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非分二全世界只有我一个正常人……
疯了,疯了,这一个两个的全都疯了!
全世界只有她一个正常人,别的都不正常。
万筝抵住周误时的胸口,他的呼吸中带着酒气。
虽然不是多么浓郁的酒气,但还是很明显,中和了自己身上的药膏的味道。
他也知道她肩上受了伤,刚刚上了药,还是汪直亲手上的。所以把她推倒在椅子上的时候,用手垫在她身后。
哎呦,还挺细心的,也不知道是真的喝多了还是假的。
“你疯了?”
“我没疯,我也没醉,我现在清醒的很,比从前都清醒。”
呵呵,喝多的人从来不说自己喝多了。
你要是质问他,他第一句话就是反驳。
“我不是以哥哥的身份和你说,你不能跟汪直在一起,而是以另外一个身份不让你们再一起。”
另一个身份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万筝下结论:“你果然是喝多了。”
怎么回事?她身边就不能有点儿正常的人么?
她不想玩禁忌,也不想玩骨科,更不想来恨海情天。
虽然她觉得陛下和姐姐这么多年相濡以沫,是真的不容易。
看别人历经风雨,终于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她也特别的感同身受。但这要放在她身上,她可受不了。
周误时说:“你看着我的脸。”
现在他们俩这个姿势,她也确实很难不看他的脸。
“你觉得,我和我弟弟像吗?”
其实万筝脸盲,不是轻度的,至少是个中度,不太分得出来身边的人。她能活这些年,主要靠衣服和发型来分辨。
所以,他们在宫里都穿着统一的衣服的时候,她认错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以前她还把汪直和覃力给认错过,好几次。覃力倒是不觉得什么,但汪直反应却特别的大,有一次气的脸都紫了,晚饭都没吃。
不过对周误时和周误事,算是老熟人了,他俩不仅名字像,长得也挺像的。两个人都是方脸,算是挺标准的,绝对不是歪瓜裂枣。
而且就算一开始不像,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每天一个桌上吃饭,一个碗里喝水,有时候还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也会越长越像。
陛下和阿姐,就看着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只是如果仔细分辨,这误时误事兄弟俩,眉眼间还是能看出明显的差距来。
南方和北方人长的也不一样,北方人多像猪马牛羊,南方人多像鱼虾鳖蟹,懂得都懂。
“你们俩本来就不像。”
“我和他不像,因为我们不是亲兄弟。”
从小街坊邻居嘴快的就说过,好在他俩也不是一个妈生的。只能说他像阿娘,而弟弟像爹。
“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
“你觉得你和我像吗?”
“我们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怎么会像。”
——你不是女装大佬,我也不喜欢男扮女装。
“兄妹之间,本来也很容易相似。湘兰和金泽只是表兄妹,都能看的出来。你好好想想,我俩到底像不像?”
万筝奇奇怪怪看着他,倒是也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这张脸、这双眸子、这张嘴。
当然,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张嘴、两个耳朵。但也分的,有桃花眼、丹凤眼。鼻子有挺的、有塌的。
她越看越确实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她对自己的脸当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这都已经两辈子了。
她跟周误时……肯定没有人家亲生兄妹那么像。
虽然说乍一看说他们是兄妹,也不觉得奇怪,那是因为他们长得都很好看嘛。
美总是相似的,但仔细分辨一下,他们好看的点还是不一样的。
“你什么意思?”
“我们真的是兄妹吗?”
万筝张口结舌:“难道……不是?!”
“以前的事我忘了,从来没有记得过。你也根本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哥哥。”
“可是汪直不是派人到广西找了那许多证据?”
“这难道不可疑?这么短的时间、他从哪儿找那么多证据?而且看着还严丝合缝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多少事情,自己听到的未必是真的,更不要说旁人告诉你的
结论了。
“你是说,他骗了我、骗了你?!”
万筝还是觉得不大相信,她了解汪直。当然、自从他表白心意之后,她觉得自己可能也没有自认的那么了解他了。
但总归大家处了这么多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找不到理由。
“以前我不怀疑,因为确实没理由,但现在有了。”
周误时目光灼灼看着她,仿佛要给她脸上烫出一个洞来。
“就是因为他喜欢你,他不想我们在一起,所以想用这种方法把我们两个人分开。”
永远的分开!
万筝:???
她已经没法分辨,周误时到底是喝没喝多了。
要说没喝,这说出来的话怎么越听越匪夷所思。
若是喝多了,那这匪夷所思的话中,荒谬之中又透着一点逻辑。
而且听着听着……这确实像是汪直能够干出来的事,太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了。
“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她想了想,有道理个屁。
她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神经病!通通都是神经病!
我不是你妹妹,你喜欢我,这两件事,你分得清谁前谁后吗?
……
思前想后,周二觉得还是得自己去找湘兰。
但他一个人又不行,所以想找小万或者汪直借点人手。
汪直肯定是不会简简单单就借他的,还是小万姐姐比较好说话。
他在门外斟酌了一下怎么说,敲了敲门。结果刚敲第一下,门就自己弹开了。
直接看见里面他哥将万筝抵在椅子上,两人的鼻子都快碰到一处了,好一个暧昧到不行的场景。
周二:……
——不是,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俩干啥呢?
——你俩不是……你们怎么能……天呐,他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万筝一脚把周误时踹开:“什么事?”
虽然周二现在一脸茫然,但是还是湘兰的事要紧又要命,他立刻就一五一十说了。
其实他还没有说完,他哥就已经猜到他的意思和想法了,立刻拒绝:“不行。”
“小万姐还没说话呢,你多什么嘴?”
“你出去一定会坏事,还是在此等消息。”
“大哥!”他是真的急了,“到底是湘兰的命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周误时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当然是你重要。他是把湘兰当成妹妹,可你才是我弟弟。
“行了。”万筝说,“不就是救人么,咱们一起去。”
周二说:“那我现在就去找汪督公要人。”
“干嘛要找他?离了他咱们就办不成事了?”
万筝看了他们俩一眼:“你们出去,等会儿我去找你们。”
很快她换了一身男装,把长发梳起来,一时之间倒真有些雌雄莫辩的感觉。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令牌,却是东厂的令牌。
西厂暂时是没了,但这不东厂还在么。
下头的人也不一定分得清楚,知道是京城的大官就成了。
*
“表妹,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金泽给她擦干净脸上的血渍,“怎么也想不到,送你过来的,居然会是汪直。”
若是旁人,哪怕事情暴露,上头的人也能给他们压下去,如今却不可能了。
死他一个人本也无所谓,现在却牵扯了全家,还有更多的人。
连爹都给抓了,他也全身都是伤,又能逃到哪儿去。
“我看见那两个是周家兄弟吗?”
湘兰哭哭啼啼点头。
“他们能替你说话吗?能保你的命么?”
湘兰继续点头。
“这就好。”
金泽摸着腰,但身上的刀已经被收走了,不过湘兰倒是带着一柄匕首。
他扶着湘兰的肩:“你听我说,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半个时辰就能到庄子,那里是军屯。你带着我的人头,去报案。”
湘兰一下子抬起头:“带着什么?”
“我的人头。”
她不敢置信看着他:“你说什么……你疯了!”
“我左右是死路一条了,只希望你能活,这一切本来就和你没关系。”
旁的人,没受伤的还可以逃。
毕竟这里是辽东,不是京城,谁也没办法在这里掘地三尺。
他低声咳了两声,咳出满嘴的血。
“我已经没救了。”
“表哥……”
金泽握紧她的手,把刀尖抵住自己的脖子:“敢不敢?”
“不!”湘兰拼命摇头,“我不敢,我不行!”
“那我来。”
金泽闭上眼睛,把刀尖往前一递,可手腕一紧,一只大手握住了他。
湘兰尖叫:“啊!什么人?”
对方一把夺走匕首,丢在地上:“别急着死啊。”
金泽一下子就认出对方是什么人了,两眼赤红扑上去。
“就是你们害的!若不是你们要杀我……怎么会……”
本来大家好好做的生意,这么几年一直没有问题,这本来就是两赢的。
要不是他们突然动手杀他,根本不会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
金泽将湘兰挡在身后:“放她走。”
“你以为她走了,就能活?”
“不走,肯定是死。”
从小到大湘兰何曾遇到过这种事,原以为和李镇就是人生最大的苦和痛了,她也发誓决不再对男人……
却没想到厄运还是缠着她,不停地缠着她。
她突然捂着脸浑身抽搐,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湘兰!湘兰……”
对方说:“你还要把她一人丢在这里?这晚上有狼,明天她可就只剩下一半了。”
金泽咬牙:“你别碰她!”
第72章 非分三非要在你俩之间挑一个?……
在汪直心中,从来就不知道“安分守己”这四个字怎么写。
他对方行说:“给朝廷上奏疏,我说、你写。”
他来到辽东,查的是人心不稳。如今又出了这么多事,自然是马文升的错。
方行笔下不停,心中腹诽:干爹,你在京城就和马文升对骂过,现在刚来辽东没两天就弹劾他,不怕人家说你公报私仇?
没错,汪直就是不怕,他不仅背景厉害,他还命硬,他还胆子大。初生牛犊不畏虎,他就是天不怕地也不怕。
反正他一个太监,还要什么贤德的名声做什么用。
从前,宫外说万贵妃妖媚惑主,他也劝万贵妃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要是他们说什么他们都听,那早八百年就该上吊了。
耳朵是干什么用的?是来听你自己想听的东西的。
他们要是老是说你不想听的,就想办法让他们闭嘴。
“虽然西厂没了,但东厂照样可以让马文升下诏狱。”
他接着说,“请求朝廷出兵讨伐女真,建议陛下以抚宁侯朱永为总兵,王越和陈钺提督军务,由我为监军。”
方行问:“只是讨伐建州女真?”
海西女真和明廷关系尚可,也常去辽东进贡。
朝廷也意图扶持海西对抗建州,不过海西女真不大重用而已。
“什么建州、海西,统统犁平了事。”
相对鞑靼瓦剌,区区女真实在不足为惧。
“干爹,您看还要斟酌一下措辞?”
“不必,直接送上去就行。”
“那等收到陛下的旨意,至少还得大半个月的时间。”
一来一去,这已经算快的了。
“等什么旨意?让他们点人。”
汪直从怀里掏出一张圣纸,方行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因为那圣旨上居然已经盖上了玺印,但是却一个字没写。
“事急从权,陛下让我自己拿主意。”
当然该上奏的还是得上奏,不过不影响他先把事情给办了,到时候这份奏疏和捷报应该会一前一后抵达。
他自己拿起沾满墨水的毛笔。
圣旨的书写当然有专门的流程,起草是由内阁和翰林院负责,需要经过六科给事中的审核,然后由中书舍人亲自撰写,再交给司礼监用印。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掌的就是这个印。
方行知道干爹受宠,干爹受宠当然好啊,显得他这个干孙子在外头也倍儿有面。
但宠成这个样子,对他而言题是怕的更多。他怕汪直没有命受这个宠。
汪直略微思索了一下,大笔一挥开始写。
他的字还不错,当然比中书舍人肯定差不少。不过圣旨嘛,谁敢说上面的字写的不好。
方行接了旨意,正准备去办事。汪直突然问:“今天怎么没有看见小万?”
“干爹,小万姑娘想去哪儿,她也不会提前知会我的。”
“那周误时他们呢?”
“一早就没看见。”
汪直脸色阴沉了下去:“你让孙博去,你去找人。”
万筝去哪儿了?
当然是去救人去了。
他们以东厂的名头调了百来十号人,又找了几个熟悉当地的向导。
原本,辽东女真人冬天多住地窖,夏天用兽皮搭帐篷。
不过因为和明朝交易一些农具铁器,除了打猎,农耕的也多了,定居住房子的也渐渐多了,现在大概一半儿对一半儿吧。
周二有些心浮气躁:“这么找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闭嘴。”
熟悉路况的人到前面去探路了,看着万筝不在,周二又忍不住凑到他哥旁边。
“你们俩怎么回事儿?你不是她哥吗?她不是你妹么?你们怎么能……看样子还是你主动的?”
大哥,没看出你竟然是这种人!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大哥,你这样不行的,你们这是乱那啥啊。”
“汪直也喜欢万筝。”
周二眉头紧锁,不应该呀,我万姐这么花容月貌一个大美人儿,吸引的都是些什么人?
要么汪直,要么是你。
“我怎么了?”
“你还问你怎么了?你们俩不是兄妹么,怎么干出这种这……这种事?”
他啧啧,“要说虽然汪直是太监,跟他在一起也不应该。但两害相比取其轻,他还比你强呢。”
——你俩都有长处,如果能取长补短,挑长处合成一个人就好了。
长得那最好像汪直一样,有汪直的脸蛋。有西厂督公的权势和地位,然后他大哥补上汪直少的那一点就完美了。
“不过,小万姐难道偏要在你们俩之间选一个?”
周二都替她不值,“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人,我也比你们强啊。”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误时冷笑,“前头对湘兰献殷勤,现在又招惹小万?”
周二脸色一僵:“你怎么知道我对湘兰……?”
“因为我长了眼睛,我也看到了。”
虽然自己的事一团乱麻,还理不清呢。但百忙之中的周误时,还是抽空关心了一下自己的老弟。
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湘兰有意思的,不好说。
要说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姑且算是青梅竹马。都已经这么熟了,要有意思早就有意思了,怎么会到现在?
但他转念一想,万筝跟汪直也认识很多年了,一直也算是姐妹情深。
怎么突然汪直就起了这不该有的心思?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这就是情不知所起吧。
周二挠了挠头:“那这次救了她,只要她愿意,我们立马就此成亲。”
湘兰牵扯到这次的事件中,虽然确实同她没什么干系,但她也真的很难脱身。
他们若是真的成婚了,他想帮忙,也有个身份的托手不是,不然不大好说话。
“我还以为……”周误时看了他一眼,“你这小子一向油滑,这种事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周二一本正经说:“本来自然是躲得远远的,可……总之我要救她。”
“她若不愿意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她以为过家家呢,还有什么愿不愿意。”
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很快探路的回来了,说前面看见有活动的痕迹,像是女真建州部的。
“我们守株待兔,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一网打尽?”
“那帐篷我里里外外看了,应该不会回来了。”
向导说:“我倒知道另外两个地方,只是你们这么多人,都不用接近,他们一定早跑了。”
周二立刻说:“哪里?我自己悄悄摸过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你认识路么,凑什么热闹。”
万筝白了他一眼,“而且你一看就不是当地人,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最后决定还是让向导先去摸摸情况,他们随后就到。
第73章 英雄救美怎么,想要以身相许?
“表哥。”
湘兰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知道他的伤口又裂开来了。
“你不能再走了,你身子受不了的。”
“那我不走……你走。”
她摇头:“不行,我不能,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儿。”
金泽苦笑,若让她一个人走,她也未必就能活下来。
可让她留下,后头有追兵,可能也是两个人一起死……
看见地上有两个果子,他拿起来看了看,用袖子擦干净递给她:“这个能吃。”
果子一点儿不甜,酸的很,湘兰只咬了一口就酸的连打了几个喷嚏,泪眼朦胧。
前两日她每天都在哭哭啼啼,今日大概是哭不动了,也没有泪可以哭了,整个人都麻木了。
可这么酸的一个小果子,大概还是把她最后的一点泪水给榨干了。
“这边是城镇,女真人不会往这么追的。”
湘兰去一旁的溪水里捧了一手水,小心翼翼地送到他嘴边。
金泽一直高烧未退,嘴唇干裂,勉强喝了两口,却呛得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迹。
“表哥!”
他勉强笑了笑,抬手想擦掉妹妹脸上的泥污,却发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安慰一句“没事”,但现在这样子,装都装不下去了,湘兰也不是傻子。
“湘兰,听我说……现在还是白天,你赶紧走,如果到了晚上……”
他耳尖突然一动:“有人!”
垂死之下,人的反应已经很慢了,湘兰都听见了靴子摩擦草叶的声音。
金泽拼命将她扯到身后,下意识摸向腰间,可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了。
湘兰拿出一块尖锐的石头,那是留着防身的,她也知道没什么用,但总好过两手空空。
“湘兰?是你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震,她不敢相信地开口:“周误事?!”
“是我。”
一个身影从大树后跳出来,果然是周二。他穿着当地的皮甲,腰间挂着长刀,三两步冲过来,也不管金泽,一把拉过湘兰的手:“你没事吧?”
湘兰本来还一直憋着,此时看到他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周二拍拍她后背,安抚了两句,斜看了金泽一眼:“你还没死呢?”
湘兰忙说:“快救救我表哥,他快不行了。”
周二冷笑:“活该。”
虽然他是不在乎金泽这条命,但留着他兴许有用,于是他取出两个干饼,掰成两半,递给他们一人一半。
湘兰顿时狼吞虎咽起来。
“我看看你的伤。”
周二简单检查了一番,皱眉说:“你这腿不行了,走不了了。”
自从看到他,金泽倒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那死气也淡了,还仿佛有一股淡淡的微光。
周二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回光返照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本来是来救你了,我和他们走散了。”
他原本就不大识方向,更何况在深山老林里,只能看太阳来分辨。
结果今天又是个阴天,真是醉了,一不小心就跟大家分开了,却不料阴差阳错找到了想找的人。
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要塞进金泽口中。金泽却摇了摇头:“我不行了。”
那日,若不是万筝给了他一颗药,也许他那天就死了。
万筝也一直后悔来着,天知道这药药效这么厉害,让重伤的金泽不仅自己跑了,还能给湘兰带跑了。
“我本来就该死了,如今……”
现在痛不欲生,吃了药苟活三天两日,也不过是继续延续这样的痛苦。
给他个痛快吧。
“求你,把湘兰带走,你……”金泽脸色一变,“不好,女真人追过来了。”
周二大惊:“你确定是女真人,不是我们的人。”
金泽摇头:“不是,这声音绝不是,你们赶紧跑,往那个方向。”
湘兰才啃了三口干饼,差点儿没噎住。周二一把抄起她就跑,她拼命挣扎:“哥,表哥……”
周二丢了一个匕首给金泽,金泽心领神会。
山路崎岖,周二还要拖着湘兰,路上摔了好几次,两人都是狗啃泥的状态。
“表哥……你为什么……”
“别叫了。”周二气急败坏,“他反正是个死,总好过你陪着他一起死吧。他差点儿害死你知不知道,你还帮他说话。”
湘兰哪里不知道这许多,可是……可是……
“咦?”
周二突然停下脚步,拨开一片茂密的藤蔓,露出一个隐蔽的山洞入口。
他走进去一看,洞内不大,也确实十分隐蔽。
眼见天色黑了下来,他俩这德性,白天都跑步出去,晚上就更别说了,还不如先留在这里。
他处理好外头的足迹,把湘兰塞进去,自己也爬了进来。
“别说话,咱们在这儿躲一晚上,明天再走。”
这个洞空间狭小,只能勉强容纳两人,他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彼此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
他摸了摸湘兰的脸蛋,她从小脸就圆嘟嘟的,手感好得很,他最喜欢捏她脸蛋了。
可这短短几日,她的脸颊迅速消瘦了下去,整个人都仿佛变了。
虽然是夏天,但晚上的山林还是比想象中要更冷。
周二紧紧抱住她:“别怕,我保护你。”
“对不起。”湘兰低声说,“若不是我要和你们一路来辽东,根本没有这许多事,你还来救我……”
她和表哥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来救他们。
“不光我要救你,小万姐、我哥也想着你救你的。”
“是你先找到了我。”
“算我命好。”周二摸了摸她头发,“都馊了。”
湘兰憋着泪:“我想我爹了,我想回京城,还有我姑姑,还有他们……他们会不会……”
周二只能说:“你别管他们了,先保住你自己吧。”
突然,洞口方向传来人声,两人浑身一颤。周二一把捂住她嘴。
“别出声。”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温热的气息让她耳根发烫。
两人听着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最近的时候,貌似就在他们头顶交谈。
两人连呼吸都不敢,总算对方的声音渐渐远去,周二哆嗦着松开手,两人都是一头的冷汗。
“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
劫后余生,两人在山洞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湘兰醒过来,周误事还抱着她,抬头看着远方的明月。
明月西沉,大概夜晚快过去了。
“冷吗?”他问。
湘兰摇摇头,靠在他肩头,
慢慢的,晨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打在他们脸颊上。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什么都不会,还容易被别人骗。”
周二笑了一声:“我也是,咱俩半斤八两。”
“但你还是救了我。”
“怎么,想要以身相许?”
山洞太小,湘兰偏过头,也只能看到他半张脸,明暗不清,也看不清眼神。
“你真的要我以身相许?”
“你不愿意?”
“你愿意?”
周二说:“我愿意。”
湘兰不信:“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飞黄腾达,你能娶我?”
“建功是遥不可及,立业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他总是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想要的也不过是他和大哥,还有他们上心的人活的好好的而已。
这年头,能好好活着已经不易了。
“你知道么,我大哥他对小万姐还是贼心不死。”
“啊?他们、他们不是兄妹么?”
“谁知道呢。”
周二大概也隐隐约约觉察出这内里的猫腻了,反正大哥一定会查清楚的。
“汪直也喜欢小万姐,就是不知道小万姐会如何选择?”
湘兰想了想,这些日子她脑子早就转不动了,每天不是怕、就是疲于奔命,完全就是行尸走肉。
主要也是饿了,人饿了就容易死,人死之前脑子先死。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楚这其中的意思,小万姐……周误时……汪直……
她突然笑了一声:“与其在他们两个之中选一个,还不如选我。”
周二:???
看着天色大亮,两人决定立刻离开。
昨晚慌乱之间,湘兰的脚崴了,晚上也没感觉,现在要走路了,才发现脚腕根本无法用力。
周二蹲下来:“我背你。”
与其扶着她,还不如背着来的方便。
湘兰搂着他的脖子:“你知道往哪儿走吗?”
周二抬头看了看:“往南。”
两人沿着泥泞的山路艰难往下,却不料迎面撞见了老熟人。
一根绳子从空中飞来,直接给两人摔了个狗啃泥。
李满柱一脚踩住周二的手:“跑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不错。”
第74章 犁庭在阴阳怪气的赛道,汪直自认第二……
这东西怎么说呢,本来他们是过来救湘兰的,结果现在湘兰没找到,周二又丢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万筝安慰:“你弟弟吧,莽是莽了些,但脑子还算灵光,关键是运气不错,不见得会命丧于此。”
她看着女真人留下的帐篷说,“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在这里勉强对付一宿吧。”
毕竟是夏天,虽然山里白天晚上温度差的大,但好在还有这些帐篷,不然就只能住在山洞里了。
她指着头顶一个山洞说:“你试一试,看能不能爬上去?”
周误时一脸茫然:“这不是有帐篷么?”
“就是想看看你爬山的技术怎么样?”
从前,周误时和弟弟进山打猎过,但从来不爬山洞。
他四下看了两眼,随手抓着突出来的山岩,竟然不紧不慢真的爬上去了。
他想,虽然自己记不得了,但身体还记得。
小时候一定常常爬树攀石,而广西的山林比这里更加危险。
他去山洞里兜了一圈,又从另外一边爬了下来。
万筝问:“你还觉得,我不是你妹妹?”
周误时摇头又点头:“不是,你肯定不是。”
“这不算自欺欺人?”
“等此间的事结束,我就去和汪直对峙。”
不管这件事是还是不是,汪直都不会承认的,小万知道这一点,周误时也知道。
“他若不承认,我就带着他所谓的证据,亲自去广西一样样查。”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如果是编出来的,一定有蛛丝马迹。
他这么笃定,连万筝都有些怀疑了。
不过她倒不认为周误时能找出些什么来,汪直做的局,大概率天衣无缝。
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声,然后是交谈,看来是自己人。
万筝往前走了两步,过来的果然是汪直。
他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小万,然后上脚就要踹着周误时,结果给方形拦住了。
“干爹,犯不着发这么大火。”
汪直破口大骂:“你们是不是疯了?我不是让你们好好待着你们不听,你们就这几个人,到时候被人家全端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万筝知道是自己理亏,只能好言说:“这不是没事儿么。”
汪直那老鹰般的眼神左右一晃,立刻发现少了一个人。
“周二呢?”
“嗯,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这叫没出什么事?”
万筝心中略微有一些惊讶,她还以为在汪直眼中,周二那根本不算是人,重要性还比不上他们带过来的马。
没想到,汪直居然还惦记着他的死活呢。
汪直不仅有仇必报,还有恩必还。
周叔救过他是他的大恩人。他对周叔也没有什么可报答的,只能帮帮他亲儿子。
湘兰的死活、他没那么在乎。
但周误时,既然是跟着他一起来的,那就得好端端地跟他回去。不能死,也不能缺胳膊少腿。
保他这条命,在自己能力可及的范围内让他官场亨通,这算是他对周叔的承诺。
汪直心里苦,汪直说不出来啊。
这身边的人没一个靠谱的,全靠他在这边擦屁股。
把女真人一网打尽,没什么难的,犁庭扫穴也没什么难的。
但是现在你们一个两个的让他怎么办?难道让他杀人的时候还畏手畏脚?
他恶狠狠瞪着周误时:“找你们来是替我办事的,不是你们自己随便乱跑。到处乱死的!”
这件事上当然是他们理亏。
虽然是因为万筝,此刻的他对汪直只有满腔的怒火,但大是大非上他倒也不好说什么。
万筝看着身后的人:“你现在就准备用兵?有朝廷的旨意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情是我一个人做主的。还是说整个辽东的都听我一个人调遣了?”
方行解释:“小万大人,咱们确实有圣旨。”
万筝低声说:“不会是你们现写的吧?”
要圣旨,现写一张给他。
汪直说:“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好歹大家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是发小,是朋友。
小万一直觉得汪直人不错,忠心耿耿又心狠手辣,年纪轻轻就被发配到南京,着实是有点浪费了。
应天府那什么地方,半壁江山、纸醉金迷的,六部都是些七老八十的,哪有二十出头就去养老的。
如果汪直不这么嚣张、不那么树敌无数,稍微收敛收敛,哪怕来阴的呢。
不要明着杀人放火,是不是就能稍微好一些?
在京城多留一些时间,就算没有西厂管着御马监也好的、聊胜于无。
不过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就汪直就这德行,圣旨都敢现写,别的还有什么不敢的?
怕他半夜都敢去皇位上躺一躺。
陛下也真是的,你就宠他吧,你怎么不干脆把玉玺给他算了。
“我已有了计划,明后几日就动手。”
论个头,汪直和周误时差不多,但汪直看人,不管高矮胖瘦,总是居高临下的,看人如看狗。
“你们两个怎么老是在一处?”
周误时反问:“公公既说我们是兄妹,那不该时差在一处吗?”
这就是挑衅了。
汪直从来不怕挑衅,不过这次的来头有点儿不太一样。
其实自从重逢之后,他觉得他这个哥哥跟少年时不太一样了、大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时脑子烧坏了,完全变了个人。
也许他哥当时就已经烧死了,现在这个也不知道是谁。
明明当年他俩都是无法无天的,他做坏事儿的时候,他哥也没有比他少干一点。
怎么在这京城待久了,就变得如此循规蹈矩,一本正经,没什么意思了。
就连他这个在宫里当太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给人家当牛做马的,多多少少还有点子骨气。
当然,现在狗仗人势,也是抖起来了。
可他本来陌生许久的好哥哥,不知道是不是色令智昏,居然挑衅起他来,有意思。
“什么叫我说你们是兄妹?你们本来就是兄妹。”
“当真?”
眼见针锋相对,火药味越来越浓,万筝赶紧说:“眼下正事要紧,别说这些废话。”
自土木之变后,女真人屡屡边衅,尤其是建州三部。
建州卫李满住、建州左卫董山、建州右卫纳郎哈对朝廷阳为效顺、阴为抄掠。自正统十四年以来,乘间窃掠边境,辽东为之困敝。
至成化年间,一岁间,入寇九十七次,杀虏人口十余万。
简直反了天了!
他们这次来本来就是来收拾他们的,结果倒好,他们还没动手,别人还先来了。
要说我大明,不说天下无敌吧,西边的鞑靼瓦剌收拾不利索,收拾你们建州女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柿子也要拣软的捏,省的你们和他们成天暗通款曲。
“我这边是从东厂找的人,他们也熟悉情况。这边……还有那边,就是之前建州女真活动的痕迹。”
这话一听、汪直可不乐意了:“东厂的人?你找的是东厂的人?”
小万莫名其妙:“东厂怎么了?”
东厂和西厂虽说都是太监特务机构,但手下浩浩荡荡这么些人,也没有这么多的太监。大部分都是从锦衣卫里面抽的精英。
说是什么西厂东厂,那还不都是锦衣卫么。
现在西厂没了,那当然只有找东厂了。你从锦衣卫找人,还不如直接从东厂找人,更加方便。
“万筝,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我姓万,有什么问题。”
汪直冷哼了一声,在阴阳怪气这个赛道上,他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他对周误时说:“看在你是小万哥哥的份上,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第75章 犁庭二连蛋黄都要摇散了
在汪直的想象中,他应该是大明的霍去病。十七岁一战成名,二十一岁封狼居胥。
千年之后,但凡提起少年英雄,想到的都是他。
当然,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英雄迟暮,那是大家都不愿意见到的,留下惊才绝艳之后戛然而止,也是神话的一部分。
但这一点,汪直就没有必要学了。
虽然他小小年纪不幸成为了司马迁,但这只是他建功立业大路上的一点小小的挫折,完全不应该影响他之后的发挥。
一个小小的女真完全不算什么,不过是小试身手而已。
他就是陛下手中最利的那把剑,陛下是汉武帝,他就是霍去病,也可以是卫青,反正都是皇后的亲戚。
成化犁庭语出《汉书匈奴传》——“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
虽然圣旨的的确确是汪直自己写的,但里面的这段内容不是他跟方行两个人想出来的,他们还没这种才华。
自然是陛下料事如神,之前在宫里面就让人写好了给他的。
毕竟是圣旨,也不能太随意了。
汪直看见小万自己在那边拿着个圣旨,翻来覆去看来看去,就凑过去问:“你看得懂吗?”
“你当我是文盲?”小万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说,但凡蛋黄都要摇散了,蚯蚓都得竖着劈成两半。”
汪直“啧”了一声:“这个总结不错。”
圣旨上自然是引经据典、犁庭扫穴,但普通人未必能全都领会。
他对方行说:“把这句话传下去,言简意赅,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会说,过车轮的全都杀了。”
这是成吉思汗的“车轮斩”,以车轮高度为标准,处死被征服部落中身高超过车轮的男性,仅保留妇女和儿童。
汪直知道这个典故,毕竟他们也是当年被保留下来的车轮一下的人。不过,后头的典故他就不知道了。
车轮也就四尺高,一米二三。
“你不会把这个车轮放平了?”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把车轮放平了杀,就到了乾隆时期了。兆惠平定准噶尔,将车轮放平以扩大屠杀范围。
广袤的天山南北,被杀得见不到一顶蒙古包,最终准噶尔部族近乎灭绝。
“放平了。”汪直心中一动,“好主意。”
他赞许地看着万筝——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一个铁石心肠的倒是个杀人放火的好苗子。
要说对付女真倒是没有必要,若是蒙古,却也
未为不可。
汪直是监军,也不必他亲自上阵杀敌,稳坐中军帐即可。
万筝看着他:“你有没有觉得这几日,周误时有些不对,和吃了炮仗似的。”
“他一贯如此。”
“不,他很少如此。这是因为你。”
“从何说起。”
“他觉得他不是我哥哥,我同他也不是兄妹,这都是你的阴谋诡计,陷害的我们。”
“我为什么要陷害你们?”
万筝挺直了身子:“只能是为了我了。”
汪直噗嗤一笑。
“怎么?难道不是为了我?”
汪直果然是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那叫一个正义凛然。
“我当然可以为了你,但我直接杀了他,岂不是更一了百了。”
汪直冷笑,“他可别忘了,当时在应天府我还救了他。若不是我,他早就投胎了。”
万筝只好说:“你这么说,倒是也对。”
“而且,他有什么资格同我抢人?他也配?你的眼光倒也不至于这么差吧,难道竟会看上他这种庸脂俗粉?”
万筝腹诽,他是庸脂俗粉,难道你就是高岭之花?
她推了汪直一把,“不跟你开玩笑,真的没骗他,也没有骗我。”
“当然没有。”
“你发誓。”
“我对天发誓,我若骗了你,便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誓言不毒,无以为证。以她对汪直的了解,这个程度还远远不够。
她正琢磨着给汪直升级一个什么样的证词,就有人过来,说在山林间发现了一具尸体,是金泽。
她心中一个咯噔,忙问:“他身边有一个女孩子吗?”
“没有,只他一个人。”
小万多少松了口气,这就还有机会。
果然很快又来了新情况,有人发现湘兰和周二果然在了一处。周二在暗中留下了一些痕迹,被他们发现了。
小万高兴地说:“我就说嘛,这小子还是有点儿脑子的。”
“愚蠢。”汪直却冷冷说,“一个被抓了不说,竟然两个都被抓了。好歹从前也是我手下的人,说出去都丢人。”
“他们两个是被李满柱抓住了,想要挟咱们。”
“不仅被抓,还被人发现了身份,简直是蠢上加蠢。”
建州女真时常劫掠边民,若不被他们发现身份,自然也不会要挟上。等他们把女真杀的一个不留,当然就能救他们出来了。
如今,哼、要挟大明、简直是活腻了。
万筝知道他心中想法,忙说:“我也跟着去。”
“想去救人?”
“万一能救呢。”
“你想跟就跟着吧,我也不拦你。”
汪直吩咐了两句,大军从前方围攻,他们一定会往西北方向逃窜,正好在那边堵住他们。
至于这两个“人质”的运气怎么样,就看他们的命了。
*
寒风如刀,有那么些秋日的凉意了。
火把早早被灭了,方行指着远处说:“干爹,就在那里。”
汪直眯着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看着对面被女真人押着的两个身影。
两人都被绳索捆绑,虽然远远的看不太分明,但确实一个是周二,一个是湘兰。
方行有些为难:“救一个还还说,两人、真是难。”
汪直问:“他们要换什么?”
“我们不是已经抓了他的儿子,李满柱说这两个人,换他们父子俩走。”
“哈——”汪直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以为自己抓到的是谁,太上老君么?”
方行小声说:“干爹,他二人的命没什么,但若让小万大人知道你见死不救,多少有些……”
“她不是这种不分轻重的人,朝廷利益为重,个人生死不足论。”
汪直思索片刻,“你让人同他们说,以一换二,不乐意就算了。”
方行知道他干爹之所以这么好说话,绝对不是真的关心他们两个人的命。
只不过现在时机还差一点,正好等着大军收拾完了建州另外两个部,最后再拿这个冥顽不宁的李满柱开刀。
果然等消息的时候,汪直已经让人准备了一把强弓。
“干爹。”他忍不住说,“要不让别人动手?”
让别人让别人动手总好过您自己来吧,刀剑无眼战场上,到时候也好有推脱,您自己动手总归……
“你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反正现在时间还早,他们在这儿也无事可做,便进了一个旧帐篷里面点了一盏油灯。
灯光把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这样互相还能看清楚对方的脸。
方行好奇:“干爹,小万姑娘答应您了?”
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改口叫干娘了。
“滚。”
方行悻悻然,看来是没有了。
汪直摸了摸手边的弓箭,如果周误事和湘兰只能救一人,那救谁呢?
看在周叔的份上,怎么也该救周二,他就这一个儿子,自己怎么也不能看着这小子命丧于此。
可是……
他叹了口气,手指扣在弓弦上,眼神忽明忽暗,最后还是决定算了。
到时候,能救谁就救谁吧,现在想再多都是无用。
看天意了。
若天意要他们一起死,他一个都救不了。
第76章 犁庭三穷则搞穿插,富则炸炸炸
汪直按着腰间的剑,遥望北方连绵群山。
他想起白天的情形,在来这里之前,明军精锐已经集结完毕。
“督公,神机营的火炮已全部就位。”
他点头,转身走向那数十门黑黝黝的铁炮。
万筝一门门摸过去:“这是什么炮?”
“盏口炮。”
盏口炮比寻常的大将军炮要轻,可以固定在木架上,炮身短,自然便于机动,目前是明军的主力火炮。
辽东宣大防线,早就大量装备盏口炮,用于对抗蒙古和女真的骑兵冲锋。
毕竟穷则搞穿插,富则炸炸炸。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反正大明现在还算有钱,这点金子银子还是花的起的。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百发大炮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两百发。
“虎蹲炮更好,可以曲射。”
就是造价贵了些,其实不如这个实用。
数十门大炮排列整齐,炮口斜指苍天,神机营在辽东本来就有准备,这是皇帝特批、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真蛮子的。
“建州女真,一个不留!”
汪直抬手,示意万筝不要说话。
“先和他们换人,再把他们全炸了,但若中间出什么差池,还是要炸平。”
刀剑无眼,更何况这炸炸炸。
到时谁死谁活,全看天命。
万筝点头:“我明白。”
*
这一夜,周二和湘兰,自然也是彻夜未眠。他们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但后天就不好说了。
周二低声问:“冷吗?”
湘兰摇摇头:“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
“咱俩分什么你我。”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他还是凑到她耳边,认真说:“别怕,明天一定有办法的。咱们一定能够活着回去。”
他俩也不至于心大到这个程度,也都心里有数,活下去的概率能有一成就不错了。
汪直什么人,怎么可能为了他俩的命答应女真蛮子的什么要求。
这也不怪汪直,是他们俩的错。
就算他哥和万筝有心想拉他们一把,只怕也不好开这个口。就算开口,也没什么用。
这些日子湘兰一开始麻木,后面倒也坦然了。
看着和他们关在一起的女真人掠夺来的边民,大家势不两立,表哥他们帮了女真人,确实是该死。
至于她,虽然并不知情,但已经不重要了。
若不是那日周误事找到他,表哥死了后,她也直接抹脖子算了。
“二哥。”她靠在他肩头,“你说咱俩从小就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怎么才……”
“因为你傻呗,我也傻。”
不知道自己心意的人也不少,但生死攸关的时候,便如同抛铜钱看正反,抛上去的那一刻,你便已经知道自己的选择了,不用真的看结果。
湘兰突然抬头,吻上了他。
周二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吻算不上甜蜜,任谁在这个地方也甜不起来,吻中带着绝望和疲惫,带着血和铁,也许还有一点点的解脱。
她想,明日无论……无论发生什么……
周二还想说些什么,外头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刻噤声。
李满柱走了进来,眼神在两人之间扫了扫去,突然指着周二说:“带他出去。”
周二急了:“什么意思?我们是一起的。”
“你比她值钱,他们只愿意换你一个。”
“我不走。”周二不肯,“要么我们一起死。”
“生生死死,这可由不得你们。”
若是湘兰,死扛出去她也反抗不得。
可周二多少练过几天,就算被捆住了手,但他死挺着,还真不好拖。
给他打晕了吧,对方可是要活人,说不出话的不要。
李满柱挥手:“两个人一起带过去。”
左右他是要跑了,事已至此,明廷大军围剿,他们的部众很难脱身了。
唯有他先离开,保存实力,以求日后东山再起。
辽东什么地方,随便往哪个地方一躲,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再不济,往西去找蒙古,明军只敢对他们动手,却能奈蒙古何。
原本他想着带儿子古纳哈一起走的,他有几个儿子,古纳哈是诸子中最为得力的,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
他老了、不能不后继有人。
只是,看对方这阵势,明日多半是圈套,儿子也保不住了。
他假意答应,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对身边人说:“今日的事,你都明白了?”
“是。”
李满柱长叹一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换了一声衣服,趁着这最后的夜色,悄然隐身而去。
天刚蒙蒙亮,交换就开始了。
两队人马远远站着,有那么些对峙的意思。
李满柱早已远去,让手下扮作自己,另有人带着周二和湘兰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汪直也让人抬了张大椅,坐在后面。
李古纳哈满脸都是血,腿也断了,被两个人拖着,倒是半死不活的。
方行提了半桶水,浇在他脸上,冲了满脸的血污,省的到时候认不出来。
“一个换两个。”
“好,就以一换二。”
女真人松开了周二和湘兰的绳索,他们立刻紧紧握在一起。
李古纳哈被往前推了一把,双方都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敢一步一步往前。
正当他们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脚下突然一震。
汪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紧握双拳。
怎么回事?这是——
远处轰的一声炸开一团火光,汪直瞳孔一缩,怎么提前炸了?!
此时万筝正在后方,就在那些盏口炮旁,本来按照计划是要得到前面的消息,才会点燃火信。
士兵都举着火把在后面等着,可就在她面前,一门火炮突然就炸开了。
不好!万筝顿时脸色惨白。
此时顾不上去查看原因了,古代这些枪炮多是手搓,炸膛也不奇怪。
火炮在搬运或装填过程中也会因为各种原因炸膛,火药也有可能受潮而引发连锁爆炸,但现在原因都无关紧要了。
对面的女真人一下子就乱了,有的跑,有的知道跑不了了,立刻就骑马挥刀冲了过来,直接将周二和湘兰撞翻在地上。
李古纳哈拿着一把刀就朝两人头上砍去。
“放!”
随着一声令下,另外的盏口炮同时开炮,炮弹划破长空,砸向女真的营寨。
木制的寨墙瞬间四分五裂,燃烧的碎片四处飞溅,当场就有许多人被炸得血肉横飞。
“放!”
第二轮开炮,铅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李古纳哈双眼赤红,知道今日必死,一定要带两个人一起上路,一刀就砍中了湘兰的左腿。
湘兰尖叫一声、几乎昏死过去。
“湘兰!”周二也夺过一把刀,与李古纳哈缠斗起来。
天空是火炮轰鸣,有的甚至落在他们不远处,但他们熟视无睹,都只想杀了对方。
方行举着火铳,想直接结果了李古纳哈,可他们两人缠斗在一处,简直没法下手,他无奈地看着汪直:“干爹……”
眼看着即使在炮火之下,对面的几个女真蛮子也已经冲到了李古纳哈面前,周二更加寡不敌众。
若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许能逃走,但还有湘兰……
汪直伸手接过方行手中的火铳,这个距离想要射中已经很难了,但他直接抬臂,对方立刻倒下一个人,可惜不是李古纳哈。
方行又递上另外一柄铳,汪直又是一铳,倒下一匹马,连带着马上的人也摔了出去,可是冲上来的也越来越多。
汪直一把抓起手边的铳,这是最后一次了。
周二一脚踹开李古纳哈,手中的石头正要砸开他的脑门,就听耳边“砰”的一声,李古纳哈浑身一抖,后背直接炸出碗口大的血洞。
他连个踉跄都没有,长刀脱手,跪倒在地。
周二噗地吐出一大口血,虽然射中的是李古纳哈,但两人离的那么近,他也受了伤。
汪直突然说:“弓给我。”
第77章 犁庭四可惜,我食言了
看了前线大捷的战报,朱见深喜不自胜,当夜便和皇后万贞儿在寝宫小酌了好多杯。
小皇子咿咿呀呀的也要去舔酒杯,朱见深一把抱住了他:“还没到你呢。”
万贞儿接过儿子,给他擦了擦满脸的口水。
“汪直这小子,果然不负众望。”
三杯酒下肚,酒热正酣,朱见深也颇有些动情地说:“只可惜,却也赏不了他什么。”
他若是武将,可以正经论军功。
若是读书人,走科举的路,真有军功,也能封侯。
可惜他是一个太监,就是十二监掌印太监也不过正四品。
永乐朝的郑和,有下西洋的功勋,才被赐了正三品,旁人再没有的了。
若说汪直淡泊名利,不在乎这些,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最最在乎这些了,简直眼红的不行。
“该让他回来了,京城的事情也处置的差不多了。”
话说撤了西厂之后,不仅朝中大臣各个喜不自胜,便是东厂和锦衣卫也是好好舒心的一场。
毕竟西厂在的时候,也是从他们二者虎口夺权,谁都不希望自己手上的权利被瓜分不是。
“汪直再留一段时间,总要收拾稳妥。小万会先回来。”
万贞儿抱着儿子,心中即开心又有担心。
开心的自不必说,担心的是汪直有没有把那件事情给处理好。
“汪直他……”
按说都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汪直办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从小就妥帖,根本不用细细交代,从来没有不尽心尽意让人满意的。
朱见深有一次还同万贞儿玩笑:“不知道咱们得儿子以后如何?”
他们生出来的儿子,那绝对是不会差的。
“如果有汪直这般靠谱,不说是怎样一个明君,至少拿捏群臣总是不在话下。”
自然,当一个酷吏和当皇帝还是不一样的。但有能力的人做什么都行。
可这次的事不是旁的事,是汪直自己的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自己未必能够处理的明白。
“他们俩的事,我们倒还不好插手。”万贞儿叹气,“左右不是人。”
十天后,万筝回了宫,刚看见阿姐就两眼一酸,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小孩子长得快,看着小皇子已经比她当时走的时候足足胖了一圈。
“怎么这个头……”
连头都好像大了一号,手臂更是肉嘟嘟的,像莲藕一样。
万筝装模作样要吃这藕藕,小皇子咯咯咯笑了起来,喷了她一脸口水。
“小哪吒,魔童。”
万贞儿坐在床边,掐了把她的脸蛋。从前水灵灵的脸颊瘦了不少。
“汪直还好吗?”
“他没事。”
“就你一个?”
“不是。”小万闷闷地说,“还有周误时。”
不光是有他,还有周二,还有湘兰。
万贞儿知道她为的是什么事情,她和陛下也是前两日才收到消息。
朱见深说:“本想为了他们好,谁知道却弄巧成拙。”
“战场上本就刀剑无眼。”
“只担心他们会有心结,本来就已经很难解开了。”
如今这样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姐,明天我出宫一趟。”
万贞儿拉着她的手:“这件事不怪你,也不怪汪直。”
要怪那也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小万点头:“我知道。”
她离开星城的时候还是夏天,如今便已到了冬日。
她看着眼前的两方墓碑,想起当时一群人快快乐乐出发,没想到迎接他们的却是阴阳两隔。
周误时将纸钱一叠叠丢进火盆里,从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如今,人终究没有办法对抗天意和死亡。
那时,他也不能违抗军令。
等到他急匆匆赶过去,摆在他面前的却是白布下冰冷的尸体。
“不——”
他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脚一软便是跪在了地上。
方行说:“周大人,您节哀。”
他哆哆嗦嗦伸出手,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掀开了白布。
方行想帮他,又不知道需不需要帮他,最后还是周误时推开白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脸。
他弟弟很少会这样安安静静躺着,白天他不安生,晚上也是。
夏天睡一张床上,一夜这小子能踹自己好几次,都想给他腿掰折了。
“你就不能消停消停?”
“不行,除非我死了。”
周误时颤巍巍抚上弟弟的面颊,触手是冰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如今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他闭上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似乎只要自己不睁开,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战场上,有的是生死离别,方行也不是没见过的。
可好歹也是一切从京城过来的,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冰冷躺在地上。他让人把遗体好好打理,尤其是周二的,若是一开始的样子、那根本不能看。
他也是于心不忍,但这些话也只能他来说了。
“他是怎么死的?”
他摸着弟弟的身子,摸到了胸口的伤。
周二满身都是伤,但胸口这个是致命伤。
周误时不可置信:“这——怎么会?”
这是箭伤,直接穿胸而入,看位置是一击毙命。
箭头已经被拔出来了,但是看伤口、是大明的箭。
方行说:“是误伤,当时那个状况,炮弹齐发,也是顾不上。”
周误时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问:“真的?”
方行点头:“真的。”
另外一个帐篷里,小万给湘兰换上新衣服,用布沾了水,给她一点点擦干净脸蛋。
湘兰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散的很大,眼珠已经浑浊,却始终不肯合上,仿佛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湘兰,是我……”
万筝想用手替她阖上,可试了几次,始终不能。
一旁的人递过来一个热帕子:“得用这个来。”
万筝照他的话做,用热帕子盖在她眸子上,她不忍心再看到那一双充满痛苦、恐惧、难过的眸子,永远停留在那一瞬。
好在,这一次成了。
万筝扶着一旁的人站起来,战场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女真人的首级被一一割去,用来论功行赏。
听说,李满柱也已经被抓住了,人多少肯定跑出去一些,但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走到周误时身边,跪坐了下来,紧紧握住他颤抖的手。
“对不住。”
周误时咬着牙问:“当时你在吗?”
那时万筝是不在的,但若不是火炮出了岔子,攻击提前开始,也许周二和湘兰就不会死,这是她的错。
“都怪我。”
周误时不愿意怪任何人,他怪自己。
他觉得,也许他就是天煞孤星,他身边的人总是不得长久、总是飞来横祸。
爹是这样,弟弟也是这样。
汪直远远看着,方行走到他身后:“干爹……”
“谁让你做主这么说的。”
方行低着头:“干爹,这事和你没关系。”
“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什么叫和我没关系。”汪直面无表情,“我只是他们一个痛快而已。”
“话是这么说,可小万姑娘若是知道了,心中必然有隔阂。”
“她不是这种人。”
方行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您未必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汪直难得正眼看了看这个干儿子。
其实他挺烦宫里的太监搞这一套的,不干正经事,尽想着拉帮结派了。
都当太监了,那就是断子绝孙,哪有什么儿子什么爹,根都没了。
可他终究还是不能免俗,毕竟他也只有两只手、两条腿,能干三个人的事,干不了三十个人的事,不能没有心腹,也不能没有帮手。
他说:“今日说了,反是我坦然。日后若被知道,倒显得我做贼心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方行忙说:“绝对不会的。”
今天场上如此混乱,谁能注意到别人,也是他在干爹身旁,这才清楚。
“可惜。”汪直低声说了一句,“我食言了。”
第78章 修罗场一就给一个准信吧
到了腊月,各宫都烧起地龙来。
万贞儿自打生了孩子,越发的怕冷,不太爱出门,多在自己宫里看雪。
汪直人还没有回来,但是每隔三五日就有一车车东西送进宫里,什么人参、貂皮、珍珠自不必说。
汪直倒也没有大张旗鼓,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风言风语早就在外头流传开了。
倒也未必都是谣言,毕竟这些东西肯定不可能都是汪直自己掏钱买的,当然都是下头人孝敬的。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谁也不能免俗。
这次居然有一整张的虎皮,万贞儿让人给儿子做了一个褥子,小皇子每天都要睡在里面。
“别的东西分给各宫,尤其是两位太后那里,都要挑最好的。”
虽说太后和她同龄,但毕竟是婆婆。天大的孝道压在头顶,就算婆婆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成天看她不顺眼,也不能不好好孝敬着。
之前给小皇子挑选保姆的时候,周太后就阴阳怪气地说:“要老实的、本分的才是。”
万贞儿:……
——我当年就是因为老实本分,所以被挑选伺候太子的啊。
周太后:哼,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
自古婆媳不好处,皇家就更是了。年纪一样大的婆媳更是难上加难。
尤其是周太后想着自己也算是跟着先帝苦过来的,还生下了一位公主,两位皇子,皇子还是先帝的长子。
就这、她都没挣上一个皇后,却让这一个老宫女……
皇帝不仅为了她废后,还一生下儿子就封了太子,真是……真是想想都要吐血。
万贞儿:……看在您是陛下亲娘的份上,就不和您一般计较了……
反正她也已经生下太
子了,只要这孩子能平安长大,旁的她也根本不在乎。
终于赶在年前,汪直回来了。
万筝一回头就看见他风尘仆仆站在雪里,样子还是从前那个汪直,但却总觉得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眉眼之间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劲儿,抬头看见她、倒是微微笑了笑。
这么冷的天,干这么一瞅也像是冷笑。
“你瘦了。”
“没,冬天衣服穿的多。”
“那就是更瘦了。”
汪直伸手握住她胳膊,顺着胳膊滑到肩头。
万筝穿着厚厚的棉袄,想着从前汪直拿着弹弓打屋檐的冰棱,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
今日的雪不大,两人并肩站在雪里。其实也不过就分开了两个月而已。
“阿姐等着你呢,做了火锅,等你一起吃。”
火锅么,古代也有,就是没有辣锅,也吃不上鸳鸯锅,勉为其难只能放点儿胡椒了。
胡椒猪肚鸡,最适合冬天吃了。
进了殿内,汪直脱了衣裳:“我刚从陛下那边过来,陛下说他等会儿来。”
侍女说:“小万姑娘、汪公公,娘娘让两位先去内殿等一等,吃些果子。太后想看太子,娘娘带着去了。”
“哼。”小万撇嘴,没好气地说,“这么大冷天的,想看孙子自己来呗,还非得送过去给她看,真是闲得慌……”
侍女:……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汪直回头教育她,“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你自己说话没把门,别人只会怪在阿姐头上,以为是她没把你教好了。”
万筝不服,她就是再循规蹈矩、温柔可爱,她们也只会觉得自己好欺负。
阿姐当人家媳妇儿的,没法子,得要脸,有话不好说,可不得需要一个嘴替么,再说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还不是……”
因为汪直在外头张牙舞爪、为非作歹,旁人别管有心还是无意,还不都是按在阿姐头上。
说他没把汪直教育好,专门养了这么一只疯狗,到处放出来咬人。
真是柿子捡软的捏,陛下也是阿姐带大的,他们有本事说陛下啊,也就敢对着他俩放屁。
屋子里面的地能烧的暖暖的,一时之间给人有一些燥热的感觉。
万筝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她抬头看着汪直的脸,顿了顿才说:“还好吗?”
汪直也停顿了一下。
这两个停顿很微妙,仿佛在停顿之中,他们的情绪才是最真实的、最想要表达的,但最终也是没有说出来的。
只能问一句“你好吗”,回一句“还行”。
“你出宫没有?”
“你是想问我周误时?”万筝叹了口气,“把湘兰他们带回京城之后,先把后事办了。朝廷论功行赏,他也没要什么,只是希望能够去广西一趟。”
“他一个人?”
“我说想陪他去,但他没同意。”
“去了?”
“还没有。”
汪直说:“他是不是恨我?”
“你在意他恨你?”
汪直应该从来不在乎这些。
他不在乎那些人心目中对他的看法,但周误时显然不一样。
他不想和他相认,两人做回兄弟,但也不希望他恨他。
但有时候,他又觉得,他恨他也好。
万筝说:“他想去广西,无非是想查清楚他的事,我们俩的事。汪直,你好好同我说,我真的是他妹妹吗?”
汪直一时没有回答,万筝心中一空:“我明白了,真的不是。”
汪直没有否认。
“那他妹妹呢?他还有别的亲人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哪里能查到。”
万筝看着他的眼睛,其实汪直如果真的想要骗人,大概也没人是他的对手。
他没有必要针对周误时,所以、大概真的是为了她?
走进内殿,火锅已经摆还了,还放了三副碗筷。
万筝皱眉:……三……
这怎么算的?陛下不来了?
一个小太监又端了几盘菜上来:“小万姑娘,娘娘和太子殿下留在太后宫里了,陛下也在,让您和汪公公自己用就行。”
万筝指了指桌上的碗筷:“三?”
“还有别人?”
果然,帘子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周误时。
桌上是铜制的锅具,中间是炭火筒,外头多用木炭,宫里用银骨炭、没烟的,档次高。
京城多吃用骨头和鸡鸭熬制的清汤,但这一锅是酸汤,用腌菜和梅子调制出的酸味,南方这么吃的多,也算是给他们三个吃点儿曾经的家乡菜了。
万筝说:“那个……坐呗。”
她伸手拉了拉周误时的袖子,这段时间他知道他挺难过的,也知道他会熬过去的。
只是斯人已逝,总也回不来了。
今日周误时进宫是陛下要见他,结果他等了半天,又变成了皇后要见他。
万贞儿倒是真的见了他,还是第一次。
她仔细打量着周误时,他眉宇间和汪直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但背影却看着很像。
“你是小万的哥哥?”
周误时却直接说:“臣,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
他回京之后,想起当时喝的药,说是对脑子好,能开窍。
他拿着药方找了几个大夫看了,都说毫无用处,看来也是汪直的手段。
万贞儿也没说什么,只让他在这里等着。
他原以为只是等万筝,看着一盘盘涮菜上桌,羊肉、鹿肉、兔肉、鱼片、白菜、豆腐……还有三双碗筷……
他、万筝、皇后……
没想到猜错了一个,不是皇后,却是汪直。
周误时深吸了一口气,当时在辽东,因为太过于伤心,没顾得上别的事。
现在旁的已经忙问了,他必须要开口问了。
他语气中带着倦意,大概是确实累了。
“汪大人,您就给我一个答案吧。到底是还是不是?”
汪直看了他一眼,转身问万筝:“你希望是还是不是?”
第79章 修罗场二坠入爱河的男男女女总是和……
“你希望是还是不是?”
希望?万筝心里简直要骂人了,什么叫我希望是还是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你和我玩什么文字游戏呢?
“先吃饭吧。”汪直却突然撇开了话题,“菜都冷了。”
“这是火锅,怎么会冷?”
汪直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坐下。
三角形是一个稳定的状态,也没必要挑座位了。
反正不管怎么挑,三个人总是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你想不挨着谁都不行。
万筝看了周误时一眼,他却没有坐下,瞧着也不像要准备吃饭的样子。
他现在只想要个结果,然后尽量以后也不要看见汪直了。
理智上,他知道他弟弟和湘兰的事,并不能怪汪直。战场上,怪不了任何人。
但他也很难为汪直效力了。
汪直一点儿吃饭的好习惯都没有,自己坐下来,也不管旁人还站着,就直接开吃。
他夹了一筷子兔肉,放进滚汤里。
万筝开口:“你就给个准话吧,这么磨磨唧唧的、也不是你作风。”
“我的作风是什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万筝反问:“是吗?”
汪直看着肉片在热汤中滚来滚去,滚着滚着就漂了上来。
他语气淡定,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同自己根本没有关系的事。他也完全不是这幕后黑手。
“如你们所愿,你们并非兄妹。”
“那……”
“一切都是我伪造的。”
周误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拳紧握,但是最后还是松开了。看他的眼神,大概是想揍这家伙一顿。
万筝伸手锤了汪直一把:“你有病吧。”
“我没病。”
“怎么没病,你这不是消遣我们么。”
汪直又说:“那就算我有病吧,挨了一刀,也算是病。”
要么都说太监不正常呢,身体不正常,心里也不正常,就喜
欢干这么阴暗爬行的事。
周误时却不想再细问了,对汪直直接行了一礼。
“汪公公,您救过我的命,救命之恩、无以言报,但你如此对我和万筝,此事我也记下了。”
“你要如何?”
无非是一码归一码。
等有机会,报了这救命之恩,以后这一半就清了。
他觉得这机会多的是,毕竟想杀汪直的人能从绕京城五个城门一百圈不止。
人在河边走,难免要湿鞋。
但他不想多做解释,对万筝说:“我先走了,改日你若得空,出宫咱们再说。”
万筝点头:“行吧。”
那边的汪直见肉煮好了,夹起肉片,在碟子里蘸了蘸。
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他不在乎,边吃边说:“你难得进宫,她也出宫不容易,有什么事今天就说了呗。”
万筝瞪了他一眼:“你可闭嘴吧你。”
有你什么事儿,就你话多。
她知道这些日子周误时心里难受,而他们两人并非兄妹,这件事难说好坏。
好处,也不用细说。
坏处就是,周误时确实只剩下一个人了,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小万虽不是你妹妹,却是我妹妹……”
万筝纠正:“什么妹妹,我是你姐。”
大小都不分了。
“那时我说我喜欢小万,你是她哥哥、你说不同意。我同她才是货真价实的兄弟姐妹,你们要在一起,我也不同意……”
万筝踢了他一脚:“他和我的事,不用你多说。”
汪直生气:“你这人知不知道好歹?”
万筝啐他,把周误时推出去说:“你先出宫吧,回头我去找你。”
送走了周误时,她转身坐回桌上,看着铜锅里漂着的肉片,狠狠敲掉了汪直手里的筷子。
“你是不是有病,干什么拿这件事骗我们?”
“当然因为我喜欢你,不想看你和他在一起。”
万筝生气地一拍桌子:“你凭什么干预我的事?!”
“你是我妹妹,还是姐姐?”
“当然是姐姐。”
“那我不能干预?”
万筝认真说:“你可以发表意见,也可以反对,但不能在后面使这种阴招。汪直,你不能把这种招数使在我身上。”
汪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之间还有些羞愧。
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对着旁人露出自己的软弱的,反而笑了笑说:“其实,你们若是真爱,真心想要在一起,这也不过是小小的考验而已。”
万筝把一筷子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鱼片全都塞进他嘴里,给汪直烫了个龇牙咧嘴。
“我看你真是疯的不轻,有你这么考验人的吗?你这个考验正经吗?你这个人正经吗?”
汪直心想,我本来就不是正经人。
他把鱼片咽下肚子,喝了口凉茶缓了缓。
“所以,你还是不喜欢我?”
“我……”
“你不想和我共度余生?”
万筝没想到,会从汪直嘴里听出这么肉麻的话。
果然,坠入爱河的男男女女总是和正常人大不一样。
关键是,这次只有汪直一个人坠河了,可是他非要把自己也扯下来,可她不想跳这条河啊。
“我不骗你,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我只是把你当弟弟。”
“但我不是你亲弟弟。”汪直说,“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太监?”
“这不一样吗?”
汪直心想,这当然不一样。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诚恳地说:“小万,我们才是最该在一起的人,你和周误时、你们不过一时新鲜而已,我才是对你最好的,我会永远对你好,我才最有能力给你想要的。”
这天下的男人,多是靠不住的。
就算是陛下,如此宠爱皇后,他们又是如何十几年如一日走过来,还是不免要临幸要别的妃嫔。
他的心,一定对小万始终如一。
万筝当然有无数的理由可以拒绝,难听的话更是一箩筐。
但她不能这样讲给汪直听,她不能这样伤汪直的心、戳他的痛处。
但这样不痛不痒的拒绝,汪直也清楚的很。
他想,你若那样拒绝我,那样伤害我,我也便死心了。
可是你没有,所以你心疼我,心疼就是爱,怎么就不能滋生出……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行快步进来:“干爹,出事了!”
大事!大事!出大事了!
“太子殿下失踪了。”
“什么?!”
万筝和汪直都是一下子跳起来,差点儿给桌子掀翻。
“太子不是和皇后一起在太后宫里吗?”
“本来是的,但是太子突然就……”
“怎么会突然?!”
太子身边至少有十二个太监、十二个宫女,连只蚂蚁都休想接近太子,怎么会突然就失踪了,这可是紫禁城。
“立刻封锁各大城门。”
“尚公公已经领命去办了。”
如今,东厂又是在紫禁城说一不二的角色了。
汪直却只恨不得一刀给尚铭剁了,东厂这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么,怎么能让太子殿下失踪。
太子才几个月而已,他刚刚会说话,刚刚会爬,连走都不会走。
万筝脸色惨白:“怎么会……”
“别急,不会出事的。”
对方若是想杀太子,没必要把人带走,既然带走,那就是有旁的计划。
万筝手足无措地说:“我去看看阿姐。”
太子不见了,阿姐一定急坏了。
“镇定。”汪直拦住她,“别轻举妄动,先等消息。”
这个时候慌乱不得,不然还会出大事。
很快,方行探查回来:“东厂抓住了一个可疑之人。”
汪直脱口而出:“这么快?那太子呢?”
什么可疑都先放在旁边,太子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他们两人灼人的目光,方行顿了顿,才硬着头皮说,“是周误时。”
万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什么?”
“是周误时,他们抓到了周误时。”
第80章 太子一想要威胁皇后?还是威胁陛下……
此时此刻,周误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宫里被刀架在脖子上,这还是第一次,看对方是东厂的人,他也不敢反抗。
全程知道自己被抓了,还有被谁抓了。
很快,尚铭大步走进来,
“你,就是周误时。汪直手下的那个,从前五城兵马司的?”
尚铭显然已经把他摸得很清楚了,周误时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在汪直横空出世之前,执掌东厂的尚铭才是京城的阎王。
此人最擅长搜罗钱财,在他手上“花钱消灾”的不在少数。
一般他要了钱,就不要你的命了。他只抓有钱的人,榨一波再放回去,过两年还能再榨第二波。
“知道为什么抓你?”
“不知。”
“宫里出事了。”尚铭把他从头看到脚,“不过应该跟你没关系,误伤而已,等会儿就放了你。”
周误时心累,怎么宫里又出事了?怎么这个宫里老是出事?
这可是紫禁城,不说固若金汤、也是重兵把守。怎么跟筛子似的、三天两头就要出事?
而且,虽然尚铭嘴上说和他没关系,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不可能听不出来。
没这么简单……
果然,尚铭说:“你有个弟弟是吧,从前在锦衣卫的。”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
周误时猛地抬头,这段时间,他没有回老宅去住。
他是不忍心回去。
那里的人都认识他,也认识他弟弟,也认识湘兰,他没法面对和回应他们的目光。
就算赵叔他们没有怪他,但是三个人一起出去的,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回活着来了。
“赵叔,我……”
“别说了,金家的事我都知道了,他是为了救湘兰,他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他们、对不住你……”
周误时喉头哽咽,是啊、他都可以为了湘兰豁出命去,而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痛苦吗?最后想的是什么?
“我——”
他宁愿他们三个人都死在那里。
所以,他们的目光对他而言,就已经是凌迟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他也不能日日折磨自己,一开始他在墓的旁边搭了一个屋子,住了一段时间,算是给他们守墓吧。
后来就在城边租赁了一个房子,因为确实有些远,小万来看他都有点不太方便了。
小万也默契的不太谈起周二和湘兰。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他们不会再去辽东了。
“大毛,大毛。”
小万把大毛交给他,大毛摇着尾巴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汪汪叫了几声,狗眼迷茫。
它这是在寻找自己的主人,但它不知道、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此骤然被提起,周误时一下子咬紧了牙关。
“他跟着汪直出去,没命了也很正常,你能能捡回一条命,也算命大。”
他顿了顿,但周误时没有接话。
尚铭:……这么沉得住气……
哐的一声,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进来。
“尚铭呢……”
尚铭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改了个严肃表情走出去,迎面果然是万筝。
“怎么回事?”万筝上手就推了他一把,“不去找太子,不去抓凶手,抓我的人做什么?”
尚铭一本正经说:“小万,你还不是没去找太子、没去见皇后,而是直接来了这儿,也太不懂轻重缓急了吧。”
小万呸了他一口:“赶紧把人放了,去找太子,周误时刚才一直跟我在一起。”
“知道了,这不是已经问清楚了,我东厂可不和西厂似的,屈打成招、杀人灭口。”
说着,不等万筝发火,他挥手:“放人吧。”
万筝见周误时没有受刑受伤,这才松口气。
“出大事了,你赶紧来帮我。”
等他们二人走远,尚铭身边的小太监才说:“干爹,还是您慧眼,竟让您发现了不对。”
他们在宫里当牛做马这些年,还是从龙之功,才有了如今的身份和地位。
纵然汪直目中无人,那也是他应得了。
这哪里冒出来的周家兄弟,竟然得了陛下青眼,在西厂出出入入、好不威风。
他们这样的家世,满京城至少能找出上千个来,有什么稀奇的。
这兄弟俩的狗屎运还不仅如此,尤其这周误时,竟和小万有了些不明不白的关系……
就这,汪直能不杀他?
大家都是太监,汪直这点狗心思,旁人看不出来,他还看不出来?
一旦有了一条缝,想要掰开就容易多了。
汪直让覃力在广西伪造了那些证据,这事瞒不过皇帝皇后,也瞒不过他。
汪直啊汪直,没想到你竟然还有一条软肋。
“干爹,您想用他来对付汪直?“
“汪直这小子,油盐不进,咱们有什么办法,非得让他上心的人,才能给他致命一击。”
比如万筝。
再比如这个周误时。
小万么,不好挑拨。而且终究有陛下皇后做靠山,不好办。
周误时可就不一定了。
“万一,汪直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两人的关系?”
“不可能。”
比你更了解自己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从这一点上来,尚铭觉得自己正是汪直的知己。
“他知道自己干的是十死无生的交易,一个太监,树敌无数,受人唾弃,注定没有好下场。”
比起来,周误时总算是身家清白,除了达官显贵,也动不了他。
汪直掌权的时候,不露声色略微照拂一二,也就够他青云上一上的了。
等到他众叛亲离之时,也不至于给人全都端了。
“他不可能告诉他真相,咱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
朝中那些臣子明里暗里要对汪直打打杀杀,但真的能杀汪直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要么是陛下,要么是皇后,要么是万筝,要么是周误时,要么……也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万筝边走边说:“太子不见了。”
“怎么会?”
只见满宫都是灯影飘来飘去,毕竟是太子啊,而且太子还只是个婴儿。
“他不是和皇后去了太后宫里……”
已经到了腊月,下了雪,更是冷的厉害,娇弱的婴儿如何能受得住。
所以一开始,万贞儿是不肯让带着孩子一起去见太后的,总是拿各种理由拒绝,太后十分不满。
只是次数多了,也不好每次都拒绝,总得顾及陛下的面子。
“今日,就去吧,本宫带着太子给太后请安。”
又想着,这次留下空间给小筝他们三个,好好说一说,也许能解开心结,所以这才答应了,没想到却……
“阿姐。”万筝急匆匆过去,拉住万贞儿的手。
万贞儿倒还镇定,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什么大风大浪,她也不是没见过。
万筝问:“可查到什么可疑之人了?”
可疑之人不是没有,就是太多了。
最可疑的还是周误时呢,毕竟他并不是宫里的人,却在宫里大摇大摆走来走去。
朱见深站在不远处,脸色看不出什么来,但是来来回回走了两圈,也没什么目的。
殿内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出,跪在地上吱声都不敢。
伴君如伴虎,生怕主子一怒之下给他们好看。
“阿姐,孩子一定没事的。”
万筝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要对太子下手?
想要威胁皇后?还是威胁陛下?
万贞儿声音中有一点颤抖:“难道,是针对我来的?”
凭心而说,陛下应该还会有别的子嗣,但她应该就这一个孩子了。
“阿姐你别急,一定有办法的,我在——”万筝立刻补充,“汪直也在,我们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