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崭新。


    男人敛了笑容, 双手交叉放在洁净的桌面上,往前推了推。其余一众人,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仿佛在等待谁说话。


    云枕松挑了挑眉, 紧接着, 1224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空旷的会议室。


    【恭喜宿主, 成为首位永生者】


    “什么?”云枕松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面临的是被消除、被抛弃, 事实好像恰恰相反,他震惊地问, “什么意思?首位永生者?”


    【有关“永生”项目的具体机密信息, 无法告知您, 请谅解。但因为您的存在,让Q21中,第一版、第四版,以及第五版宿主,也就是您, 彻底摆脱被“同化”的命运, 大脑将完全自主地稳定在可观的活性区间, 即使我们不再投入成本,您的大脑也将长久进化下去】


    云枕松听得云里雾绕, 他眉头紧皱,系统既不说明这个什么“永生”的具体操作方式和实验目的,又让他莫名其妙地接受自己新的身份。


    男人看出了他的困惑,绅士说道:“云枕松,你可以这样理解, 我们取走在现实世界里已过世的人的大脑,然后利用一系列手段,让离体的大脑进入特定的故事里,从而保持大脑的活性,而我们最终目的,是让人脑长久地保持活性,不再需要外界的辅助。”


    “是的,”男人左手边坐的女士开口,继续解释深层次的东西,不过女士为了节省时间,也让云枕松好理解些,尽量说得通俗,“一种技术的成熟,前期必然要投入惊人的成本,在不断实验、失败、实验、失败中,总结经验,深入研究。”


    云枕松在男人眼神的示意下,坐在了手边的椅子上,他认真地听女士说出的话语,用最短的时间去理解。


    女士继续道:“不过,无论我们如何操作,在大脑完成所有预设的任务后,仅会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活性,而非永远,但是我们给予大脑的故事,都是经过严格计算的,毫厘改变,都会产生上百亿美金的耗费,所以,我们迟迟突破不了故事结束后的限制。”


    云枕松沉吟片刻,试探地问道:“您口中的‘故事结束’,是指宿主被同化吗?”


    女士手中握着笔,闻言一顿,随之用笔头在桌面上点了点:“同化?哦是的,你们总喜欢这样说,恕我直言,如果你们不被‘同化’,数月后,面临的是大脑的衰竭,直至彻底死亡。”


    云枕松刚要开口,男人语气中带了些激动,抢先说道:“不过,因为你的出现,让第一版和第四版的大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活性,实在令人惊喜。”


    云枕松总想弄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可又怕问了他们也不会给自己答案,反倒浪费时间,毕竟自己的身体还处于昏死的状态,齐剑霜不知道该多担心。


    不过,幸运的是,1224及时解答。


    【因为爱,让周巳和李延大脑受到了巨大刺激,这种大脑本身主动接受的刺激,远比系统推着他们走剧情,要有效得多。同时,您也因为爱,大脑的活性和进化程度,要比这两位的效果更好。而且,刺激者都是本应由程序号控制的,他们生长出了自己的血肉,无需再耗费金钱维修和控制】


    【现如今,从您进入Q21起的所有程序代码,都已被提取出来,未来所有研究员将会以您的经历为蓝本,制作成更加成熟的操作模式】


    云枕松忽然听到一声轻叹,不似会议室内发出的,像是1224的叹息,他也有感情吗?


    紧接着,云枕松便听到1224给他的答案。


    【感谢陪伴,未来一定要健康、幸福】


    云枕松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和1224如此融洽,竟能得到他的祝福,没等他震惊多长时间,他便发现刚才那句是道别,从此之后,1224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了。


    男人适时打断他的思绪,做出最后的解释:“1224是首位永生者的伴随系统,系统代码重置,他此后代号为A001。”


    云枕松单边挑眉,颇为意外,却也只是轻轻感叹了一句:“是么,挺好的。”


    男人对他稳定的情绪抬了抬眉,他整理了一下西装上不存在的褶皱,说道:“你回到Q21后,我们将撤出所有控制,包括你曾经拥有的系统,可能你的意识短时间内苏醒不了,但不必担心,最长不过三十天。还有,你身体自带病根,不会危及生病,慢慢养着就行。”


    “那……第三、四版宿主呢?”


    那是韩琰和韩裴,他们大概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不会再重放,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删除这段记忆,接入其他剧本。”男人言简意赅地回答。


    云枕松点了点头,提出最后的要求:“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猜你们应该能办到。可以还我两个人吗?齐彦和羽生。”


    “你是说那两个程序号?”男人明显没精力去记两个微不足道的程序代号。


    “是的。”


    女人闻言,无奈一笑:“不得不说,你很适合当商人,不会做吃亏的买卖。你的要求,可以满足,不过我们只能重启,保证面容相似,记忆之类的东西,可不能保证。”


    云枕松猛地松了一口气,强忍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人能回来便已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能再过分追求完美了。他终于松弛下来,情绪有了与刚才截然相反的放松,整个人变得明媚起来。


    他漂亮的眼眸亮了起来,浅笑着站起身,回应道:“谢谢,我想我该离开了,有人还在等我。”


    会议室中的所有人,随他一同起身,注视着他进入,同样注视着他离开。


    “当你再踏出这扇门,”严肃的女士终于对他露出浅浅的笑容,“你就进入了崭新的生活。”


    “感谢您为本项目做出的突出贡献,祝您生活愉快。”


    然后,一直没开口的其他人,包括男人,重复了这句话,这句话将他这么长时间经历的痛苦、悲伤、害怕等所有磨难一笔带过,自从勾销:


    “感谢您为本项目做出的突出贡献,祝您生活愉快。”


    云枕松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他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随后,推开,迎接着一股暖风,他感觉整个身体被吸了进去,意识逐渐变得轻飘飘……


    *


    无数个大夫,检查了无数遍,没人找到云枕松为何一直不醒的病因,最后归结于打击太大,郁成心结。


    齐剑霜可以忍受自己带伤赶路,但打死也不愿让云枕松遭这样的罪,于是,身为新帝的李延只好带人先行回了中州,恢复大宣民生,另一边,邓画也带了玄铁营的人回了北疆,有关北匈的一切事务,让她自行和皇帝商量后处理。


    齐剑霜完全出让了兵权,整个心都系在云枕松一人身上。


    开春后,县里各处都是忙忙碌碌的景象,修葺城墙、开犁下种、修渠整堰……


    对比之下,府上便显得格外冷清。


    羽生的离去,像一把钝刀,生生剜去了周巳心头最温热的一块肉,他在外人面前,始终内敛着,很少有歇斯底里的崩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整个人在迅速地枯萎。


    他本就是含蓄的性子,不善表达,情绪波动甚小。曾经的那双眼睛,时时刻刻散发着锐利和冷静,如今总是空洞地望着某处,像是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霾。


    他变得沉默寡言,不爱出门,日日待在府上,可府中有太多太多羽生留下的痕迹。


    经过厨房时,他会下意识瞥一眼灶台——羽生总喜欢蹲在那里熬药、熬粥,有时会偷吃,被周巳撞见,亮晶晶的眼睛朝他快速眨一眨,朝周巳递出手里的食物。


    回到他们共住的小院,他会站在院门外,不敢进去——羽生在青砖小路蹦跳过,在院中柳树下睡着过,在满院花坛边侍弄过,在屋前台阶上等他回……


    昔日的回忆,成了酷刑,这种无孔不入、细碎而持久的折磨,几乎要将他逼疯。他恨自己再多纵容一下羽生,也恨自己没有好好抱过他。


    他想,等主子醒来,与他好好告个别,自己就要离开了。


    一日,齐剑霜拎了两坛酒来找周巳。


    而周巳正好也坐在院中喝酒,春天的夜还是很凉,可周巳穿得单薄,夜风一吹,能把他打透,指尖是红的,鼻尖是红的,就连眼角也被吹红了。


    周巳瞧见了齐剑霜,齐剑霜立刻抬手,没让他起身,自顾自地走过去,酒坛磕在石桌上,齐剑霜顺势坐在了周巳对面,说道:“陪你喝点。”


    周巳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周巳关心主子状况,因此时常去看望,每次去的时候,齐剑霜都在主子床边,看样子,片刻不曾离开。


    两个不会说话的人凑到一起喝酒,仅有的声响,就是酒杯碰撞在一起的“叮当”声,和喉咙吞下烈酒的细微声音。


    齐剑霜一杯一杯灌他,周巳无法拒绝,即便给自己下了死命令,不许喝醉,最后也禁不住齐剑霜的逼迫。


    他靠着酒精,麻痹思念的情绪,终于睡着了。


    齐剑霜拖他回屋,安静地离开,回到云枕松身边。


    是星儿告诉他的,说周哥哥好久没睡过觉,每次都是喝一点酒,感觉快醉的时候就去泡冷水澡,清醒后,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夜。


    齐剑霜知道周巳在等什么,他也在等。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酒一夜一夜地喝。


    府上太安静,星儿不喜欢,她为了活跃气氛,总是在院中肆意胡闹、大笑,想给家里带点高兴的色彩。


    周巳酒量渐长,齐剑霜快喝不过他了。


    早上,他头昏沉沉的,从主榻一旁的小榻醒过来,简单拾掇一下便坐在了云枕松身边。


    打了盆干净的温水,单手拧干毛巾,细致地为云枕松擦拭身体,然后替他捏捏胳膊,揉揉肩颈。


    这日驿站送来信笺,中州和北疆的都有。


    皇帝问他,枕松近来如何?丞相的位置一直给他留着呢。你又怎么打算的,日后还想不想带兵了?


    邓画写道,将军,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突然想告老了,和安然去周游天下,玩个痛快。


    齐剑霜提笔,只回了第一封。


    ——回皇上。尚可。不知。


    齐剑霜搁下笔,目光移到床榻上的人,似一泓春水,温柔描摹过云枕松的脸。


    眼眸代替唇吻了他,窗外忽地惊起一群鸟雀,他的心漏跳一拍。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当然是吻你了。”……


    冬雪渐融, 春日青草的气息盈了满院。


    第十一日,晴。


    昨晚齐剑霜是拥着云枕松睡的,早晨阳光洒进屋内, 齐剑霜缓缓睁开了眼, 人还没清醒, 手先本能地往云枕松那边探了探,摸打他冰凉的手, 瞬间皱了皱眉。


    自从一切都结束了,齐剑霜的生活节奏慢了下来, 从前脑中要安排一堆关乎生死的大事,如今他只用念着云枕松一人。


    齐剑霜瞧外面阳光不错, 青砖缝隙间缀了茸茸的绿意, 新叶尚未成荫, 疏朗枝影歪歪斜斜投射粉墙,小风一吹,似一幅天然水墨画。


    齐剑霜为云枕松穿好外衣,在院子中搭了个遮阳伞,又把窗边的藤椅般到伞下, 随后稳稳抱住云枕松, 轻放到阳光下。


    柔和的日光并不刺眼, 照在云枕松脸上,面孔的小绒毛看得一清二楚。


    东窗支起半扇, 日光透入,将屋内陈旧博古架的影子拉得细长,一格一格地透在青砖上,仿佛盛着无声的光阴,昭示着岁月静好的日子。


    齐剑霜脱光上衣, 一边陪晚溪晒太阳,一边自己为自己上药。


    他垂首,单手拆开右臂的绷带,揭开的瞬间,带起丝丝缕缕的筋肉,他眉头毫无变化,淡定地洒下药粉,然后熟练地缠上新的绷带。


    手边隔着一柄蒲扇,他上药的功夫,会时不时停下动作,抓起蒲扇为云枕松轻送两阵风,待日头渐烈,透过伞隙落在云枕松脸上,斑斑点点,齐剑霜见状便会抬起蒲扇,稳稳地挡在他上方。


    这般顾着云枕松,上药的动作一再耽搁,药粉洒得断断续续,总不均匀,但齐剑霜没有一丁点的烦躁,反倒满心的知足和踏实。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齐剑霜全身大大小小的伤都重新上好了药膏,他懒得再穿上衣,院中没有旁人,索性光着膀子待药膏凝固。


    最近齐剑霜总喜欢注视云枕松,静静瞧着他安静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流畅温和的侧脸,浅淡的唇色……


    困意漫了上来,齐剑霜不由得抬手撑着额角,侧身朝向云枕松,眼皮沉沉阖拢。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际,他忽觉右手掌心一痒,原来的右手是没有太多感觉的,可即便这样,他也在猛然间感受到了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手指,被极轻地勾了一下。


    齐剑霜刚才梦到了云枕松,冲自己笑。


    睁开眼后,便见云枕松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正带笑地望着他,眼底还带着初醒的朦胧,嘴角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他手指无力,只能虚虚勾着齐剑霜带茧的手指,动作轻得如同蝶栖。


    齐剑霜一时怔愣,竟不敢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惊散这逼真的幻想。


    直到云枕松再次细微地挠了一下他的掌心,语气中带了些打趣:“泓客……眨眨眼。”


    齐剑霜猛地俯身,却又在鼻尖触及前刹住动作,退离半分,腾出的左手指尖发颤地抚上云枕松的脸颊。


    那温度不再是令人心慌的冰凉,而是染上了太阳和活人的暖意。


    齐剑霜喉结上下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沙哑得挤出一句:“……疼不疼?”


    云枕松摇了摇头,余光瞥到了什么,视线缓缓下移,他忽地收了笑,目光落在他汗湿的胸膛和未妥善处理的伤口上,紧接着,眉头就要皱起来。


    齐剑霜下意识捂住他的眼睛,小拇指在他眉毛上敲了敲,制止住云枕松要皱眉的动作。


    正当齐剑霜思考,要怎么在云枕松看不到身上的伤的情况下把衣服穿好时,云枕松凉飕飕道:“以后,不和我睡觉了?”


    闻言,齐剑霜动作一顿,下一秒便感觉到手心里痒痒的,是云枕松在眨眼睛,用睫毛挠他掌心。


    半晌,齐剑霜放弃挣扎,松开手。


    二人目光再次撞在一起,云枕松贪恋地看着齐剑霜,依旧是冷硬的面孔,经由杀气淬炼的气质,让他看上去非常不好惹,眼窝深邃,不带任何情绪注视谁的时候,定会令其胆寒。


    只有浸泡在齐剑霜满满爱意里的云枕松,才会觉得齐剑霜可爱、特别容易撩逗。


    云枕松刚醒,四肢的力气还未回笼,精气神也不足,他撑了撑身子想靠近齐剑霜些,齐剑霜见状,一把搂过他的腰。


    “想干嘛?”


    “当然是吻你了。”


    齐剑霜笑了笑,迎合着云枕松的动作,亲吻而上。


    鼻尖厮磨,齐剑霜不断吸吮着云枕松的唇珠,耀目的缕缕阳光穿透二人脸颊交合缝隙,暖乎乎的,安心又舒服。


    缠绵的接吻结束,俩人实实在在感知到了对方,终于放下心来。


    云枕松心疼地发问:“这胳膊,怎么弄的?”


    齐剑霜没有隐瞒的理由,坦诚道:“一开始是狼咬断的,后来是哈勒巴拿刀擦蹭了几下,我本想着尽量不动右手,但上了战场,到紧要关头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当时很疼吧?”云枕松伸手小心翼翼地探过去,这才发觉自己右手夜缠着厚厚纱布,顿时愣了愣。


    “还行,能忍。”齐剑霜回答了他的话,紧接着握住他的手,“刚发现?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精,布条绑那么紧,想拆都难。”


    “我对自己的手劲实在没信心,感觉两剑稍稍一撞,我虎口就得震麻,剑肯定脱手。”


    “以后不会了,”齐剑霜把自己衣服穿好,“以后我天天陪在你身边,你再也不用提剑了。”


    云枕松掰着手指头,笑道:“才不,我还想让你教我骑马、耍剑、射箭……”


    “好好好,”齐剑霜一脸无奈,却乐得其所,“我都教。”


    如此安宁的时刻,他们前半生都不曾多得,俩人一时倦怠,静静地感受午后的春光,看云卷云舒,感风起风止。


    云枕松盍了眼,长舒一口气,方问起近来的事情。


    他第一个关心的,是周巳,云枕松太了解周巳和羽生的感情了,他们可以忍受彼此的分别,因为要为主子做事,但万万不能死别,这会要了他们的命。


    “周巳还好吗?他现在做什么呢?”


    “……非常不好,羽生的离开,给他打击太大,我昨晚把他灌醉了,估计现在还没醒。”齐剑霜皱了皱眉,周巳极差的状态,他全部看在眼里。


    云枕松惊道:“他竟让你灌?周巳平日里是严禁自己喝醉的。”


    “或许是……想放过自己了吧。”


    是啊,他不喝醉,怎么入睡?怎么停止思念羽生?


    云枕松虽知道羽生会回来,在未来的某一天,但他无法保证周巳能否接受,而且,天底下这么多地方,又去哪里找呢?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一会儿去找他,聊聊天,陪他散散心。瀚王呢?现在还能这么叫吗?”


    “在我跟前,你叫他李延又如何。”齐剑霜被他逗笑,随后又感概道,“彦德帝,齐彦的彦。”


    云枕松一阵沉默。


    自己养大的孩子,齐剑霜怎么会不心疼?云枕松想说两句话宽慰他,但嘴巴张了又合,始终不知道如何将“齐彦和羽生会回来”的话说出口。


    太奇怪了。


    齐剑霜不想让气氛继续凝重下去,主动换了个话题:“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赋税减半,全国百废待兴,皇帝日日忙得晕头转向,天天来信问你醒没醒。另外,北匈十九部向大宣称臣,枯骨部的孛边暂任驻匈大臣,但他年事已高,正培养他养女阔阔的孩子,皇帝有意将北匈汉化,削弱他们本民族血腥旧习。”


    “现在玄铁营归邓画管,但她想撂挑子不干,和安然公主云游四海。”


    云枕松一点点将信息消化,他知道齐剑霜省去了许多细节,估计大宣朝堂上的各方势力斡旋,就能讲个一天一夜。


    “我也想和你云游四海。”云枕松拍了拍大腿,站了起来,向齐剑霜伸出手,眉眼弯弯。


    “会的。”齐剑霜一把握住他的手,同样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云枕松身后,任凭他牵引着自己,“去哪里?”


    “去看看周巳。”


    二人走出小院,七拐八拐地绕进周巳的偏院,还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听见院中传出星儿稚嫩的笑声,天真烂漫,让人听后,感觉烦恼都消了大半。


    他俩相视一笑,走近后,才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小了,我拆了重编!别动别动,我帮你摘……”


    云枕松挑了挑眉,迫不及待地歪头往里瞧去。


    只见周巳面容平静地坐在石椅上,星儿小手摆弄着柳枝,鼓捣着一个草环,脚边的小狗蹦蹦跳跳撕咬周巳垂地的衣摆,尾巴摇个不停。


    周巳抬眸的瞬间,看见了云枕松的脸,猛地站起身,异常哽咽:“……主子。”


    云枕松快走了两步,一把抱住周巳,他个头稍矮,碰不到周巳的发顶,只好转而用力搓了搓他的后背。


    一遍遍重复:“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尽管周巳拼命忍住不哭,但主子一抱住他,便再也控制不住了,泪如决堤的洪水,淹没了他所有的情绪。


    如果曾经的醉酒,只是为了麻痹,现在的放肆痛苦,才是真正将心底的悲伤发泄出来。


    “哭出来会好受一点。”云枕松偏过头,眼睛红成一片。


    齐剑霜走过去,长臂一展,环住了俩人。


    星灼这些时日,察觉出周哥哥难过的情绪对半和消失的羽生哥哥有关,但她不明白死亡,只知道要逗周哥哥开心,不能在周哥哥面前提羽生哥哥的名字。


    星灼放下手里的柳枝,用小手轻轻拍着周巳的腿。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倘若旁人恼你,有我大杀四……


    “想离开, 就离开吧。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云枕松理解周巳的心情,他要主动提出这话, 不能让本就悲痛的周巳再背负自责的情绪。


    周巳抬起头, 欲言又止, 云枕松抢在他前面说:“现在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不是吗?周巳, 相比下人,从始至终我都拿你当家人, 你存在的意义绝不是‘保护我’,你有你自己的情绪和考量, 走吧, 去外面走走。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泓客会陪在我身边。”


    周巳内心复杂万千,二话没说,跪了下去,面朝云枕松嗑了三个响头。


    齐剑霜带着星儿往旁边挪了两步,思索两秒, 齐剑霜带人走出了院子, 给他俩留足空间。


    大家都认为齐剑霜心思没有细腻可言, 可或许是时常陪在云枕松身边,乐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的缘故, 自己竟也学会了察言观色。


    云枕松受着他的跪拜,不像往日那般阻拦,把他扶起来的时刻,二人对视,那一刹那, 所有想法都了然于心。


    周巳明白了云枕松的良苦用心和善解人意,云枕松亦洞察了周巳的压抑和沉郁。


    离开,或许当下最好的选择。


    “你相信缘分吗?一种很奇妙的缘分,”云枕松对他道,“缘分未尽,即使死别也要再续前缘的缘分。”


    周巳没太明白主子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回答:“……或许吧。”


    他没有搪塞,是真的在思考,并给出真实的想法。


    云枕松笑道:“‘或许’代表你是信一部分的,你听我说,当某一天你发现项链里的骨灰不见了,不要着急,可能是羽生入了轮回,化作实体来找你了。”


    周巳下意识摸了摸衣服下面的项链,他将羽生的骨灰的放里面了,因为知道羽生生性爱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地里,不知道会多憋屈,所以周巳想随身带着他。


    周巳皱眉,显然是不相信:“主子,你不用哄我开心……”


    “我没那么不着调,”云枕松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也不想再就这件超自然的事情继续纠缠,只道,“好了,你洗一洗,换身衣服,然后我们一起用晚膳。”


    周巳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个性,自从羽生去世,没人知道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就连云枕松都有点猜不透。


    如果说以前的周巳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潭,那如今深潭就被彻底冰封,寂然无声。


    院中归于平静,周巳紧握胸前素链,忽然想起羽生生前愿望,不是正式的许愿,甚至还是主子道破他的深意——安稳、团圆。


    羽生求的两样,明明很简单,简单到昔日就曾拥有过……可周巳再也无法为他实现。


    终于,在一个清晨,天色灰蒙,风雨欲来。


    周巳离开了,等云枕松急匆匆出来找的时候,守卫愣住了:“啊?周大人就背了把剑,什么东西也没拿,不像出远门的样子啊。”


    云枕松喘着粗气,摆摆手:“……好,我知道了。”


    这样也好,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悲伤。


    出来得急,云枕松没和齐剑霜说,这会儿发现他出府了没叫自己,指不定多着急。


    云枕松心想着,转身就要回城。


    说来也巧,没等云枕松走出几步,承恩和王佑年带领庞大的人马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他们是来恭迎云枕松去往中州,接任丞相之位。


    云枕松刚醒没几天,皇帝便火急火燎地叫他过去,派了自己身边最亲近最得力的两位内侍——王佑年和承恩,朝中流言四起。


    有人说皇帝是想“讨好”云枕松和齐剑霜,要是没有这二位,大宣今日是谁做主可真不一定,这二位可立了大功;但更多人私下里传的是,皇帝忌惮他们,想走李廷的老路,把这俩人尽早拴在身边,便于控制。


    但是,如果他们看到接下来的一幕,那些质疑和猜忌都会烟消云散。


    皇帝身边的红人、掌管皇宫内务的承恩承内侍,未等马车停稳、车凳放好,承恩一下子跳了下来,一路跑到云枕松身边,又激动又高兴,颤抖着声音说道:“参见主……云大人!云大人身体好点了吗?”


    反观王佑年,他虽在朝堂上有极高的话语权,人人要敬这个一路陪着皇帝走到今天这步的中常侍,但王佑年压根比不上至今官职仍为地方县令的云枕松。


    齐剑霜只是晚来一刻钟,云枕松便被他们簇拥,齐剑霜穿着最质朴的衣服,没有华丽的纹饰和昂贵的布料,看向云枕松时,整个人无意识地收敛起了所有杀气和冷漠。


    他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地盯着云枕松。


    云枕松笑起来漂亮极了,举手投足间,尽是松弛和得体。


    那日城前,云枕松第一次亲眼看到饿殍,吓到后退,是齐剑霜站在他身后,对他说“不许怕,我就在你身后”。


    今日城前,云枕松历经千帆,与人谈笑风生,齐剑霜依旧站在他身后,成为他此生最大仰仗——旁人敬你,我自言笑晏晏,倘若旁人恼你,有我大杀四方。


    忽然,云枕松似有心灵感应般转过身,在人群中寻找齐剑霜的身影。


    云枕松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朝他招手:“泓客,过来呀。”


    齐剑霜笑了笑,放下手臂,抬脚走过去。


    周遭参拜声音此起彼伏,可齐剑霜眼中、耳中只有云枕松。


    他明知故问:“怎么了?”


    云枕松皱了一下鼻子,齐剑霜个头委实太高,二人并肩站着,云枕松不得不仰头看他,他刚准备说话,齐剑霜便弯下了腰,甚至比云枕松还要低。


    “嗯?”


    “说吧。”


    “说什么?”云枕松的思路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打断,愣了愣。


    “我爱你。”


    齐剑霜打了云枕松一个猝不及防。


    在众目睽睽之下,齐剑霜为云枕松弯腰,齐剑霜向云枕松示爱,每一个动作都宣告着云枕松对于他的重要。


    “你……喝醉了么,”云枕松无奈又不好意思地笑道,随后,他不顾及中州来的那帮官员、侍从和护卫的想法,同样直言回应,“我更爱你。”


    听得众人面红耳赤,一阵阵“哎哟”声此起彼伏,忙不迭跟着县里其他官吏进城,二人也没再停留,回去走的是小路,深巷人少,不会有人打扰。


    云枕松用闲聊的语气,道出刚才发生的事:“皇帝说了,叫我们明日跟着车队回中州,往后就在中州做官、生活。我从未去过中州,那里的风俗习惯、朝堂官员、规矩讲究,我一概不知,以后,得麻烦齐将军多关照关照我了。”


    齐剑霜突然停下脚步,长臂一搂,紧紧环住云枕松的腰肢,沉声说道:“最多不超过一年,我会去和皇上商量,给你我自由。”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枕松道,“其实有你在我身边,我在哪里都无所谓。”


    “我是这个意思,答应过带你游山玩水,说什么也要实现。”齐剑霜松了手臂,太瘦拍了拍云枕松屁股,最后用自己暖和的手包裹住对方的手,“你怎么就是吃不胖?我都喂你多少东西了。”


    云枕松顾左右而言他:“哎,看这天是要下雨,赶紧回去吧。”


    *


    玄铁营的精锐亲兵在翌日抵达,候在城外,他们个个都是以一抵百的好手,得皇帝特训,跟着齐大将军回到大宣的政治中心,中州城。


    车架仪仗自原青县启程,浩浩荡荡,队伍最前方是宫廷禁卫开道,盔甲明亮,队伍的核心,则是那辆皇帝特地为云枕松准备的四驾马车,车身平稳,如履平地。承恩和王佑年伴在车夫两侧,玄铁精锐则负责殿后。


    因为星灼坐在马车内的副位,加之齐剑霜坐不惯马车,他索性骑马,护持在云枕松车驾旁,隔着车帘,时不时与云枕松聊上两句。


    这一路,堪称风光无限,极尽人臣荣宠。


    每至一州府地界,早有快马通传,当地刺史、县令及大小官员,皆身着官服,率众于官道交界处,早早列队恭候。


    车驾甫一出现,官员们便齐刷刷躬身行礼,山呼声不绝于耳。


    “下官参见云相!云相一路辛劳!”


    云枕松吓了一跳,猛地掀帘向外望去,简直目瞪口呆,对于这种架势,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哇!好多人啊!”星儿倒是非常兴奋,扒着车窗,从云枕松臂下探出脑袋。


    云枕松问齐剑霜:“这是哪一出啊?”


    “在你昏迷的时候,他们就要来看望,全部被我拦下,这下可不找到机会了。”齐剑霜回道,他知道以云枕松的性子,是不会派人驱赶的,他便没给亲兵下达命令。


    承恩体贴地骑马靠近,压低声音,一一向云枕松解释。


    “这些官员,都是那时守不住城、主动投降的,眼下圣上还未处置他们,朝中也没流出一丁点消息,他们生死未定,必然是要找靠山的。不过圣上一早便预料到了,收不收礼,看您;帮不帮他们,也看您。您高兴就好。”


    云枕松一时语塞:“……”这未免也太随意了。


    云枕松蹙眉,再次看去。


    看着窗外那些或真诚、或敬畏、或谄媚的面孔,手里捧着名贵的礼品,绫罗绸缎、珍玩古器、名贵药材、孤本典籍,无一不是倾尽心思的。


    可当时情况,只有投降能保全百姓性命。但这也让帮助了韩琰早早抵达原青县,让云枕松都没来得及做好准备,要不是齐剑霜以身涉险,现在云枕松是死是活都两说。


    云枕松从未怪他们,他派人出去传话——他不收礼,但会替他们在皇帝面前求情,况且现在全国百废待兴、人丁稀少,正是用人之际,踏实为官,厚爱百姓,方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