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迷迭香(完)
韩伊不知道闻砚池听到了多少,但听男人这句话,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
本要脱口而出的“没有羡慕”不知为何被她咽了下去。
她侧过身看了楼下一眼,嗯了一声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语气玩味,态度随意,一看便知不是发自真心,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那双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问题。”
出乎意料的,闻砚池竟回答了她这句废话。
韩伊别扭地皱皱眉,余光中瞥见开了条缝的门,这才意识到自己本来是想进他的书房看一下。
没想到,被人家抓包了。
她装作平静地走过去,把门拉上,仿佛什么也没干的样子。
闻砚池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跟她计较。
“我回房间了……”韩伊打了个招呼,就想溜之大吉。
“等等,我想再问一下。”
闻砚池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还算客气的措辞,语气却不容拒绝。
韩伊顿住脚步。
“你有过想让我吃醋,看我狂性大发的想法吗?
闻砚池面色平静地看着她,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平地一声雷。
韩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直球打的头晕眼花。
“什,什么?”
她难得磕磕巴巴了一阵,反应过来后才立刻色厉内荏地正色道:“没有,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想。”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放下了一样,韩伊甚至称得上义正言辞。
“我不是那种人。”
面对她的失色,闻砚池却神色依旧如常,只挑起一边眉头,轻声开口。
“我猜也是。”
说完,不等韩伊反应,他已经转身走了。
到了门口,男人想起什么,又提醒道:“明天晚上的约会……”
男人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要忘了。”
韩伊还没从男人刚刚的直言发问中回过神,来不及回答,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咔哒一声,那么厚重的门在她眼前轻轻阖上,声音极低,可见关门人下意识放轻的动作。
这就是闻砚池。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永远淡然自若,无论面对什么人,都温和礼貌,无一例外。
一如她初见他的时候,即使身处狭小破旧,洋溢着异味的福利院,闻砚池依旧站得笔直端庄,矜贵得体,像一个真正的王子。
他也的确是个王子。
而她这个丑小鸭没有变成优雅的白天鹅,而是变成了一只倔强反骨的野天鹅。
住在城堡里的王子会和飞在滩涂上的野天鹅在一*起吗?
或许谁也不知道。
回到房间里的事后,韩伊才忽然想起闻砚池似乎只是站在门口跟她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明明距离他们分开才一个小时,闻砚池突然跑回来干什么。
总不会是特意再来提醒自己一次明晚的饭局吧,生怕她忘了。
韩伊笑了笑,觉得这件事放在闻砚池身上似乎有些荒谬。
但过了半晌,她慢慢收起笑容。
其实也没那么荒谬,她可能还真猜对了。
不到两个小时,特意提醒了自己两遍,看来闻砚池是真上心了。
毕竟她这两年才回来这么一次,以她的尿性,的确有可能干出今晚就突然扛着行李箱飞去哪个新航线的事。
或许把她小叔真得搞怕了。
怕她又一声不吭地跑了,见不到未来的闻夫人。
她好歹也是名义上的闻砚池侄女,闻砚池现在又只有她一个亲近的亲人,不见婶婶一面就走,确实不合礼数,显得她对小婶婶不满意似得。
她这个在京北圈子里出了名的纨绔倒是无所谓,但听说她未来的小婶婶是大家族出来的闺秀,在乎这个名声。
闻砚池这是给他夫人撑腰呢。
不过闻砚池这回可是想多了,她刚从深山老林里跑回来,暂时不想再回去了。
况且……她这次回来,就是做着彻底结束这一切的打算的。
亲眼见证了婚礼,也算给她十年来的青春最后一个结局了,以后她不会再轻易回国。
她这个人要面子,从小就怕别人抛弃她,所以她最擅长先抛弃别人,这样就不会丢人了。
就像几年前离开京北一样,她不会留下让闻砚池为难。
“啧。”
韩伊被自己恶心到了,真是痴情不忘啊。
不,她这不是痴情,是晚辈对长辈的孝顺。
韩伊迅速给自己选好一个理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她靠在窗边的小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少有的联系人都是徒步和野外有关的人,国内的联系人却少得可怜。
当年那批玩伴都陆陆续续失去了联系,只有少数几个还算认识。
翻着朋友圈,韩伊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
应该是很多年前加的一个酒店经理了,已经忘记为什么添加的了,对方天天在朋友圈发酒店图片。
韩伊基本都是直接划过,但这次,她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图片上。
这是组婚照,应当是在这个酒店办的婚礼。
中间的图片上有一个人,熟悉又陌生。
是齐飞,穿着白色的西装,戴着胸花,比十八九岁时多了几分稳重成熟,高大了一些,长相倒是没怎么变。
韩伊的眼聚焦到那个人身上,看着齐飞脸上露出的笑容有些出神。
她将目光移开,落到站在齐飞身边的女人身上。
尽管不是很熟,但从对方与齐飞相像的五官上,不难猜出这是齐家小姐,齐飞的姐姐。
想到她,韩伊就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吃醋,故意带着一大帮人跑到银河台去,想要看看这位齐小姐到底什么样子。
没想到几年过去,齐小姐已经结婚了。
刚出国那两年,韩伊还没和那帮狐朋狗友彻底断掉联系前,从朋友的只言片语中也听说过一些事。
比如齐小姐在追闻砚池。
比如齐家负责人主动提出想和闻砚池联姻。
还有,闻砚池拒绝了齐小姐。
她是闻砚池的侄女,在她面前大家不会说得那么直接,但韩伊还是知道围在闻砚池身边的莺莺燕燕只多不少。
每个月都有新的名字从他们嘴里出现,有名门闺秀,有当红影星……
所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韩伊慢慢断了和大家的联系。
她无法控制自己听到这些消息后的心痛和嫉妒,便只好懦弱地捂住耳朵,掩耳盗铃。
没想到,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齐小姐也结婚了,看照片上笑得温婉幸福的女人,韩伊衷心地祝福她。
片刻后,韩伊心头涌起一阵茫然。
她能也这么幸运地遇到一个足以让她放下闻砚池的男人吗?
韩伊不知道。
她又看了女人身边的齐飞一眼,抿抿唇,关上了手机。
其实出国后的第二年,齐飞去找过她。
韩伊没想过齐飞是怎么知道她的地址的,她知道对于这帮人来说,弄到一个人的住址再轻松不过。
那天晚上,齐飞用一个熟悉的号码给她打了电话,说自己在楼下。
韩伊站在窗边,从窗帘缝隙里看了他一眼。
“回去吧。”
她注视着楼下风尘仆仆的男人,对电话那头说。
齐飞似有感应地抬头看过来,两人在一道窄窄的窗帘缝之间对视了一眼。
齐飞没走。
韩伊也没下去。
她其实不怨齐飞,她只是在齐飞当她的面说破那件事后,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她不该爱上闻砚池,正常人都不会接受这件事。
所以她承认她害怕了,怕齐飞劝她,让她别再做白日梦。
第二天早晨,韩伊再次走到窗边时,齐飞已经走了,她刚好看到了他离开的背影。
一夜没睡的韩伊这才躺回床上。
有风声说齐飞那阵子过得很不好,甚至连续一个月内多次宿醉街头被人报警送回了齐家,差点被暴脾气的齐家老爷子打死。
韩伊听完后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来自那条熟悉的号码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如果没有那个人,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齐飞没有说是谁,只打出“那个人”,或许是怕她生气,或许是不敢说那个名字。
可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那个人是谁。
想到这里,韩伊忽然有些想笑,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即使打出闻砚池三个字这么简单的事,齐飞都不敢,可见她小叔这个长辈给他们这帮纨绔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她永远记得出国前那个晚上,一语道破秘密的齐飞脸上没有嫉妒,而是藏不住的震惊和惊恐。
这一切,无不提醒着她的愚蠢。
她真得认真想了想,如果没有闻砚池……
韩伊惊讶地发现,即使已经过了三四年,她的第一念头还是和当初一样。
不会。
即使没有闻砚池,她也不会和齐飞在一起。
无他,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齐飞。
更何况,如果没有闻砚池,福利院长大的她根本不会和齐飞相遇。
所以,这个假设只是个笑话罢了。
她就这样回复了那条短信。
齐飞了解她,没再来过,那个在她通讯录里躺了五年的号码过了不久就注销了,整个人在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爱情真是残酷的东西,即使再努力也不能让自己爱上一个人,更不能让自己不爱一个人。
或许闻砚池对她,也是如此吧。
韩伊深吸一口气,抛开这些往事,躺到床上想赶紧睡觉,她要养精蓄锐,明天才是真得煎熬。
可明明回来的路上困得不行,躺在柔软的枕头上,韩伊却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知道是因为差点死在雨林里还没回过劲,还是因为倒时差。
好不容易有一丝困意来袭的时候,韩伊却忽然听到啪嗒一声,她瞬间警觉地睁开眼睛。
楼下很快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马上要上楼了。
韩伊立刻翻身坐起,皱起眉看了看手机,十一点多了,这么晚谁会来这里。
这座房子早就空了,吴阿姨年纪大了,去年就回家颐养天年了,闻砚池也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就算有事过来也不会连客厅的灯都不开。
按理说有安保,应当不会进来小偷才对,但也说不准。
随着嘎吱的木质楼梯声,韩伊知道那人正在上楼,心神电转间,韩伊伸手按灭了台灯,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轻手轻脚地站起身,从包里翻出一个折叠刀攥在手心,躲在了门后。
那道脚步声果然上了楼,似乎停在了书房门口。
韩伊眸光一闪,这么精准地找到书房,不会是……闻砚池的仇家来摸底吧。
她犹豫片刻,仗着自己多年野外经验,压下身体就要摸过去抓贼。
刚拉开门,就听脚步声重新响在走廊上,朝着她的方向。
韩伊的心提起来,折叠刀攥得越发紧,随时准备给对方来一刀。
来人停在她的房门前,韩伊手里的刀也高高举了起来。
她深深屏住自己的呼吸,等待着对方走进来。
一秒。
两秒。
……
五秒过去了,对方却似乎没有进来的想法,依旧站在门外。
韩伊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她准备先发制人的时候,身前的门终于被人推开,一道身影慢慢走进来。
韩伊的胳膊也猛地抬起举高,却在刺下的前一秒停在半空中,人也瞬间闪进门缝里。
即使一片黑暗,她还是轻松认出了来人。
闻砚池!
韩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升起一阵疑惑。
闻砚池这个点跑过来,还不开灯来到她的房间,实在有些奇怪。
她顿了顿,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打算从门后面出去。
刚走出一步,她就嗅到了淡淡的酒味,酒精在空气中挥发,显然来人喝了不少。
马上就要结婚了,怎么还喝成这样。
韩伊蹙起眉,又站回了门后。
外面花园里的灯光隔着窗帘透进来,为黑暗的房间蒙上一层朦胧的微光。
闻砚池在门口站了半晌,像是在打算室内的陈设,韩伊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双眸凝结,似是看得出了神的模样。
她略一思考,意识到闻砚池恐怕是还没醒酒,没想起她已经回来了。
就在韩伊以为闻砚池就打算这样在门口站半天的时候,男人忽然朝前走去,最后走到她最喜欢坐的那张小沙发前,坐了下去。
韩伊一怔。
闻砚池靠在沙发里,支起胳膊撑着头,神色在昏暗中显出浓浓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看清那抹茫然后,韩伊只感觉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迟迟挪不动脚步。
她不知道闻砚池这么怎么了。
少有地酩酊大醉,又在醉后来到这座房子,来到她的房间,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她的小沙发上发呆。
而且……看对方这娴熟的模样,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难不成是她出国后,她小叔自己一个人倍感孤独,所以来睹物思亲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韩伊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摇摇头,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万一闻砚池突然醒了,看见她躲在门后面就尴尬了。
尽管这样想着,韩伊依旧放轻脚步走过去,生怕惊扰到男人一样。
她停在沙发前,微微弯下腰。
一向警觉的闻砚池却只是靠在沙发上,他似乎有些累了,双眸紧闭,乌黑的睫毛在晦暗中依旧浓密。
韩伊伸出手去叫他,伸到一半又停在半空中。
她认真地打量着闻砚池,岁月永远偏爱漂亮的脸蛋,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闻砚池依旧清冷俊朗,好看得不像话。
只有浑身那股成熟而游刃有余的气质,彰显着他已经三十三岁的事实。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闻砚池了?
韩伊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让她自己都心惊的数字。
六七年了。
小时候,她仗着自己还是小孩总是肆无忌惮地黏在闻砚池身边,要抱抱要背背。
闻砚池那时候也年轻,对她向来是拿出了全部耐心的,总是无条件满足她的所有要求,甚至走到哪把她背到哪。
某种程度上来说,闻砚池这个小叔,承担了很多她养父的责任,她很少能见到闻峦,即使见到了,闻峦也不怎么搭理她,反而是闻砚池为她事无巨细的安排好一切。
所以刚出国的那段时间,韩伊是恨过他的,如果不是闻砚池对她太好,简直填补了她所有童年的创伤,让她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她又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小叔。
她知道这样的恨没道理,可她就是个坏人,忍不住迁怒他。
一股说不出的愧疚席卷韩伊心头,她终于伸出手去推了推闻砚池。
男人睁开眼,一双黑眸在昏暗中直直地朝她射过来,让她无处可循。
这样锋利的目光,韩伊有一瞬间都要怀疑闻砚池醒酒了。
但很快,男人又移开视线,似是有些烦躁地拽了拽脖子上的领带,不悦地看向窗外。
韩伊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见他似乎被领带弄得不舒服,还是伸手帮他松了一下。
再想收回时,手却被人从半空截住,牢牢握紧。
韩伊一惊,想要抽出来,却根本动弹不得。
她忍不住看向男人,闻砚池也看着她,韩伊装不下去,只好出声道:“小叔……”
闻砚池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忽而一笑,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喃喃了句什么。
韩伊凑过去一听,才听出来是什么。
“看来今晚真是喝多了。”
什么意思。
韩伊迷茫地看着男人,闻砚池也抬头注视着她。
她最先败下阵来,用力抽出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道:“小叔,你喝多了,我给庄特助打电话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再次打断。
闻砚池蹙起眉头看着她,神色不虞,闷闷地说:“好了,别再出现了……”
韩伊浑身一僵,看着男人依旧失神的眼眸便知道他还没醒,所以说出了这句话。
连意识不清醒的时候都让自己别再出现在他眼前。
韩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她慢慢直起身,没再说什么,依言转身离开,打算去给闻砚池的特助打个电话。
然后明天一过,就离开。
韩伊走到床头桌前,拨通了通讯录中的号码,那头传来庄特助的声音,“韩小姐,您好。”
“庄特助,我小叔他现在……”
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袭来一股大力,韩伊下意识惊呼一声,手里的电话也掉在了地毯上。
有人握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拽,她脚下不稳立刻踉跄着朝前倒去。
触感却不是毛茸茸的地毯,而是一个带着热意的怀抱。
韩伊惊慌地手下摸索,试图稳住身形,却在不小心触碰到了什么地方后快速收回手。
她动了动屁股,这才察觉到自己正坐在一个人的大腿上,韩伊仓惶地抬起头,正对上闻砚池锋利的下颌线。
她的心脏在胸腔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一般。
屁股下的大腿紧绷有力,即使隔着西装裤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
意识到闻砚池可能是认错了人,她忍不住出声,“小叔你醒醒,我,我是韩伊……”
不知道是这句话中的哪个字刺激到了闻砚池,不等她反应,腰后忽然传来力道,一双滚烫的大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朝前一带。
随后,唇瓣上落下一个柔软的东西。
韩伊傻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闻砚池的唇。
闻砚池在亲她。
轰的一下,她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在全身脉络里四处游走,让她脖子都红了起来。
闻砚池掌心的温度灼热,唇瓣却微凉柔软,仿佛粉色花瓣一样好亲得很。
韩伊用最后一点理智克制着自己,她庆幸自己这些年也没少品尝欢爱,还能存留一丝清醒,放到十八岁时怕是早就晕过去了。
她双手抵住闻砚池的胸口想推,整个人竭力朝后躲去,却被男人察觉到意图攥住她的手腕按在身侧。
韩伊不知道他是真喝多了,还是把自己当成了谁,反正绝不是他的侄女韩伊。
想到这,她欲要再次挣扎,却听男人在她耳侧低声叫出一个名字。
“伊伊……”
那声音低沉沙哑,潜藏着谁也无法忽视的眷恋与不舍。
韩伊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明明不算重的力道,她却不知为何再也无法挣开。
闻砚池的舌尖从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口探进去,唇瓣相抵,空气中响起唇齿交缠的水声,呼吸中全是男人身上熟悉的香味,混合着淡淡的酒精,将她整个人紧紧裹在怀中,只剩下细碎的哼声。
直到一阵脚步声快速靠近,最终停在门前,韩伊才猛地惊醒。
她赶紧推开闻砚池,抬头看过去。
即使在光线不好的室内,她也不难看出来人万分精彩的脸色。
可怜的庄特助,在六年前那次事后清晨后,再次被迫撞见老板的靡靡情/事。
好在庄特助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迅速恢复常色打开落地灯,走过来帮韩伊扶起闻砚池。
韩伊看了看闻砚池被自己亲得绯红,还带着一层水光的唇,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轻咳道:“小叔喝多了,你把他扶下去休息吧。”
不必多说,庄特助已经把人扶了出去。
安置好老板,庄特助一边思索着明天如何面对撞破老板好事的怒火,一边下楼。
刚走到楼下,却见客厅灯火通明,沙发上坐着已经换了身衣服的韩伊。
看着韩伊皱起的眉头,庄特助顿感不妙,只顾着老板,把老板这位同样难糊弄的大侄女给忘了。
果然,韩伊一看见他,便指指茶几上一杯茶,客气道:“庄特助,坐。”
意识到不会轻易了事,庄特助依言坐下。
韩伊笑了笑,对他道:“不好意思庄哥,这么晚还要把你叫过来。”
听着她称呼的变化和这客气的话,庄特助自觉开口,“韩小姐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吧。”
反正明天老板醒了也瞒不过去。
闻言,韩伊也不客气,上来就直言道:“我小叔经常这样?”
庄特助思索了一下,道:“也不是经常,这是今年的第二次。”
韩伊却不会错过他话中的意思,一扬眉。
她又问道:“为什么?”
说着,韩伊的话语中添了几分茫然,据她所知,闻家稳步发展,没遇到什么风波。
可看闻砚池的模样,那股失意的模样是藏不住的。
“公司出了什么事?”韩伊神色一凛,“分**边又在闹事?”
知道韩伊想岔了,庄特助忙摆摆手,“没有没有,闻氏集团前阵子还刚收购了一家企业,没有任何问题。”
见韩伊还要再问,庄特助忽然隐晦地看向她,“韩小姐,这个问题不如您明日亲自问问闻先生吧。”
韩伊看了他一眼。
见韩伊还未明白他的意思,庄特助轻咳一声,冒着被老板弄死的杀头之罪再次开口,“我记得下楼的时候,看见书房的门开着,韩小姐一会上去不要忘记关好门。”
说完,不等韩伊再问,庄特助已经站起身道别。
他是小叔的首席特助,韩伊没权力留他,也知道他有些话不敢说,只好看着他离开。
独自在沙发上坐了半晌,韩伊还是觉得脑子中乱糟糟的。
那会没顾上,现在回想一下,刚刚闻砚池的亲吻缠绵有余,但技巧明显十分青涩,像是从未接过吻一样。
想到这,韩伊顿觉好笑。
别的不说,她可不是傻子,她小叔一个三十出头事业有成的男人,怎么会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更何况,他明晚,不,已经过了十二点,是今晚了。
自己今晚还要和他的未婚妻吃饭。
韩伊原本有些烫的脸蛋慢慢失去热意,她冷静下来,关上客厅的灯。
走上楼,路过闻砚池的房间,犹豫一下,韩伊还是径直抬脚离开了。
她小叔只是喝多了,并不是真得想亲她。
她不能再越界,以防闻砚池误会。
她直接上了三楼,刚一踏上楼梯,果真看见书房的门开着。
韩伊知道这是闻砚池的重地,便走上前关好门。
门即将被关上的那一刻,她眼前不知怎的忽然浮现起庄特助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眸光一闪,又将门打开,拉开灯。
下一秒,韩伊整个人顿在原地。
因为太过震惊,她甚至用手扶住门框,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原本收拾得整洁冷硬的书房,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好似一个杂货铺。
用来挂西装的衣架上挂了几条围巾,韩伊忍不住走过看了看,认出是自己在西班牙给闻砚池寄回来的钩织品。
不是什么高档货,她当时也只是敷衍了事当做新年礼物而已。
文件保险柜里原来的档案资料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石头和泥人。
韩伊自己都回忆了半天,才想起这是三年前自己在澳洲寄回来的澳宝和手工艺品。
这些在当地遍地都是,算得上特产,可对于闻砚池这种身份来说,似乎就太寒酸了。
还有羊毛衫、红酒、甚至一些补品……都被闻砚池规规整整地摆在屋内。
或是蒙着玻璃罩,或是放在展示柜,可见主人对这些物品的珍视和爱惜。
韩伊早已认了出来,这都是她这几年给闻砚池邮回来的东西。
没想到,这些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拿不出手的礼物,却被闻砚池放在了保险柜,锁在了不容外人踏进一步的书房里。
韩伊心神激荡,不知为何,她不敢再看,慢慢退出书房牢牢关上门。
她不知自己怎么回的房间,又是怎么躺到的床上。
她不是傻子,恰恰相反她向来敏感,只是每每遇到闻砚池的事,她就先慌了阵脚。
但结合闻砚池今晚的异样举动,庄特助的暗示,以及书房中那些保险柜来看,似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闻砚池喜欢她。
韩伊只感觉心脏跳得要炸开了。
她又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用力掐了一把,很疼,不是做梦,是真的。
她又想起刚刚在这个房间里,闻砚池在她耳侧的那声“伊伊”,极尽谴惓与柔情。
韩伊忽然发觉,她好像错失了很多很多东西。
她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
果然,韩伊慢慢放下手机,脸色在跃动的光线中晦暗不明。
闻砚池这种人要订婚了,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可她这两天看手机,从朋友圈到网络平台和报刊,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她当时只以为是闻家在控制舆论,却没想过会不会是……闻砚池根本没打算结婚。
只是她先入为主,想岔了。
回忆起闻砚池两次和她提起今晚的晚餐,用的词都是“约会”,甚至仅仅相隔一个小时之后,就生怕她忘记一般,又特意跑一趟提醒她。
这实在不像是闻砚池的作风。
闻砚池今晚不会是打算做什么吧,比如……表白,又或者求婚什么的。
韩伊知道自己想远了,可眼前的场景却不容她不多想。
已经临近凌晨两点,韩伊稳了稳心神,决定先不打草惊蛇,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间书房的场景。
半晌后,韩伊嘴角微微翘起。
她想,即使这次又是她想岔了,即使闻砚池真的要订婚了,她也能真正放下了。
能终成眷属的人十万分之一,她已经知足了。
第二天韩伊起床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她辗转了好几个小时怎么都睡不着,一直到太阳升起来了才闭了会眼。
她拉开门,犹豫一下去了二楼,果然,闻砚池的卧室开着门,人已经离开了。
他是个大忙人。
韩伊也还没做好面对闻砚池的准备,便去三楼再次看了看那间书房。
想起什么,她回房间取来徒步用的运动相机,记录下了眼前的情景。
她想,她真好哄。
可能因为,哄她的人是闻砚池吧。
晚上,闻砚池发消息说会有人过来接她。
韩伊拎包下了楼,想象中的司机却没有出现,驾驶座车窗放下来,露出一张优越的侧脸。
韩伊一愣,目光触到那人裸色的唇瓣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速移开。
闻砚池推门下车,帮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十足的绅士模样。
韩伊的疑问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及时遏制,只是点点头坐了进去。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怎么交谈,只有闻砚池和她说起吴阿姨的事。
到了餐厅门口,不等泊车生过来,闻砚池已经再次帮韩伊开了门。
两人走进去,韩伊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电梯上行到了顶楼,这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
是银河台。
也是当初道破她暗恋的地方,是一切后续的开始。
韩伊不禁有些怀念,出神地打量着四周,陈设略有变动,但还是那个熟悉的银河台。
身后有人帮她褪去外套,韩伊以为是服务生,便没在意。
直到那人挂上衣服后,又拉开椅子,她这才悚然意识到是闻砚池。
韩伊感觉浑身汗毛倒竖。
倒不是因为闻砚池对她这么体贴。
其实以前闻砚池对她也不差,但那种好是指长辈对晚辈的宠爱和照顾。
和今天这种绅士的举止绝不相同!
让她贴心之余,还有种被当作女伴对待的不自在。
等待上菜的空挡里,闻砚池指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和她一一介绍起来。
韩伊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分神。
闻砚池这种种表现,实在让她如坐针毡,她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但显然,闻砚池是。
就这么驴唇不对马嘴地交谈了一会,服务生推来推车,点燃了长长的雕花法式蜡烛。
蜡烛、香薰、高脚杯、红酒、钢琴曲……
这怎么看怎么引人遐想。
在闻砚池帮她铺餐布的时候,韩伊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按住闻砚池的手,低声道:“一会我自己来就好,我有问题想问你。”
闻砚池的手顿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韩伊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眼眸中闪过一丝紧张。
她清清嗓子,直视着闻砚池的眼睛,缓缓开口,“昨晚,你亲我了。”
凝视着闻砚池瞬间收紧的眼眸,韩伊忽然舔了下下唇,又补了一句,“而且是强吻。”
男人定定注视着她,韩伊没有忽略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看来庄特助并没有告诉他。
韩伊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不容闻砚池逃避,“小叔,可以给我个说法吗?”
闻砚池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看着韩伊半天没开口。
韩伊也不着急,两人就这么在日落时分注视了好半晌,远处是最美的夕阳天际线,为闻砚池的面容洒上一抹橘色,好似男人脸红了一般。
这场景可不多见。
终于,闻砚池张了张嘴。
有那么一瞬间,韩伊忽然很害怕对方会说出六年前的那句话。
“我会对你负责。”
她想,如果再听一次这句话,她真得会万劫不复。
“我会对你……”
闻砚池慢慢说出几个字,韩伊眼底微弱的光芒也随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落下去。
“我会对你道歉,但说实话,”闻砚池薄唇轻启,“我并不后悔。”
韩伊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没想到这么不绅士的话会出自闻砚池的口中。
不后悔什么,是不后悔亲她,还是不后悔强吻。
她不知道。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闻砚池一字一顿地说:“都不后悔。”
本欲发难的韩伊倒是乱了阵脚,原本准备好的诘问全都忘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韩伊。”
闻砚池看出了她的窘境,主动叫她的名字,却不是熟悉的伊伊,而是字正腔圆的两个字,有些正式。
韩伊不禁坐直身体,看向他。
“我知道这么说有些突兀,我本来准备了不少流程,”说着,闻砚池自嘲一笑,“没想到在这时候就要说出来。”
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韩伊有种莫名的预感,预感男人接下来的话。
“虽然我知道我比你大了十岁,现在或许没什么,但将来的某一天,你或许会发现我老了,而你还正当青春年华,你可能会心生厌倦,可能会想要寻求下一个旅途。”
“虽然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应当有更多的机会到处走走,认识认识其他人,可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还是会忍不住出手,自私阴暗地希望你能回到我的羽翼之下,像小时候一样被我护在身边。”
“虽然我知道我只是借了近水楼台的光,当你走向更远的地方,看过更好的风光后,或许就会发现对我只是雏鸟的依赖之情作祟,你并不爱年长又冷淡的我,你会移情别恋。”
随着闻砚池的话音慢慢落地,韩伊原本焕发的面容也慢慢黯淡下去。
这一切都和六年前的场景那么像,似乎下一秒闻砚池就要继续对她说对不起。
她忍不住开口想打断这些话,然而闻砚池的下一句已经说了出来。
“但是,那天去柏林看你的时候,就想说这句话了,不过……因为一些意外没能说*出口,好在今天还有机会。”
男人的眼眸在烛光中忽明忽暗,他注视着韩伊,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千金般重。
“韩伊,昨天我正式解除了闻峦与你的领养关系,以后你不再和我有叔侄关系。”
韩伊睁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唇瓣颤抖。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闻砚池的眼底有着难以错过的温柔与……紧张。
紧张。
闻砚池也会紧张么。
“叔侄、朋友,爱人,还是……陌生人,无论什么关系,我都愿意。”
是愿意,不是同意。
闻砚池竟将所有选择权双手奉上,递给了她。
韩伊感觉好像地震了,周围天旋地转,过了半天,她才发现是自己在颤抖。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公证了财产,无论将来如何,我所有财产永远有你一份。”
闻砚池说的轻描淡写,可韩伊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过了一秒,韩伊忽然问:“你是说,当初你去柏林找我的时候,就想说这些话了?”
闻砚池点点头。
“那为什么没说呢?”
闻砚池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有人去找你了。”
韩伊终于想起那天,闻砚池还帮她修理了热水器,似乎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艾克来了,想拜托她追另一个女孩。
她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想起什么,她又问:“为什么喝醉?不只是这次。”
这次过了好久,闻砚池才似乎尴尬地开口,“因为嫉妒,看到你身边其他人,我嫉妒得要疯了。”
韩伊感觉自己今天一天见证了无数个闻砚池从未有过的时刻。
嫉妒,一个与闻砚池极其不符的词语。
“可是韩伊,”闻砚池永远坐得那么挺直,他缓缓道:“我不后悔六年前放你离开,我真得怕,怕你那时候只是太年轻,怕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想,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告诉我你只是把我当叔叔,而不是真得爱我,你要离开,我一定会崩溃的。”
韩伊怔怔地看着他。
“所以,韩伊,我也想再问问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爱我吗?”
韩伊抬眸望去,恰好捕捉到了闻砚池眼底的眷恋和浓浓的温柔。
还有一丝挣扎,仿佛刑场将至的罪人。
她原本还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可看到这一秒,她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总想看看不一样的闻砚池,渴望闻砚池为她脱下清冷的外壳,渴望闻砚池为她疯狂。
她想,或许其实在很久以前,在她和闻砚池谁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早就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迎上闻砚池带着一丝乞求的目光,韩伊忽然抓住他的领带,侧身过去。
唇瓣相贴,一个不深不浅的吻。
松开闻砚池被她抓得乱七八糟的领带,韩伊浅浅一笑,她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闻砚池看着她,过了好半晌,忽而一笑,“已经立秋了。”
韩伊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扯上了季节,不解地应了一声。
闻砚池忽然站起来,从对面坐到了她旁边,两人的胳膊紧紧贴在一起。
他继续道:“你也知道的,这座城市的秋天风很大,所以我刚刚没听清你的回答。”
堂堂闻总对她一侧头,笑得依旧十分得体,手指却点了点自己的唇。
意思再明显不过。
“再来一次。”
韩伊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她越笑越大,最后笑出了声,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放声大笑。
闻砚池一向疏离冷淡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一抹笑意。
野天鹅遇到了愿意走下城堡的王子,王子也遇到了愿意停留的野天鹅。
他们,都只不过是爱情里的胆小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