饭,瑶夭也开始整理今天出门带出来的小包,她还有些懊恼,刚刚忘了叫哪吒先替她把重要物件“毕业证书”拿回去了。
“瑶夭。”黎禾喊她,神秘兮兮的,终于把憋了很久的话完整说出来,“他一直陪着你?你们…你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瑶夭呆了呆,猛地瞪大眼睛。
谈恋爱?在和哪吒大神谈恋爱?
她还真没想过。
虽然……虽然他们是做了些亲密的事,即便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但彼此心照不宣,并没有对此多说过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拧紧眉,苦思半天,“我们都没提过这事。”
瑶夭总觉得哪吒是一个神仙。
虽然如今他在她身边,偶尔她还是觉得不够真实。
在某个深夜,她看着他那张俊美昳丽的脸,忽然恍神,意图再生出些什么心思来,可那点悸动重重砸向心底,却泛不起涟漪。
哪吒没说,她便不多想。
其实吧,瑶夭想着,或许她就是在还前世的风流债。
上辈子她一心扑在恩人身上,对哪吒只是露水情缘,而这辈子始终没见到恩人,反而与他朝夕相对,只好先还他的债了。
应该只有这一个风流债吧。
别还有好多啊!
“好吧……”黎禾没再多问,忽然又喊一声,“瑶夭。”
瑶夭回过头去,看黎禾捂着肚子,她有点为难:“你先在这里等我会儿吧,我…去个厕所。”
瑶夭点头。
黎禾立刻起身,快步离席。
一时间,整个包厢就剩瑶夭一人,她环顾四处,有些发愣。
不知怎得,她感觉周身的气息有些奇怪。
这样的怪异感从她踏入餐厅时就有了,见过魇妖、怨妖后,她也逐渐能捕捉到空气中的妖气。
可哪吒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她便也以为是自己想错了。
但此刻,那怪异的气息却逐渐浓郁起来……
真的有妖气。
*
餐厅平静非常,瑶夭还能听见楼下的人声鼎沸。
可她刚要站起身,忽然桌上的杯盏剧烈颤动,瓷盘磕碰的声音非常明显,她似有所感,往某处看去。
霎时,整个楼层的层板都开始震动,仿若地震。
瑶夭有些站不住,指节上的乾坤圈却渡来源源不断的灵气,她一怔,这些灵气竟将她包裹其中。
少顷,瑶夭听到一声猛兽的嘶吼。
她转过身去,发觉窗前的空间被扭曲撕扯成一个黑洞,黑漆漆的气流中,骤然跳出庞然大物。
橘首橘身,眼瞳竖立。
像是种本能的反应,她极快侧身避开,喊了声:“小橘子?”
喊完她又觉得不大对。
小橘子几乎通体橘色,这只庞大到几乎和老虎一样的妖兽,却是橘白间色的皮毛。
巨猫吼叫着,已不再是喵喵声,听着十分吓人。
但很快斜旁侧来一柄长枪,瑶夭张唇欲喊“哪吒”,却见人影闪过,是火尖枪。
“我刚好像听到黎禾的声音了?”火尖枪若有所思道。
火尖枪将她拉到身后。
狭窄的包厢容不下几人打斗,可窗口黑漆漆的洞口里不断蔓延出黑点,像某种碎片,连片成面,逐渐将整个空间扭曲割裂。
瑶夭觉得,只一会儿,她就不是真的站在包厢里了。
“看不出啊。”
她把这个猜想和火尖枪说,火尖枪一挑眉:“平时看着傻愣愣的,真到关键时刻,还是有反应的。”
他又感慨:“这就是妖的本能吗?”
瑶夭:……?
“现在先不要讨论妖不妖的了。”瑶夭眼见火尖枪掐诀,数道灵光筑成法阵,“小橘子呢?”
火尖枪似乎早与这巨猫恶战过,软甲上黏着猩红血色,衣服也破了几个口子,像抓痕。
看上去这只妖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火尖枪擦了擦唇角的血,向她解释:“哪吒早察觉这里有猫妖,昨夜刻意释放灵压将它逼了出来。”
“它趁乱还想袭击你,小橘子察觉到了它的气息,发现好像是……熟人,哦不,熟猫?”具体是不是熟猫,火尖枪也不太清楚。
许多事,是哪吒事先嘱咐他的。
譬如,此处有他的仙骨,依旧与上一处旅馆一样以他的仙骨为阵眼,妖兽以此汲取仙力,为非作歹。
小橘子却说这只大猫绝不会胡作非为的,让它去找对方说清,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哪吒允了。
瑶夭就说昨晚听见了巨大声响,哪吒也说了是妖兽袭击。
却没想到,小橘子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遇见了熟人?
“那它现在在哪里?”瑶夭问道。
火尖枪昂了昂下巴,示意瑶夭看那一片黑漆漆的虚空处,“此妖妖力磅礴,至少是千年大妖,妖气并无血气,却含着杀意。”
“应当是受了某种更震撼的力量影响。”火尖枪又道,“小橘子这会儿应该就在虚空里,它在找寻那股力量。”
瑶夭思绪一闪而过,福至心灵:“更震撼的力量……不会又是哪吒的仙骨吧?”
之前她听火尖枪说起过,在这个世界,哪吒大神可以说是无敌的。
还有什么能比他的力量更震撼。
“行啊,你是真变聪明了。”火尖枪讶异,“是仙骨,不知是不是有被那坏妖锻造成了法器,仙力源源不断侵蚀这猫妖的身体,才让它神志不清,生出杀心。”
瑶夭听后,欲言又止。
火尖枪瞧她神色,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后说下去。
“哪吒和我说过。”怎料瑶夭又猜到,“他失去一半仙骨后,就控制不住杀念了。原本,他应是杀心甚重。”
火尖枪呼出口气,顿时有种找到了同道之人倾诉的感觉:“可不是嘛!他真的是杀神,年少时杀妖杀人都不带眨眼的,要不那晚我让你别去找他,你看我都给失了智的他关去寒狱了……”
虽然,火尖枪也心知,哪吒罚自己时是很清醒的……
但那才更恐怖啊,表明哪吒其实一直是无心无情的,根本不会对任何人上心。
瑶夭静静听他说完,才道:“他杀人也是有理由的。”
火尖枪一顿,看她,有些不忿:“你懂什么?我跟了他三千余年,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最清楚。”
怎样清楚?觉得他凉薄,觉得他嗜血,觉得他恶劣?
瑶夭五感混沌,琢磨不了更深的东西。
她偶尔也会觉得哪吒过分,可除此外,他怎样,她也不觉得要因此离开他。
所以她看向大猫妖,拒绝了与火尖枪的对话,“你是器灵,很多事你也不清楚。”
“你——”这小魅妖还真变得口齿伶俐了,火尖枪被呛住,“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就是不懂。”
瑶夭:“是啊是啊,彼此彼此。”
再说下去,猫妖已经要挣脱出来了。
灵光织就的网逐渐出现裂痕,火尖枪也有所察觉,神情凝重起来:“哪吒的仙力也暗藏杀念,唯有至纯的灵气能与之相融不受影响,普通的妖根本受不住。”
“它虽有千年修为,仙力依旧侵入它骨髓,使其暴戾。猫妖又善于藏匿气息,仙骨迟迟找不见踪迹。”
火尖枪又道:“瑶夭,你站旁边点儿,我的束缚咒无法完全控制它,一会儿它挣脱,又得杀它一次……”
他说,猫有九命。
小橘子得赶在他把对方九条命杀光之前,找到仙骨。
瑶夭若有所思:“你已经杀它几次了?”
火尖枪:“四次了,累死,我只有最后关头才会杀它的。”
“万一它以前就送过命呢?”
“……那算它倒霉了。”
就说器灵也不是真的有同情心吧,瑶夭见火尖枪已持枪上阵,与此同时,灵光碎裂,猫妖挣脱束缚猛地扑向她二人。
“退后!”火尖枪道。
瑶夭一手捏聚灵符,一手捏巨石符,倏然将那张巨石符飞射出去。
骇人巨石轰隆而降,阻绝了猫妖的动作。
她又利落抛出一张火符,念念有词:“炎光万丈,焚妖真形,敕令——三昧真火!”
烈火如浪,少顷倾覆巨石,燃烧的巨石爆发出更骇人的气势,猫妖嘶吼着往前,却险些被猎猎神火卷上毛发,一时不敢再上前。
火尖枪握着枪,呆愣愣看她:“……你?”
可以啊。
和神仙修习符咒还真能成功,况且她还是妖,理应更难习得。
瑶夭的神色并没有太多得意,她很少形色夸张,蹙眉看了会儿猫妖,突然问火尖枪:“若我破了它的妖阵,是不是也能绊住它一会儿?”
上回哪吒与瑶夭说过,若妖使妖阵,得破,可令其元气大伤。
“岂止能绊住它一会儿。”火尖枪看着猫妖已快突破重围,又持着枪严阵以待,“它重伤,定会彻底行动艰难,也就不用我一直杀它了。”
火尖枪说妖比仙还容易治愈,妖力经天地灵气流转,生生不息,他就算把它打成重伤,片刻后它也好了。
唯有内伤它,才能叫它暂时动用不了妖力疗伤。
猫妖又动了,行动迅猛,瑶夭再度飞出一张寒冰符。
火尖枪:……
大半月前还弱得要死的魅妖,竟这样突飞猛进。
——哪吒到底给她渡了多少灵力!
瑶夭脑子里在不断思考着,破妖阵,要么是直接诛杀此妖,要么是破阵眼。
诛杀俨然不行,阵眼尚不可知,但倘若她能用己身的妖力牵覆在它的妖力上……
或许,能摸清它妖阵的脉络轮廓,再顺藤摸瓜找到阵眼。
她将这个想法告知火尖枪,火尖枪震惊更甚,竟是可行的。
“但你就那么点妖力……”
瑶夭呼出口气:“我试试吧,小橘子要是找不到仙骨,我这也是个方法,也能拖延些时间。”
小橘子和她结了主仆契,既然小橘子认识对方,瑶夭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对方死。
两人这便各自分工,火尖枪持枪上阵,瑶夭暗自凝聚妖力,时不时用张符替他分担下。
只是,纵使有乾坤圈源源不断渡来灵力,瑶夭还是很快感到疲惫。
她用以催动符咒的是妖力,要用以牵覆猫妖的也是妖力。
而哪吒的灵力,没那么快能转化成妖力。
时间过得不算漫长,却也不甚短暂,火尖枪余光瞥见瑶夭额头布了层冷汗,顿了顿,“要不算了吧。”
瑶夭摇摇头。
“我缠斗不下去了。”火尖枪说,“我要再杀它一次了。”
瑶夭“嗯”了一声。
霎时,鲜血从猫妖的胸膛喷薄而出,瑶夭眼皮微颤,似乎不大适应这样的血腥。
火尖枪便对她说:“你接受不了不用强迫自己,可以闭上眼的。”
瑶夭道:“我只是没反应过来,你忙你的吧。”
“……”
“对了,哪吒呢?”瑶夭又问。
与火尖枪说了这么多,她逐渐意识到——哪吒是刻意选在此处住的,昨晚她喊他去莲华宫,他都不肯。
他好似总是波澜不惊,又胜券在握,他到底看出了多少呢?
“瑶夭,我要杀它了。”
“……”
“瑶夭,不能等了,我又要杀它了。”
“……”
“瑶夭,你到底好了没?它只剩最后一条命了。”
瑶夭心里也急,皱眉,循着记忆掐出法诀,繁复的掐诀手法在危机当头真的变得熟稔,她心跳加快,“好了,快好了……我看到——”
灵力游走于虚空四方,巨大的妖阵在她脑海里显现轮廓,瑶夭屏息仔细搜寻着,终于找到了阵眼所在。
她面上才露出惊喜,倏然,脑海里的那处似有红衣衣袂闪过……
“嗷呜——!!!”
猫妖骤然爆发出响亮的叫声,如濒死哀泣,垂死挣扎之际,它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
迎面撞上火尖枪还未收回的枪,它仍然狂躁不已,又冲瑶夭袭来——
惊变太快。
瑶夭下意识要捏符咒去挡。
另一道足以撼天震地的灵光蓦地从幽深虚空飞出,破开重重幻境,薄刃如冰,直刺进猫妖的胸膛。
一击毙命。
瑶夭一怔,无垠虚空逐渐像碎片从墙皮剥离,露出原本餐厅包厢的面貌。
少年红衣清绝,恰好站在最后虚空消失殆尽的地方。
他脚边,还匍匐着一只小橘猫。
第32章 无度引诱瑶夭,你对我用魅术?……
哪吒走出包厢时,已察觉到身后诡谲波澜的妖气。
可他脚步未停,气息未顿,没有重新回去。
于天神而言,一只到了异界、因枯竭灵气几乎无法再修行的猫妖,何须挂齿。
即便在他原本的世界,他抬指也可诛杀。
他继续往前走去,周遭的长廊却渐渐凝化成另一重虚空。
广袤无垠的黑暗里,唯有一点亮光,那只筋疲力尽的小橘猫正在此处,对着一截尖锐如刃的骨头左呵右唤,焦急异常。
“阿娘,阿娘,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快醒来,别再被怨气控制了!”
怨气。
身处猫妖的妖阵中心,哪吒的确感受到了铺天而来的怨气,凝于他那截被人利用的仙骨之中,又丝丝缕缕牵连着猫妖的妖气。
猫妖每一次动用妖力,便被怨气浸染一次,直至彻底沦为杀戮的工具。
有趣的是,这处浓郁的怨气,与先前哪吒斩杀的那只怨妖身负的怨气一模一样。
又是仙骨,又是怨气,唯一不同的是……
“哪吒三太子!”
小橘子圆溜溜的眼睛里有了泪水,朦胧间却瞧见一袭红衣的少年靠近,对方如璋如圭,果真是气度如华的谪仙之姿。
虽然平日他眉眼总是沉冷,可足够昳丽的容貌却能在某一刻冲淡森寒,让他宛若菩萨般慈眉善目。
此刻的少年神明,在小橘子看来,与救世主无异。
少年却并未看它,没有因它的求救而心生丝波澜。
他依旧注视着那截仙骨,发觉——其中,果然存放着瑶夭缺失的一魂。
逃于此界的罪魁祸首,盗走了他的仙骨;又借用魅妖魂魄中残存的愿力,来牵制其他妖。
哪吒想,若不是他们赶到上一个酒店太快。
那怨妖之处,本该是存放着瑶夭不久前才被抽离的一魄。
“三太子?三太子,求您救救我阿娘吧,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旦妖阵彻底被您的仙力侵蚀……”
小橘子又连声呼唤他。
少年终于施舍它一个眼神,但他唇角仍噙着笑,俨然漠不关心。
“待出妖阵后,去与瑶夭解除主仆契。”
小橘子俯着身匍匐于地,它不敢直视天神,未听步履声,余光却渐渐瞥见一双云纹赤金履不紧不慢带着威压碾来。
它浑身一僵,耳朵尖抖了抖,完全没想到他忽然提这个,一时惊惧交加,连呼吸都有所凝滞。
“你擅自与瑶夭结契,本该杀之。”他居高临下睥睨它,“可你运气好,瑶夭顾念你。”
“不会再有下一次好运了。”他道。
主仆契并不难解,强行解开未尝不可,哪吒有千百种不伤到瑶夭也能解契的方法。
最简单的,莫过于神不知鬼不觉将这只妖畜杀了。
而瑶夭,只会连去救它的时间都没有。
只是,他不想让瑶夭再为此记挂,越发上心。
所以给它主动解契的选择。
小橘子感受到他的视线,他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令它猛地炸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再看着这只可怜残喘的小猫,毫不迟疑地继续往前走去,走进灵光弥散、怨气冲天的阵眼之中。
橘猫尝试了无数遍依旧无法接近的阵眼,他甚至算不得打破,如入无人之境,挑起自己缺失的那截仙骨,漫不经心,又信手拈来。
如此轻而易举。
显得它所做的一切都如同笑话。
少年红衣猎猎,怨气萦绕在他衣袍间,化作烈风鼓动他的袖角。
他忽而似有所感,动作微顿,是因瑶夭竟然真找到了阵眼。
但他神色并未变,随手一掷,仙骨破开重重虚空,往某处而去——
小橘子瑟缩成一团,连尾巴都紧紧蜷起,不敢动弹。
它顺着他的手看去,见沉黑碎裂,露出真实世界的轮廓,而一只偌大的猫妖如困兽匐倒在地,毛发染血。
那猫妖胸膛处赫然插着他的仙骨。
猫妖旁边,还站着愕然的火尖枪与瑶夭。
哪吒往那处走,没有多看小橘子一眼。
他只丢下一句话:
“你时间不多了,方才,是你母亲的最后一条命。”
一瞬间,小橘子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其实哪吒早可以找到这处虚空,早可以救它母亲,可他虽为仙神,却并无怜悯心。
一定要等到这个时候……逼它做出选择。
主仆契下,身为妖仆的命不再是它自己的命,需主人许可,方能为同族续命。
所以,它必须解咒。
*
“小橘子!”
另一边虚空破碎,瑶夭瞧见脱力栽倒在地的小橘猫,抬腿就要冲过去。
哪吒也正从那处踏出,见她不管不顾地飞奔而来,眉心微蹙,抬手扣住她腕骨,将她硬生生拽停。
“急什么?”他嗓音冷淡,下颌微抬,示意她脚下凌乱翻倒的桌椅。
瑶夭被他拦得猝不及防,险些踉跄,视线被他高大的身量遮蔽,仍探头张望:“它……”
“它没事。”见瑶夭还盯着自己,哪吒补充道,“妖力暂时耗尽而已。”
果真他话音刚落,小橘子就喵呜一声,虽四肢发软,仍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
它心情慌乱,崩溃,可一张猫脸上能表现出来的情绪实在太少。
瑶夭只能看见它浑身炸了毛,弓着背,不住发出嘶鸣,却还声含歉疚对她道:“小道姑……我、我可能要和你解除主仆契了。”
决定要和瑶夭结契,是因为瑶夭救过它。
妖报恩,自然之道,顺其自然,它都没想太多就做下了这个决定。
原本它还忌惮哪吒会发作,毕竟第一回它只是接近瑶夭,就被他施加仙咒恐吓了一番。可等它真和瑶夭结了契,他却什么也没说……
小橘子还以为哪吒放过来它。
却不曾想,有今日这一出在等它。
“啊?”瑶夭不明所以,还抱着它检查有没有受伤,“怎么这么突然?”
她的手温暖又柔软,总是会揉抚它的肚皮,虽然它在那时表现得并不喜,却也忍不住打呼噜躺平。
……以后再也没有了。
这样想着,小橘子尾巴颓然垂下,几乎蜷成一团,“我要救我母亲……”
哪吒冷眼旁观。
小橘子毫不怀疑,若它敢对瑶夭透露半个字的真实原委,他会立刻将它的头拧断。
它只得苦兮兮含糊说词,解释了主仆契在,它就不能把它的命续给母亲。
瑶夭闻言,回头看向那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猫妖。
火尖枪正领命清理包厢,灵光所过之处血污尽褪,可猫妖伤口汩汩涌出的血却一次次将地面重新染红,黏稠的血也叫它毛发粘连凌乱,几乎看不清原本橘白相间的毛色。
火尖枪啧了声,有点烦。
“它是你的猫妈妈……”瑶夭喃喃,“它已经有千岁了。”
瑶夭看了那猫妖好一会儿,发觉它竟然也在看她。
那双圆溜溜的猫眼早已湿润,原本澄澈,又因血浑浊,它就那样蜷缩在地上看着她,想发出些声音,喉间却只能挤出微弱的呜咽。
……为什么?
她将小橘放下,摸了把它的尾巴毛,她当然同意小橘子的提议:“你解契吧,快去救你妈妈。”
只是,与此同时,瑶夭的情绪逐渐复杂,心底像是蒙了团湿冷的雾,怎么也抹不去。
“瑶夭。”忽地,哪吒唤她。
她回头,见他朝自己走来,红色衣袍拂过满地狼藉,依旧纤尘不染。
她也站起身向他走去。
而后,他掌心舒展,一抹温莹光泽显现。
如灿星坠凡,明丽璀璨,瑶夭怔愣,瞳孔微缩,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胸腔中骤然涌出一股近乎渴求的欲.望,迫切地想要纳入体内。
……这好像是,她缺失的魂。
“闭上眼睛。”他低声,嗓音罕见柔和下来,“现在,我将它还给你。”
哪吒的掌心比她缺失的那一魂还要温暖。
“别怕。”
梦里,她获悉他由业火淬炼涅槃,承无垢莲花仙身得以重生,也因此他可以掌控神火三昧真火,体温也比普通的人要高些。
这样的热度是她所熟悉的,当他的手掌靠近她心口时,她忍不住依赖地贴他更近……
“唔!”
但下一秒,魂魄入体,瑶夭心中蓦地生出股痛来。
她错愕。
不是伤口入骨的尖锐刺痛,反倒闷闷的,无数从未体会过的情绪灌入心口,感知也变得敏锐。
眼前的哪吒垂眸看她,但她眼前逐渐浮现出更多景象。
恩人的面孔、凡界的烟火,轮回的执念……那些属于前世的记忆,虽还模糊着,断断续续并不连贯,又比梦里要真切许多。
那些思绪是她的,往事也是属于她的。
她颤了颤眼睫,心有所感,忽然转头看向了那只猫妖。
瑶夭唇瓣翕动,声音发涩,唤了声:“小橘子……”
——原来,它才是她真正的小橘子。
是在另一个世界,不知从何时她开始收养,陪她走过无数轮回、陪她一世世找寻恩人,最后却被她遗忘在死亡尽头的小橘子。
没想到兜兜转转,它的后代也……而且,她也给那只猫取名小橘子。
怎么能忘记呢?
前世,她怎么能因为一个人就去死呢?
“你怎么会到这个世界来呢?”她轻声问道。
两只猫闻言,都将目光朝向她。
小橘愕然不明,大橘却是眼见露出圆满释然的神色。
可惜它妖力尽散,小橘为它续命,也保不了它被仙力侵蚀的内丹。
它不再说得出话了。
“你身死后,有妖以仙骨撕裂时空,遁入此界,时空缝隙开合不定,另有许多法力低微的小妖借机流窜于此。”最终解释这个问题的,竟是哪吒。
他冷冽的嗓音打破沉寂,瑶夭随之喃了声:“……仙骨?”
比之仙妖横行,暴戾诡谲的另一个世界,此界平和安宁,小妖们可以不再忧心有朝一日会被大妖杀死,自然乐意来此。
只是,彼时它们或许并未想到,万事有利有弊。
凝化不出仙神妖魔的世界,自是灵力稀薄,抑制修行。
多数妖非是像瑶夭般凭借人的执念而生,它们需要依赖外在的天地灵气,妖力在此界逐渐磨灭,最终仍会走向毁亡。
不过……
哪吒又瞥了眼那还殷殷望着瑶夭的猫妖,他记得它,它与从前的瑶夭感情甚笃。
虽然彼此间没结过主仆契,可它感知到了瑶夭会于此界重生,随她而来。
瑶夭听着哪吒的话,有一瞬觉得不对,她身死和哪吒的仙骨有什么关联?
但眼前景象复杂,两只猫妖都看着她,一时冲淡了其余情绪。
她向猫妖走去,这次哪吒没有拦。
“你……记起来了吗?”
虽然大橘说不出话,可小橘是它的亲人,同族之中互有感应,小橘替大橘传话。
瑶夭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大橘,心底泛起一丝隐蔽的心疼,摇摇头。
“没有完全记起,只有一点…很模糊的回忆。”
记得她们曾一起在巍峨富丽的官宅中看落日,她抱着它,挠它下巴,“这一世的恩人过得很好,他并不需要我,无妨,陪陪他就好了。”
还记得她们一同在山野中漫步,她看着它在花丛中扑蝴蝶,笑着,“这一世他也很喜欢我,我们会相处和睦的。”
“一切都会变好的吧。”她在梦中,如是说。
妖惯常独来独往,可她们相伴相行。
瑶夭摸了摸大橘的头,它已经幻化成小猫的原型,勉力蹭她手心,喵呜两声。
倏然,瑶夭发觉它胸口的似尖锥般的仙骨,又化作盈光消散了。
她一怔,下意识转头去看哪吒。
他正专注看着她,未语。
火尖枪也看着这一幕,表情呈现出平静的疯感,无语嘀咕:“行吧,行吧,你不要仙骨就算了……”
火尖枪已看了出来,哪吒在抽取藏于仙骨内的那一魂时,就已经将这一截仙骨毁去。
他真的看不懂哪吒。
丝丝缕缕破碎的魂力,顺着完全湮灭的仙骨飘来。
这些魂力附着在仙骨上太久,仙神都难以撼动,只能以毁去仙骨的方式重新凝于瑶夭体内,*如此她这一魂才算完整。
可瑶夭蓦然感觉心口更加闷痛,也变得更易感知旁人的心绪了。
她望着哪吒,好似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想说的——
惟愿你好。
他不在乎仙骨被毁,惟愿她好。
为什么?他们之间又曾有那么深的纠葛吗?
梦里,明明她看见的都只是两人针锋相对,至多一分缠绵,也是利用所致。
他……
瑶夭看着对方,骤然瞪大眼睛:“哪吒——”
他神态无澜,却在众目睽睽下呕出一大口鲜血,本就无甚血色的唇也因此被染红,却触目惊心。
每回毁去仙骨,他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瑶夭连忙小跑去他身边,无措地扶住他腰身,她也不知是前世的心绪在作祟,还是与他朝夕相处后生出心疼。
她颤动唇,压抑许久,最终忍不住问他:“对我好,值得吗?”
哪吒没有回答。
或许这个答案,他自己也不清楚。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瑶夭那双潸然欲泪的杏眸,水盈盈,微红,好似将她整张白皙的脸颊也染红了。
她欲哭不哭,竟是生动,面上已表现出明显的难过。
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那两只猫妖。
哪吒看她这样,心中也难得蔓延一丝迷茫。
瑶夭极真实地落下眼泪,很少,他见过的,唯有她濒死的时刻。
他想起昔年,距离陈塘关的往事已过去千年。
他听旁人说起魅妖在寻堕入凡世之法,刻意放出他的凡人尸首可化妖为人的假消息,诱她前来。
魅妖之泪,能惑万物,恰好能对付南赡部洲的一只万年大妖。
只是这泪极为难求,魅妖无心,她几乎不会落泪,更不会因情落泪。
好在他最终还是拿到了。
许是成就莲花身后抛却了杀心,那次他本该杀她了事,最后,他却没有动手。
“瑶夭……”少年难得心生迷茫,他抬手,想要抹去她眼中欲坠不坠的泪珠。
他叹息一声,“你不要哭。”
*
哪吒因仙骨重伤,又昏迷过去。
火尖枪已麻木。
瑶夭看着阖眼的清俊少年,心中头一回生出想法——若她还是妖力强大的魅妖就好了。
或许,她是真正的魅妖,还能想办法帮他。
但现下她什么都做不了。
小橘子与她拜别,说要带自己的母亲去养一阵子伤,瑶夭没有阻止,随它们去了。
然后,瑶夭在火尖枪的帮忙下,手足无措地将哪吒带回酒店。
没了小橘子欢腾的身影,火尖枪也眼见沉默下来,他说餐厅还有些要善后的事,猫妖的妖气与法术的痕迹都需要清理,他没有久留。
偌大一间房,剩下瑶夭和昏迷不醒的哪吒。
瑶夭替他脱下外袍,瞧见他脖颈上和手背的伤痕。
从妙云观到山下,过去这么久了,这伤竟是一直都没有转好。
她暗自懊恼,之前自己怎么都没上心一点。
又见哪吒睡得安然,有点没好气,气他自己也不对自己上心。
“下次你再辣手摧‘骨’,我绝对不理你了。”她道,可哪吒不会应她,就算他醒着也不会听。
怎么会有这么专断独行的神仙?
她又没说要。
就算缺失魂魄……她也可以好好活在这世上,至多是寂寞了点,理解不了旁人,也无人能理解她。
她不喜欢对方伤害自己,只为她好。
可想着想着,又觉得眼睛酸涩,瑶夭心乱如麻,一遍遍自问:她真的不需要吗?
遮光帘蒙住了日色,她也没开灯,房间内昏暗一片,可她还看得见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最终,她扯唇道:“……谢谢你。”
需要的,她需要找到自己的魂魄,因而谢谢他。
瑶夭意图做些什么,想到哪吒之前给她渡过很多灵气,她抬指描摹他的眉眼,见乾坤圈还套在自己指尖,一点点蹭过他优越的眉骨。
她想,这些灵力或许可以还给他?让他快些醒来。
于是她与他十指相扣,可这样不行,她又急匆匆亲吻他,依旧没有任何效果。
到底该怎么样给他渡灵气啊!
瑶夭急得一直厮磨他的唇瓣,让他张唇,很快尝到了血腥味,那些腥甜的气息随之融化于唇齿……
终于有一丝充盈的灵力荡开,汇入她四肢百骸。
她一顿,想了想,用力咬破自己的唇,将血渡给他。
以血为媒介,竟然当真成功了。
瑶夭骤然感到失力,原来给别人渡灵气是这样的感受,有些煎熬,又莫名宽慰,浑身变得软绵绵的。
也或许是她的妖力还太少。
她尽可能地渡给他灵力,却渐渐力不从心。
“哪吒,快醒过来……”
她呢喃了声,见他仍一动不动,心中腾起一股莫名的难受。
若她是妖就好了,是完整的妖就好了……
瑶夭这样想着,挂在衣服上的小包骤然发出亮光,源源不断的热意烫得她回神,她意图打开小包,里头的东西竟先一步飞了出来,融入她腹中丹田。
是怨妖的内丹。
瑶夭闷哼一声,磅礴妖力让薄弱的身躯下意识排斥,可她想到这或许是时机已至,努力放松心神。
很快眼前发黑,她有些承受不住,栽倒在哪吒身上。
*
瑶夭在吸纳怨妖妖气的同时,眼前浮现了许多场景。
她看到了与恩人最后一世的相处,这也是她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清了恩人的模样。
他叫云鹤,与她的师父云鹤回长得并不像。
云鹤回五官阳刚英朗,唇略厚,反倒中和了肃穆的气质,年纪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温和气息。
而她的恩人云鹤,眉眼清俊,生了一双朦胧温丽的桃花眼,甚至有一丝阴柔。
他喜欢穿云烟色的衣裳,那一世是个道士。
异界灵力鼎盛,道士可不是如今所处世界的普通道士,准确来说,更像是修士。
但他资质平平,有心却无力,修为难以精进。
瑶夭为他寻仙草,为他梳理经脉,梦里的他对她态度总是不咸不淡,时而她拿回来什么对他有益的东西他便高兴,若空手而归便冷漠。
但瑶夭不以为意,对方只是个凡人,凡人寿命短暂,这一世的他不讨喜,可也有许多世,她是满意对方的。
他是最初她那位恩人的转世,她想,她依旧可以如此与他相伴一生。
夕阳西斜,洒落余晖,村落炊烟升起,平和安宁。
瑶夭就这样看着自己跟在恩人身后,她身旁还有安静伫立的小橘猫,他们这样度过了无数日月。
她逐渐意识到,这些景象……是她作为魅妖的心愿。
但哪吒曾告诉她,妖是没有心愿的。
那为何她有?她清晰感知了自己的愿望,她希望恩人安康一世,她就这样最后守他一世。
等等……最后一世?
*
“瑶夭。”
少年清冽的嗓音,倏然穿透所有梦中朦胧,将她从浑噩中惊醒。
瑶夭睫毛颤动,挣扎着睁开眼,却发觉自己依旧浑身失力。
她软绵绵地倚在对方怀中,他的胸膛温热坚实,手臂稳稳托住她肩背,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微凉的发丝也拂过她的脸颊,脖颈,甚至有几缕贴在她唇角,这样细碎的刺激,有些发痒。
可除此外,她口不能言,目不视物,也闻不到他的气味。
她又失去五感了,而且是一次性失去了这么多。
这个认知让瑶夭陡然绷紧脊背,她心生恐惧,无意识张唇,伸出手环住他腰身,也紧紧搂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够抓住真实的存在。
少年的腰腹是绷紧的。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直至瑶夭拧了下他的腰,他轻拍她的背。
叹息落入她耳中,还有些喑哑,哪吒的语气无奈:“瑶夭……你怎么敢?渡给我这么多妖力,是要我怎样。”
瑶夭不明所以,她仰头,唇却无意间擦过他下颌。
他呼吸一滞,倏然扣住她后脑,将唇贴去她耳边,轻声示意了一句。
瑶夭脸上呈现一种无措的茫然,脸颊如火烧云,绯红蔓延得透彻。
哪吒说,她没控制住妖力,无意识用了魅术。
“瑶夭,神仙也经不起你这样无度引诱啊……”
第33章 一天两夜哪吒,你个疯子!
他的音色低哑,呼出的热息酥酥麻麻浸透她耳廓。
瑶夭颤了颤,还是抬手触碰他。
醒来的太突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好全。
努力忽视他含着戏谑的话,瑶夭急切抚摸他脸庞的轮廓,因为看不见,险些戳到他的眼睛。
哪吒眼皮一颤,捉住她的手。
他的唇瓣贴在她手背上,轻柔的吻,抚慰了她紧绷的心绪。
瑶夭便继续抚摸。
她摸到他的耳垂,他便亲她耳垂,摸到脸颊,他也亲她脸颊。
她的手落至他颈间伤口的位置,微微一顿,触感细腻,没再感受到疤痕。
哪吒如法炮制,按着她的后颈,也将吻落在她脖子上。
像是在给她反馈。
瑶夭心想,就算从前的心愿是与恩人相处一世,可哪吒这么霸道,他现在蛮横地闯进了她的生活,她又打不过他,也只能和他在一起了。
“瑶夭……”哪吒又唤了她一声,微哑,还带着游刃有余的慵懒。
瑶夭触碰他的唇。
他亲她,她也仰着头回应,这才逐渐感受到他呼吸急促起来,伴着些喘。
虽然她看不见,可触觉因此更加敏锐。
少年问她:“瑶夭,你胡乱对我用魅术,怎么办?”
瑶夭说不出话,有些急。
他又吻了吻她眉心,炽热的气息拂动额间碎发,其余凌乱的发被他挽去耳后。
他又问:“可以么?”
这下,瑶夭怔了怔,点头。
*
瑶夭听见了水声潺潺,微风轻拂荷叶,檐上的占风铎悠远泠叮。
她被哪吒抱着,知道自己来到了莲华宫。
他带着她去沐浴,而后将她放进了她想躺的那张大床上。
瞬间陷落在柔软床褥之间,瑶夭衣领微敞,她仰着头,胸膛一起一伏,隐约可见被温泉蒸腾过后的肌肤莹润透粉。
哪吒抚过她的脊背,拨开衣襟,亲吻她。
黑暗中唯一的热源是他的呼吸,烙印在身上。她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次次碾过肌肤,激起一片战栗。
莲灯在外盈盈闪烁,瑶夭的眼眸因看不清而茫然,反倒更加纯粹。
他在她唇上亲啄安慰。
瑶夭欲放松下来,手却被人捉住,少年捻住她指间的乾坤圈欲取下,她猛地摇头。
“为何?”他的坏心思昭然若揭。
瑶夭是五感缺失不是智力缺失,傻子才给他,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料想是一派揶揄兴味。
她缩起手指,绯红的脸颊写满忿忿不平与抗拒,哪吒便不再强求,去揽她的腰。
很快彼此的乌发交缠,他按住她手心,与之十指相扣,亲吻一次次落下,他让她感受他的存在,以膝抵开她的蹆。
起初他表现得十足耐心,无尽的黑暗中也能让她体会到温柔。
但发觉她很快适应后,就开始不知餍足,恶意索取。
瑶夭张着唇却发不出声音,不断摇头,他就一直亲她,哄着:“快了,快了…很快你便会恢复。”
他音色温缓,刻意压低了声,与之形成对比的却是床榻发出不小动静。掌下所抓握的被褥渡来丝滑触感,却很快被更深沉、更蛮横的律動所牵引,叫她觉得自己是被海浪裹挟着的无助孤舟,被他抓着次次沉溺。
瑶夭浑身热意,脖颈肩背都浸润薄汗。
这个被他哄着说很快的过程,最终无限漫长。
直到她终于呜咽出声,大口急促呼吸,眼前乍现层层白雾,再轻颤眼皮,白光中露出朦胧人影。
五感恢复了。
哪吒拥着她,似有所察觉,去吻她的眼睫,吻她的唇。
瑶夭闻到极其馥郁的莲香,几乎早早萦绕在她周身,将她围困其中,随着他沉身,弥散,又汇聚。
她瞧清他的面容,那张纯净清隽染上说不清的明艳,眼尾些许殷红,更加勾人。
所有感官恢复,过于极致的感受在瞬间如海啸般将她淹没。
最后恍惚的时刻,她微瞠着眸,瞧见少年眉心的红莲盛放,色泽变得极为艳丽……
*
瑶夭再次醒来,已是中午。
哪吒将手臂搭在她腰间,察觉到她眼皮颤动,先她一步开口,嗓音还有些才睡醒的低哑,“睡得如何?”
瑶夭怔了怔,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昨晚混乱的记忆却如潮涌来。
那时她刚醒来的时候还看不见他,待看得清了,便瞧他面容与身量都恢复如初,料想她的妖力是好用的,竟一举让他的伤都痊愈了。
床沿四角挂了帷幔,日光透过轻纱缝隙斜斜地洒进来,在床榻边渡上一层浅色光晕。
哪吒那双乌眸却依旧深邃,漫不经心看她,已叫她耳热面赤。
她咕哝了声,想背过身去避开视线,“挺好的……”
扣在她腰肢上的手却收紧,叫她靠进他的胸膛。
莲香蓦然便窜入鼻尖,比之昨夜的馥郁,已是清淡很多。
他若有所思,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腰侧的肌肤,低低笑了声:“终于叫你满意了?但下回,我想直接听到‘很好’。”
“……我说的是睡觉!”
他懒懒接话:“我说的也是睡觉。”
瑶夭一听,气得眼前都黑了一阵,捶他肩,“你闭嘴!”
她想到,昨夜数次她都觉得浑身乏力,很快,却有灵力流经四肢百骸。
于是她疲惫了又轻快,轻快了又开始疲惫……
瑶夭心觉这才是彼此之间真正的第一次,他却那样发狠忘情,毫不餍足,实在过分至极。
她还羞恼他才治好了身体,就大肆挥霍自己的灵力,被他抱住的时候,她咬了他好几口。
彼时,他却笑得肆无忌惮,让她用点劲咬。
如果真咬出伤了,她又得担心是不是好不了。最后她白他一眼,音色染上哭腔,哀求他停下。
恶劣的神仙,没有任何罢休的意思。
他颠弄她很轻松,一手揽住她,另一手去抚摸她眼角,“怎么光会流口水,还学不会掉眼泪?”
指腹揉搓她眼尾,酥麻又火热,瑶夭眼底只有薄薄一层水光,最后真被他揉出些泪。她受不住,又骂他好几次:“坏神仙,坏哪吒,坏……呜呜,停、停下。”
他却笑得越发恶劣大胆,还将她抱下床,复又压在美人榻上。
最后究竟什么时候结束的,瑶夭也不记得了。
只恍惚记得天昏黑又拂晓……
想到这里,她去摸案几上她的手机,一看:13点。
瑶夭:……可恶极了!
“怎么,没让你舒服?”眼下,哪吒仍然缠着她不放,手依旧压在她腹上。
瑶夭说不出“不舒服”的话,她心底知道,昨晚她也勾缠着他,极度渴望他的灵气可以抚慰她。
但她却忽然一怔,因他掌心温暖,贴着薄薄寝裙揉她肚子,她竟然先感受到的是另一股热意。
她也顺势将手放在肚子上,感觉到奇异的溫熱饱脹感。哪吒注意到,解释着:“虽已不是元阳,也对你大有裨益。”
“好好消化。”他说完还攥住她的手,恶意地领着她揉了又揉。
瑶夭一张脸瞬间爆红,羞死了,“你…你……”
“你是山川灵气化身。”哪吒却毫无羞耻,仍接她话,“而我则为无垢莲花仙身,你自地养,我自天生,本是天造地设一对,最宜双修……”
这话听的非常耳熟,瑶夭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前世她自己说过的话。
更可恶了!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真的恢复好了?我的妖力竟然还能治你的伤,真是不可思议。”
哪吒瞥她一眼,“都说你我天造地设,昨夜多谢你的魅术,让我欲.仙欲死。”
“……”
瑶夭气得脸鼓起,又有一种面对没脸没皮的老神仙深深的无奈感,她再也没办法接话,心里一直回荡着“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
哪吒见状,不再逗她,只是捏了捏她脸,“魂比残缺的魄更为重要,有此一魂,你可更好凝练妖力。魅妖的妖力本是天生灵气,的确于我有益。所以,这句‘多谢’,是真心的。”
他终于正经,瑶夭心想,这还差不多。
“那我之后可以修习更多妖术了?”
“嗯。”
“你以后不要再随意毁自己的仙骨了。”瑶夭又道,“这样会让你受伤,我真会担心的。”
因她这句郑重的“担心”,哪吒少见错愕。
他一时没应话,瑶夭便拿起手机,点开了黎禾的聊天框。
哪吒抬手,帷幔无风掀起,殿中窗棂漏下的阳光如碎金般悉数涌入,铺满床榻。
长久黑暗后,瑶夭不大适应这光线。
她眯了眯眼睛,哪吒的声音在她耳边,“起来洗漱用膳。”
瑶夭捂着肚子,她的确觉得今天格外饿,疲乏在昨夜最后都被他以灵力释去,可饥饿无可避免。
但怎么会这么饿?有点不太正常。
她蹙眉,正疑惑,又听见哪吒不紧不慢地补了句:“毕竟你一天两夜没用食了。”
瑶夭“哦”了声要放下手机起身,忽地反应过来,瞪大了一双本还倦懒的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哪吒似笑非笑。
瑶夭又看了眼手机,旋即再抬眸,怒不可遏道:“哪吒,你个疯——”
话音未落,脸颊就被他修长的手指,少年俯身凑近,拇指在她鼓起的软肉上轻轻摩挲。
他难得温声:“好了,我不爱听不讨喜的话。”
她只得在心底将他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一天,两夜。
离开餐厅的时候是二十号,手机显示现在是二十二号!
哪吒说完,松开她,率先起了身。
他宽大的袖摆扫过床沿,瑶夭整张脸皱紧,如避蛇蝎般往里缩了缩,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不由分说地架着胳膊抱了起来。
一通玩闹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揽住他脖子,瑶夭将头搁在他肩上,气喘吁吁,有气无力,问他:“对了,黎禾呢?”
她刚看手机,就是想给对方发消息来着。
在突生变故之前,黎禾说的是要去洗手间,后面空间扭曲,也不知她怎样了。
哪吒替她理衣襟的动作微顿,随口回:“她已经走了。”
这敷衍的回答让瑶夭抿唇,她隐隐觉得,这位大神其实对旁人都不算上心,连话都不曾和黎禾说过。
就逮着她这个欠债的薅。
她“哦”了声没再多问,任由哪吒抱着,手机还在她手上,干脆直接给黎禾发消息询问。
因为尚未完全缓过来,瑶夭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又因为摆弄手机不断扭动,调整姿势。
哪吒箍在她腰臀的手臂收紧,警告似地捏了下,“老实些。”
“……”瑶夭红着脸,哼了声,“我看是你该老实些吧。”
“又长脾气了。”他反倒觉得有趣。
瑶夭不再理会他,任由他搂着自己去侧殿,侧殿一应洗漱用具都齐全,他将她放在一张雕花圈椅上,转身离开了。
她给黎禾发完消息后,就犹自洗漱起来。
没一会儿,哪吒去而复返,手里拎了条雪白的连衣裙,又是蕾丝边,又是泡泡袖。
……又来了。
瑶夭嘴角抽了抽。
她不喜欢这种裙子,之前是为了配合青春靓丽的他,但他现在都恢复原身了,她不乐意穿。
瑶夭湿漉漉的手直接摆出拒绝的姿势,“拿走,换一件。”
“不换。”哪吒道。
瑶夭闻言瞪他,“我不穿。”
哪吒唇角轻勾,语调拖长:“哦,瑶夭,你想光着,我不介意……”
瑶夭环顾周身,找不到能抄起来丢他的东西,只得自己走上前,去捂他那张说不出好话的嘴:“你好烦,你真的好烦!”
掌心接触到他温热的唇,又一顿,软下声提议道:“我想穿你最初送我的那条红裙子,如今天热了,不用披肩。”
少女娇声盈盈,吊带寝裙缀在纤细锁骨上,她窈窕的身姿随着说话语调,也一摇一晃。
如此温声细语。
哪吒喉咙发紧,见她仰头看来,睫毛上还缀着水汽,他被哄得眼眸幽深,最后颔首同意。
瑶夭等着。
片刻后,那条赤色长裙终于被送到她手中——只是还拎着那件云色披肩不放。
瑶夭一看傻眼,怎么也不乐意:“六月了,很热。”
他“嗯”了声,照旧递过来。
瑶夭根本不接,她本就存了耍脾气的心,才叫他去了又去,谁叫他这一天两夜这么过分!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
直至瑶夭感受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少年将披肩搭在椅子上,没再强求。
*
出了莲华宫,两人回到酒店的房间里。
哪吒准备去退房,瑶夭又想到了一桩事,扯弄他衣袖:“对了,方师兄之前送我一条搭配的项链……”
他知晓她方才都是故意捉弄他,不算生气,可眼神依旧凉凉的。
“丢了。”
瑶夭:???
“怎么会弄丢呢?奇怪,我亲眼看见你放进乾坤袋里的。”瑶夭瞪圆眼睛,疑惑极了,“法宝也会漏东西?”
哪吒不答,似笑非笑。
瑶夭还蹙着眉。
他不动声色替她将肩上吊带提了提,才道:“一条项链而已,今日出门买更好的。”
“可是……”若之后回妙云观,再穿这条连衣裙的时候,方师兄问她怎么办?
瑶夭愁眉苦脸着。
“你不饿了?”哪吒道。
瑶夭的肚子适时又叫了一声,她不再纠结了,由着他牵手,“好吧,到时候我和方师兄说一声,和他道个歉。”
“你最近若表现不好……”她又瞥了眼哪吒的神情,还是不满他的胡作非为,“我就说是你弄丢的,哼。”
酒店的长廊里,哪吒步履未停,他本与她并肩,此刻稍稍前她一些。
如此她便看不见他凤眸中浅淡的笑意,“如此,最好。”
瑶夭没太听清,追上他。
顺势还拍他手心,带上些命令的语气,“你给我走慢点。”
哪吒摁下电梯按钮,懒散地“嗯”了声。
还回她一魄后。
——还真长脾气了。
第34章 给你买糖满脑子想不到一点正经事。……
两人乘坐电梯下楼去,果然一身黑装扮深沉的火尖枪已在大堂等待。
那小少年环胸而立,满脸不耐之色,看谁都一副“莫挨老子”的模样。
但一瞥见哪吒走来,又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姿态明显老实下来。
麻木无视他二人牵着的手,火尖枪秉公汇报:“餐厅里妖术的痕迹都收拾干净了,小橘子带着它的妖妈妈疗伤去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哦,还有黎禾。”他看了眼瑶夭,“猫妖的阵法开启,她回不去包厢。我调取了餐厅监控,见她在外面等了会儿,叫了工作人员开门却打不开,就犹自离开了。”
火尖枪适应这个世界很快,已经学会利用现代科技寻便利了。
瑶夭听完,和刚才黎禾给她回的消息八九不离十,于是没再多问,只说了句“我知道了”。
哪吒连一句回应都没有,只让火尖枪去退房,犹自带着瑶夭等待。
瑶夭有一瞬间,想到起初她问哪吒火尖枪是谁的时候。
这个少年神仙,有着比火尖枪更加傲然于世的态度。饶是他多数时候不与人而言,只慵懒地待在自己的天地里,仿若天神无情看人间,但那种骨子里的冷漠疏然,做不得假。
别说是看人,看火尖枪也是这样。
他不在意,是故说话也百无禁忌,只将火尖枪当成物件看。
……那他,为何又对她高看一眼呢?
近来,瑶夭心里总会生出这样的疑问,尤其是缺失的一魂回归体内后,如此情绪变得更浓烈了。
“看我做什么?”
瑶夭盯着他出神,哪吒很敏锐便察觉她的视线,微挑眉峰,话语直白:“现下是白日了。”
瑶夭:…%…&%¥,满脑子想不到一点正经事!
她张口欲辩,少年忽地蹙起眉峰,手臂迅速一带,将她拽向自己身侧,“小心。”
几乎同时,电梯清脆的“叮咚”声响起,伴随着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她身后,一行拖着行李箱的人风风火火涌出来,一人步履如飞,眨眼就到她身前,几乎擦着她后背冲过去。
瑶夭听到许许多多人的喧哗嬉闹声,下意识回头看。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自有牵引,她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猛烈一跳,难以言喻的悸动攫住了她。
似有预感,一眼瞧见了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顿时,时间仿佛凝滞,她愣在当场。
“不好意思小姑娘,我没看见,实在抱歉。”
那冒失的青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刹车”带的重心不稳,没撞到瑶夭,反将自己的行李磕在大堂的茶几上。
这行李箱也不怎么牢固,“砰”得一声全都散了出来,里面凌乱的衣服、杂物哗啦落地,不少还滚在了瑶夭脚边。
青年人十足懊恼,挠着头,有些尴尬地给她道歉。
瑶夭微微张唇,心中的情绪难以言喻。
在他仰头的那一瞬间,她瞧清了他的面容,柔软的额发贴在脸上,他眉眼清俊,有一双温柔的桃花眼。
因为肌肤白皙,唇略薄,瞧着还有一丝阴柔。
——实在太像她前世的恩人,云鹤。
瑶夭摇了摇头,“没事。”
她欲弯腰替青年一起收拾散落在地的物件,哪吒却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远了些。
哪吒并未多言,可阻止的意图十足明显。
瑶夭便没再动了。
青年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口中还在不住地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没吓到你吧?我赶飞机呢,一时走得太急了……”
有一刻,瑶夭凝视着他那张脸,很想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可她又想,真的遇上千年前的恩人,她又要怎样呢?她已经不是千年前的瑶夭了。
云鹤回不是她的恩人,即便长相如此相似的这个青年人,也不一定再是她的恩人。
这一世,她没有恩人。
于是,她只是再次轻轻摇头,重复道:“……没事。”
“小叔叔,你走得太快啦!”后面又噔噔噔跑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并着一对夫妻。
他们是在呼唤这个青年人。
那小女孩性格也很像她叔叔,小短腿迈得飞快,长得粉雕玉琢,十分讨喜,转眼就到了瑶夭身边。
她还很活泼,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充满了机灵劲儿,冲着瑶夭甜甜脆脆喊:“姐姐,不好意思啦!我小叔叔太粗心了,我请你吃糖,不要怪他!”
说罢,她朝瑶夭摊开手。
有趣的是,这次哪吒并未阻止。
青年人无奈地捏了捏小孩的脸,“人小鬼大的……”
瑶夭垂首,小女孩白嫩嫩的手掌里当真有颗晶莹的糖,但她心里有点堵,没有心思吃糖,也无意拿小朋友的零食。
“不用啦。”她笑了笑,“留着自己吃吧。”
小女孩便不再强求,笑嘻嘻把糖收好。她被自己叔叔抱着,还回头冲瑶夭灿烂地笑:“姐姐再见!”
瑶夭也道:“再见。”
她的目光追随着这一行人匆匆离开酒店,汇入外面喧嚣的世界,直至消失不见。
手心里传来温热的触感,是哪吒的手指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带着点安抚、又似带着点宣告主权的意味,摩挲片刻,才松开。
他垂眸看她,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可以走了?”
瑶夭乍然回神,发觉火尖枪已回来。她点头,与两人计划着接下来的行程。
“差不多该回我家了。”说到这个,瑶夭反而有点迟疑,“你们俩,到时候不会要陪我一起进门……”
大神护送她一路,若只是出去玩,瑶夭不会有丝毫介意。
和哪吒相处久了后,虽然他很拽,但偶尔流露出对她的纵容、亦或是懒得计较,还有大神在身旁的强大安全感,让她觉得和他待在一起……还挺好玩的。
可那是回家啊!
本来瑶夭就和养父母很久没见了,这次是一家三口团聚……带着两个陌生男人算怎么回事?
火尖枪大大咧咧,理所当然:“去呗,为什么不去——”
他一副要去探险的兴奋模样。
哪吒打断他的话:“我去,火尖枪回莲华宫。”
“凭什么?!”火尖枪瞪圆了眼,忿忿不平。
瑶夭连忙安慰这个大孩子,“哎呀去别人家做客,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玩的。”
“长辈在,是很拘谨的事……”她说着,还偷偷瞥了眼哪吒,希望他能听懂言下之意。
——干嘛要跟着她见家长。
可惜哪吒听懂了但不接受,皮笑肉不笑,重复道:“我去。”
火尖枪不敢说话了。
瑶夭被他看得后背发凉,一时懒得想,只好顺着他的话,敷衍道:“行吧行吧,到时候再看……”
哪吒未再说什么。
他鲜少表现出争执的意思,更懒得与瑶夭争。
这种淡漠的懒散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对瑶夭的纵容,他不与瑶夭吵嘴,也不会借此故意发难。
但唯有瑶夭知道—*—
他就是单纯觉得她说了也不碍着他做。
他说一不二,她哪里真能阻止他呢?哈哈,QAQ。
哪吒已准备离开,见瑶夭还顿在原地,乜她一眼,“走了。”
“好嘞。”
*
因为小橘子的离开,没人再与他聚头嘀咕,火尖枪感到百无聊赖。
哪吒和瑶夭并肩走在路上,也不允许他靠近。
初夏之际,渐有炎意。
虽然已过中午,太阳仍有毒辣意味,炽热的空气裹在身上。几人没有走远,就近找了家小吃店吃饭。
等餐的间隙,火尖枪抱着胳膊,闷闷不乐坐在桌前。
瑶夭替他拿了筷子,揣测着:“是因为小橘子……”
瑶夭想着,猫妖的事太突然,她与小橘子也相处了一段时间,这两天也会记挂着。火尖枪几乎是小橘子的半个铲屎官,肯定更是不舍。
但俨然是她高估了器灵的情感,火尖枪抬眼看她,一脸茫然地挠挠头:“什么小橘子?是这家店不合我胃口,你选的什么店啊……”
瑶夭一顿。
这店确实是她选的,是一家口味清淡的面馆。她体弱,很少吃太重油重盐的东西,也不吃食材杂糅太多的菜,往往一次只选一种,比如米面饭。
她欲想个解决办法,哪吒却先开口:“不爱吃便滚。”
“以后也别出现在饭桌上。”他还冷冷补了一句。
火尖枪一听就急了。
这语气很显然——哪吒一直都嫌他碍眼。
小少年气鼓鼓,急得几乎站起身,“我吃,我吃还不行嘛!”
哪吒正陪瑶夭看菜单,修长手指不时点过电子的点单页面,对火尖枪的炸毛置若罔闻。
他只淡淡陈述事实:“你本不需要用食。”
火尖枪脸憋红,说不过,半晌哼出一句:“凡人的饭好吃啊……”
哪吒还欲说些什么,瑶夭抢过菜单,惹他思绪一顿。
瑶夭:“好啦好啦,就点这么多吧,够吃了,安心等上菜吧。”
他知她是有意调和,也顺了她的意。
玻璃窗外车流不息,行人步履匆匆。瑶夭见两人暂时偃旗息鼓,便也安静下来,单手撑着下巴,望着门外发呆,只等食物上桌。
只是面与许多小食端上来后,瑶夭傻眼,面色为难。
“吃不完,点太多了。”她对哪吒道。
哪吒便神色自若取了筷子,分去她碗中一半面条,与她一起吃。
火尖枪瞧这神仙又开始不听劝吃东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觉得少管,多说等会儿又要挨骂。
火尖枪埋头苦吃,化悲愤为食欲。
饭后,哪吒忽然极轻地咳了声。
顿时两双眼睛都刷刷朝他看来,火尖枪明摆着“果然如此”,瑶夭则有些警惕。
哪吒没看火尖枪,却看出瑶夭的心思。
那双澄澈的杏眸一直盯着他的唇看,恨不得将他的嘴掰开,看看他有没有咳血。
她不知自己如此毫不避讳、直勾勾盯着男子看,露骨,直白,形同勾.引。
少年轻轻摇头,意指无事,等火尖枪去结账,他去牵她手。
瑶夭却仍盯着他的唇看,毕竟神仙又不会生病,他咳嗽肯定是有问题……
直至少年勾唇,故意落后她一步,抬起手掌覆在她眼皮上。
眼前骤然陷入一片带着体温的黑暗,隔绝了午后刺目的阳光,瑶夭喊他:“哪吒……”
又捉弄人。
哪吒低低应了一声,另一只手却坏心眼地在她后腰处轻轻戳弄,声含催促,“继续往前走。”
他非要这样闹。
但他站在她身后,手臂揽着她腰,已然呈现出保护的姿态,几乎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
瑶夭便随着他闹了,反正她以前失去五感的时候也会看不见。
走了好一会儿后,哪吒松开了手。
眼前复起光明,瑶夭眨了眨眼,适应光线。
色彩缤纷、闪烁跳跃的广告牌首先映入眼帘,然后是玻璃橱窗内琳琅满目的精美糖果盒,往里面张望,还隐隐约约能看见穿着可爱、有点二次元风格的店员人影。
“什么意思?”瑶夭茫然地问身侧的少年。
他语气未变,唯有尾音上扬,“给你买糖。”
她没有接小女孩的糖。
于是,他带她来买。
瑶夭还有些怔愣,已被他牵着手领进糖果店,玻璃门被少年推开的那一瞬,门顶的黄铜风铃发出“叮铃”一声,那声音好似让她心头也颤了下。
店内弥漫着甜腻诱人的糖香,哪吒让她挑,挑完后又替她选了几袋包装格外别致的。
付完账,他没有和以往一样很快将包装放入乾坤袋,而是亲手拎着。
印着卡通小人的马卡龙包装被那双骨节分明、略显凌厉感的手勾住,配上他周身孤冷疏离的强大气场,逐渐形成一种极具反差的违和感。
里面的糖盒与糖纸碰撞,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入她耳中,竟比街边喧哗还大声些。
瑶夭仰头看他,他也正好看来。
他眼底没有太多笑意,可看向她时,目色又是唯有她能看清的炽热,专注。
瑶夭忽地感觉,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嘈杂……
*
人还有点发懵,下一个转角,哪吒倏然顿下脚步,手臂一收,不容分说地将她拽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里。
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只剩寂静的空气与交错的呼吸。
瑶夭紧张起来,心跳愈发快,忍不住东张西望:“怎么了怎么了?又有妖?”
哪吒正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薄外套替她披上,闻言,嗤笑她没出息。
但他并未多说,只是又从包装袋里取出一颗糖,修长手指捏着糖,直接抵在了她的唇瓣上。
瑶夭微启唇,糖果被送入口中。几乎是同时,他温热的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柔软的舌尖。
奇异的酥麻,伴随甜气瞬间窜上脊背。
瑶夭顿感耳热,下意识舔了舔微微发麻的唇角,却不小心,舌尖正扫过他尚未完全撤离的手指。
哪吒一顿,垂眸,视线落在自己那根被“侵.犯”的食指上,眸色洇染幽深,如石子落入静潭,荡开危险涟漪。
斑斓糖纸被他卷入掌心揉皱。
他压低声,意味不明道:“你舌头也挺灵活。”
“什么?”瑶夭没听清,只觉他气息在幽静的巷子里有些炽热。
他没有重复,反问她:“甜吗?”
是一颗草莓味的软糖,瑶夭嚼了嚼,笑意明艳,“甜。”
“瑶夭。”他又抬指替她擦了擦唇角的糖渍,与她解释,“三魂完整,如今你的感知会更加敏锐,你再仔细尝尝,是不是比从前吃过的糖都要甜?”
言罢,他又喂了她一颗糖。
这是一颗硬糖,荔枝味的。
瑶夭眼前一亮,面上流露惊喜之色,杏眸也弯起明显弧度,“真的——唔!”
尾音被骤然堵了回去。
哪吒欺身上前,抵着她肩将她压在墙上,毫不迟疑地亲吻她。
有外套垫在她身后,瑶夭不会觉得肌肤被粗糙的墙体摩擦到难受,他又揽着她的背,替她撑开些距离。
清冽的荔枝香气在口腔中迸发,他大肆进攻,舌尖探入她唇中搅弄,迫她也伸出舌勾缠。
还故意扣着她的脖颈,瑶夭呼吸受阻,只得越发张开嘴汲取空气。
最后,那颗刚被她含住的荔枝硬糖,在激烈的唇舌交缠间被他轻易卷走。
似意犹未尽,他还学她刚才的模样,带着一丝狎昵意味,用舌尖轻轻舔舐她被他吻得殷红湿润的唇角。
“我也觉得,足够甜。”
瑶夭一张脸憋了个通红,又差点被他这样亲窒息。
“你干嘛这么突然……”俏脸绯红,呼吸也不稳。
哪吒垂眸看她,凝视在她泛着水光盈盈的唇上,“不是你想亲么?”
瑶夭:?
她怀疑自己幻听了,他在说什么啊。
“不然你在面馆一直盯着我的嘴看什么?”他瞥她,话说的理所当然,“既已坦诚相待,你不必再拘谨,想要同我说便是。”
“……”无语死了。
瑶夭白他一眼,她那是担心他又吐血好么,刚要开口解释,对方却将手指点弄在她唇瓣上,堵住了她的话。
他眼中有促狭的笑意,“宽心,你不是尝过了么?”
“没有血腥味。”他又道。
说完,他不再给她反驳或追问的机会,手一使力,将倚在墙上的她拉了起来。
替她拍了拍外套上不存在的灰尘,他牵她手往回走。
一边他还嘱咐着:“日头太晒,外套披好。”
他的语气已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个把她吻得七荤八素的人不是他。
瑶夭被他拉扯着,还在思考她明明没开口,他怎么知道她心中所想?片刻后反应过来——
又被捉弄了!
他分明早看出来她忧心,却不知直接解释,拖她进幽深小巷子里故意亲她一通。
恶劣,瑶夭腹诽。
只是人已经走到她前面,她看着他高大俊挺的背影,心底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可已经失了询问的先机……
第35章 你要什么你是…对我动心了。
月色圆缺,自有韵致。
“瑶夭”喜欢看日出月落,也爱看月升日暮,对于从山川化生的魅妖来说,她虽依附人的执念而活,也会被人间景致吸引,可归宿终在天地旷野。
她是妖,妖再像人,总归是与人不同的。
是夜,她独坐山崖之巅。
如此陡峭的绝壁让常人望而生畏,于妖而言却不值一提,纤足轻晃,金铃轻响,若仰望她,她衫裙翩飞,身姿窈窕,好似正踏弯月,欲乘风去。
瑶夭便这样在山崖下,望着她。
没有了怨妖内丹中暗藏的心愿指引,瑶夭的梦变得纯粹,与恩人没有丝毫关联,却总有一袭红衣。
少年御风而来,足下火轮的灿然光彩,足以消弭月华之色。
他总是如此,强势而孤高,所经之处,万物皆沦为他鲜亮红袍的陪衬。
月光失色,可山巅那小魅妖的笑意依然明媚,如暗夜中的莹莹之火,照亮一隅山川。
“三太子。”她音色婉转,如莺啼空谷,尾音却总带着一丝慵懒的揶揄,缠绵勾人,“不知夜里大驾而来……所谓何事?”
可惜初尝风月的神仙并不真解风情,他掠过她摄人心魄的眼眸,只静静坐于她身侧。
山崖狭窄,瑶夭被他挤得险些滑落,一声惊呼溢出唇瓣,又被他紧揽细腰,拽回怀中。
原来冷淡都是强装的。
他微滚的喉结,绷紧的腰腹,无一不暗指他此刻并不平静。瑶夭低笑起来,手顺势攀上他的脖颈。
“瑶夭。”他低斥。
瑶夭不以为意,刚要将唇凑上去,却听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只蛇妖,我杀了。”
这下她一顿,偏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疑惑。
“你不是说留着它有用,要用它蜕下的皮制成法器,去诛杀南赡部洲的那只大妖吗?”
“……”哪吒不答,目光沉沉锁着她。
月色如水,勾勒着魅妖灵动惑人的轮廓,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可若有心探究,便会发觉她眸底深处一片空洞,面上的笑意浮于表面,毫无真心可言。
哪吒看着她,嘲弄地勾了勾唇,也不知在讽谁。
“啊!”瑶夭倏然眨眼,恍然大悟般,语调轻快,“我晓得了!你是想为我报仇,你是…对我动心了——”
她的唇又凑上来,少年猛地偏头避开,扣住她那温軟纤腰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他喉结微顿,微哑声,“我不会动心。”
瑶夭笑得漫不经心,“无妨,三太子呀,你不动心,只管动身便是了。”
言罢,她眉梢微挑,含了些狡黠之意,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夜风微凉,衣衫微敞,两人交缠于山崖,与明月为伴。
他总爱摁住她的手,不许她无度作乱,肆意撩拨。可妖最是诡诈蛮横,身姿滑如游鱼,手腕一翻便轻易挣脱钳制,又像是挑衅般刻意拧了把他的腰腹。
少年呼吸一滞。
瑶夭便如发觉了惊喜,杏眸也洇染出璀璨颜色,凑近他耳畔,“原来三太子,此处最为敏.感?”
温热的吐息拂过他耳廓。
“瑶夭……”他拥她入怀,唤她。
可她总不应答,眼中只余悄然靠近彼此的混天绫,她明白他想做些坏事,反而笑得眼如钩月,先他一步将红绫拽来手里。
因她屈腰沉身,彼此本紧密相贴,抱住她的哪吒闷哼。
她抓着混天绫,灵活恣意,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恶意,蒙上他那双倒映明月和她的眼。
“三太子。”她似乎觉得有趣,笑了声,“……你看不见我了。”
她笑声如银铃,哪吒听来却觉得可恶至极。
一股无名火涌来,他恨恨地拥紧她,翻身将她压于身下。
粗粝的石子磨砺娇嫩肌肤的感觉并不好受,可瑶夭蹙着眉,眼中却并无多少痛楚,她仰着纤细的脖颈,依旧在笑。
像是笑他的动心,笑他失控的分寸,笑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不过如此。
哪吒俯身,带着惩罚意味,在她白皙脆弱的颈侧狠狠咬了一口,毫不留情。
这下终于逼得她痛呼,腰肢也不自觉绷紧。
最终,两具身体同时绷紧、战栗,压抑的喘息与闷哼,交织在幽冷夜风中。
山夜,有风有月,云涌如浪,深夜的云海也能将仙妖一同淹没。
勾人的妖精始终缠着他,尤不餍足,声声都是无情的魅惑之意,“三太子,我还要……”
哪吒猛地沉身,声音喑哑,恨然问她:“瑶夭,你究竟要什么?”
瑶夭漂亮的脸庞被月色照亮,已是浮红水色,满目潮媚,可她沉默下来,好一会儿,错开他目光。
她娇哼一声,语气轻飘:“自然是要你啊。”
月升月落,云涌不息。
可哪吒看着她潮红的脸色,总觉得看不进她心底,他也沉默,而后摇头,“不,你不要我。”
她要的是他心甘情愿为她奉上那具凡躯,而不是他。
“你要的,是那凡人。”他道。
*
瑶夭从梦中醒来,她怔愣了好久。
以往做的许多梦总令她觉得割裂,也不知是不是最重要的一魂已归还身体,她从这个梦里,竟品味出许多不同的情绪来。
百味杂陈,闷涩难言。
为了一个会杀死自己的恩人,她以身涉险,将自己卷入了更危险的游戏里。
……她是这样的人吗?
瑶夭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好心。
她想要的、想追求的,虽然暂时看不清,好像离她还很远。
可一定不是如此。
她揉了揉眉角,将乱七八糟的思绪驱逐出去,感觉自己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快点变强,变得更加完整。
月夜的莲华宫,水过,风动,驱散炎夏燥热,弥漫清隽莲香。
在殿内没瞧见哪吒,瑶夭披了件他的外衣就赤着脚跑出去,反正神仙的地盘竟连灰尘都没有,怎么踩都没负担。
水声潺潺,自耳边流淌,她很快瞧见哪吒伫立在水廊边,张唇欲喊,忽地又放下念头。
少年红袍,肆意嚣张,这只是表象。
多数时候她看到的他……在不说什么叫人无法接受的话时,是很平淡的。
他在梦里说“她不要他”,可她看他,也觉得他遗世独立,无人能扰。
可一旦他开口了,瑶夭这种莫名的情绪又消散了。
“瑶夭,鞋也不穿就跑出来?”少年清淡道。
原是他早就发觉她来了。
瑶夭笑了笑,也不知他怎么背后也能长眼睛。
像一种刻意的挑衅,像妖原本带着的天真恶意,她没有因他呵斥而离去,反而将水廊的红木板踩得咯吱响,就这样小跑去他身边。
哪吒知晓她跑得快,却侧身,在瑶夭刹不住车险些栽出木栏杆时,横出一只手将她捞回来。
瑶夭瞪大眼睛,“你使坏!”
“彼此彼此。”他轻嗤。
哪吒很喜欢与她开这样的玩笑。
瑶夭思来想去,最终却觉得自己也不算排斥,她不会因为这种事真和他置气,有时甚至觉得好玩,她顺势搂着他的脖颈,让他抱住她。
哪吒的动作却微微一停,意味不明地感慨,“还是你……”
她才睡醒,还倦懒,没有接他的话。
任由他将她抱坐在栏杆坐凳前,她看着他屈身,手覆上她的足。
两朵莲花从凭阑外飞来,经他指尖轻点,包裹住她的脚,像他们某次亲近后他做的那样——为她用莲花做了一双鞋。
瑶夭垂眸看他一会儿,又看满池的红莲,与池上摇曳的莲花灯。
所有的莲花,都是他的。
他也是莲花,所以能生出很多的莲花,真有意思。
她正想着,哪吒要站起身来,她却将手肘压在他肩上,得他仰头略带警告的眼神,却也不怵。
瑶夭反而问他:“哪吒,你的仙骨到底怎么回事?”
梦里她求他的尸身,也不知他最终有没有给她。
而眼下,她所知的,不仅是那具尸身不知所踪,他的仙骨也损去了一半。
她压他肩,垂眸时便像刻意睨着他,审问他。
哪吒却从不给人审问他的机会,薄唇扯动,翻腕一抬,瑶夭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已经被他压住手腕抵在栏杆上。
“你……”她和梦里还是差太多了,斗不过,根本斗不过!
轮到哪吒睨她,“你总会知道的。”
言罢,他并未多压迫她,也坐上靠凳,叫她坐在他腿上。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人影相依,远方夜风拂过,近处红莲轻舞。
瑶夭又想到梦里,心中忽然生出个突兀却又合乎情理的想法: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哪吒安静依偎在一处了。
“哪吒。”她又唤他。
少年垂首,等她下文。
“我想去……”她看着这片熟悉的红莲,“你的世界看看。”
哪吒与她说过,若有机会。
神仙总是神神秘秘,他并非不会与她解释,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记起的、寻获的,实在太少了。
哪吒凝视着她,唇角的笑意淡淡,似感慨,似自讽。
如今,瑶夭说是“他的世界”。
如今,他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真想去?”他问。
瑶夭点头,“骗你是小狗。”
哪吒垂眼瞧她如此认真的样子,到底一怔,闷笑起来。
依在他怀里,瑶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他道:“以你如今之躯,要去,比登天还难。”
瑶夭:……
“不过。”一顿,他又道,“去不了现实的彼界,我只能带你魂身入界,看片刻……”
他话音未落,瑶夭已兴奋打断:“好啊,我就是想看看,能看多久都行!”
少女温軟的身躯在他怀中,她吐气如兰,眉眼娇憨。
她从不自知如此姿态,是何等勾人。
坏妖精。
哪吒想了想,眉梢含着漫不经心的笑:“看可以,但要等一会儿。”
瑶夭侧目看他,忽感温热的手探入,她顿时警惕:“你干嘛,我们要做正事啊。”
衣下浮动的手撑开轮廓,渐渐又落至她腰间,他的吻也顺势印在她眉心,啄吻几回,辗转去她唇瓣。哪吒含糊而答:“这不是正事?”
瑶夭当真是被他呛声,扭着腰想躲,最后被他紧扣腰肢,暗声警告。
“凝神。”他音色虽哑,偏又不容置喙,“不好好修行,如何凝聚魂力。”
他又暗哄她,凝聚了魂力才能通往异界。
瑶夭原本慵懒搭在他肩上的手,此刻成了被迫的依附,双膝被他抬起分开,宽长的寝衣裙摆尽数滑落摞在蹆上,他抱紧她,不容她逃避。
她“唔”了一声,还没明白过来怎么这么突然,颇为不满地追问:“那你倒是说怎么凝聚啊。”
哪吒微顿,旋即用力撞她一下,他看她发懵,喉间溢出声哼笑。
“这不就是?”
充盈的灵力的确渡来,瑶夭的脸颊却弥漫绯红,他更肆无忌惮笑她。
“你想在异界看多久都行,而我……”他贴近她耳廓,温热气息拂过,“我想做多久都行…如此交换,不算过分吧?”
因他发问,刻意磨蹭,她被他如此不上不下的态度弄得不爽,眼中渐起水雾。
“我们回去……”瑶夭心觉这里不方便。
哪吒却摇摇头,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箍紧,“就在这儿。”
他不肯放手,反而将她压得更深。许久后又将她抵在靠凳边的朱漆柱前肆意妄为,直叫瑶夭被弄得头昏脑涨。这时,他轻咬她耳垂,再度道:“凝神。”
耳垂传来细微的刺痛,瑶夭眼神迷朦,含着潮气,抬眼看他,好像又见他昳丽的眉眼间绽开一株赤红的莲……
*
那抹鲜艳欲滴的红莲骤然在她视野中,如同焚天之火,瞬间吞噬了所有感知。
瑶夭感觉自己被丢进了什么极深的漩涡里,不断跌宕浮沉,周遭的声响、触感都模糊远去,少顷之后,面前铺天盖地的红才弥散,淡去,成了朝阳浅浅的红晖。
她再睁眼,果真看见一片朝阳,映衬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
这里不同于现代。
山苍翠,水静谧,没有钢筋铁骨的冰冷,只有磅礴得近乎实质的灵力在天地间无声流淌,恣意奔涌。万物浸润在灵气中,呈现出原始而野性的盎然生机。
她感受到了仙的存在,仙的灵力与总伴在她身边的少年一样,磅礴盛大,如浩瀚星河,肆无忌惮地发散于四洲四海。
她也感受到了妖的存在,如暗流潜涌,藏匿于山川湖海中,诡谲又熟悉。
五感无限延伸,灵识疯狂滋长,意念微动,就能看遍天地辽阔。
但这些好像不是她想看到的。
哪吒并不在她身边,她只有一缕魂识来到这里。
她想要寻一个她熟悉的地方,掠过云端,掠过江河,找了许久,找到陈塘关旁的旷野,少年的鲜血好似还刻在满布风霜的石头上,那样深刻;
她又继续往前走,见过她一世世陪着恩人的经历,甚至直上天门,找到了真实的莲华宫。
哪吒陪在真实的她身边,所以她在这里也看不到他。
可真实的她身边有他,也足够了。
最后,一丝微妙的牵引,将她引向东方。
碧波万顷的大海中央,一座花果繁盛的山岭孤峰突起,瑶夭似有所感,抬眼望去——
只见山巅巨石之上,一人傲然伫立,金眸锐利,也牢牢锁定了她这抹魂识。
……
“醒了?”低沉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情.欲暂且褪去后的懒散平静。
哪吒仍将她圈在怀中,姿态亲昵。
他眉心艳丽的红莲印记也消散了,唯余一点朱砂般的殷红小痣,叫他面容越发清逸。
瑶夭心神还有些恍惚,不知已过去多久。
她依偎着他,随口与他说起魂身入界的所见所闻,多是她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唯独最后她去的地方令她有些不解,“我好像,看到了……孙悟空?”
真有孙悟空啊!
哪吒“嗯”了一声,既然让瑶夭看见了,他没有隐瞒:“昔年你魂飞魄散前,去找过他。”
瑶夭猛地瞪大眼睛,看他。
他的嗓音发沉,有些哑,似乎压抑着莫测的情绪,面上却不愿表现出来。
“最后,是他让你解脱的。”
瑶夭不明白,“什么叫解脱?”
怎料少年目色灼灼望着她,反而想向她讨要个答案般,“瑶夭,我也想问你,什么是解脱?”
“抛却好不容易修行千年的妖身,忘却千年的记忆。”他难得表现出执着与困惑,“只因…一个凡人,一段执念,便要放下所有?”
关于此事,他心中早已有自己的答案。
可他依旧想听瑶夭亲口说出来,想看见她眼底最真实的情绪,于是他问瑶夭:“如今,你可得到了解脱?”
瑶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月色如练,万千光华,倒映在莲池的潺潺水面。现实的夜比异界的朝阳更寂静,连微风拂过莲叶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她想了许久,最终开口:“我得到了。”
“忘了一切,也得到了新生。”她道,“哪吒,至少死过一次后,我抛却了怨气,抛却了执念,一切……都变好了。”
她心想,她已不在执着于前世的恩人。
她甚至想到那个经由怨妖之手、辗转还予她的“心愿”:那是她心底愿陪着恩人的最后一世。
那一世已经过去,如今的她也不愿再纠结。
哪吒凝望着她平静的侧脸,看了许久,薄唇微微扯动,神态间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仿佛早有预料。
他凤眸深处有清浅的涟漪荡开,似思索,又像放空,良久后手拂过她后颈,他叹了声:“嗯,会变好的。”
瑶夭欲回应,又听他问:“见过之后,你更喜欢哪个世界?”
哪个世界?
这个问题倒真需要琢磨一下。
瑶夭无意识蹙紧眉,她还没回话的时候,哪吒便耐心等待。
“这里吧,这个世界更好。”她答道,“我现在没有什么妖力,这里很和平,也没有那么多纷争与危险,不会有人欺负我……我更适合这里。”
哪吒凝望她,轻笑了声,像戏谑,“谁敢欺负你?”
“人以最美好的执念凝化出魅妖之灵,你生来就应得人珍之、重之、爱之。瑶夭,这是天地独予你的眷顾。”
瑶夭张唇,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模糊梦境里,对她兵刃相向、面目狰狞的凡人。
她从来不轻易使用与生俱来的魅术,因为她的的确确……想过要做一个人。
她又想到从前的哪吒,那他呢?
他可曾对她珍之,重之……乃至爱之?
“瑶夭。”哪吒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他注视着她,眸底暗流涌动,渐渐深浓,“你要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什么?”她询问,毕竟她说了这么多话。
他扣住她的后颈,渐渐又抚过她脊背,瑶夭原本就仍倚在他怀里,双膝依旧分开,他托住她的臀蹆,让她牢牢坐在他腿上。
察觉他的异样,瑶夭尚未褪去红意的脸,蒙上新的绯红。
她撇嘴欲推开他,却趁机被他捉住手。
“你只是暂且妖力薄弱。”他顺势收紧掌心,与她靠得更近,贴着她耳根喃语,“待魂魄完整……”
“一切都会变好的。”他又如此说。
第36章 贪得无厌一情动就会动的莲花。
“那你还说过此界灵力稀薄呢。”
瑶夭逃脱不开他的桎梏,逐渐失了耐心,没好气道:“我在这个世界,要多久才能凝聚出强大的妖力?”
她往后仰,却被他掐了把腰,惹得她惊呼一声,“哪吒——”
“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魅妖。”他又点了点她的眉心,似让她专心致志,“以人的执念为生,既是如此,在何处都一般模样。”
瑶夭想了想,顺他话笑道:“这也是天地予我的眷顾?”
垂眸看她的红衣少年,眸色深邃,“算是吧。”
此刻他的目光不再带着惯常的居高临下,更像是一种迷惘与纠结。
他很少纠结,这缕称不上情绪的变化很快淡去。
“那我想去另一个世界……”
哪吒忽地将她拎了起来,他手臂有力极了,不过轻巧一个举动,瑶夭整个人都站回地上。她没反应过来,面上还有些发懵,话也因此被打断。
“再凝练会妖力,我教你。”哪吒道。
瑶夭:???
腰侧仿若还残存着他掌心的热度,瑶夭原本披着他的外袍,此刻已散开垂落,里面的寝裙也乱七八糟。她不解至极的目光落去他腰下……
哪吒神色自若,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侧身遮挡她的视线。
他顺手将鲜丽的红袍重新替她披上,重复道:“凝练妖力。”
哪有将人磨得不上不下,又这般不负责任的!
瑶夭秀眉紧蹙,一双漂亮的眼睛也眯起,“我现在不要修行——”
他的恶劣再度展露出来,眉梢微挑,沿她锁骨往下,“瑶夭,怨妖的内丹你尚未完全炼化,若还不专心些,再晚几日……”
指腹一路沿着软肉滑落她腹上,直至丹田处,他轻轻戳弄。
瑶夭觉得痒,刚要躲,便听他恐吓道:“便会,爆体而亡。”
她瞠目,这下有点被吓到,“那、那…我练。”
“自然要练。”他意味不明道,去牵她的手。
少年的指骨修长,瑶夭平时很少看见他施法,他更像一个强大到目空一切的神,总是捻捻手指对方便死透了。
但他教导她时,却格外认真,一点点掰着她手指教她如何掐诀,如何施咒。
上一回,也是如此。
他音色声声入耳,“凝神,屏息,感受灵力运转一周天……”
有些法术,瑶夭在梦境里也曾见到过。
三魂完整后,她学起来比往日也快了许多,没多久就彻底将丹田里滞淤的内丹灵气融合,另外融合的,还有……
哪吒正站在她身后,他也似有所察觉,横来手臂去*揉她肚子。
“瑶夭。”他语含兴味,“你当真颇为受用。”
学完术法、凝练妖力之后,瑶夭感到神清气爽,也收敛了之前想入非非的心思,她轻咳一声,想错开这个话题,“可惜了,当初山妖和魇妖的内丹也该拿来给我尝尝看……”
他嗤她,“贪得无厌。”
妖便是如此。
他又语态慵懒,像卖关子,“一会儿再给你。”
“那两只妖的妖丹还在?”瑶夭眼前一亮。
他不答了,收了散漫的调笑,“我教你的诸多妖术,皆为昔年我随你习来。”
瑶夭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变得正色。
“你必然还有许多秘法,需得你自己领悟。”他嘱咐,“待你魂魄彻底完整,便会记起,届时也要循环渐进。”
“等等。”瑶夭察觉不对,偏头震惊,“你从我这里学来是什么意思?我教你的——不对,你看我施法,你就学会了?”
他但笑不语。
瑶夭感慨还真是天资聪颖无双的大神,这也能过目不忘,话音一转,积极表示:“那等我去见完我爸妈,我们就快点去找另外的魂魄。”
哪吒坚持道:“是等‘我们’。”
瑶夭一噎,看来他还惦记这事呢。
“你不必急切魂魄一事。”哪吒又道,“总归,此界何处于我而言都瞬息可至,你自可随心所愿,我会陪着你。”
夜风微凉,风似大了些,荷叶被风卷过发出娑娑声。
瑶夭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会陪她……
此刻,她忽地想到梦境里他的发问,她心想,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要你呢?
“练好了?”哪吒却倏然发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瑶夭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反正内丹是消化完了。”
哪吒“嗯”了声,上前两步。
他身量高,又生的宽肩窄腰,瑶夭站他身旁时不过在他肩膀,距离她太近,一下变得极有压迫感。
瑶夭下意识往后退,“你干什么……”
“妖生来‘贪得无厌。’”他刚才就这么说她,明显意有所指,手很快又揽去她腰上,“瑶夭,你不是例外。”
“继续吧。”他道,“我先前说过,一会儿再给你。”
“……”
瑶夭终于明白他说的“给你”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她被他搂住膝弯,整个人栽入他怀中。神仙的胸膛火热,突然旋转了视角仰面看他,他的下颌线清晰可见,竟然还是这般好看。
他缓步往前,瑶夭却察觉方向不对,怎么还是往栏杆处走,“等等,说好回殿内……”
方才他就在凭栏靠凳前抱着她上下跌宕,就算四下无人,可也有风动,莲动,月影云浮,瑶夭都快羞死了,求他快点回去。
他不听。
此刻也不会听。
“我没同你说好。”果然,哪吒勾唇,还刻意说了出来。
瑶夭气极,怒骂他:“你个坏神仙!就顾你自己喜欢!”
在山上长大的小道姑,骂起人来也没几句重话。丝毫不如前世不管不顾的泼辣妖精模样,哪吒听了,感觉还没钻进耳中便随风轻飘飘散去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不过他显然小看她了,瑶夭还欲骂,这下被他指腹盖住唇。
“够了,骂得已差不多。”但他面色没有任何羞耻,仿佛只是想随手触碰磨碾她的唇瓣。
那股张扬劲也毫无收敛,他声如哄诱,“我是喜欢,瑶夭,你也会喜欢的。”
他故意不说莲池中的灵莲有利于她梳理灵力,任她羞恼猜测,反倒乐在其中。
将她重新抵在朱柱前,她要抬手他便拦,哪吒垂首,见她面容含娇,每红一分,他面上的笑意也多一分。
玩味,戏弄,刻意为之。
最终还是瑶夭败下阵来,好容易穿上的衣裙又险些被他剥了个精光,她声音喑哑却焦急:“回去!我有礼物要送你,还放在殿内呢。”
她以为,这样他总该放过她吧?
怎知哪吒“哦”了声,指尖微抬,一道灵光乍现,再消散时,他掌心俨然多了个红色小方盒子。
“是这个么?”
瑶夭这便明白他早就知道了,哼了声,“你打开……”
哪吒依言打开。
月光清冷,方盒中的金戒却灿光熠熠,虽未篆刻繁丽莲纹,可打磨光滑,也算璀璨。
“送你的……”头一回送哪吒礼物,瑶夭难得难为情,音色嚅嗫,“我见你喜欢用乾坤圈当戒指,就特意给你买了个新戒指。”
这还是他们即将要动身来大学城前的某一日,她买的。
哪吒一路不要她花钱,她就干脆斥巨资买下了这个金戒指。
趁着哪吒尚未开口前,瑶夭看着他空落落的手指,又忙道:“你将乾坤圈给我防身,那正好缺个首饰,就用这个代替吧。”
哪吒也想到了那一日。
彼时,瑶夭对火尖枪的逛街提议十分感兴趣。他原本一直跟着她,最后却被她耍脾气,支去买了甜品给她。
但关于那一日,哪吒更深的记忆是——她拒绝了他的成亲。
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道了多谢,将金戒指套入自己指间,他的动作不疾不徐,虽面上不显,总能叫瑶夭品出一分郑重之意。
她松了口气,缩起自己的手。
哪知他收了礼却贪得无厌,又来抓她的手腕,瑶夭惊得要避,根本快不过他。
手指也被他攥住,他欲取下她指上的乾坤圈。
她连连摇头:“不、不行!”
他便懒声控诉她才是贪得无厌,“瑶夭,我何时说要将乾坤圈给你了?”
“你明明说过。”瑶夭虽没有过目不忘,也不是傻子,“那天,你可是当着黎禾的面说:‘送你的小礼物’。”
“你说什么?”他佯装没听清。
“我说——”
瑶夭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他倾身吻上,他噬咬她柔嫩的唇,力度不大,微痒发麻。就这么怔忡一瞬的功夫,乾坤圈已被他耍赖夺走。
“你还给我!”
他摩挲着乾坤圈上的莲纹,睐她,“是你的东西了?”
“给我了就是我的。”她不管。
哪吒便说:“无赖的妖。”
“那你就是耍赖的仙!”瑶夭不甘示弱。
他大笑起来,并不否认:“我是。”
而且,他还说:“对了瑶夭,方才说会爆体而亡,也是骗你的。”
“你!”
他话音刚落,又似挑衅般,将乾坤圈也套入已戴着金戒指的手指间。
瑶夭眼前一黑,心也凉了,不再有心情与他拌嘴,慌忙抬腿蹬他,这便要跑。
人才挪出两厘米,被他攥住脚踝拉回来,他状似不解,询她:“礼也送了,为何还要走?”
“……坏哪吒!混蛋——唔。”
骂骂咧咧的唇再次被他封缄,哪吒将她的腰抵按在朱漆柱子上,瑶夭动弹不得,感觉两枚戒指略显坚硬的纹路摩挲过肩线,锁骨,还刻意在她更柔软的心口处用力,她弓着腰,腿却被他顺势拽开。
瑶夭软了身子,可人被惹恼,想起梦里寻到过他最经受不住撩拨的地方,张手就要去抓。
他的腰腹硬邦邦的,显然在用力,精瘦的腰线隔着薄薄宽袍贴在她手心,已经能感受到那些偾张的肌肉。
触感这么好,之前却不给她摸,藏着掖着,就是摸一下就会喘……
她的手才伸过去,哪吒眯眼,已察觉她意图。
“哪吒!”瑶夭惊呼。
如水蛇般灵巧的混天绫,也不知从何处晃来,她眼都没眨就被绫缎缠上手腕。
哪吒顺势推她一把,捞起她不老实的手腕反背去她身后,用红绫紧缠在柱子上。
瑶夭:……
这下,她整个上半身都被缚住逃脱不得,腿还被他捉住。
他也唤她,“瑶夭。”
瑶夭并不想理会,但他刻意靠近了些,屈腿顶开她意图并拢的膝,“你方才想做什么,嗯?”
最后一字尾音落下,乾坤圈压着温軟抵进,瑶夭发出急促短呼,登时羞红脸。
水波荡开,她被擒住难以逃离,金圈上圆润的莲纹碾入,将她推向更深的无力深渊。
偏偏折抵渐深,哪吒垂眼打量她,还笑,笑如叹息,“瑶夭,你还需精进法力。如此,怎能够?”
莲池中红莲弥荡,摇曳,不时带起涟漪,似有人以指撩拨勾起水珠。
瑶夭迷迷糊糊,感觉眼前都是月色下晃荡的水光,她咬唇,想保持清醒:“……什么够?”
他的笑声落在风里、耳畔,吻她潮红横生的脸颊。
“我不够满足。”他直言不讳道,“你承受的,也还不够多。”
“……”
“你先前魂魄不稳,不好承受。但如今三魂齐全,如此做,反倒比直接渡灵气有用。”他缓声解释。
瑶夭已经不愿想他这个“如此做”,到底是要怎么做了。
凉风释缓不下浑身热意,她忍了很久也压抑不住嘤咛,想踹他也踹不到,气得她一直喊:“你混蛋,你是坏神仙,疯子,疯神仙……”
她每喊一声,他便应一声。
“嗯,我是。”
“我讨厌你——”这句话一出口,颊边软肉被他捏住,他不爱听她说话时便这样。
瑶夭张着唇,呜咽,还想骂骂咧咧。
他认真凝视着她,轻缓地摇了下头,“这句不可以。”
不算被激怒,但他变本加厉压着她的腰,将她整个圈在朱柱前,两枚戒指被他轻晃在她眼前,水波映着月光,戒指上也泛着与池水一般的濡湿光泽。
瑶夭浑身发软,薄汗浸染额间,不想和他说话。
可他远没有结束的意思,又哄着她抬高蹆,他在她耳边轻道:“瑶夭,这样紧密相连的方式,你不喜欢?”
“怕你魂体入界妖力不济,我可是好心先服侍了你一回。”
“你又要修习妖术,耗费的灵力只得如此补上了。”
瑶夭也不知被他颠弄多久,只感觉拥住她的躯体是那般火热,屡屡承受不住时,又被他臂膀拦住跌宕至更深。三魂完整的喜悦,都快被次次攀上云巅的感受冲淡了。
至最后浑身酸胀,哪吒抱她去浴池,她以为要结束了,努力攀着他的脖颈想睁开眼,怎知又被他按在池边无度索求。
她一遍遍唤他,很小声,“哪吒,哪吒……”
她靠在他怀里,随着水的浮力浮沉,将头搁在他身前,被热气蒸腾的水珠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落,又卷进她唇齿。
哪吒喉结微滚,又想吻她。
瑶夭眸色迷离,看见他眉心又绽开的妖艳莲印,这次恍恍惚惚间却确认了——
他这是一情.动就会动的莲花!
云雾升腾,少年容色昳丽不可方物,她呢喃,感慨了最后一句:“你…你才是妖精……”
哪吒一顿,收紧揽住她的手,轻笑,“嗯,我是。”
温热的池水氤氲如云,涟漪激烈荡开。情海暗潮汹涌,她被他拖入深渊,次次沉溺于此,难以自拔。
“瑶夭,这里不好么?”她听见他的声音穿透水雾,入她耳畔,如叹息,“偌大的莲华宫,只有你与我……”
她昏沉至极,闭着眼,也在心里说: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就在这里。
*
这天晚上,月影朦胧,昏昏沉沉间,瑶夭做了个梦。
不是梦回前世的记忆,而是真真切切做了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莲花,而原本的莲花哪吒却成了人。
他用混天绫将她的花身包裹住,然后一次次用乾坤圈磨蹭她的花瓣,她感觉浑身发痒发麻,慌乱叫他别蹭了。
但他不听。
他用尽了办法欺辱她这株小莲花,对她千锤万捣,手下毫不留情,还扬言要将她这株花彻底捣烂,榨干汁水。
她害怕极了,拼命挣脱,还被他拍了两下花头。
莲花瓣本就脆弱,只是拍了拍她就觉得痛,还拍掉了几株花瓣,其余也蔫下来。
瑶夭哇呜大哭,眼泪一颗颗落下来,觉得他实在欺人太甚,结果哪吒还笑她。
他面色昳丽,笑起来恣意又狂妄,轻嗤一声:“哟,发大水了。”
……
三天之后,瑶夭真有了一种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感觉。
最后她发了脾气,说再不出发回家就不让他进门,哪吒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说不上被威胁,还是颔首同意了。
好在,虽然过程漫长荒诞,结果是真的神清气爽。
瑶夭特意换了件漂亮小裙子才随哪吒出莲华宫——不是蕾丝款的,红裙熠熠,艳如火焰,她很喜欢红色。
只是……
揉了揉肚子,瑶夭还是觉得酸胀发麻,仰头又瞪了他一眼。
哪吒接收到她嗔怒的眼神,眉峰轻挑,笑意散漫。
瑶夭总觉得这几天她快把哪吒的精气吸干了,可如此看他,他依然眸色清亮,姿态俊挺,比她还精神抖擞。
……算了,谁叫他是无所不能的大神仙,她这小身板怎么能比过他呢。
瑶夭自洽了,出去莲华宫停留在一处街角,火尖枪正靠在电线杆子旁等他们。
这几天他们躲在莲华宫里,火尖枪都快把这个城市逛遍了,此时百无聊赖,一看见他们就眼睛发亮跑过来。
瑶夭总觉得怪怪的。
好怪,再看一眼。
——火尖枪,有时候真的好像那种乖乖大狗狗,但暴躁版。
“你们可算出来了?这几天在干什么,还封了灵台不让我进出!”火尖枪语气幽怨,对着哪吒道,“钱都在你那儿,我这几天都没饭吃。”
哪吒自是不会理会他的。
瑶夭耳热,听见火尖枪问“在干什么”就觉得尴尬,她也不想说话。
火尖枪便不依不饶,又追上来喊:“喂!你们说话啊,是不是排挤我?奇奇怪怪的。”
哪吒凌冽的眼风扫去,启唇:“不想死便……”
瑶夭又扯了他一把。
他便垂眸看她,微微抿起唇,不再开口。
瑶夭答火尖枪:“我们在聊天啦,探讨人生。”
哪吒又睨她,似觉得好笑,薄唇弯起一丝弧度。
妖是如此,见人说人话,见枪说枪话。
火尖枪露出狐疑眼神,嘟囔着:“什么天要聊三天三夜……”
“你俩感情怪好的嘞。”他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
瑶夭看哪吒,让他快点圆谎。
在瑶夭期待的目光下,哪吒启唇:“不是聊天。”
瑶夭顿时瞪圆了眼睛,眼中含怒,作势要拍他。
手才伸过去,对方截住她手腕,笑得越发放肆。
“那到底是什么啊?”唯余火尖枪还在不依不饶追问,“说话啊,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第37章 你不爱他“我并不懂什么是爱。”……
三人一同上路,这次没有多耽搁,选择了坐高铁。
窗边的风景飞速向后掠去,摩天大厦之后是苍翠欲滴,行过大山,走过湖泊,穿过幽深的隧道,旋即又驶入另一座繁华城市的轮廓之中。
哪吒对此现代科技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静坐,火尖枪倒是颇为感兴趣。
虽然座椅上不能上蹿下跳,但他眼睛能转来转去,过了大半个小时才消停下来。
瑶夭倚着窗,目光放空,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了哪片云里。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横在她视线里,捏了颗晶莹的橘子软糖,径直递到她唇边。
是坐在她身旁的哪吒。
瑶夭懒懒掀起眼皮,瞥他一眼,顺从张口。
清甜的橘香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是她喜欢的口味。她总是很喜欢吃一种纯粹的食物,一种纯粹的味道。
哪吒有天与她闲聊,说到此事,一说是老生常谈,她魂魄不全无法消化太多凡间的食物,二是……妖便是如此,缺根筋。
瑶夭自动屏蔽了他语气里暗藏的捉弄,彼时,她反倒问他:“那你仙骨不完整,就真的能吃凡间的食物?”
“瑶夭。”他知道这是试探,回答仍旧滴水不漏,“你有多少妖力,我有多少仙力,这三日下来……你还没‘感受’清楚么?”
说这话时,少年嗓音慵懒却清冽,尾音缠缠绕绕,仍然是平日里常见的揶揄意味。
瑶夭脸色微变,不想再搭理他。
他却不会轻易放过她,声音压低,染上些磨人的喑哑,“我倒希望你多凝聚些妖力,好多叫我感受几次更销.魂的滋味,嗯?”
魅妖天生而来的魅术,其并非单纯妖力,仙妖皆可受益。
有许多次,哪吒轻哄她施法,待她精疲力尽,又在他充盈的灵力下引导着使用魅术。
可他说话还是太没正经,又刻意凑去她耳畔厮磨,当时把瑶夭气得又将他胸膛抓出几条痕。
此刻,情事已歇,难得平静,瑶夭也不再和他计较。
一颗又一颗橘子软糖被喂进嘴里,酸甜可口。
哪吒对投喂她这件事乐此不疲,直到剩下些她不喜欢的口味,才随手扔给一旁的火尖枪。
又吃了几颗,瑶夭习惯性微张着嘴,等待着下一颗的到来。
哪吒却收回了手,不再给了。
瑶夭不大高兴,眯着一双漂亮的杏眸瞥他,眼底都是娇嗔般的不满。
哪吒却笑,低声道:“长脾气了也不给。”
瑶夭伸手就去抢装糖的纸袋,但高铁的座椅上施展不开,她也不想闹出动静,最终还是抢不过神仙。
火尖枪见状,要把自己的给她,瑶夭眼前一亮。
怎知哪吒冷然的眼神投去,他递糖的手立刻僵在半空,讪讪缩了回去。
瑶夭又气鼓鼓瞪着哪吒。
哪吒一时倒未瞧她,目光落在火尖枪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上,忽地想到昨天瑶夭说他对火尖枪实在太凶,于是几乎脱口而出的“滚”咽了回去。
他改口,语气平静:“你若不愿坐车,能不能滚?”
火尖枪:……
瑶夭:……
和直接叫人家滚有很大区别吗?
瑶夭笑了,说不出是觉得好气还是好笑,他既然不愿意再给她吃,她便不吃了。
恰好坐车时间长了,她渐渐有了困意,索性往椅背上一靠,阖上眼,不再理会身旁的动静。
没多久,瑶夭昏昏欲睡。
鼻尖却又萦绕起熟悉的橘子甜香,迷糊之际,她半睁着眼,瞧清面前有一颗橘色软糖。
瑶夭乍然间眸色一亮,糖已喂到她唇边,她张口就要咬——
他又将手收回去了。
这下,瑶夭被气得不轻,抬手就朝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烦死了,不给拉倒!”
火尖枪憋笑,憋得很辛苦,肩膀在不停抖动。
见哪吒再度瞥来,一瞬间想遍了这一辈子做枪的伤心事,才将将忍住。
哪吒被打了也没怒,这已是火尖枪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他眼看着哪吒又凑过去,这次是真把那颗糖稳稳地递到了瑶夭嘴边。对方撇了撇嘴,才勉强算消了气。
走廊对侧正坐着一对慈眉善目的老夫妻,两人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边小年轻的小动作。
见他们终于“和好”,老太太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对老伴说:“你看,还是年轻好啊,这小两口闹着玩,多有意思。”
老先生也含笑点头,目光里满是过来人般的了然,他们看了整场瓜,仿佛看到了一场小情侣间的情趣。
瑶夭还是自小长在山里,见了外人不算怕生,但也不是那么活泼,听了对方的调笑,脸颊不由得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哪吒却并无自觉,又喂了瑶夭一颗糖,没再说话。
*
高铁窗外的景色飞速更迭,行过层叠梯田,下一座城市的轮廓逐渐在地平线上浮现。
拔地而起的高大建筑,预示着另一种喧嚣。
瑶夭暂且不困了,后知后觉生出即将到达家乡的感慨。
见哪吒还在看她,她忽然开口:“我长到二十岁,其实…对这个世界还有些陌生,妙云观外的太多地方,我都没走过。也就几年回一次家,每次像现在这样,坐着高铁,看看外面的风景……”
也就算,看过这个世界了。
很单调,很无趣。
外来香客口中描绘出的世界、小说电视里描绘的世界,那些生机勃勃,悲欢离合,其实都离她有些遥远。
正是这样的遥远,加之魂魄不全,她对人情世故的理解也变得淡薄且青涩。
回家会有点怯意,面对不熟悉的人也会。
哪吒垂首,轻易看出她此刻心绪不平,因归家而生的忐忑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他神色渐深,仍是那句话:“若你喜欢这世界,便好好感受。瑶夭,往后你的一生都可用来看,用来听,用来尝,用来触摸,用来感受。”
瑶夭一怔,抬眼望向他。
光影顺着通透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浮光明明昧昧,落在这个容色昳丽的少年脸上,勾勒出精致而略显冷硬的轮廓。
可他的话,于她而言却是柔软的。
她忽然心想:
往后,她的一生,都会有他在吗?
若有他在,这个原本单调陌生的世界,就好像被注入了圆满无缺的光彩,变得鲜活而值得期待;
若没有他……世界似乎又会立即褪色,回归于列车窗外飞速流逝的、与她无关的风景,变得单调无比。
瑶夭唇角翕动,应了声“好”。
之后她没再说什么,天光正好,身边的人也好,一切都显得十足安宁,好像回到了妙云观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
倦意再度袭来,瑶夭渐渐模糊,沉入了梦乡。
哪吒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这一路虽算不上风餐露宿,可许多日她兴奋起来,玩也要玩上许久。她体质远比旁人薄弱,实则是禁不住这样折腾的。
更遑论,他们还遇上过妖。
但她从来不喊累,也没有真的说过怕。
哪吒将她微偏的头置在自己肩上,侧目盯着她的睡颜。
少女柔软的乌发不经意蹭过他的下颌,微痒,更多是难以名状的酥麻,一点点钻进本该空洞的心里。
他心想,快了。
她很快会变得完整,纵使依旧是无心之妖,仍是从前那个恣意快活的瑶夭。
*
瑶夭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里,她与哪吒好像难得同如今一样和谐相处,对坐两端,静默对视。
没有人做什么,也没有人说话。
唯有沉默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只有彼此的目光在无声地胶着。
时间仿佛凝滞一般。
许久之后,她才渐渐感觉到不对,这好像还不如两人针锋相对,或者抵死缠绵呢。
“……我最后说一遍,三太子,与我私缠,于你并无好处。”
最终还是梦中的“瑶夭”打破了沉寂。
她的语气平静而冷漠,天生无心的妖,诸多的情绪总是浮于表面,就算她想伪装出深情或眷恋,也会很容易被识破。
于是,她干脆直言,“你知道我要什么,你的凡躯,究竟何时给我?”
哪吒直面迎上她无情无波的杏眸,同样的,他的眼底也酝酿着某种晦暗。
他没有答,反而问她:“你爱上那个凡人了吗?”
“瑶夭”明显一愣,似感到烦闷,沉默片刻后,才如本能般应答:“我并不懂什么是爱。”
哪吒的眼神瞬间染上冰冷的轻嘲,“你不识得何为‘爱’,却愿意为一个凡人死。”
“这二者有什么关联?”瑶夭更觉不解,她是真的不懂。
她想追寻的并非是这些,自然也从不会去想“爱一个人是否要甘心为他赴死”的事。
“我只是,厌倦了。”她揉了揉眉角,眼底终流露出真实的迷茫,“厌倦了这样一世世地陪伴他,看着他生老病死,再入轮回,周而复始,永无止境……若是如此,不如自己也做个凡人,遗忘所有。”
她想说,这将是她陪着恩人的最后一世了。
但哪吒静静听她说完,忽地嗤笑。
“你不爱他,却愿为他以身涉险,屡次三番来寻我,挑战我的底线。”
“你不爱他,却愿为他抛却能与天地同寿的妖身,永堕凡世轮回。”
“你不爱他,却愿为他……伤我。”
三句连声质问,让无心的妖也感到发懵,她寻到端倪,“什么叫伤你,我如何伤你了——”
“瑶夭。”哪吒猛地打断她,眸色极为认真。
他呼出口气,头一次坦白言之,“……昔年那具凡躯,早已没有了。在我莲花化身复生之日,就以神火将其焚烧殆尽。”
瑶夭乍然抬眸,杏目间满是震惊之意。
“那为何孙悟空告诉我……”
他打断她的话:“是我告知他的。”
“……”
“是我让他告知你此事,引你来寻我。”
瑶夭面色狐疑,脑中念头飞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彼时你想利用我,所以故意告诉他,让我来自投罗网?”
她被蛇妖所伤之时,曾质问过他的。
问他屡屡手下留情,是否也是想像对待蛇妖般,利用她。
哪吒抿唇,没有再言语。
如那次一般的默认。
瑶夭心觉他比妖还狡诈多端,瞧着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蛋,恨声:“你真狠心狡诈啊!”
“彼此彼此。”他这才道。
眼见她明眸间亮起点生动色彩,似还欲嗔他几句,他再度道:“瑶夭,你当真想要做人?”
哪吒,实则也是个有些空洞薄情的仙。
瑶夭曾见过为人时的他,彼时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深陷在麻木无尽的杀戮里,看似早熟,可眼底仍有一簇不灭的火焰,莹莹烁烁,闪烁不息。
——那时的他,是个真正的人,才有不灭不尽的情绪。
他心中会生出不甘,怨恨,烦郁,会与她争执“妖究竟该不该杀”,也会向素不相识、陷入无助的凡人伸出援手。
可如今,他不再如此,那簇心火彻底寂灭。
他屡次漠然言说“人妖仙并无区分,尽数面目可憎”,会轻描淡写地,扬言要杀死同样一个不曾相识的凡人……
他不一样了。
但究竟是哪里变了?
是神性的冰冷覆盖了人性,还是莲花仙身带来的本质改变?瑶夭想不明白。
听闻他的问题,她几乎是下意识回答:“若为妖无道,或许做人,能叫我找到…不同的路。”
她没有心,凝练不出妖心,那她想要一颗人心。
而后体会为何人会真的怨,又真的爱。
“瑶夭。”哪吒凝视着她,看了许久许久,最终,似乎决意妥协。
他道:“若这是你的夙愿,我可以满足你。”
“虽凡身已毁,可我能以……”
*
“到站了。”
脸颊被人捏起,一点微不足道的痛意,却像一根针,刺破了重重梦境。
现实远比梦境真实,瑶夭猛地惊醒,心脏狂跳,眼前是与梦中如出一辙的俊容。
梦境中那股强烈的不甘、急迫与震惊的感受缓不过来,让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错愕着看他。
可恶,为什么要这时候到站!
她好像要知道一个重大的秘密了。
“作何如此看我?”哪吒并未察觉,将她从座位上拎起,待拥挤的人群先穿过走廊,才不慌不忙牵她手,准备带她下车。
瑶夭从前鲜少有问题问他,可她已渐渐能感知梦中的情绪。
这次,是难得的急切与直言不讳。
刚走出高铁,待往出站口的人群已经涌去一波,四下无人,她便单刀直入。
“没有凡躯让我成人,你最终给了我什么?”
哪吒的脚步倏然顿住。
火尖枪诧异看来,彼时他的灵识还被哪吒的力量死死压制着,虽然如今已知结果,但那段往事经过,他不大清楚。
他也有些好奇。
两双眼睛一同直勾勾地盯着哪吒看,他却不咸不淡,先是拍了拍瑶夭的手心,旋即冷然回看火尖枪。
火尖枪脖子一缩,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将“好奇”二字死死按回肚子里。
哪吒对瑶夭道:“先出站。”
或许他还觉得这里人多耳杂,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好时机,瑶夭也理解,没有继续追问,点了点头。
于此同时,她也能在心底理一理往事。
哪吒一直牵住她,带她避开人群,最后却在出站的闸机前顿了一瞬。
进站时,这些事是瑶夭替两人操办,哪吒和火尖枪都没有管。
瑶夭以为他还没学会过闸机,一路她都在想事情,这会儿反应了过来,忙要去摸腰间的小包。
哪吒却忽然轻声问她:“瑶夭,方才,你一直在想什么?”
瑶夭愣神的功夫,哪吒已微微俯身,从她小包里掏出几人身份证刷卡过闸机。
人流喧嚣拥挤,他一直牵着她的手。
直到彻底出了高铁站,哪吒向火尖枪使了个眼色,对方离开。
他才问她:“如今,你恢复了多少记忆?”
即便二人从未就这个话题展开更深入的讨论,可瑶夭就是知道,其实他也一直清楚她在恢复记忆。
越是梦到往事,心底对他的熟悉和依恋便深一分。
许多事,梦中针锋相对,可也是真的朝夕相伴,逐渐成了另一种诡异的默契。
瑶夭沉默一会儿,与他将往事一并言说。
“你已记起诸多。”沉默片刻后,哪吒凝眸,“我本无心瞒你,只是心觉时机未到时,与你多言也是徒增你烦忧。”
“既然你问了,我便告知你。”他道。
瑶夭立刻凝神,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没有所谓凡躯,可无垢莲花仙身也能起死回生,传说中以我之血肉,可‘转妖为人,转人为妖’,并非空穴来风。”
这本是他为了诱魅妖前来放出的消息。
只是宿命像是和他开了个玩笑,彼时,他倨*傲自信,轻蔑对方,自知说出去也无妨,无人能动他真身。
最终,却是他甘愿赠予对方。
瑶夭反应得很快,可正因反应快,眼底流露出极为浓烈的不可置信。
“仙身,莲花仙身……”她唇角翕动,“你的意思是,你最终将仙身仙骨给了我?”
她蓦地感觉一股奇异的凉意窜上脊骨,好像也感同身受,有人在剖剔她的骨头一般,心揪起闷痛。
“你的一半仙骨。”她仍然神色空惘,喃喃着,“原是因为我,才失去的……”
可那一半仙骨,最终却不知所终。
直至如今,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炼化成邪器。
难怪她曾在梦里叹惋,说她将哪吒赠与她的东西弄丢了,她从此无颜再见对方。
她忽然感到一丝无措,去看哪吒时,却见他依旧神色平静,可如此的平静压不住心中惊溃,反而更令她无法接受。
“我……”
“无妨。”他终于开口。
像许多次安慰她般,拍了拍她的背,“都过去了。”
瑶夭摇头,仍然觉得难受。
但他已执起她的手,他语态淡然,难得透出一丝温柔哄慰,“瑶夭,昔年做出决定的是我。你本不知失去仙骨后,我会有裂骨之痛。”
“如今告诉你,不是为了叫你愧疚。”他道,“我陪你去寻你丢失的魂魄,你亦可陪我去找下落不明的仙骨,好不好?”
他还是变了太多,忽然间,瑶夭如此心想。
千年时光仿佛足以改变太多,相识几千年,她见过哪吒由人成仙,他也见过她从妖走到如今,昔年那个青涩乖戾的少年神明,如今也会这般温声宽慰她。
“那你下次寻到仙骨,不要再直接摧毁了,这样你会伤上加伤。”瑶夭张了张唇,“没办法炼化那些怨气?你的神通不止于此。”
她了解他,他完全可以将半具仙骨重新收归己身。
这次,哪吒笑了笑,没有答话。
第38章 我也是人瑶夭,你将我当什么?……
她再询问他,得到的答复也只是:仙骨已成邪器,没有必要再拿回来。
瑶夭还是觉得不对,再问,他却忽然将她牵着往前带。
她随意瞥了旁边一眼,发觉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路边,他带着她就要坐上一辆车。
“等、等会儿。”瑶夭的思绪被打岔,有些急,“怎么突然就坐车了……”
哪吒答:“去你家。”
瑶夭:!
“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你就——”
“你身份证上写了家宅住址,在高铁上,我便查了路线。”
“……”
这样现代的话,从哪吒嘴里说出来已经毫不违和。
瑶夭被他推上车,司机与他们核对地址,还真没错。
本来,瑶夭与父母说了自己要回家,爸妈一直激动着说要来接她,可瑶夭却觉得不好麻烦长辈。
最后并没有和父母说自己具体到达的时间,只说了日子。
瑶夭对回家这事感到情怯,对于父母想要亲切,最终却会不自然的生疏。
就像在山上她爸爸问她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她认真思索后,也只能回答“想吃一碗素面”。
狭窄的空间里谈话声会被清晰放大,瑶夭不好再问哪吒,变得安静下来。
但没过多久,她又想到一件事,面色疑惑起来,“阿火呢?他不和我们一起吗?”
她原本只以为哪吒是让他回避。
“他另有事。”他轻描淡写,“之后不与我们同路。”
原也不是被他收进灵台了。
瑶夭欲言又止,又不知还该问什么,火尖枪本是他的法器,受他遣使,去哪儿她也过问不来。
一时,车内安静下来。
瑶夭的心被回家的心绪牵引,开始往窗外看去,看各色的广告牌从视线中游移,哪吒却仍看着她,心中思索。
他便是让火尖枪去调查其余仙骨的下落。
他的诸多仙骨上,都附着着瑶夭的魂魄气息,而魂魄与原身之间自有牵引。
是故,他与她说过多回,愿她随心而往。
她去过的地方,愿意去的地方,他都会随她而去。
那儿,都会有她的魂魄。
之前瑶夭便说她从未看过海,有朝一日很想去看……
她最后的一魄,以及他其余的仙骨,就在海中。
瑶夭倏然又转过头,杏眸中的光流转,问他:“你是真要随我去见我父母?”
其实她已不大抗拒这事,毕竟,她也拒绝不了,摆烂好了。
而且她也已经和父母说了,她在观里结识了一个半仙,半仙有治疗她怪病的能力,这次怕她出意外,也会跟她一起回来。
就是这样撒谎叫她有点心虚,感觉还是要和哪吒串串口供比较好。
但瑶夭又觉得,这位大神怕是……根本就不会乐意和她串口供的,哈哈。
“当然。”哪吒微一挑眉,“有何不可?”
眼见瑶夭还欲说话,他以不容置喙的语气结束对话,“不愿也不行。”
“……”
待下了车,瑶夭还想追问仙骨一事,哪吒却眼见不愿搭理,他似乎有事要做,目标明确直奔商场。
瑶夭不解其意,“你要去干嘛?”
“见长辈,需备礼。”他一顿,反说她,“瑶夭,你总不能叫我空手而去吧。”
瑶夭一噎,她哪里有这个意思了!
但见他一直盯着她,好像已经看透了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她又不大自在起来。
“去…你想去就去呗。”她含糊着,又想提串口供的事,“但是,那什么……”
“你没与我缔结婚契。”哪吒忽而控诉,“连让我见你父母,也不肯。”
瑶夭这下瞪大眼睛,她知道他想去,以为他只是想一直作陪她。
——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一时抓耳挠腮,开口欲辩,结果已被他拎着去买礼物了。
最后,串口供的事也没找到时机与他说。
*
瑶夭虽没有和养父母商量回家的时间,可日期他们知道,刚一下车,竟然就在社区门口见到了二老。
“夭宝!”瑶夭爸目光精准地锁定她,脸上绽开惊喜的笑,“真是你,我说身形好像我们家崽崽,哎呀,今天这身裙子真漂亮!”
瑶夭脚步一顿,忘了,这是哪吒挑的泡泡袖!
她不喜欢,但爸妈竟然都觉得她穿这个很是活力,纷纷说这样才像个小姑娘。
“你从小在道观里长大,虽然不至于老气横秋,可每次回来都好拘谨。”瑶夭妈也满眼欣慰,拉着她的手感慨,“瞧,这衣服把人衬得多可爱,多精神,是个青春靓丽的小女孩了……”
“妈妈也给你准备了新衣服,你回去看看合不合心意。”瑶夭妈仍絮叨着,“虽然你说只要吃碗素面,但咱们崽崽过生日,哪能就一碗面打发过去啊。”
“爸妈还订了餐厅,中午在家吃了长寿面,晚上咱们出去好好庆祝……”
网约车离开,瑶夭爸这才注意到与瑶夭一同下车的少年,以及他手中那分量不轻的礼品袋。
虽然他手中提着许多沉甸甸的东西,却丝毫不显拘束或负重,他周身的空气是冷凝的,仅仅伫立原地,虽身姿挺拔,形貌昳丽,也如一柄出鞘的寒刃,透着令人脊背生寒的威压。
“这位是……”
瑶夭爸强压下心头莫名生出的恐惧与压迫感,开口。
哪吒启唇欲回应,又听瑶夭爸努力挤出笑容道:“这位就是瑶夭说的半仙吧,帮你治好了病的,半仙,多谢你这样帮我们瑶夭。”
虽然半仙身上的冷煞气质有些明显,但瑶夭爸还是想单独与他说几句话。
比如交涉下如何报答,以及能彻底让瑶夭病好的方式。
瑶夭爸完全是一副看热心好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往旖旎的方向想。
哪吒步履微顿,欲言的话咽回去,不经意瞥了一旁早已被妈妈搂进怀里的瑶夭。
瑶夭心虚,瑶夭不语。
倒是瑶夭妈,敏锐捕捉到二人之间短暂但微妙的眼神交汇,察觉出一丝端倪。
她搂着瑶夭快走几步,小声询问瑶夭:“你与那个小青年真是观中结识?他真是给你治病来的?”
瑶夭想寻个妥帖点的方式回话,张嘴想了半天。
“他只帮你看病,不帮别人?还大老远特意陪你回家?”
瑶夭妈的问题像连珠炮,都懒得听她解释,直接问:“你老实和妈妈说,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这下,从小生活在山上、本不太善言辞的小道姑,一下被妈妈的直言震撼了。
她解释不清,最终迎着妈妈探究且带上点警惕的眼神,点了点头,嚅嗫着:“是……”
在她身后,还在听瑶夭爸盘问的哪吒,缓缓抬起头。
神仙自然耳聪目明,方圆十里,若他有意,虫鸣蚁语皆可入耳。就算瑶夭将声音压得再低,他想听见,也是轻而易举。
哪吒的唇角几不可察勾起,决定不再秋后算账。
*
虽是养父母,来之前,瑶夭还一直拘谨,怕同父母生疏。
但实际上,瑶夭的养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双职工家庭,条件不算太有优渥,也不至于差。
瑶夭的生日不是她真出生的日子,而是她从孤儿院来到这个家庭的日子。
夫妻俩不能生育,当年将瑶夭从孤儿院领养回家,这些年来,饶是瑶夭一直生着怪病需要待在道观里,两人也没有动过再抱养一个的念头,就是怕瑶夭会敏感,觉得难过。
瑶夭的拘束很快被亲人间的温情冲淡,待回到家,落了座,妈妈端上来那碗热腾腾的素面……
她已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瑶夭妈见了,还有些愣:“我们夭宝这是怎么了,从小到大都不见哭的,怎么吃碗面就泪汪汪啦?”
瑶夭也怔然,下意识抚摸脸颊,当真摸到湿润。
旋即,她感动的情绪越发浓烈,“妈……”
“诶,在呢。”瑶夭妈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回家了就多待段时间,你们师父不会介意吧,快别哭了,你过生日,高兴的日子呢。”
哪吒被瑶夭挂上半仙的名头,反倒方便了他多询问些瑶夭自小的情况。
但此刻听闻瑶夭妈的话,他微顿,将视线转来瑶夭身上。
瑶夭也看向了他,无声摇头,意思是没什么事。
他唇角翕动,明白她暂时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于是也不再多言。
*
吃过午饭,又逛过一天之后,瑶夭一家对哪吒有了种微妙的情绪。
这少年谈吐不凡,见识广博,远超寻常同龄人,而且还很能接他们的话,对许多事颇有见地。
即便有些对现代世界的不了解,瑶夭爸妈也觉得是因他本就是世外高人,一路下来,瑶夭爸眼中渐渐流露出欣赏,瑶夭妈也暗自点头,逐渐有了种看女婿的感觉。
对“半仙”的敬畏淡去,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情绪。
毕竟他们觉得瑶夭还太小……这年轻人看着沉稳可靠,但那深沉的威压和对瑶夭过于专注的眼神,还是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这样的人当女婿,很危险。
哪吒看出来了,主动提及自己,自言也姓李,名叫李莲。
他说这名字着实会把瑶夭逗笑,叫她想到从前的课本,趁着爸妈好容易被她打发注意旁的地方去,她扯弄他衣服问他:“你怎么不说自己叫李华?”
古人神仙接不住她的梗,也不屑接梗,他只需淡淡睨瑶夭一眼,瑶夭自己笑过了就是。
“还有,你竟然真会说自己姓‘李’。”
瑶夭想到之前两人探讨“李靖”,他表现出极其的冷漠。
许多神话故事里,也说他并不喜自己被冠以“李”姓。是故,她如此问。
生来依靠本能行事的妖,她并不那么通人情世故,哪吒也不在意,瞧着她纯粹好奇的眼神,这回也没有提醒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也压低声答:“任何姓氏,与我而言,本无不同。”
晚上归家时,瑶夭爸妈走在前面,他们二人走在后面,虽然偶尔还是会投来一瞬提防他拐女儿的眼神,但哪吒并不在意。
在他的眼里,亦或说在他的世界里,唯有瑶夭。
他看着她越发探究的眼神,霓虹灯也倒映在那双璀璨澄澈的杏眸里。
他轻叹一声,像呢喃,“唯有你……”
“什么?”
他声音太轻,瑶夭好像听到了,又不敢确认,心跳却的确漏了一拍。
她还想再听他说一遍,认认真真说一遍。
这次,他说:“唯有你,只因你。”
心跳声渐渐越发响亮,难言的悸动像是破开了总是蒙着潮朦雾气的心,一点点在心底破土发芽。
唯有你,只因你。
是因为她如今也姓“李”,因而,冠以她姓。
……是这个意思吗?
瑶夭一路变得心绪不宁,又有一丝怪异的、前所未有的甜蜜在心底蔓延。
*
夜里,回家,瑶夭父母当然就是给哪吒安排了客房休息。
家里只有两间卧室,客房是收拾好的,就在瑶夭房间的斜对面。
瑶夭妈利落地抱出崭新的被褥床单,语气客气,又隐含距离般叮嘱,“李莲啊,客房很少住人,有些简陋,你将就一晚,有什么需要就跟叔叔阿姨说,别客气啊。”
瑶夭则被自己爸爸拉回房间。
她的房间原本也很简单,没有什么布置,可这些年她不在家的时候,父母给她添置了不少东西,像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填补她不在的缺憾。
书架上塞满父母觉得她可能会喜欢的书,从童话到名著,按年龄分列整齐;衣柜里挂满四季的新衣,标签都还没拆;床头还放着可爱的玩偶……小小的空间,被爱意塞得满满当当。
从前她魂魄缺失太多,对这些都不算上心。
但今夜,房间里开着一盏小暖光灯,光线温柔铺洒开来,瑶夭翻过一本本书,抚过尚未穿过的衣裙,直至鼻头发酸,眼眶通红。
她真实感受到了人间冷暖,感到了亲情的牵挂。
没多久后,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是爸妈轻敲她门,让她早些休息,“夭宝,今天怎么哭了?别想那么多,就算病治不好也没关系的,爸爸妈妈还能养你一辈子呢……”
亲人的絮语顺着门缝传来,瑶夭真的掉下了眼泪。
她语气酸涩,“我就是…想你们了。我会乖乖的,以后也想好好陪你们。”
所以,她也要快点找回自己的魂魄。
“好,好,没什么的,想家了就多回来。”瑶夭妈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欣慰,“快睡吧,别熬夜,明天妈妈给你做你爱吃的。”
瑶夭应了好,乖巧地躺回自己的床上。
*
梦里,那日的争执并未简单休止。
梦中的“瑶夭”并不知情他要付出何等代价,只觉他如此悲愤怨憎的语气惹她不快。
两人本是各取所需,一回是他该偿她救命之恩,二回三回,乃至次次纠缠,又为何呢?
他愿意与她共赴沉沦,贪欢半晌,她也乐意,魅妖本就生而享受欲望。
但一旦他展露出獠牙,好像要彻底与她纠缠不休,她便怕了。
妖不仅心往欲望,也凭本能行事,危机感让瑶夭生出退缩之意,她欲带着恩人往他处而去。
可那日,她却被一袭灼灼红衣的少年劫下了。
神明周身灵光璨然,手持火枪,脚踏火轮,他本该如高悬九天的烈日,照耀尘世,偏他内心专私,不见三界,只图一人。
——“瑶夭”如此想着。
不知怎得,饶是神火照亮他鲜明的红袍,也照亮了他的脸,瑶夭却觉得今日的他好像格外苍白。
眼尾微红,唇却如雪,昳丽精致的脸颊失了原本红润的血色,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和癫狂。
“瑶夭。”他也开口唤她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煞。
甚至比之昔年在蛇妖的山洞重逢那日,过犹不及。
如此沉声,瑶夭心底的惧意更甚。
但他垂眸看着她,瞧见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暗笑了一声。
“瑶夭。”他笑声含着无尽的讽刺,似觉她可笑,又像觉得自己可笑,“我早说过,你偏执报恩,终会害己。区区凡人,焉能与你长久?”
他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过来。”
瑶夭只拦在自己的恩人面前,冲天上睥睨一切的神明,轻轻摇头。
猎猎火光绵延照亮天际,将他身后的夜穹染成绚丽霞光的色泽,他背倚万丈光明,身影也因此显得孤寂。
而她,她更可笑。
分明眼见万丈无垠的光明,却不曾往前一步,还将自己最脆弱的后背,留给无尽的漆黑,留给一个愚昧的凡人。
哪吒眸色骤然转深,如深渊寒潭,眼尾讥嘲的弧度愈发刺眼。
他居高临下死死盯着她,寸步不让。
她不明白,反问他道:“你总说妖偏执愚昧,为执念而生,终为执念而死……那你呢?”
他是仙啊。
他为何也要生出执念呢?
“妖与人皆困顿于凡世,心有执念,唯有仙久居天穹,与之不同。”哪吒看着瑶夭,目色并没有变柔,反而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寒刃。
瑶夭只觉得他眼底的情绪越发深浓,她与他重逢以来,从未在他面上看见过这样深刻的怨与憎,几乎要溢出来。
他轻翕唇角,语气低了下来,“……可从前,我也是人。”
瑶夭不明白。
她还是摇头,便见那少年一瞬间目色猩红,犹如恶鬼。
“你若再不过来。”他寒声警告,透露着不愿再听她推脱的意思,“我即刻杀了这凡人。”
瑶夭瞳孔一缩,“你不能杀人!”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因为她看出,此刻的哪吒一定会说到做到。
梦里的瑶夭从未见过哪吒如此鲜活的一面,刻骨的恨意,滔天的怨怒,甚至是她难以承受的滔天妒火,至少是极为生动的情绪。
可这样极致的反差,也让她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与迷茫。
直至凡人被她用妖力送走,哪吒带着她瞬移至莲华宫,将她狠狠压在身下,她依旧没有想明白。
混天绫如影随形桎梏着她,在宛若新雪的肌肤上留下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细碎的呜咽溢出唇畔,换来的却是对方更深的禁锢,他死死箍着她,叫她动弹不得,一次次承受不容抗拒的交缠。
梦外的瑶夭,却想明白了。
她看见对方与自己抵死纠缠,也瞧清了他苍白至极,灵力几乎消弭殆尽的虚弱。
……他已将自己的仙骨剔除了一半。
赤色绸缎泛着盈盈的光,与池中红莲交映,在殿内投下大片迷离诡谲的红影,也倒映在少年那双因癫狂几乎失焦的墨瞳中。
瑶夭实在忍受不了这过于激烈的感受,纤手紧抠进他线条分明的肩背,划出数道血痕。
见他还不停下,她又张口狠狠咬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她觉得对方总该收手了。
但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扼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迫使她痛苦仰头,迎上他同样含着痛苦的眸。
他恨声问她:“瑶夭,你将我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还是随手救了,又能随手丢弃的玩.物?”
彼此的乌发凌乱纠缠在一起,尽数被薄汗与水光浸透,少年黑沉沉的眸间尽是化不开的阴鸷,死死盯着她。
“我、我没有……”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将她吞没,意识在沉沦的边缘徒劳挣扎,在最痛苦的时刻,却要感受最歡愉的缠绵。眼前猝然炸开一片空白光雾,蛮横地淹没了所有抗拒。
明明是他,他此时就像将她当做引颈待戮的猎物般,他怎么反能来控诉她?
瑶夭被激出了眼泪,腰身却在本能的驱使下,更加紧密缠住他。
哪吒一怔,反而低笑了出来。
他贴着她的耳际,轻轻舔舐,又重重咬了一口,犹如报复,似要还她方才那一口。
他的声音犹如跗骨之俎,带着恶意的引诱,仿佛能穿透梦境,“瑶夭,告诉我,你与那凡人敦伦之时,可曾想到过我?”
“是他让你爽快,还是我让你更爽快?”
“是我吧。”
他近乎恶意地将剔透晶莹的乾坤圈在她眼前晃荡,甚至伸出舌尖轻舔,又俯身将气息渡于她。
……
瑶夭被吓醒了。
梦里极其刺激扭曲的感受仿佛还在身体中残留、灼烧,始终挥之不去,她大口大口急促喘息,月光披洒入室,照亮了房间里温馨的摆设。
白墙矮柜,可爱的玩偶,闪着光的电子时钟,这是与千年前的莲华宫里,全然不同的模样……
熟悉和安宁的一切,才将那片浓烈的红散去稍许。
心跳才平复一点,怎知,顺着微弱的月光,她忽地瞧清楚床边站着个人影。
险些要惊呼出声,对方温热的掌心覆在她唇上。
“嘘,是我。”哪吒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瑶夭:……
更吓人了!
第39章 牵动心绪魅妖深陷欲望的漩涡。……
月色皎洁,透着薄薄月光看他,少年的眉目反倒不再是那般鲜活,他轻垂眼,屈身俯坐在床沿。
瑶夭略有怔愣,一时分不清是梦里的那个有情有怨的少年好。
还是这个淡漠的少年更好。
“做噩梦了?”
哪吒察觉到她胸膛剧烈起伏,抬手拂过她眉角,也有一片冷汗濡湿。
瑶夭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他便掀开她的被子,撩起她腿弯将其抱起来。
瑶夭仍有些惊疑不定,嗔他:“你做什么?”
她缩在他怀里,不敢动。
哪吒将她整个揽紧,才微微一顿,答道:“带你去莲华宫沐浴。”
“不好吧,都这么晚了。”瑶夭小声呢喃,但她没有挣扎,“等会儿洗个澡,就不困了……”
更像是纠结,而不是拒绝。
哪吒便轻笑一声,未答,心神一动,将她带回水榭廊台前的浴池。
氤氲的水汽很快萦绕周身,湿润的水珠凝结于眼睫,瑶夭揽着他脖子,没有松手。
他比梦中温柔太多,抬手托着水流,让其顺她肩颈而下,蒸腾热气松懈了紧绷的身躯,渐渐地,五感也好似变得轻飘虚妄。
湿发稍稍遮住眉眼,他又替她别去耳后。
瑶夭仰头望他,看着看着,不知是热气腾腾冲人眼睛,还是原本恍惚,她竟然落了泪。
哪吒微顿,瞧着她被水液染湿、仿佛透着薄雾的秋瞳,轻吻她眼角。
泪珠被他轻柔吮去,他问她:“梦见什么了。”
瑶夭仍觉得浑身都轻飘飘,好似游离其外,她意识到什么,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我……我真的不爱我的恩人。”开口时,她难得有点忐忑局促。
既然在梦中记起来了,她便说了出来。
不同于前世那个无心无情的魅妖,瑶夭虽生来感知不敏,却也一直在努力感受这个世界。
她希望自己有七情,有真切地、对于这个世界敏锐的感官。
她的笑一贯是真实的,怒也是,即便浅薄,却也发自内心,只不过是因为涉世未深,表达出来的太少。
“前世。”瑶夭道,“我只是一心报恩而已,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这是才从梦里得出的感悟。
每一次做梦,看到画面的同时,她渐渐也能领悟那时自己的心绪,甚至承载部分与之相关的记忆。
她彻底看明白了自己是如何报恩的。
每一世,她陪伴恩人,为的是妖报恩的执念,她伴对方长大,陪对方走过漫长一生。可那一生,于妖而言,又实在太短暂。
她与天同寿,对方却只能在百年时光中蹉跎,她看每一世的恩人,都与蹒跚学步的孩童没有区别,所以她也不会怨、不会恨对方,更不会因他而怒,受他牵动思绪。
真正牵动过她心绪、与之缠绵过的,唯有……
瑶夭看着眼前的哪吒。
至于为何梦里自己表现的那般熟稔,对许多情.事上的把戏都信手拈来,也不过是活了千年,一直都生活在人间。
出乎意料的是,哪吒静静凝视着她,半晌,仅仅是“嗯”了一声。
瑶夭一怔,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平淡。
“你……”
梦里,他曾多番那么执着地追问她与恩人的关系,甚至最后那样偏执痴狂,为什么现在却……
瑶夭还记得,仍在妙云观的时候,有一夜哪吒失了控,将自己锁在一处幽深寂静的宫殿里,还因为怕伤到她,勒令她不许去寻他。
彼时,他便说自己控制不住杀心,与梦中那般带着仇恨的模样实在太像。
也因此,她才能在梦中那么快确认他失去了仙骨。
可那时的他,至少是有情绪的……
水声哗啦作响,失重感骤消,哪吒将她从池中抱了出来,她未着寸缕,夜风一吹,妃色帷幕扫过尚且湿润的肩头,瑶夭轻颤了下。
哪吒拥住她的腰肢,单手将她托住,见状,很快拿出浴帛替她擦拭。
但此时,布料摩挲过身体的感受已在逐渐消失。
待入了内殿,哪吒用灵力替她将头发烘干,他自己的乌发却还湿着。
蜿蜒的发披撒在他肩上,少许水珠顺着她起伏的胸膛滑落深处,他扣着她的腰,俯身亲她。
瑶夭感受到他的反应,忽地有些不自在,别开头,小声道:“我失去触感了……”
哪吒摇摇头,表情并没有变化。
他依旧吻在她唇上。
因着梦境的缘故,瑶夭总觉得他会刻意吻得很重,可现实却与之相反,虽然没有感触,她却能从他的动作和表情间感受到他的轻柔。
心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撩拨,泛起涟漪。
瑶夭也勾住他的脖颈,仰着头,回吻他。
她的热烈很快触动了对方,搂住她背的手收紧,哪吒的吻一次次落下,将她推至美人榻,欺身而上。
没有了触觉,瑶夭连裹在身上的浴帛几时滑落了都不知道,视线全部被这个容色无双的少年占据,嗅觉也被馥郁的莲香侵占,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
直至少年将手心摊开,他指上的乾坤圈染着莹莹水色,就这样晃荡在她眼前。
“瑶夭,这是怎么回事?”
温热气息拂过耳下薄嫩的肌肤,他勾唇,贴着她耳根问她:“没有感觉,也会有感觉吗?”
明明出了浴池,可瑶夭的整张脸还是红透了。
她张口欲说他几句,怎知他迎着她那双薄红的眼,曲着指节,竟如梦境里一样轻轻舐过金圈上的水痕。
旋即,迎着瑶夭愕然的目光吻上她的唇。
他并没有再说话,瑶夭却仿佛能从他的视线里看出未尽之言,没有了触觉,还有味觉。
瑶夭心怦怦跳,觉得他真是个讨债鬼。
讨厌死了。
就算梦里凶狠,梦外温柔,骨子里是一样的德性,一样的行动。
不仅这样,混天绫悄然攀附,缠上她欲抓他长发的手。
“你为什么非要用……”这些。
每回都这样,他似乎偏爱用这两件法器,甚至像是刻意为之。
瑶夭忿忿不平,只是说话像气音,透着难言的哑。
她既然问了,哪吒不瞒她,甚至像早等着她问一般,嗓音慵懒,又含着逗弄,“此二物,虽不通灵,却是我的伴生法宝……”
即便知晓她此刻无甚感觉,他依然像作坏般,含弄她小巧的耳垂,与她小声耳语。
瑶夭听了他的解释,一时脸色尽数酡红,气急败坏打骂他,“你、你无耻,也太不要脸了!”
——他说,这两件法宝,若是他想,便可与他通感。
哪吒不介意她骂,反而笑得肆无忌惮,眉心的莲经情.欲浸染,逐渐盛放,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将少年意气的眉眼洇出更加鲜明的色泽。
最后他才重新堵上她越骂越过分的唇。
清凉的灵力一点点渡尽唇齿间,犹如她渴求的源泉,瑶夭迫切得想要汲取更多,气也逐渐消了。
失去的触觉重新回来,甚至感官也变得越发敏锐。
也是这时,她忽地颤栗起来,唇微张,想要避开少年越发急切的吻,“等、等会儿,手拿开……”
他不听,越发深入,直至她腰腹绷紧,弓着背呜咽出来。
“你坏死了!”
哪吒低笑,从不否认,“嗯。”
“渡了那么多灵气给你,你的魂魄也逐渐完全。”他的声音像哄,却又喑哑,“瑶夭,如今你能承受更多,再多一点,好不好……”
瑶夭躲避不开,渐渐地,反倒感受到意趣,她的面色逐渐潮红,呈现出哪吒喜欢的朦胧媚态。
“瑶夭。”他轻声呢喃她的名字。
一面说着,一面又抬手,一颗泛着莹绿光泽的妖丹浮现在他手心。
瑶夭起初还未察觉,但很快感受到令她舒服的灵*气,侧目看去,明眸流转间,透露出惊喜。
她竟然一下就猜到了,“这是…妙云山上,那只山妖的内丹?”
哪吒“嗯”了一声,掌心推至她腹前。
炼化过怨妖的内丹后,瑶夭有了些经验,这次不那么快吸纳,免得灵气紊乱。
加之哪吒从旁辅助,这回他并没有做坏,反而借着双修之事替她耐心梳理灵力。
内丹很快被她吸收至丹田,充盈的妖力使得周身越发舒爽。
瑶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魅妖深陷欲.望的漩涡,反倒找回最原始最有野性的姿态,她欢喜,渴求,期盼,甚至急切,最终主动迎合。
哪吒却拍了拍她的背,倏尔,戛然而止。
瑶夭正攀着他的胸膛,这下怔愣,杏眼微眯,神态间颇为不满,“……你什么意思?”
他的唇覆上她眉心,思忖着:“差不多了。”
瑶夭:?
“瑶夭。”看出她要耍脾气,哪吒率先一步将她放下来,“我将你带回莲华宫,是因为,外头有妖。”
他突然一本正经,把瑶夭杀了个措手不及,懵着仰头看他。
反应过来后她又有点急,“那我爸妈……”
“放心,我已设下防护阵法,伤不到他们。”哪吒替她理了理略显凌乱汗湿的发,又替她披上外衣,“只是之后,要靠你了。”
“你从莲华宫出去,将陷入山妖的困阵之中,但不必怕,我将为你护法。”
他说着,替她施了净身决,又褪下指上的乾坤圈,套入她纤细的指中。
“山妖?”瑶夭还是没好气,怎么会有人做到一半……
而且,这戒指刚才还没做好事呢!他就这样水灵灵把它套她手指上了。
“嗯,另一只山妖。”捏了捏她拇指,哪吒让她凝神听嘱咐,“你的另一魄便在对方身上,身为魂主,你必然有感应。”
瑶夭这才想明白……
他说的“差不多了”,不是他感觉差不多了,而是时机差不多了。
毕竟山妖的妖丹也给她了。
她往下瞥他腰腹,又问:“那你呢?”
“仙骨也在此处。”他眸色微深,似看出她意有所指,反倒觉得有趣。
但他并没有深入展开,微微侧身避开她视线,语气放缓,另起话题:“你我分头行动,莫怕。”
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被这么一番打岔,情潮终于褪去不少,她又呼出口气,补充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哪吒替她穿衣的动作一顿,感慨着:“我放心,你最是不怕死了。”
“……”
一路走来,前世今生两世的相处,哪吒心知她的脾性。
魂魄残缺时温吞迟钝,她感觉不到怕,待妖性回归,更是会将怕抛出脑后。
于妖有利时,她会勇往直前,只有尽是弊端时,她才难得会退缩。
哪吒又将缠在腕上的混天绫解开,缩小至合适的大小,替她绑起柔顺的长发。
他想了想,还是特意道:“不要再使性子,使不出来妖术便罢,两件法器皆是用来保护你的。”
他是提醒她上一回遇上猫妖的事。
那时,哪吒也将乾坤圈给了她,本意也是保护,但她却以法器作为媒介,将灵力转化为妖力,以此寻猫妖的阵法阵眼。
瑶夭才不会心虚,神仙的保护是一回事,妖的本能是另一回事。
摊上事,她才不会只等着别人来救。
哪吒似看出她所想,“魄比魂更为难寻,这一魄,你要自己去找。”
“万事当心。”他轻轻叹息。
*
在哪吒提到“山妖”之时,瑶夭便明白了过来——此事与妙云观后山沉睡的那只妖有关。
但妙云观离她家还挺远的,怎么还会有一只山妖来到这里呢?
瑶夭一时如雾里看花,看不真切,虽有猜想,却还是要等窥见全貌才知真相。
她不再多想,眼前的莲华宫与少年身影如泡影般寸寸碎裂,消散无踪。
意识再清晰时,她又重新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色竟然已经亮了,瑶夭有些错愕。
但很快她又察觉不对,门外没有任何人声,爸妈昨天还说第二天一早要喊她去游乐园玩的。
瑶夭推门而出,客厅空荡无人,熟悉的房间也透着陌生,她凝眸又观察了会儿,许多家具竟是她家早已淘汰的旧物,时光似乎在此悄然倒流。
哪吒既然事先嘱咐了她,她便没什么惊慌,循着直觉走出家门,打算在社区里寻找一番。
社区的小广场同样静得诡异。
几件老旧的健身器材孤零零立在空地上,油漆褪色剥落,露出锈迹斑斑的里层。三两大妈们沉默地晃着腿,动作迟缓得像没有生气的木偶;
几个小孩也在沙坑边玩耍,他们倒是在笑,却没有发出声,唯有铲子摩擦沙砾时,带出一点细小的“沙沙”声。
瑶夭环顾四周。
这里既熟悉,又陌生。
临街的商铺大都闭着卷帘门,仅有几家在营业,招牌却是极有年代感的广告牌。
一切,像是一张褪色的老照片,声音轻弱,色彩黯淡。
忽然,瑶夭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往那处看去,是一个穿着精致百褶裙的小女孩拿着串风铃在花坛边独自玩耍。
这个世界,唯有这个小女孩是正常的颜色。
——这是这个小女孩的世界。
女孩周遭也不是没有小朋友,可没人敢靠近她,有几个年纪更小、还不大懂事的小孩倒是想上前去和她打招呼,却很快被家长拦下。
很快,所有人看她的眼神,要么是漠视,要么是警惕,要么是厌恶……
瑶夭思忖着,若无旁人地走上前去。
小女孩察觉到脚步声,木然地抬起头。她长得极为精致,日光落在她瓷白的脸上,睫毛长而翘,像个精心雕琢的娃娃。
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仿佛蒙着层灰翳。
不是很像人。
瑶夭却没有觉得她怪,反倒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哪吒给她买的糖,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空洞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冰冷嘲讽,并着怒意,“啪”得一下要把她的手打开。
明明只是个几岁大的小孩,力道却大得吓人,饶是瑶夭躲得快,也能想象到方才若是被她打中,得有多痛。
她蹙紧眉。
“你与我一样。”小女孩见她神色,反倒笑意变深,却依旧冷然,“也是被人排斥的怪胎。”
瑶夭静静看着她。
“你生来五感不全,总有一段时间口不能言,目不视物,耳不听声。所以你永远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只能躲在深山里,连爸妈都不要你,也一辈子不会有人爱你。”她音色脆生生的,说出来的话却似某种怨毒的诅咒。
有意思的是,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地上的一切灰黯无光,天却是如常的湛蓝,如净澈的一面明镜,倒映着形形色色的人影。
无论是人或妖,仰头看天时,都是一样的颜色。
瑶夭的视线始终凝注在小女孩身上,看着小女孩充满怨气地控诉着。
渐渐地,她的目光却转深,似发散般看向小女孩身后。
待小女孩说完,她才沉沉摇头,“不是的,有人爱我。”
她从前感受不到。
可现在,她已经慢慢感受那一点一滴的暖意。
小女孩却被她这不假思索的语气激怒,彻底被点燃,讥讽她:“你意思你比我幸运咯?”
“是啊,你有看似爱你的爸妈。”小女孩阴阳怪气,“有牵挂保护你的师父和师兄弟姐妹,多好啊……”
她特地用了“看似”这个词,表明虽是这样说,但她一点也不认同,更像嘲讽。
“你说的这么笃定,不过是你也没有心,你自以为看清了人的爱,却不知道…只要你的妖身一旦败露,人便会惶恐不安地推开你,甚至想要杀死你。”
瑶夭凝视着她,又摇头,“不是,有人爱是幸事,可无人爱,你也是自己。”
瑶夭想到了起初梦到的往事。
她也曾被灵气凝成的锁链捆缚全身,压制在刻意针对妖的“伏妖魂阵”中。
她也曾感受过生命随鲜血一同流逝的绝望。
可是,恨吗?
瑶夭还是想着,或许都过去了。
人妖殊途,如鸿沟天堑。
报恩是她作为妖的执念,而诛杀她是人的恐惧,彼此不解,亘古如是。
“而且,不是有人在爱着你吗?”瑶夭又道。
小女孩一怔,似被瑶夭的目光牵引,猛然回头,看向某处。
不远处,花坛中一簇簇栀子花开得热烈,馥郁的香几乎凝成实质。
盛放的花簇之后,一个身影目色深沉地站在那儿。
是年轻时候的云鹤回。
瑶夭已经想明白了,这里是十多年前的小区。
面前的小女孩,正是云鹤回那个妖怪女儿——小冉。
小冉的表情从呆滞麻木,逐渐转为一种说不清的震惊,愕然与苦楚像涟漪一样弥漫在她眼底。
但很快,所有的波澜一一褪去,归于一片更深的死寂。
她没有理会瑶夭,也没有看云鹤回,径直往某个方向走去。
瑶夭跟上她的脚步,她发现这个世界没人能看到她,能瞧见她的,唯有这只山妖小冉。
小冉要回家,云鹤回沉默地跟上,瑶夭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回到了他们的家。
霎时,激烈的争吵声如同浪潮般扑面而来,在一间不大的房中爆发。
瑶夭抬眼,看清了女人谩骂中夹杂的崩溃痛苦,男人低吼中夹杂的心疼,这是人的情绪,人的情绪总是这样复杂诡谲,让妖无从理解。
小冉在嘈杂的环境下却安静下来,她一个人静静坐在客厅。
瑶夭坐去她身旁,忽而,听见她低声道:“其实……我已经找到他们真正的孩子了。”
瑶夭一顿,垂眼看她。
妖的恶意总是直白昭然,小冉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但此刻,她的眼神虽近乎天真,却也乖戾,又有一种空洞的茫然。
“但我不打算告诉他们。”果然,妖没有多少真正的情绪,她像是满不在乎,“山妖由磐石化生,石亦无心,我的妖妈妈不要我,我就要为自己找一个家。”
“你呢,你有家吗?”她又问瑶夭。
瑶夭感受到对方的心绪已逐渐平静,她想了想,回答道:“我本来也没有,但有人收留了我。”
小冉了然:“你的养父母。”
瑶夭一笑,是这样,可她还想到了一个人……
她第一世的恩人。
妖本无心,天生地养,自也没有所谓的家。
但昔年她才化生就受了重伤,性命垂危之际,是恩人救了她。
小冉看她笑得温和,又嗤了声,感慨着:“你真好运,你是魅妖,众生皆会爱你。”
“不。”瑶夭却摇摇头,“我非必要,并不动用魅术。”
魅术再好,也不过是以人心执念而诞生的妖术,终究不是属于她自己的爱。
瑶夭心想,昔年的自己或许也是这样想的,她不贪求虚幻,也不沉溺于执念,她只是想求一个完整,所以她也从不对人使用魅术。
小冉沉默了片刻,似不解,偏头看她。
只是刚要开口,整个回溯时空的幻境速度倏然变得极快,像是被人按下了快进键。
时光如沙漏般极速流淌,女人愤而离家,男人痛苦地抱头蹲下,随即也失魂落魄离开,无人顾及小冉。
一个属于人的家庭,彻底分崩离析。
小冉才生出的笑意僵住,旋即愤怒地注视着瑶夭:“你对我的幻境做了什么?!”
瑶夭道:“将他们的孩子,还给他们吧。”
“凭什么!”小冉不肯,怒意让那张原本精致乖巧的脸变得扭曲。
没过一会儿,她的脸膨胀碎裂,仿佛有细小的石块在蠕动,很快,雪白的肤色彻底变成粗粝蜿蜒的石面,属于人的可爱外形崩溃,显露出山妖凶戾的本相。
因为幻境的时间越走越快,原本还算温馨的一个家色调很快黯淡下来,蒙上厚厚的灰尘,这里变得与外界一样死寂、冰冷,毫无生气。
因为她的人类母亲离开了,父亲也去了妙云山修行。
小冉的声音变得尖利怪诞,如厚重的晨钟,一声一声,振聋发聩,“你凭什么这么做,他们又凭什么这么做!明明起初他们也是爱我的,为什么不能一直爱我?”
“明明我也是他们的女儿,为什么他们不肯再认我?”
“人如此愚昧,仅仅因为血缘、因为种族,就可以否认所有的感情了吗?”
瑶夭看着歇斯底里的小石妖,她并不害怕,反而是平静的。
她唇角翕动,最终叹了一声:“因为人与妖始终不同,你可以希望他们爱你,却不能要求他们爱你。”
她心想,这或许就是昔年她不曾怨恨过恩人,也不曾怨恨过那满村凡人的原因。
她比小石妖体会过更多的人情冷暖,即便不能理解,却也真的见证过。
她早就意识到,人妖殊途。
在长久的生命里,她看不懂凡人,将其视为异族,凡人自然也如此看她。
“我不,我要!没有妖爱我,我就要人来爱我,如果人也不爱我,那我…那我就杀了他们!”
妖坦然直白的恶意,在这一刻,彻底显露无疑。
瑶夭曾在千年的时光里,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妖暴虐不仁,人心思叵测,不过是各有其害。
她摇头:“以杀入道,道心尽毁。倘若你只会无尽地杀戮,没有人能够爱你。”
小冉庞大的石躯微微一滞,赤瞳死死锁定着面前的少女,忽地有些恍惚,意识到,她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懵懂,也没有怯懦。
她知道瑶夭。
甚至,昔年她们同在一个社区里生活着,她发觉了瑶夭的异常,就是她让云鹤回去入山建立妙云观,再将瑶夭诓骗过去。
她勾了勾唇,觉得瑶夭好笑,“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人吗?”
“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一直都是妖,从来都没有变成过人!”她怀着恶意道。
第40章 剥离魂魄并没有什么前世今生。
石妖笃定着,瑶夭若是知道如此残酷的真相,一定会痛苦至极。
那些所谓让瑶夭满足、骄傲的爱,那些虚伪的属于人的爱,都会变得和她一样破碎。
可出乎意料的是,瑶夭凝视了她一会,点头。
瑶夭说:“我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
从哪吒忽然闯进她生活的那天,从第一次做过诡异梦境的那天,亦或是从她自小就踏入妙云观且不能离开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了。
她异于常人,亦或者,她本来就不是人。
所以,直到她能感知到妖气,能自己使出妖法,她也不那么害怕,一切也变得更加笃定。
魅妖以人心执念为生,纵魂飞魄散亦非真正死去,她仍能重新凝练妖身。
因而,并没有什么前世今生。
——她一直都是她。
“你…你……”小冉巨大的石嘴开合着,发出艰涩摩擦声,赤瞳里是纯粹的错愕。
她怎么也不信,自己精心准备的致命一击,竟然落了空。
瑶夭已不欲多言,她抬手,五指微张,时光的流速变得更快,几乎与现实中的世界重叠。
她仰头看着沙发边成了庞然巨物的小冉,目光如炬,沉声道:“将我那一魄还给我,往事既往不咎。”
小冉憎恨地看着她,“休想!”
瑶夭已经猜到了自己的那一魄在何处,如哪吒所言,她自然对自己的魂魄有感。
小冉不肯直接给,她也不再多言,掌心凝聚妖力,与对方缠斗起来。
瑶夭身姿灵巧,恢复的记忆已越来越多,她几乎不需要思考太多,只要能凝聚妖力,许多攻击就像是一种本能。
就是这么一会儿,她也理解了为何哪吒大晚上忽然把她拖进莲华宫,特意带她炼化妖丹。
不同于石妖依靠山川灵力而生,在这个灵气薄弱的世界里,石妖的战力也被削弱得十足低微。
但魅妖依靠的是人心执念,加之她因为哪吒一通好补,现下周身的灵力满溢……
小冉打不过她。
没过几招,瑶夭掌风拂过她胸膛,对方猛然一震,慌不择路要顺着幻境的裂缝往外逃。
瑶夭手中化出一张束缚符,抛出后,双手食指相扣成环,喝道:“天罗结,地网张,缚!”
符咒化为灵丝,石妖被扯住手腕,重新摔了回来。
于此同时,幻境也彻底破碎,许许多多的灵光纷飞洒落,仿佛消逝在空中,但其中的灵力并未真正消散,而是极其隐晦地往某处飘去。
瑶夭意识到不对,柳眉微蹙,看去,只觉那处隐有仙气浮动。
是哪吒的仙气,十分轻微。
他说了,他会为她护法,是如此原因么?
瑶夭想着,还是觉得不大对劲,这抹仙气原本她都察觉不到,是因为乾坤圈和混天绫在她手中,与哪吒通灵。
像是妖天生的直觉,她抬指,借两件法宝的灵气,很快破开了哪吒特意设下的屏障。
……
而后,她瞧见那些幻阵遗留的灵气凝聚成一截仙骨,此刻正被少年漫不经心捏在手中。
他只是看了仙骨一眼,拇指与食指使力,轻易将其碾碎。
瑶夭瞳孔微缩,愕然至极,张口欲唤他。
哪吒也察觉了她的气息,蹙眉,仙骨在他掌心消散,另一柄长枪凝化于他手,横扫一击。
是瑶夭太震惊,竟叫石妖找准空隙挣脱了束缚。
长枪燃着猎猎火光,破开最后一点虚空,从另一面飞疾而来,势如破竹,就要刺穿小冉的心口。
“不要!!!”
有人撕心裂肺的吼声响起,在幻境破灭的终点,那声音也像是碎片,会扎进人心里。
瑶夭一顿,手指微抬,拽着小冉避开了哪吒的攻击。
云鹤回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佝偻清瘦的身子义无反顾挡在小冉面前。
哪吒没看无关人等,只是侧目看她。
幻境化为齑粉,顺着仙骨湮灭的灵气渐渐钻入瑶夭体内,即使这一魄尚未拿回来,残存的魄力也如之前般,尽数融在了仙骨造就的阵眼中。
又是因为这个原因,哪吒才毁去自己的仙骨。
瑶夭心中前所未有的沉闷,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她张口欲唤他:“你——”
“瑶夭,师父求你,别杀冉冉好不好……”云鹤回打断了她的话,哀求道。
瑶夭只得先看向云鹤回。
其实在起初听见师父呼喊不要的那一刻,瑶夭是有些怔愣的,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师父是知道自己女儿是妖的。
只是当已白发苍苍的云鹤回真出现时,她还是心情复杂。
云鹤回本生了重病,才在妙云观中休养。
没有了山中吸取人生气的阵法,在瑶夭下山之际,他分明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就已老态龙钟,如今更是衰败得不成人形,枯槁的面皮紧贴着嶙峋的颧骨,深陷的眼窝浑浊无光。
比之他,尚未变回人身的小冉十分庞大,她垂头看着云鹤回的身影,也愕然:“爸爸……”
“求求你,你就看在我们多年的师徒情谊上,瑶夭,看在师父也养育了你多年的份上,求求你了……”
哪吒将长.枪收起,事不关己,并未多言。
只是枪风飒飒,惹得瑶夭看他。
哪吒略微蹙起眉峰,“一魄仍未取回?”
瑶夭反问他:“那你怎么不取仙骨呢?”
取了,但毁了。
哪吒看得出她在置气,但像他这样骨子里倨傲专断的人,认定自己没做错,便不会真的认错,他语气反沉了些,“瑶夭。”
瑶夭会被气死,“就在她身体里,一会儿剥离出来便是。”
云鹤回到底只是凡人,不明所以,语气颤抖:“……瑶夭?”
瑶夭再垂目看云鹤回,最终还是屈身将对方扶起,这毕竟是她这十余年的师父。
只是,她既然是妖,就算有了人的情绪,行事依旧是妖的作风。
她直言不讳问云鹤回:“你要我如何做呢?”
云鹤回哀声祈求:“冉冉有错,不该将你和三太子拖入幻阵,她不是想伤害你们,只是察觉到你们发现了她,心里惊慌,一时糊涂了。她从来没有杀过人的,我知道,她只是一直在阵法里回顾从前我们一家和睦的生活……”
他也早知瑶夭是妖,如今见她不复往昔懵懂的模样,语气也不再如从前一般像个长辈,更像是忌惮妖的凡人。
瑶夭却不如此想,没有全然听云鹤回的。
她看了眼小冉,“此界妖力愈发稀薄,山灵之间也凝不出太多灵力,不似你母亲有千万年寿命,你只比我大几岁,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妖力。”
云鹤回胆颤心惊,一时不敢再说。
小冉也只是麻木静候她下文。
“你是借用我的魂力……”瑶夭道,“凝练而成的妖力。”
瑶夭自遇上小冉后,便察觉到她体内自己魂魄的气息,才一直跟在她身后,没有急着破阵。
小冉看着匍匐跪在地上的父亲,他竟然在维护她,这令她感到不解。
她点了点头,回答瑶夭:“是。”
“待取出我那一魄后,你未必还能有妖力,若不回归山川之中,很快便会死去。”
小冉又点头,“是。”
云鹤回急切道:“瑶夭,你将你的魂魄取走。之后我会带着小冉回山里,我不去妙云山,我带着她随便找一个山隐居,绝对不会再影响到你,好不好?”
小冉又垂头看他,脸上露出更加茫然的表情。
为什么呢?
她在这所谓的人类父亲身上,看到过太多情绪,无力,恐惧,忌惮,屈从,直至认命。
人对妖有天然的恐惧与排斥,抑或说人本就是懦弱的,他们恐惧强大的力量与未知,所以人类妈妈才会离她而去,这位人类爸爸也不过是害怕被她报复而已。
他曾情愿在山上清修十几年,也不愿在其余空闲的时间,来找找她,来看看她。
现在为什么又要装作一副维护她的样子?
哪吒开口了:“云小冉。”
清冽沉寒的声音暂时打断了小冉的思绪,神仙与生俱来的威压让妖一抖,她看向哪吒。
“山妖一族各自生存,妙云山中的山妖不会教习你妖术,更不会予你夺魂之术,你能剥离瑶夭的魂魄,其后必有妖指使。”乌色瞳孔仅是淡淡睨她,她很快就被强大的灵压压制地要跪下去。
哪吒唇翕动,淡声:“是谁?”
他本也不欲如此快将她斩杀,是故瑶夭拦下,他便顺势收手。
许多事,他远比懵懂的瑶夭看得清。
早前在妙云观中,他便听闻了“风流债”一事,虽然这事许是云鹤回早年无心说与众人听的,得知他察觉后,云鹤回很快压下风声。
但哪吒一直在留意此事。
能知晓魅妖与他的往事,哪怕只有些许,必然是异界人告知。
而妙云观之所以有些灵气,也是因那里是起初仙骨撕裂时空的方位,异界的灵气经那处倾泄灌入,将瑶夭留在那处剥离魂魄,最为适宜。
但魅妖本是天地间唯一生出来的魅惑妖精,无心,魂力却极为强大,即便重新凝魂塑身,还略显薄弱,也不是随便什么仙妖便能剥离她的魂。
——唯有她认可的、能够亲近她之人。
异界的猫妖受人控制撕裂了她一魂,山妖小冉借云鹤回之手剥离了她一魄,魇妖也经他仙骨铸就的法器吸取了她另一魄。
哪吒解释这些事言简意赅,又道:“你早察觉瑶夭是魅妖,求你母亲故意蒙蔽她的五感,再让人上门,哄骗她父母将她送去妙云观……瑶夭愿放你生路,我却觉得,你该死。”
妙云观那只山妖也该死,魇妖也该死,所以他一并将它们杀了。
猫妖……虽然他并不觉得对方情有可原,且被囚在那样低劣的阵法里千年,实在蠢的无可救药。
但到底不是故意,杀了那两只小畜生其一,瑶夭都会伤心。
他看向瑶夭。
瑶夭也有些惊愕,一旦她想清楚其中关窍,又变得平静下来。
魅妖虽无心,却远比其他妖更有灵智,她本该是最有可能成就妖道的妖。
小冉仍犹豫着要不要坦白,她似有所顾虑。
哪吒失了耐心,欲严刑逼供,瑶夭却冲他摇了摇头。
“我可以用魅术。”她眨眼,“她会说出来的。”
她的平静便来自于此。
只要她想,强大如魅术,实则能帮她扫清许多障碍,就像当年的他竟然也会栽在她手里一样,所以她不必恐惧。
哪吒瞥她一眼,不再出手。
瑶夭抬起手腕,不再是结印或凝出妖力灵光,只是在小冉眼前一拂,最本能的术法便随心使出。
与此同时,小冉体内浮现金光,逐渐凝于丹田,是瑶夭还顺手在收回自己的魄。
“听吾敕令,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瑶夭的那一魄被小冉剥离多年,已逐渐融入小冉身体,剥离魂魄的痛苦令其颤栗,另一面又有魅术压制。
小冉很快匍匐在地,庞大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云鹤回要上前,哪吒冷冷睨他,长枪横在他面前,“你再上前一步,我会让她痛苦千万倍。”
小冉浑身颤抖,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是…是应龙,异界凶兽之首。”
瑶夭的手微僵,似觉得这个名字熟悉,抬眼看向哪吒。
哪吒抿唇,向她解释:“昔年,盘踞在南赡部洲的那只大妖,我本该将其诛之。”
哪吒真是和龙杠上了,这世上的龙看见他都得跑。
这是瑶夭的第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就是——本该,他本该诛杀应龙,但昔年为了给她报仇,他提前杀了蛇妖,没有取到那只蛇妖的蛇蜕,此事最后恐怕不了了之了,直至应龙逃到此界。
瑶夭心底又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多看了哪吒一眼,怎么感觉他表情十分平淡?好像早就对此了如指掌,只是再确认下而已。
哪吒提醒她,“将魄收回去,愣着作甚。”
瑶夭“哦”了声。
一魄入体,耳清目明,心底压抑的情绪更似喷薄而出般,连带着许多久远的记忆,也与之苏醒。
瑶夭努力消化,反而惊诧。
她恍惚记起,当年哪吒将此事与她说了,不止是蛇妖的蛇蜕,原本还要收集她的眼泪。
……哦不对,他早都拿到她的泪了,但因为少了蛇蜕,他干脆把眼泪用在情事上了。
无语,魅妖之泪,最是催.情,那次把她整得几乎半个月下不来床。
她又晃了晃头,总感觉还有什么更深的记忆……
死脑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瑶夭。”哪吒唤她,“你究竟要不要杀她?”
他的枪还横在云鹤回的脖子上,他没有动,难得像是乖巧,等她发号施令般。
可能是看她越来越像从前了,也老实下来了,毕竟前世她才是教会他如何领悟情爱一事的老师。
现下老师回来了,学生自该拘谨。
瑶夭虽想这些有的没的,面上却已正色,她让哪吒将枪收回去,反用一道灵丝隔开云鹤回与小冉。
随后,她凝眸看着小冉,“你虽未杀人,却有害人之心。”
“人妖虽共处凡世,却各行一道,若你要寻妖道,便不可强行干涉凡人,更不能杀害凡人。”
是故,昔年瑶夭虽是报恩,也从未用魅术干涉过恩人。
“你无心,不懂真正的爱,我将给你一缕魅术之灵,助你感知何为爱。”瑶夭又道,“但这缕魅术,你要用,是有条件的。”
小冉已恢复了人身,满头冷汗,她倒在地上,只得仰头看着这只曾在异界十分强大的魅妖。
“若你不用,往后你虽能凝聚妖力,却不能真正动用妖术,魅术之灵会压制你,除却寿数,你将与凡人无异。”
这样,小冉往后也无法用妖术害人了。
“但你若要用,想让一个人爱你……”瑶夭微微停顿。
云鹤回也焦急地看了过来。
“凡人寿命至多百岁。”她抬指,俯下身,手指停在小冉眉心半寸外,“待被你施术的凡人死去,你将随其一同消亡。”
“小冉,届时你会如何选?”她看着小冉,问道。
哪吒眸色渐深,她在看小冉,而他在看她。
他想到了昔年瑶夭魂飞魄散前的话。
[错了便是错了,我认。]
她心觉自己错了,一心报恩,最后却杀了人。
杀了人,因此她偿了自己的命。
她真的错了吗?许多年里,哪吒都在心底如此问过自己,问了一遍,无数遍,才知道她一直在追求的是什么。
云鹤回红着眼眶,这个虚弱濒死的中年人用尽了全部力气,对着小冉大喊:“不要用,你一辈子都不要用,爸爸不求你爱人,你只要自己平平安安的——”
小冉却蓦然握住瑶夭的手,将那缕魅术之灵,干脆地没入自己眉心。
“我要用。”她决然道,“而且,我现在就要。”
瑶夭微蹙眉*。
只见小冉毫不迟疑地凝聚魅术,灵光闪过,那道魅术竟用在了云鹤回身上。
小冉原本空洞茫然的眼神中,难得出现了极深切的期待情绪。又似好奇,似急切,带着一只妖想弄懂何为人的感情的纯粹。
顺着她的目光,瑶夭也向云鹤回看去。
但云鹤回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依旧是满溢惊慌与痛苦的那一张脸,看小冉的眼神、态度,什么都没变。
小冉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她愤怒极了,猛地转头瞪着瑶夭:“魅妖,你骗我!”
瑶夭摇头,“他本就把你当做女儿看待。”
小冉微张着唇,错愕。
人的感情极其复杂浓烈,别说是妖,就连是人,也不一定能看明白另一个人。
就如瑶夭在幻境里看到的——小冉母亲眼中含着悲愤,也含着心疼与无力;云鹤回眼中看似尽是无奈,偶尔又会流露出憎恶。
人总是许多情绪交织,交战,最后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决定。
又像是小说电视里描述的,分明爱一个人却又放手,恨一个人却又纠缠,亲人至浓至淡,夫妻至亲至疏……
云鹤回或许恐惧过小冉,也厌恶过小冉,但最终,他还是把小冉当做了女儿。
这就是他的爱。
“你骗我……”小冉脸色惨白,她喃喃自语,不肯相信,“爱我,怎么能这样爱我?我想要当年他对我的爱,像我小时候一样,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不该是这样的,全都不对!”
是了,人的感情好像还会随着时间,随着许许多多的事而改变。
瑶夭想了想,还是对她道:“你要让对方爱你,你也要爱对方。既然你已知晓云师父真正的女儿下落,告诉他吧。”
这话,也是说给旁边的云鹤回听的。
云鹤回身躯猛地一震,眼中乍然惊喜,又像顾及到什么,看向小冉。
小冉也看他,唇颤抖,“……你会爱她,胜过爱我吗?”
“小冉。”云鹤回凝视着她,头一次没有畏惧地说出了心里话,“我没有怎么生养你,反而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你做了我二十多年的女儿了。”
“但是,你不该让我和我的亲生女儿分离,我愧对她,我一直想找到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小冉别过头,依然不甘这样的答案,“她很好,我见过她了。”
云鹤回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好。”
风过,周遭变得寂静。
小冉没有看他,但最终她垂着头,声音似风轻,“……对不起,是我错了。爸爸。”
她说:“我带你去找她,即便你会爱她,胜过爱我。”
*
一老一小的身影搀扶着离去,他们背影佝偻踉跄,互相扶持。
瑶夭看着,若有所思。
人心的确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她看了几千年,也无法全然看懂。
云鹤回临走前叮嘱她,他已将妙云观交由温杉月打理,他自觉发生了这许多事,又是利用了山中弟子的生气,又是阴差阳错中伤害过她,他无颜再回去。
只不过,妙云观里的文书存放有讲究,妖过目不忘,他把这些交代给她,希望她之后能告知温杉月。
瑶夭对妙云观没什么龃龉,甚至有段时间没回去,她对师兄弟姐妹们还有些想念。
她答应了下来。
又看四周,她发觉这里是小区不远处规划开发的工地,一片空旷,此时天还没大亮,一片静悄悄。
哪吒道:“石妖的确尚未杀人。”
哪吒说这话,是给瑶夭一个心安,让她知道自己放过石妖并未做错。
瑶夭点了点头,随着又一魄的归来,灵力流转周身不再如沙漏般很快流逝,她能更轻易凝聚妖力,视物比从前要清楚很多。
四周虽沉寂漆黑,但她仍能看清哪吒的面庞。
瑶夭一直盯着他,尤其是他抿成一条线的丰泽唇瓣。
下一刻,哪吒唇角翕动,“……没有。”
瑶夭哼了一声,意思是并不满意这个答复。
哪吒便再度道:“没有吐血,宽心。”
“你叫我怎么宽心?”瑶夭还盯着他的唇,见的确没有鲜血溢出,却也没真的放下心,“明明说好了,你去找仙骨,我去找魂魄。难怪先前我叮嘱你不要再毁自己的仙骨,你总是转移话题,原来你是根本不打算听——”
“瑶夭。”
哪吒并不是真的会老实听训的性子,几千年来都是我行我素,他决定了的事,极少有回旋的余地。
他只唤了这么一声,语气虽淡,却已带上不愿再言的意思。
瑶夭更气了,并且她们做妖精的,天生就不会听神仙的话,她直接道:“我是担心你,我才想和你好好说!别人我还不稀罕说呢。”
哪吒怔愣了一瞬。
“一定要毁掉吗?”她道,“你说让我陪你去找,就是为了毁掉,让我又一次看见你受重伤。”
哪吒道:“你会担心我受伤。”
瑶夭:“你废话!”
“瑶夭。”他伸出手臂,身量高的人连胳膊也长,随意便将她捞入怀中,引她往前走,“仙骨之中皆有你的魂力,若要完整将魂魄收归,仙骨势必毁去。”
这个瑶夭知道,她沉默一瞬,“……就没有别的方式吗?”
没有别的方式取出魂力,没有别的方式能让他重新拥有完整的身躯么?
哪吒拍抚她的背,他道:“下回,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