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太子二汪直也非良配


    虽然小太子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连话都不会说,但他也会叫会闹的,不可能平白无故被人带走却不被人发现。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被人弄晕了。


    下药?


    “今日在太后宫里,有陛下皇后和太子,一共准备了六十八道菜。”


    这些菜大部分都是在厨房做好之后用食盒送进来的。


    这些食盒,送进来的时候都会严格检查验菜,但是送出去的时候却不会。


    如果太后宫中已经掘地三尺,那太子很有可能是被人用食盒给带出去了。


    “把今天送菜的还有所有的人,都叫过来问话。”


    自从当年那事过后,紫禁城的防守加强了不少。


    尤其是万贞儿做了皇后之后,想当年能在那样的险境当中护着朱见深,让他安稳活下来长大,万贞儿不是没有手段的人。


    当年她一个人尚且能够做到如此。


    如今成了皇后,手下要人、有人要权、有权要钱,宫里宫外至少贴身伺候的都是心腹之人,怎么还会出这种事?


    太诡异了。


    小万越想越觉得奇怪。


    见崇王在一旁,她赶紧拉住他问:“六殿下,今日你也在?”


    朱见泽点头:“当然了,不然呢。”


    崇王朱见泽是周太后的小儿子,陛下同母的亲弟弟。太后疼爱小儿子,母子俩还住在一起。


    其实景泰年间,朱见深也只是孩子,远离了父母,一个人担惊受怕。


    可弟弟们却能够和父母在一起,纵然生活也苦,可至少有个依靠。


    朱见深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也是无可奈何,并非是母亲厚此薄彼、溺爱幼子,但也难免吃醋。


    所以一开始对于万贞儿,确实是对母亲的那种眷念。


    只是感情都会变的,由依恋到深爱,都说爱情日后就会成了亲情,亲情日久也会成为男女之情,没什么奇怪的。


    “太子失踪,你有没发觉不对?”


    崇王摇头:“没有。”


    万筝神色一凛:“殿下,您可想仔细了,您知道太子失踪,意味着什么吗?”


    崇王今年十五岁,向来不太着调。当然,作为一个藩王,这完全不叫个事儿,非但不是缺点,简直可以说是长处。


    本来还在事不关己、嘻嘻哈哈,被她这么一提点,脑子转了好几转,这才觉得不妙。


    他连连摆手:“不是我干的啊……”


    虽然他行六,上头还有好几个哥哥,但因和陛下同母。若是陛下驾


    崩,又没有子嗣,他该是下一任皇帝。


    利高者疑,你小子别不当回事儿。


    “六殿下,你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对?”


    虽然是一个爹妈生的,但崇王和陛下,长的不像,脑子也没有可取之处。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没有……我今天就没有见到太子……”


    因为天实在太冷,太子一直被太监宫女护着在暖房里,没出来。


    本来晚上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才能见面的,谁知道还没吃上饭就……


    “你听见他声音了吗?”


    “没,真的没。”


    万筝没来由地想起前两日,阿姐同自己说的话。


    当时,小皇子已经睡了,万贞儿终于得了空闲,一边翻开各宫的用度清单,一边问:“最近,有没有遇到太后的人?”


    她哈欠连天地说:“太后?哪位太后?”


    “周太后。”


    她摇头:“没有。”


    她知道,阿姐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来,立刻凑上去,“怎么了阿姐,太后娘娘要找我?”


    万贞儿翻了一页,淡淡说:“她旁敲侧击说过,你也不小了,想让你嫁给崇王殿下当王妃。”


    “什么?!”


    她的语气倒是轻描淡写,可是给万筝惊住了。


    “谁?崇王?朱见泽?”


    朱见泽比朱见深小五岁,比万筝也小。


    “他比我小四岁呢。”


    万贞儿笑笑:“这有什么。”


    小万一想也是,陛下和姐姐都……这三五岁的算个什么,完全不叫个事儿。


    “阿姐,我和他……那不行不行。”


    周太后如此一般,意思也很明显。


    一是知道万筝得皇帝皇后亲眼,比这亲弟弟都亲,也算是个靠山。


    二是孩子大了,总要出京就藩,这是祖训,左右也就这几年的事了。


    这一离京,母子分离、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周太后疼爱幼子,这可是他的眼珠子。


    她想着皇帝皇后也疼万筝,如果他二人成婚,双方这使劲儿,也不指望就此留在京城终老了,至少多留一年是一年。她也多享些天伦之乐。


    “朱见泽他自己同意吗?”


    “崇王有什么不同意的,一个王妃而已。”


    也是,没听说他有什么中意的青梅竹马,左右都是盲婚哑嫁,好在万筝他还认识。以后若有喜欢的,再娶进门好了。


    “阿姐,你可不能同意,陛下也不能同意。”


    这叫个什么回事儿,她和周误时、汪直的那些子破事还没了结呢,怎么又来了。


    万贞儿果然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直接问:“汪直都同你说了?”


    小万:……


    “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万贞儿合上手中的册子,看着她的眸子,认真说:“崇王,也算是从小相识的孩子。于你而言,他绝非良配,可是……”


    可是,汪直也非良配啊。


    他是个好孩子,可他命不好。


    崇王命很好,但不会是个好丈夫。


    万筝:……我就不能遇上一个好人么……


    她欲言又止,其实她还有许多话要问汪直。


    辽东匆匆一别,当时也没有力气去收拾这样的情绪,她也要照顾周误时,也就耽搁了,只能等他回来再问了。


    自然,那个问题已经有结果了。


    当时,万贞儿说:“如果太后执意给你做媒,总要有个正经理由阻拦,你自己心里有些数。”


    万筝眯着眼睛看着崇王,仿佛要给他脸上烫出一个洞来。


    这给朱见泽看得浑身发毛。


    母后让他娶了万筝,他当然是不愿意的,难道人人都和大哥似的,有那……啥啥啥的毛病。反正他不喜欢万筝。


    不过,母后说:“只要你娶了她,就能在阿娘身边多留几年了,你不愿意?”


    朱见泽躺在母亲怀里,妥协地说:“那也行。”


    如今,看到万筝这样“恶狠狠”地看着自己,他腹诽:……不行不行,真的不行……


    万筝带着周误时,把送餐过来的宦官宫女都一一审问了,真是没什么破绽。


    气的她大骂:“怎么可能?难道太子会飞天遁地不成?!”


    周误时倒没这么关心太子的死活,虽然跟小万在一起这一个晚上也忙了不少事。


    但他其实是心不在焉的,只做事没有上心。


    他一直反复咀嚼,今日尚铭和他说的话。


    ——他跟着汪直出去,没命了也很正常。


    ——你能捡回一条命,也算命大。


    这些话题中的意义不言而喻,傻子也听得出来。


    但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些显而易见的意思。难道,辽东的事还有什么隐情?


    尚鸣是东厂提督太监,司礼监的二把手。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他一辈子甚至也说不上一句话的人。


    他也应该完全不认识自己这样的无名之辈,怎么却好像对他了如指掌?


    他心中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实情,而且他知道尚鸣一定会再找他的。


    万贞儿疲惫地伸手想要揉肩,朱见深却提前搭在她肩上,恰到好处地捏了两下。


    不远处,太子睡得香香甜甜的,小嘴巴一张一合的,还在吐泡泡。


    “这件事、真的不告诉小筝和汪直?”万贞儿说,“他俩也不见得就那么沉不住气。”


    她看了朱见深一眼,大概有些责怪的意思。


    “小筝就算了,汪直刚刚从辽东回来,舟车劳顿的,你好歹让他休息一天。”


    这一晚上,他都睡不上了吧,她瞧着都心疼,哪有这么折腾孩子的。


    “就算你重用他,也不能这么没有轻重。”


    朱见深安慰说:“知道,明日就和他们说,今天总要装装样子的。”


    两人脱了衣裳躺下,看着儿子睡在他们中间,只觉满足了。


    朱见深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又更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脸颊。


    “他们以为,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你就会死,我也会死……”


    万贞儿握住他的手:“你会死吗?”


    朱见深反问:“那如果孩子……你会吗?”


    “不会的。”万贞儿摇头,“一定不会,你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


    这个答案朱见深很满意,但回到上一个问题,他也实话实说了。


    “可是你若走了,我大概会的会死,从前你就在我身边,以后你也一定要在我身边。”


    两人拥抱在一起,这样动情的时刻,小皇子很不识时务地贡献了一泡热腾腾的尿。


    第82章 太子三世界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一早,万贞儿对着镜子狠狠揉了揉眼睛,又在眼角扑了点粉,显得一晚上都没睡的样子。


    小万倒是一晚上真的没睡,她查了宫女太监、查了食盒、查了太医、查了药物,没发现什么不对。


    这匆匆忙忙的,当然也不可能细查。


    可是东厂和锦衣卫也没闲着,照样一无所获。


    周误时跟着她也忙前忙后一晚上了,忍不住说:“要不,你休息一会儿?”


    “找不到人,我哪里……”


    万筝急的嘴上长了老大一个燎泡,一说话就疼的不行。


    周误时手在袖子里攥紧了药瓶,这是从太医院那边拿的,他一直想给她上药,但都不是时候。


    许是忙的累了,万筝脚下一个踉跄,他立刻伸手抱住:“没事吧?”


    小万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看见一旁有个绣墩,坐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


    周误时抚上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这大冷天了,一夜跑来跑去,自是着了寒。古代没有抗生素,风寒可是能死人的。


    小万摇头:“无妨,我就是……”


    她就是急啊,即使知道做不了什么,她还是急,干急。


    却见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果然是汪直,他袍子上也沾了不少尘土,尤其是袖口,都看不出本来颜色了,想来这一晚上爬高翻墙的不在少数。


    看见她脸色不好,汪直直接一把摸上她


    脸颊:“怎么这么烫?”


    万筝急切问:“有消息吗?”


    大概本来汪直还不准备这么就同她说了,但见她病了,立刻说:“找到了,太子无事。”


    “当真?!”万筝扯着他袖子就要站起来,但腿一软,又脱力坐了下去。


    这下汪直可心疼死了,更加没有心思逗他了,直接全部和盘托出。


    “真的,太子是自己爬到柜子里,直接睡了,今天一早哭了才找到。”


    万筝:??


    她不信,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虽然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古代也是个草台老班子,古代的皇宫就算是个大型草台老班子,但太子身边这么多人都是死了么?


    这其中定有猫腻,但只要人好好的就行,汪直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嘴角的燎泡。


    “叫你遇事别这么急,你看看,小皇子没什么事,你这又是伤、又是病的。”


    若是今天找不到,还不知道你成什么样子呢。


    当然这是好听的,以汪直这张嘴毒舌起来,定然要大骂——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了。还添麻烦。


    周误时站在一边,本来是没他插话的余地,不料汪直突然抬手丢了一个腰牌给他。


    “你可以出宫了。”


    说着,他直接打横抱起万筝就要走。


    本来万筝头疼的厉害,也是真有些昏昏沉沉的,但给他这么一抱,顿时就清醒了不少。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我腿又没断。”


    “闭嘴。”汪直说,“再乱叫,我就和皇后说你急病了。”


    汪直果然十分擅长点她的死穴,万筝只好小声说:“我真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哼。”


    “你就同阿姐说我是累了去睡觉了。”


    她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周误时,做了个口型,让他先回去。


    汪直给她一路抱回房间,往床上一放,倒也不见得特别温柔。


    太医来看过,也就是那些车轱辘话,先煎上一副药吃了再说。


    “我不吃药,真不吃。”万筝说,“我没事。”


    “去煎。”汪直没好气说,“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连个药都不肯吃,还要人喂不成。”


    “我睡一觉就好。”


    “那这天下的大夫,岂不是都没生意了。”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万筝懒得同他掰扯,直接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说丢就丢,说找到就找到了?”


    “我哪知道,我也折腾了一晚上呢。”汪直撇嘴,“依我看,多半是……”


    听说,皇后和陛下宫里都抓了几个人,为什么抓的没说,想来也无非是……


    “难道,是阿姐下的圈套?”万筝生气了,“怎么不同我们先说?”


    难道,陛下和阿姐有了新欢,就忘了她和汪直这等旧爱了?


    怎么还喜新厌旧呢……


    “别想这么多了。”汪直去看了炭火回来,“先睡吧,药好了,我喊你起来喝。”


    “我睡得好好的,你把我喊醒了喝药?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没脑子的话……”


    扯到嘴角的燎泡,她又“滋”了一声。


    汪直拿了药末,三下五除二直接倒在她嘴角,给万筝疼的差点儿没跳起来。


    “行了,哪有这么夸张。”


    汪直打了个哈欠:“我也困了,我睡了。”


    说着,合衣就在一旁的榻上躺下,万筝捂着嘴一会儿,果然没那么疼了。


    她对汪直说:“你去床上睡,别躺在这里。”


    比之她,汪直从辽东千里迢迢回来,一点儿没休息,忙了这一夜,才该是真累了。


    但汪直没有回她,竟然是已经睡着了。


    万筝叹了口气,自己也缩进被子里睡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都黑了,星星点点的灯笼光把雪都映成了橙黄色。


    转头看榻上,汪直已经不在了。


    她“哎”了两声,没人反应。只能自己穿了衣服,想要下床,却发现鞋不在。


    再要喊人,一双鞋突然递到了脚下。


    “汪直,你——”


    这家伙真是神出鬼没的,来无影去无踪。


    汪直放下鞋,突然伸手握住她一只的脚,给她穿上了鞋。


    万筝身子一僵:“你……”


    小时候,他俩没少拿鞋子砸对方头,也没少挠对方脚丫子。每次汪直都能挠的她嗷嗷乱叫。


    这么温柔、这么体贴,这简直不像是她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汪直。


    穿好鞋,汪直伸出手,在她可以直接搭上的位置。


    万筝难得有点脸红,推开他手。


    汪直说:“先喝药吧。”


    万筝嘿嘿一笑,让我喝药,你就不该给我穿鞋啊。


    ——现在我鞋都穿上了,谁还能奈我何?


    “我才不喝呢。”


    *


    在宫里万筝有家有床,但周误时可是一张椅子都没有。


    捏着汪直给自己的令牌,他叹了口气,不管小万是不是他妹妹,在王者面前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就是要他的命,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从这一点上来看,汪直对他这个“情敌”倒还不算太差。


    居然还费时费力给他和小万安排了这样一个身份,好让他知难而退,而不是直接杀了他。


    宫里各处大概也收到消息,太子找到了,大家都是松了口气。


    万一这小祖宗出了什么差池,血雨腥风自不必说。


    也许有的知道太子是如何失踪又被找到的,有的根本不知情,但不管怎么说,想来大家都知道这里面的事、没有这么简单吧。


    不过周误时一届平民百姓,从前他是西厂的人,如今也不是了,这些东西都与他无关。


    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拦住了他:“什么人?”


    他拿出令牌,对方拿在手里正正反反看了看。


    太子没找到之前,这紫禁城你一只蚊子也不让飞出去,当然现在是冬天也没蚊子。


    如今人虽找到了,但一时还不能松懈。紧张之后立刻松懈,那是会出事的。


    因此也是严加盘问,周误时不是宫里的人,一看就眼生,自然会被人第一个盯上,要么怎么昨晚一出事也是第一个抓的他。


    “原来是汪公公的手下,从前是西厂的吧。”锦衣卫说,“正巧我无事,带你出去。不然这一路上要盘查你的人可多了。”


    宫里会有人这样好心?


    走了几步,旁边人来人往。


    “你就是从辽东回来的那个周误时?”


    第83章 崇王一血溅当场


    看着满地乱爬的小太子,万筝忍不住上手揪住他耳朵。


    ——小祖宗,你可让我们一顿好找!


    当然了,虽然也不关你什么事,但有什么办法呢,柿子要捡软的捏,也只能拿你出气了。


    “好了好了。”万贞儿剥了一个橘子,“别生气了,这不都已经给你赔不是了么。”


    呵呵,这就完了?


    她气鼓鼓说:“你们要引蛇出洞没问题,能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


    万贞儿还没说什么,汪直倒开口了:“这是怕你沉不住气,误了事。”


    “不是,你到底站在哪边、到底帮谁?”万筝没好气瞪了


    他一眼,“你不也照样不知道,被耍的团团转。”


    “是啊,我都不气,你气什么。”汪直拉开她,“你病了,离太子远点,别把病气过了来。”


    “你病了?”万贞儿捏着橘子的手一顿,“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吃药?怎么不同阿姐说?”


    她把小万拉进怀里,小万索性撒娇似地环住她的腰。


    “阿姐你有了小宝贝儿,就不要大宝贝儿了……”


    ——哼,以前一病,阿姐一定第一个知道的。真是世态炎凉,没法子啊。


    万贞儿摸了摸她额头,倒是不烧了。


    这丫头嘴角的燎泡,她也看到了,只是以为上火了而已,没当大事,所以这橘子也没给她吃。


    “病了还跑来做什么,还不好好多休息。”


    万贞儿对汪直说,“你也是,这几天不必办公,也不要去见陛下了,没什么要紧的事。”


    小万接口:“就是,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


    “什么球?”


    “你别管。”


    万贞儿也说:“年轻归年轻,也要顾着身子。”


    小万冷哼:“他没事,昨天的火锅都给他吃了,他胃口好得很,一头牛都吃得下去。”


    反正她是一筷子没吃到。


    “你现在不能吃火锅,过些日子再说。”


    万贞儿把她推去内间睡了,见汪直一直在旁边不动:“你怎么不去休息?”


    “阿姐,方才太后不是说想见见小筝。”


    “你都听见了?”


    “是。”


    “她病了,当然去不了了,我让人去回了太后,日后再说。”


    下次再说,那也有下次,汪直直接问:“是不是太后想让小筝做崇王的王妃?”


    既然已经听到了,万贞儿也不意外,只是说:“太后有这个意思也不奇怪,从前钱太后也提过,那时小筝还小,我和陛下推脱掉了。”


    不管是钱太后还是周太后,她们都不是看中了万筝这个人,而是她的身份,她和她的关系而已。


    “阿姐,这次去辽东,我和周误时的关系,我还是没说、我也不想说。”


    万贞儿却没有责怪他:“你自己想好就行,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和陛下都不会逼迫你。”


    他们也知道,他是为了周误时好。


    就算有些自己的心思,大体上还是为了他好。


    “他们的事、我说了。和小筝、我表明了心意。”


    汪直突然苦笑了一声,“阿姐,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她可以去当王妃,我却想让她嫁给我一个太监。”


    万贞儿说:“她并不想当王妃……”


    “可她也不想嫁给我。”


    有时候绝望起来,汪直甚至觉得,干脆成全她和周误时算了。但每每回过神来,又觉得不甘心,又觉得不能容忍。


    万贞儿拉着他坐下,摸了摸他脸颊,仿佛他从前在自己膝下玩耍的小孩子。


    “你太累了,别想这么多,这次的事你也不必插手,陛下会料理好的。”


    “是有人想对太子动手?”


    “是,不过都已经处置了。”


    她伸手摸着汪直的眉间,那里有一道伤痕,不过已经结痂淡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差点儿就伤到眼睛了。”她叮嘱说,“不要太拼了,就算西厂复立,也不要像以前那样冲动莽撞了。”


    朱见深是天子,能护住自己想要护的人。


    但他终究不是神,除了生老病死,也有许多不能掌控的。


    汪直表面上答应了,心中却不以为意,不过还是听话地休息了两日。


    万筝本只是染了小小风寒,自己能扛过去了,迫不得已喝了两次药,也没见得就好的更快了。


    “这是感冒,不管吃药不吃药,都是得六七天才好的,喝药只是心理作用。”


    她直接干了一碗药,回味了一下,咦、怎么和昨天的味道好像不太一样。


    算了,睡会儿再说。


    病了就是要多睡觉。


    迷迷糊糊的,她感觉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身影略有些熟悉,但也不是很熟。


    ——咦,我眼睛怎么看人都是重影的?


    朱见泽走到床边看着晕晕乎乎、眼神涣散的万筝,瞥了瞥嘴。


    小太监给他关上门,还叮嘱说:“六殿下,您可一定要快些。”


    “知道了。”


    朱见泽不耐烦地解开自己的腰带,他才十五岁,个子和万筝差不多高。


    他伸手捏了捏万筝的脸蛋,不乐意地说:“要不是母后……我才懒得……”


    万筝是生的不错,但他宫里好看的宫女多了去了,各个都巴结着他,随叫随到、求着跟着他出宫建府去封地。


    她倒好,还不乐意了。


    哼,皇后的妹妹又如何,他还是皇帝的弟弟呢。


    母后再三撮合,皇后和这毛丫头居然还推三阻四的,好让他没脸。


    今日他倒要看看,就在此地给你解决了,看你还是不是我的人。


    “到时候别说王妃了,给你一个小妾就不错了。”


    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家闺秀,不过就是从前的一个罪奴而已。要不是攀上了万贞儿这高枝儿,刷马桶都不要你。


    他伸手去扯开万筝的衣襟,直接就扒开外衣丢在地上,露出她雪白的肩膀来。


    他正要再伸手,只听“哐”的一声,大门直接被人踹开,给他守门的小太监被直接踹飞了出去。


    汪直气冲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眼睛都气红了,上前一把推开朱见泽。


    朱见泽大叫:“汪直,你是不是疯了!我是崇王!”


    “我管你是什么东西!”


    汪直直接给了他一脚,打横抱起榻上昏迷不醒的万筝。


    方行也跟着跑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大叫不妙,立刻挡在汪直面前:“干爹,快让大夫看看小万姑娘如何了。”


    “汪直!”朱见泽尖叫,“你一个阉狗,居然敢踹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说着上前就要扑打汪直。


    方行赶紧抱住他,祖宗,您可消停点儿吧。


    “殿下——殿下您别……”


    他既怕崇王伤了汪直,也怕汪直伤了崇王。这两位大佛,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他当然更担心汪直,崇王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亲儿子、皇帝的亲弟弟。


    ——干爹,就算您再得宠,能比得上人家亲生的么。


    皇帝也不会为了您,得罪太后吧。


    万筝虽然全身瘫软,使不上劲儿,但脑子略微恢复了一下,拼命掐了把汪直的胳膊:“你……你……”


    “你醒了!”汪直凑到她嘴边,“你说什么?”


    “咱们走,别和他……”


    朱见泽犹自火冒三丈,虽然他也是朱祁镇被幽静在南宫的时候所生,但有爹妈护着,也没让他真的吃上什么苦。


    而且每两年,亲爹就当回皇帝了,他又过上了吃香的喝辣的生活。


    周太后和朱见深不亲近,只能加倍溺爱这个幼子,把他养的如此跋扈嚣张。觉得自己的主子,汪直万筝全都是奴才,何尝把这些奴才放在眼里。


    这话自然也没错,但打狗也要看主人。


    汪直和万筝是奴才没错,但他们只是陛下的奴才,太后都使唤不上,更别说你了。


    “走……我们走……”


    万筝气愤不已,但还残存一丝理智。他生怕汪直控制不住,到时候场面不好收拾。


    汪直狠一咬牙,若没有小万和方行拦着,他今天指不定要如何了。


    外头传来脚步声,却是太后急匆匆进来,“啊”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小祖宗嚎嚎大哭。


    “是谁?是谁伤了你?!”


    其实朱见泽只是方才被推了一把,头撞在花盆上,给耳边撕了个口子而已。


    皮肉小伤,但是给周太后心疼坏了,仿佛汪直给她大宝贝砍了三五十刀。


    “来人!来人!”她尖叫,“给我把汪直抓起来!”


    万筝只觉得头要炸开了,这都什么回事儿啊?


    汪直把万筝交给方行:“找大夫给她看。”


    说着,他走到周太后面前,跪下行礼,不过腰杆子直的很,比平常还直。


    “你——你——你竟然伤我儿!”


    周太后一把拔出他腰间的剑,就要给他来个血溅当场。


    第84章 崇王二万贞儿:谁都不准动我的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周太后想要汪直的命,那真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甚至一个眼神。


    她现在一刀杀了汪直,皇帝还能说什么,皇帝总不能把自己的亲妈给杀了吧。


    而且作为汪直,太后要杀你,你都不应该反抗,甚至都


    不应该脏了太后的手,应该自己当场引颈就戮才是。


    万筝头痛如裂,浑身酸软,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大概只有手指能动一动。


    但她还是心里大骂:糟糕,怎么会……


    太后想让她嫁给崇王,固然可以直接以太后的身份下懿旨,但皇帝皇后也可以用别的理由搪塞。


    总之,大家明面上也没有必要搞得太难看,虽然都知道彼此的心意想法。


    周太后虽然毛病不少,但在这件事情上,倒也未必会如何强迫小万。至少不会以这样的方式。


    哪知道朱见泽简直是脑子坏了,居然想霸王硬上弓,直接把事情给办了。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他也不喜欢万筝,但他能看不上万筝,万筝可不能拒绝他。


    ——一个宫女而已,就算是皇后心爱的宫女,那也就是宫女。


    ——她难道还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不成?


    这宫中的女子,除了太后太妃公主,那全都是皇帝的人。


    他又不多要,就要一个,亲哥哥连给个宫女都不行么?


    周太后知道自己儿子莽撞了,但事已至此,莽撞也就莽撞了。


    万筝在这边推三阻四不说,汪直居然敢动她的宝贝儿子?!


    汪直,一个阉狗,在外面呼风唤雨就算了。在宫里、在太后面前,在皇帝的亲弟弟面前,还敢摆什么谱?!


    “皇后驾到!”


    万幸,在这紧要关头万贞儿终于赶了过来。


    今日皇帝在太庙祭祖,本来汪直也是要一起去的。这不是看着他刚回来,让他休息几天。


    皇后一看眼前的状况,就全都明白了,顿时觉得不妙。


    今天这场景只怕是很难收场。


    “母后——”


    周太后说:“皇后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个狗东西,居然敢对崇王动手,简直是反了天了,立刻拖下去、杖责一百棍、以儆效尤。”


    明朝的廷杖鼎鼎有名,大臣们得赐廷杖,简直是荣誉加身,得单开一页族谱。


    不过一百杖……那大概还不如砍头算了,好歹死个痛快。


    万贞儿立刻上前,一把握住了太后的手,假装要扶她起来,实际上直接将她手中的剑给夺了下来。


    别看周太后跟她年纪一样大,但太后养尊处优,万贞儿当年可是能持剑护卫朱见深的人,多少有点儿身手。


    因此只是轻轻一拿,便将剑拿了回来,反手交给了后面的方行。


    “你做什么?!”


    “母后,汪直不懂事,回去我一定会好好管教,您别生气。”


    她又对崇王说,“至于六殿下,皮肉小伤,太医看看就好了。”


    朱见泽大呼小叫,反正现在有他亲妈来撑腰了,就算万贞儿是他大嫂、是皇后又怎样?


    大嫂跟皇后也要听婆婆和太后的。


    “汪直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他!”


    “六殿下慎言。”


    “怎么?汪直又不是朝廷命官,我还杀不得吗?!”


    万贞儿语气强硬:“汪直本宫自会管教,来人、赶紧将太后和崇王送回宫中。”


    周太后一把甩开她的手。


    “管教,谁要你管教,今日我就来替你管教管教!”


    说着一把夺回方行手中的剑。


    “刚刚一百杖你不打,今天我便让你人头落地!”


    说着,便直接一剑朝汪直刺了过去。


    万贞儿身子一动,直接挡在汪直面前。


    汪直瞳孔猛的一缩、就要上前,但是万贞儿一把抓住他的手,剑尖果然停在她面前,而且还差了很多。


    “你——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阉人顶撞本宫!”


    “太后,儿臣已经说过了,汪直有错,儿臣身为皇后自会管教。”


    万贞儿上前一步,胸口直接抵住了剑尖。


    她虽然和周太后身高相似,太后戴着高冠,瞧着还更高一点。


    但万贞儿直接一个逼近,一字一字居高临下说:“至于六殿下,还请母后您回去之后也要严加管束,以免日后酿成大错。”


    她毫不避讳地着看着太后。


    她们两个不仅是同龄人,运气还都不错。


    先皇对钱皇后有夫妻之情,最宠爱的是宸妃万氏,但偏偏就是周氏生下他的长子,成为太后母仪天下。


    可见这也都是命,她既不是正妻,也不是最受宠的,就是命好。


    而万贞儿虽一路辅佐朱见深,但这从龙之功也不是人人都能安然享受的。


    薄情寡义的皇帝多了去了,不管是对帮助自己得到天下的臣子,还是一直支持照顾自己的女人,都可以弃之如敝缕。


    但陛下是一个深情的人,所以说她们两个遇到了这对父子都是好人。


    对她而言,陛下又更好、是最好的。


    “太后娘娘,小筝是我妹妹,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就算她只是一个宫女,可以责骂她,却不能侮辱她。今日六殿下如此羞辱她,便是丝毫不将我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汪直也如同我亲弟弟一般,就算他是一个太监、是一个仆从,他的一切旨意也都是听我和陛下的,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有我替他担着。”


    万贞儿似乎并不十分动气,说话语气也是淡淡的,也可能是气过头了。


    “太后,您要处罚他,那就先处罚我。只要我还在这儿,便谁也不能动他。”


    “你——你……”周太后气的浑身发抖,“你这个老女人,你以为皇帝宠爱你,你以为你生下了太子,你就能……”


    “我就能。”万贞儿截口说,“我就是年老色衰,就是外头传言的狐媚惑主——“


    “你——”


    “但陛下就是宠爱我,就是愿意封我做皇后,我就是生下了太子,我就是要维护汪直和万筝,谁也不能动我的人。”


    从前钱太后软弱,周太后无法无天惯了,还以为各个都是如此。


    “太后娘娘,您以为若陛下没有子嗣,六殿下便是储君了吗?”


    虽然都是亲生的儿子,都是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但也有亲疏之别。


    没办法,周太后就是更疼小儿子。


    “您放心,别说如今太子还在,就算没有太子,我和陛下也会再生别的子嗣。就算我生不了,陛下有这么多的妃嫔,照样可以为他诞育子嗣。”


    万贞儿瞥了朱见泽一眼,“更何况,以六殿下如此秉性,怎可堪当大任?”


    “放肆!我是太后,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太后,这几年在宫中我对您毕恭毕敬,从未忤逆,陛下对您也是,对六殿下也尽了兄长的职责,答应让他在您身边多留几年,到时候安排个富饶的封地,让他安稳一生。”


    虽然这些弟弟们,实际上并没有和朱见深一起同甘共苦过,但他愿意给他们最好的。


    “但您千不该万不该,想要把小筝从我们身边带走。您视六殿下如至宝,小筝也是我们的宝。”


    那些年在东宫,陛下殚精竭虑的时候,太后不在他身边,朱见泽也不在他身边。


    只有她、小筝和汪直陪着他。


    “我们才是他的家人,您只是他的母亲而已。”


    太后冲着旁边的人大喊:“立刻给我把汪直抓起来。”


    旁边有很多是东厂的人,当然看汪直不顺眼。但是眼瞧着皇后这架势,谁都不敢乱动手。


    万贞儿突然上前一步拿胸口抵着剑尖,太后给吓的手一哆嗦,长剑哐当落地。


    皇后把剑拾起来,插回汪直腰间的剑鞘。


    “你先带小筝先回去。”


    第85章 崇王三选你选你,选你行了吧


    “殿下……”


    汪直还有些不放心她,但万贞儿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一想也是,从前是万贞儿保护他们,现在是陛下他保护阿姐。


    但她其实不需要别人保护,她本身就有很强的


    力量,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等汪直把万筝抱走了,皇后居高临下看了朱见泽一眼。


    “崇王殿下,您年纪不小了,应该早早就藩了。”


    “你敢——”


    “这是祖制,无所谓我敢不敢。”


    周太后急了:“他是我儿子,他要在京城为我尽孝,他才十五岁。”


    “那又怎样。”


    其他的几位皇子都已经就藩了,陛下有了太子。也不需要再有储君了,更何况——


    “太后娘娘在宫中自有陛下和儿臣为您尽孝。”


    “你这是离间骨肉!”


    万贞儿凉凉说:“什么骨肉不骨肉的,却也不好说。”


    ……


    后来发生了什么,万筝自己就不知道了,反正她趴着盆儿吐了半天。又吃了个什么药,就睡了。


    本来太医说第二天才能醒过来,结果她半夜就醒了,眼睛瞪的像铜铃。


    踢着鞋子跳到隔壁,看见汪直在床上睡的那叫一个呼呼大睡,她生气地一把给他揪起来。


    汪直睡得正香,莫名其妙被人打断,起床气十分爆棚。


    “睡——”


    看见是她、好歹忍住了,只是哼了两声。


    “你发什么疯?这才什么时辰。”


    “朱见泽呢,我看后面太后也来了……”


    “皇后都处理好了,你把我揪起来就是问这个的?”


    ——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我是想打你一顿的。”万筝推了他一把,盘腿坐在床上,“你今天是不是疯了?你踹了崇王不说,你居然还敢瞪太后?”


    皇帝都不敢瞪太后,最多只敢阴阳怪气两句。


    汪直,你真是能耐了!在外面嚣张惯了,你是不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了?!


    他们骂你那些话,这得放到以后才能叫是侮辱人。


    放在现在,那叫实话实说。


    “你昨天还说我来着,说我沉不住气,如今到了自己头上。你这才叫不要命了。”


    “我这是为了你。”


    所以,万筝才心中觉得愧疚,放缓了语气:“我这不是没事么。”


    “那是你命大,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皇帝也不可能真的杀了自己弟弟吧,就算杀了崇王又能换回什么?


    万筝看着他的脸,小声说:“汪直,如果我并不能回报你什么……”


    “你这什么意思?”汪直不高兴了,“以我们往日的交情、难道我会坐视不理?”


    “不是……”


    “你非要和我一一二二算的那么清楚?你看见有人要杀我、难道不帮我?”


    “帮帮帮。”


    汪直顿了顿:“那、如果非要在我和崇王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万筝心想,这什么狗屎问题。


    “选你。”她翻了个白眼,“选你选你选你,行了吧。”


    汪直撇了撇嘴:“我看你是想选周误时吧?”


    让你做选择题,不是问答题。


    如此半夜,夜深人静,除了窗外雪簌簌落地的声音,旁的什么都听不见。


    他们甚至没有点灯,皎洁的月光透窗而过,还有莹白的雪色,也能看清对方的脸。


    此情此景,正适合促膝长谈。


    “你以后不要如此冲动了,就算此事过去了,太后焉能不记恨你。”


    “哼。”


    “你哼什么哼,在外头也收敛着点儿吧,不知道多少人要你的命。”


    万筝抬头摸了摸他眼角:“这是哪里伤的?”


    汪直高兴地说:“你也看见了?”


    “我又不是瞎的。”万筝撇嘴,“到时候成了独眼,可就没今日威风了。”


    汪直不以为意:“战场上什么都说不准,不然周二他也……”


    他低头,想了想还是问,“周误时是不是恨我,觉得是我害了他弟弟。”


    “他不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


    汪直:……那我就是无理取闹的人了……


    其实要他说,周误时怪他也无所谓,反正虱子多了不愁。


    促膝长谈谈的是什么?


    大概不管以什么开头,最后都会归结到一件事情上来。


    汪直抬头看着万筝,月色在她脸颊投出一道剪影来,和平日里的她似乎有所不同。


    他长于宫中,何尝不知道礼仪尊卑。


    纵然他在外头无法无天,但在宫里从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今日这是第一次。


    他失态了,可是看着朱见泽那样对她,他怎能不失态。


    当时他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脑子,他还带着剑,当时没直接给那小子一剑,已经算是克制了。


    万筝那叫一个愁啊。


    “这次的事闹得挺大,太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毕竟是亲妈。


    “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办?”


    “我不用你操心,想想你自己吧,你以为太后就会放过你。”


    “这宫里是呆不成了。”万筝叹了口气,“听说外头有传闻,说阿姐成天栓着陛下,还要和我娥皇女英、姐妹共事一夫?”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们姐妹俩这名声是烂大街了。


    汪直心想,他倒无所谓,不一定非要留在京城,实在不行西北打蒙古人,辽东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万筝打了个哈欠:“你睡吧,我走了。”


    汪直一把抓住她的手:“等等,我、我还有话问你。”


    小万只好又坐回去:“快问。”


    “就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是太监的话,可不可以?”


    万筝低下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是,汪直真的会开心?并不会吧。


    他可能宁愿自己拒绝他,而不是他这个人。


    她嘴唇翕动,最终还是闭上了。


    汪直突然放开她的手:“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答案是一种答案,回答是一种答案,不回答是一种答案。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


    次日,朱见深百忙之中挑了个时间,把万筝喊到面前。


    “昨天朱见泽的事我已经责骂过他了。”


    万贞儿补充了一句,“还打了。”


    “真打了?”


    “当然要打。”朱见深说,“你放心,他再也不敢了。我让人在万家隔壁给你置办了一个宅子,问起来就是你住在自己家里。”


    万筝知道这是好意,又忍不住问:“那汪直……”


    朱见深说:“你们去辽东这些日子,朕已经处置的差不多了,本准备过几日就重开西厂,如此倒是要耽搁一阵子了。”


    他知道小万担心,安慰说,“放心,就你们俩,我难道还护不住?”


    那这个皇帝,他岂不是白当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万贞儿说:“那天让那个小周进宫,你们还没聊上两句吧?”


    第86章 刺激若我们三个……你觉得…………


    下了几天的雪,今早终于停了。


    化雪的时候更冷,万筝左右手各捏了一个雪团子在手里,北方的雪松散,不如南方的水气大,轻易就能捏起来。


    她看见几个小的皇子公主围在一起,嘻嘻哈哈堆雪人。


    煞风景的是,几个小团子远远看见她,竟然全都散了,连堆的七七八八的雪人都不要了。


    万筝:……


    ——你们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就这么像坏人吗?


    她冷哼了一声,明明她是受害人好不好。


    算了,她也不在乎这烂大街的名声了。反正等太子日后当了皇帝,她和阿姐的名声那定然就会想要多好有都好。


    这算什么,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在宫里这些年,她闺蜜也有几个。


    “哎,汪直是不是对你那个……”


    “瞎说。”


    “你还嘴硬,昨天的事宫里都传遍了,他和六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你大打出手。”


    万筝:???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小万啊小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啊呸,我是什么人啊,这关我什么事。”


    “小筝,你可别糊涂,之前咱们都说皇后娘娘一定会给你赐一桩绝


    世姻缘,纵然六殿下有些……但是汪直那也是万万不能的啊。”


    “你可千万不能因为汪直长的好看,你就——”


    “停停停!”她捂住耳朵,“别说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别不乐意听,汪直咱们都知道的,这小子睚眦必报,为了你,王爷都敢动手,那……”


    “就算你嫁给旁的意中人,他也有本事让你的夫君死于非命!”


    她们都走了,万筝还怔怔坐着,直到汪直给她披上一件斗篷,她都没有反应。


    汪直在她身边坐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想你。”


    汪直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有些小小的欣喜。


    “想我什么?”


    小万腹诽,想你为什么对崇王会下狠手,却独独放过周误时?


    照这个因果,现在周误时坟上的草都应该都老高了。


    他是从前大藤峡的遗孤,她是,他也是。


    之前,他说他和她有关系,现在证明这都是汪直编出来的、假的。


    那会不会其实是……


    “那次在应天府,你为什么要豁出命救周误时?”


    “顺手。”


    万筝摇头:“你当我眼瞎。”


    那是顺手的事么?


    要不是你命大,你们两个都全都交代在那儿了。


    就算汪直对下属不错,也真的不至于此,他对方行会这样吗,这还是干儿子呢。


    不管什么年头,自己的命最大。


    “你怎么还在想他?想和他旧情复燃了?”


    万筝冷哼,灭了才有复燃,若从始至终都没有熄灭,谈何复燃。


    她突然开口:“汪直,你心中还想同我在一起吗?”


    汪直心中一动,眼中星星闪闪,仿佛有光。


    他搓搓小手:“你——”


    “若我们三个……你觉得……”


    汪直:???


    他一下子站起来:“你说什么?”


    万筝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看他反应这么大,立刻摆手:“我瞎说的瞎说的。”


    汪直直勾勾看着她,仿佛要给她脸上烫出一个洞来。


    这大冬天的,莫名她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你——你——”


    汪直指着她,“你”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能“你”出个什么来,拂袖而去。


    他前脚走,万筝后脚就觉得后心都是冷汗,她把手缩在袖子里。


    她不是口无遮拦,她就是想刺激一下汪直。


    若是她都这么说了,汪直还不对周误时下什么手段,那确实证明这其中一定有猫腻了。


    至于是什么猫腻,她现在也说不出来,但她感觉自己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了。


    *


    “周兄,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开棺验尸。”


    周误时站在墓碑前,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几个字。


    对方大概觉得他是不忍心这样做,毕竟入土为安,怎能亵渎亡灵。


    “纵然……他们也不希望自己死的不明不白,也不希望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周误时用袖子拂去墓碑上的浮尘。


    “不必,我当时就已经很清楚了。”


    当时给弟弟换衣服的时候,他就已经仔细看过了。


    他是被一根长箭从后背直穿而过,虽然身上有很多伤,但这是致命伤。


    好在确实致命,他死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痛苦,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所以,他脸上也确实只有解脱。


    而那根箭穿过了他的胸膛之后,又射中了湘兰。


    这次虽没有致命,但湘兰应该是本来就受了伤。


    总之,他是倒在她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然后湘兰也死了。


    他们两人的尸体被带回军营,箭头被拔出来了,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是大明的箭。


    所以,射出那一箭的是大明的将士。


    “是汪直。”


    “汪直为什么要杀我弟弟?”


    “既然你对他们的伤势了如指掌,自然也可以看出,那一箭应该本来目标是赵姑娘,是令弟替她挡了一劫,最后两个人都重伤而亡。”


    所以,汪直不是想杀周二,而是赵湘兰。


    “那汪直为什么要杀湘兰?”


    这也没有理由。


    就算是株连九族的罪,也可以把她带回来,按照律法受刑,他们也无话可说。


    哪怕是汪直动用私刑呢,他为什么要直接在战场上杀了湘兰。


    “周兄,你还是太不了解汪直了。他这个人,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周误时与其说是波澜不惊,根本就是麻木了。


    他带着弟弟和湘兰的棺椁从辽东一路回京,他知道他们死的有蹊跷,他也早就查了八九不离十。


    他等着汪直从辽东回来,等着质问他。


    “陛下早就知道辽东有蝇营狗苟,汪直也早明白,你以为你们几个是凑巧?根本早就在他计划之中,不过鱼饵而已。”


    既然是鱼饵,那就是喂给鱼吃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汪直是皇帝的心腹,想要抓什么人、杀什么人,直接抓直接杀就行了。


    连一个正经的理由都不用,圣旨都可以直接现写,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也行他本来想杀的人,其实是你。”


    看见周误时一脸并不相信的表情,对方又说:“你若想要严丝合缝、证据确凿,那也不可能。因为疯子做事是没有逻辑的,说白了、你们这些人的命在他眼中也不过如草芥一般。”


    人在权力的旁边呆久了,就会误以为自己也拥有权力。


    其实这也许不是误解,而是他真的就有。


    周误时说:“我知道了。”


    “不必谢我。”


    周误时心想,确实不必谢你、不必谢你们,毕竟你们也想要汪直的命,只不过是想借我的手而已。


    第87章 信和不信恩已经两清,怨下次另算……


    今天是冬至,周误时特地回去看了看赵叔。


    赵家冷清了许多,从前的巷子里面赵家是最热闹的,湘兰话多,她弟弟北南也跟个皮猴子似的到处乱窜。


    可是因为牵扯到辽东的事,虽然朝廷并未追究,但街坊邻里的总要避讳一些。


    “赵叔。”


    周误时走进去,看见屋子里面在收拾东西。


    “赵叔,你这事要……”


    “京城人多口杂,且先出去避避风头。”


    赵叔从木箱里面拿了厚厚一叠东西,居然是小时候他们一起写的字帖,没想到还留在这里。


    赵叔安慰说:“放心,我带着北南没事的,也不过就是去京郊。”


    “可是……”


    “你自己也小心。”赵叔顿了顿还是说,“这件事情你也不要深究了。不光是湘兰的事,还有你弟弟的事。”


    朝廷的水深,就不用说朝廷的水了,锦衣卫的水都很深。


    “你以后多护着点儿自己就行,还有那个姓万的姑娘,那也不是你能碰的,最好离她远一点。”


    万筝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赵叔头一抬,更加尴尬。


    小万往前一步:“赵叔,我是来……”


    她买了北南爱吃的肉饼,但看这屋子,倒是没有地方摆了。


    “谢谢万姑娘。”赵叔说,“那个北南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去找找,你们坐。”


    如此,又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却也没有椅子,两人只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那个……”小万把肉饼递给他,“来一个?”


    周误时接了过来,他记得以前湘兰也爱吃这家的肉饼。


    那时候他也没钱,买一个掰两半儿,一半儿给弟弟,一半儿给湘兰。


    至于北南,一般躲着他,免得让他看到。


    “宫里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知道有事,却具体不知道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牵涉到万筝。


    “没事。”万筝低头说,“宫里三天两头的闹不


    痛快,跟我没关系。”


    不加这一句还好,加了这一句、周五误时更加确定了,肯定跟她有关。


    不过她今天既然能出来,说明事情应该已经了结了。


    “宫里这么危险……”


    “哪里都很危险,宫里未必是最危险的,而且那里毕竟是有我的亲人。”


    如果说从周误时还不真的了解,但是前些日子看到她为了太子失踪急了一个晚上。


    也许真的就像汪直说的那样,他们才是真的亲人,他不过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小筝,我有一个问题,一只想问你。”


    “你说。”


    “在辽东,我弟弟还有湘兰,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万筝一愣:“你怎么突然想起……”


    “并非突然,当时我就想问,只是时机不合适。”


    如今已经有人把话捅到了他面前,就算知道对方别有居心,他也不能假装自己就不知道了。


    有些事必须要问清楚,就算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那天你不在现场,但你应该知道是谁杀了我弟弟和湘兰?”


    万筝握着饼的手一紧:“你怎么……”


    既然话都问出口了,他也不想拖延,直接就开门见山。


    “当时我就发现了,但前线作战、我不能说什么。那天进宫看见汪直,我就想问他,后来又出了事,但我终究还是要问的,汪直为什么要杀他们?”


    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


    他连是不是都不问,直接开口就是为什么。


    说明他对于自己的想法已经非常笃定,不需要对方给自己一个结果了。


    他只问为什么。


    他看着万筝的表情:“你当时在?”


    “他是误伤。”


    万筝辩解,当时是她眼睁睁看着汪直射出的那一箭,直奔湘兰而去。


    结果,周二却挡在湘南面前,箭直接射穿了两个人,那血腥的一幕她一直忘不掉。


    她质问了汪直:“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杀他们,让他们落到女真人手上?”


    “我们都在这里了,不会的。”


    “你看看这情形,当时赵湘兰的腿断了,她已经逃不出来了。我只是给她一个痛快,要不然他们两个都会死。”


    当时因为离的太远,她其实看的也不真切。


    但她还是相信了汪直的话,毕竟汪直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们呢。


    至于周二,那更加是意外了。


    她想过要告诉周误时,但始终没能开口。毕竟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所以她只是说是敌军所伤。


    战场上,这也没有办法。


    “真要怪的话,应该怪我。是我那边的炮炸膛,否则他们不会死。”


    “明明是他动的手,你却宁愿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汪直从院外走进来:“他说的对,我做的事,要你担什么责任?”


    万筝一下子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找你的。”


    太监有太监的衣服,但平常汪直上街不方便穿这个,穿平民老百姓的,他又觉得不够招摇、不够拉风,和她的气质不合。


    所以,他惯常一身飞鱼服,佩绣春刀。今日穿的这一套。


    人靠衣装,这话一点没错。


    飞鱼服一穿、绣春刀一握,哪怕是一个字不说、一个眼神都没有,只往那边一站,压力就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毕竟是鹰犬。


    “我早和你说了,当时就直接告诉他算了。如今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你看他信不信?”


    汪直走到两个人面前、停了下来。好像站在正中间,其实要偏周误时那边一点。


    “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我这人做事光明正大,人确实是我杀的,小万是跟我说过留下湘兰一命。但当时我觉得,对于她、死未必是最坏的选择。至于你弟弟,是计划之外。”


    周误时咬牙。


    自从刚才汪直进门,小万就条件反射立刻拉住了他的手。


    现在更是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双手上,分明是怕他一时激动、直接冲上去要跟汪直干起架来。


    “你从来没有把他们的命放在眼中。”


    “当然我眼中只有任务,我绝对不可能为了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性命而影响任务的完成。”


    汪直说,“慈不掌兵,你以为西厂是慈善堂。”


    “你早就知道辽东的事,你去辽东就是为了对付马文升,湘兰只是你的一颗棋子而已,我们都只是你的棋子。”


    “不是不是,你乱说什么?”


    眼见这越说越乱了,小万急了,狠狠拽着周误时的胳膊。


    “不可能,一切都是计划之外,他答应过放湘南一条生路的,不可能故意杀她……”


    周误时骤然回头,万筝一个踉跄差点要摔倒,汪直立刻伸手扶住了她,狠狠瞪了周误时一眼。


    “你做什么?!”


    周误时不理汪直,直接看着万筝:“你信他,还是信我?”


    “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不要管事情是什么样的,我只问你,信他、还是信我?”


    万筝愣了愣,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如果一定要这么问的话,那我信他。”


    “周误时,我知道在你心中,汪直也许是不择手段的一个人。或许他真的是这样一个人。但我相信他,我选择信他,你是错的。”


    汪直浑身一震,虽然说他们都宦官的,讲究忠义,但这一行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忠义也没有信任。


    若有信任的话,太监也不用净身了。


    汪直说:“你还记得吗,我救过你的命。”


    “记得,这个恩我以后会还的,我弟弟和湘兰、我也会算清的。”


    “不,我不是要你还。”


    汪直把小万拉到自己这边。


    “我救过你,你也救过她,我们三个人就一笔勾销,你也不欠我什么了。”


    万筝急了:“不是,不能这么算。”


    “这么算最好,也最对。”


    汪直揽住她的肩:“你都知道了,恩已经两清,怨下次另算。”


    说着,也不管她什么反应,硬是给拉走了。


    两人拉拉扯扯从巷子里一路到大街上,万筝也甩开他的手。


    “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要他误会?”


    “他没有误会,我也不需要解释,人本来就是因我而死。”


    万筝看着他的眼睛,一双眸子中倒是波澜不惊、坦坦荡荡。


    “汪直,我信你,不是我选你。我只是在这件事上信你,但我选的是他。”


    汪直觉得好笑:“昨日你还和我说三个人……”


    “你真同意三个人?”


    三个人,汪直不是没想过,但不是那种关系。


    他们都是他的亲人,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如果大家就这样开开心心在一起,何尝不好,但是……


    远处突然出现吵吵嚷嚷的声音,看样子应该是在酒楼旁边,人已经围了一大群。


    万筝皱眉往那边走,汪直拉住她:“你凑什么热闹?”


    “我觉得好像不对。”


    “无非是打架斗殴,这是常有的事,很快五城兵马司就回去了。”


    这时前面突然有人尖叫:“死人了!死人了!”


    不过就算是死人了,那也是五城兵马司的事。


    这种小事别说汪直了,就是锦衣卫连眉毛都不抬一下的。


    “我心里觉得不对……”


    万筝也不管他说什么,立刻往前走。


    在路口,周误时也走了过来,两人眼神中都带着迷茫。


    只见一个人慌慌张张跑了下来,推开围观的人跌跌撞撞跑了。


    汪直虽然站在后面,但是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身上带血的人,是马玠。


    马玠,京城的一个无名之辈。


    但是他爹有名有姓,正是马文升。


    “啊!”


    周误时第一个冲了进去,看见一个人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北南!”


    他扑上去,但为时已晚,他胸口满都是血,至少被捅了七八刀,早已气绝。


    第88章 偿命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杀人当然是死刑,就是看怎么死而已。


    大明也是有大明律的,三法司会审的结果是凌迟。


    凶手马玠的父亲马文升上书朝廷,虽然表面上没有替小儿子开脱,只是说自己教子不严、要求朝廷将自己撤职。


    可是如今西北有乱,马文升正出兵哈密,怎么撤他的职。


    不仅不能撤职,人家在前线作战,后面杀了人家儿子,多少也有些不合适。


    马文升在京城还有一个大儿子叫做马璁。


    “这些年你到处惹是生非,爹和我为你擦了多少屁股?如今你居然当街杀人,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马璁气的都口不择言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你真要杀人,你可以买凶杀人,你可以指使别人杀人,方法多多。


    你居然傻到自己亲自动手,而且是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至少十几双眼睛看见了。


    咱爹虽然是朝廷大员,但也不是皇帝,表面上皇子犯法还和庶民同罪呢。


    “大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父亲被汪直摆了一道,差点儿就要丢官弃职,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才得以调任西北,在前线也是那血在拼,你倒好——”


    “是啊,大哥,我这还不都是为了爹。”


    马玠气急败坏,“本来爹在辽东好好的,要不是那个姓金的、要不是汪直,怎么会出这些事。我这是气不过,我看见赵家那个臭小子我就一时没忍住……”


    “你没忍住?那你怎么不去杀王直?”


    说句难听的,要是小子真的把汪直杀了,赔上这条命还算是值了。结


    果杀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臭小子,为他一命换一命,你亏不亏?


    他是什么贱命一条,也脏了你的手。


    “大哥,怎么办?陛下不会真的要杀我吧?”


    “现在知道怕了,当时你的脑子呢?”


    “大哥——”


    “别叫我大哥。”马璁冷笑,“你要不是我弟弟,我早就直接结果了你,清理门楣。”


    这小子死不足惜,可现在京城都说是爹指使他这么干的。


    “爹?”马玠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脑回路,居然说,“那我这么说,是不是就能够脱罪了?”


    “你脖子上长的到底是什么?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马璁狠狠踹了他一脚。


    “咱们父亲清正廉明,怎么生出你这种蠢货来?真是全家倒霉!”


    要他说,干脆勒死这臭小子算了。


    现在祸及父亲,以后不定要拖累死自己。


    马璁咬牙出来,旁边的仆人忙说:“大少爷别生气,小少爷他就这么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还是想想办法吧。”


    “我能想什么办法?本来汪直上一次没把爹弄死,就老不服气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杀马玠是小,他要是把我马家全部弄死!”


    汪直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想没有,朱见深却有旁的打算。


    “流放。”


    按理说,流放应该是宁古塔那种,至少得脱层皮。


    不过咱大明的流放十分有弹性,这也没办法,古代又没有电话,又没有照相机,也无法钉钉打卡,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流到规定的地点。


    人缘好的,比如杨慎。


    得罪了朱厚熜,被流放到了西南边陲。


    结果他自己没事儿干,就跑到老家四川偷偷猫着。


    道长这人记性好,特别记仇。总时不时问起他。


    好在杨慎人缘不错,身边没人打小报告,都跟皇帝说——“这小子在边陲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很快就要挂了。”


    道长十分满意,结果他自己挂了,杨慎都没挂。


    以马家的权势和地位,甭管他流放到大明的哪一个角落,他都能吃香的喝辣的,也就是走个过场。


    “陛下……”


    朱见深加重了语气:“要以国事为重。”


    其实一开始,汪直就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万筝大概还想争一下,但也知道没结果。


    两人默默穿过高耸如云的宫墙,一言不发。


    到最后要分手的时候,汪直开口:“这件事情怪我,马玠想杀的是我,他只是用别人泄愤而已。”


    万筝没说话,手指微微收紧。


    “当时我答应你,留下湘兰一条命,我食言了。如今这件事,也算是我食言了。”


    说万筝心里一点儿也不怨他,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她明白,汪直的愧疚其实是对于自己。


    如果湘兰不是自己的朋友,那么他杀她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丝毫手软。


    湘兰的弟弟跟他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一切是马玠的错,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错,但怎么也算不上是他的错。


    汪直畅然若失,这一瞬间他突然想放手了。


    虽然他喜欢小筝,但对自己来说,帮陛下建功立业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他的事业是第二位的。


    小筝是他生活中一点别样的味道,也许这两者是不能共存的。


    他这样的人,就该孑然一身。


    他不能有妻子,不能有爱的人,也不能有哥哥。


    所以,周误时恨他也挺好,他们最好就此分道扬镳。


    想杀他的人太多,也许报复不到他头上,就会去报复他身边的人。


    “小筝,你还是留在宫里吧,你住外面、我不放心。”


    有阿姐在,宫里对他们很安全,上次崇王的事是个意外,以后绝对不会发生了。


    而且陛下已经准备要重开西厂,他更不会让自己的人受到半点伤害。


    “汪直。”万筝突然开口,“马玠要流放广西,能在途中杀了他吗?”


    汪直还真有想过这个问题。


    “途中也可以,但是到了广西,那又更方便。”


    广西那地方,他们的老故乡,重峦叠嶂,到处都是匪人,很喜欢挑衅官府。


    马玠一不小心死于非命,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万筝皱眉:“只怕他根本到不了广西。”


    “且等一等吧,再看下一步。”汪直刚刚抬脚,又收了回来,“你、最近在宫里?”


    “你不是让我住宫里吗?”


    汪直顿了顿:“今日陛下吩咐了我要事,我一时脱不开身,要不你去瞧瞧周误时,我让方行和你一起去。”


    万筝心头一紧,收敛思绪问:“他?”


    “他虽不是冲动的人,但我也……”


    他脱口而出的本来是“担心”两个字,但这两个字用在他和周误时身上,着实显得太……


    小万却接口替他说:“你担心他?”


    “不是。”他立刻否认,“我怕他坏了大局。”


    作为他的干儿子,方行的脸在各个衙门都是熟了,也挺扎眼的,而且他事情也太多,真的没有帮他随时随刻盯着周误时。


    他倒是不怕小筝干出什么过火的事,小筝做事之前总会先同他商量的,这是他们多年的默契。


    他就担心周误时。


    他们是亲兄弟,性格截然不同,这些年的生活环境也不同。


    但他一直记得小时候的哥哥,虽然表面上蔫蔫的,但真遇到大事,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那时,周叔带着他们兄弟俩一起躲藏逃亡,要不是他……他们早就死了……


    他是怕他冲冠一怒,马玠有亲爹罩着,周误时可没有。


    万筝说:“其实不必你多说,我也安排了人。”


    汪直松了口气:“这就好。”


    陛下的事要紧,他匆匆而去,总算是等着朱见深见完了几波人,这才将厚厚一卷长书呈了上去。


    朱见深捏了捏眉峰:“先放着吧,今日就不看了。”


    “是。”


    “有别人知道吗?”


    “除了臣和方行,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很好。”朱见深睁开双眼,“三日后,就以此重开西厂。”


    第89章 偿命二干爹,我干娘要跟别人跑了!……


    “流放?不是说凌迟的么?”


    “凌什么迟,人家可是姓马的。”


    “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


    “哎呦。”


    这话是说给庶民听听的,不是给天子听的。


    十几岁的娃听听就算了,二十了还信,那你这辈子算完了。


    “大少爷,您去看看小少爷?”


    “看个屁。”


    马璁冷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肯定是


    要流放的,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肯定还是先要去流放的地方走一走。


    等过两年风声渐渐停了,到时候要么把人弄回京城有些困难,但回他们老家呆着,总不是什么大问题的,到时再如何如何吧。


    “只怕,小少爷受不了这个苦,大人也来信说要……”


    “别听我爹的。”


    马璁不耐烦了,他如今在吏部任职,给弟弟这么一闹,大大影响他的仕途。若不让这小子狠狠吃一回苦头,他都不甘心的。


    要说都是爹给这小子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才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还舍不得,日后更有祸端。


    “你去打点了,留他一条命就行。”


    *


    兵部职方司,负责军事地图、边防和航海档案,时任主事刘大夏。


    重要的档案除了兵部,在文渊阁还有备份,就是在东华门内、文华殿后。


    如今虽然已经快要开春了,但不知怎么的,却没有丝毫万物复苏的迹象,炉子反而烧的更旺了。


    晚上若没这个,简直冻的睡不着。


    今日天色阴沉,刘大夏在文渊阁翻找书册。


    这里典籍浩如烟海,四书五经自不必说,《大明会典》《大明律》《永乐大典》等等,还有前朝遗留的宋元刻本和皇家档案。


    正统十四年,文渊阁遭雷击起火,部分藏书被毁,至此之后防火就严了。


    不过,今日刘大夏还是悄悄在袖子里藏了火折子。反正冬天衣服厚,也看不出来,而守卫也大多只是意思意思,没有真的认真搜身。


    “海图……郑和航海图……”


    前前后后找了半天,刘大夏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着一旁的宋代国子监刻本和元代的杭州路官刻本,他叹了口气,有些觉得可惜了。


    这些多是孤本,烧了可就没了。


    “罢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他吹开火折子,就要往那些航海图上点。


    不料手腕一痛,火折子竟直接被打翻在地上。


    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在书架深处,看不清到底是谁,但看样子一直在那里,可他却没有发现,明明他进来的时候四下都看过了的。


    “刘大人,小心火烛。”


    刘大夏只以为是这里的守卫,尴尬说:“我眼神不好,看不清书上的字,所以……”


    “所以,才想把它们一把火都烧了?”


    万筝抱胸靠在书架上,“陛下想重启航海,让官员检索郑和当年的海图和航线资料。”


    她笑了笑,“大人,您作为兵部职方司主事,做事磨磨蹭蹭的也就算了,怎么还跑了文渊阁烧起东西来了,怕不是不想要命了吧。这可是文渊阁,这可是紫禁城内!”


    这大冷天的,刘大夏一头冷汗就出来了。


    难道,难道这竟然是东厂……还是西厂的人?!


    都说厂卫神出鬼没,半夜都能趴在房顶或在你的床下偷听机密。所以,连梦话都不能乱说一句。


    当时他还不信,觉得一定是夸大其词了。


    如今是信了、深信不疑。


    “你,你到底是谁?”


    “咱们还是先聊聊,你为什么要烧这些海图?”


    既然被抓到了,刘大夏也不想藏着掖着了。


    他是为了大明的百姓,又不是为了自己。


    “永乐年间,下西洋耗费巨大,不过是劳民伤财,无益于民生,且我大明还禁……”


    “行了行了。”万筝烦了,“老生常谈。”


    她也懒得和对方辩论,谁也说不服谁的,浪费口舌。


    陛下早有要重启航海的想法,但也知道这很难。且你看这些海图上都是厚厚的灰尘,可见也无人问津许久了。


    陛下虽是天子,但天子也是一代不如一代的。


    永乐年间能够下西洋,成化就比较难了,越到后面越难。


    看着现在欧洲已经处在大航海时代,葡萄牙和西班牙引领了远洋探险的浪潮,成化年间,迪亚士绕过非洲好望角……


    啧啧,真是眼红啊。


    “刘大人,您就在此好好反省一下吧。”


    万筝拿走了火折子,反手将刘大夏锁在了里面。


    她也不怕他给这些航海图直接生啃了,反正她也已经提前抄录了备份,就是怕刘大夏这把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了。


    “小万姑娘。”


    方行从后面跑过来,气喘吁吁的。


    “怎么了?”


    “干爹让我通知您一声,马玠今天就流放。”


    “不是三天后……”


    “不是,是今天,就现在。”


    “怎么突然这么急?”


    一开始定好的时间明明是十天前。


    她在前三天就跟在周误时身边,紧紧盯着他。


    “你不回宫?”


    “不回去,今天我就住这儿。”


    “这只有一张床。”


    “我睡地上就行。”


    说着,她就从床上直接抱起了两床被子,直接铺在地上。


    看着她铺好了就要往地上躺,周误时赶紧说:“我睡地上,你睡床。”


    万筝也不跟他客气,两人就这样睡在了一个房间里。


    外头的方行看见灯熄了:……你们这也……


    “干爹……”


    “怎么了?”


    “小方姑娘和周误时……”


    方行尴尴尬尬把这事说了,一开始还以为干爹会生气,结果汪直波澜不惊。


    “挺好的。”


    方行:???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挺好的?


    “他们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省了你我的事了。”


    陛下重开西厂,朝野轩然大波。


    不过难得,六部的几位堂官却都没有发话,至少没有明着很强烈的反对。


    原因很简单,汪直让人给他们送了一份东西。


    万筝看了一眼:“呦,百官行述?!”


    “什么述?”汪直点头,“这名字不错。”


    什么是百官行述,无非就是黑材料、黑档案、把柄、隐秘等等等等。


    按说,这些事本来是有专门的人正经来干,那不就是督察院和六科给事中么。


    他们天天骂来骂去,弹劾你、弹劾他,唯恐天下不乱,不就是干的这些事情嘛。


    奈何他们嘴上骂仗打的正火,实际上……哼、不说也罢。


    专业事还得专业人来干。


    西厂,业务对口。


    有了这个在手上,自然能够“稍稍”拿捏这群平常嚣张跋扈惯了的家伙们。


    “就没有人清正廉洁,没有任何把柄的?”


    人在江湖走,怎能不湿鞋?


    能做到这个位置,就没有干净的人。


    别以为只有县太爷两手是油,别人比他只多不少。


    你看司礼监,织造太监、督军太监,他能干净吗?


    就算是汪直的对头马文升,他问题多多,教儿子也不行,拉帮结派自不必说。但人跟别人比起来,还是算比较清正廉洁的。


    毕竟就大明发的这个禄米,很容易给人饿得半死。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没有把柄、更不可能。


    大概以后的海瑞能算半个吧。


    西厂忙起来,汪直轮轴转。


    所以,万筝和周误时他们两个人互相提防着对方、不要莽撞做事,他也安心。


    “干爹,你真不怕他们两个旧情复燃?”


    ——干爹,我干娘要跟别人跑了!


    汪直不高兴的说:“我这一天天的这么多事,你还在这边给我找不痛快。”


    方行心中腹诽,要不干爹你得不到干娘的欢心呢,你也只是抽空疼一疼人家而已。


    人家姑娘要的是,自己心爱的人一心一意为着她。


    皇帝是天子,对皇后都比你有时间多了,每天还一起吃个饭、逗逗孩子啥的。


    干爹,瞅瞅你这天天废寝忘食的。就你这样的、别说小万姑娘了,连个对食都找不到。


    其实,现在汪督公的“对食”就是他,天天就他们俩一起吃饭。


    跟干爹吃顿饭也是折磨,这一天天没个准点的,三年五载的肯定给他饿出胃病来。


    万筝睡在床上,周误时睡在地上。


    两人本来就离得挺远的,居然还一个往右侧、一个往左侧,拿背对着对方。


    你俩就算是面对面,眼神都对不到一块儿去,一个盯着床,一个盯着门外,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睡了吗?”


    “没有。”


    “好久没问你了,关于你妹妹、想起别的了吗?”


    “也没有。”


    她这个前任妹妹也关心一下:“你就只记得你妹妹?你还有别的亲人吗?比如哥哥、或者弟弟?”


    第90章 偿命三他不用杀人偿命,但是我可以……


    “比如哥哥、或者弟弟?”


    周误时说:“我有弟弟。”


    万筝知道他说的是周二,他们才是真的兄弟,虽然没有血缘,但有这么多年的感情。


    若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在世界上还有别的亲人,也许能振作起来,也许做起事来不至于毫无顾忌。


    “也许,你妹妹就像我一样,入宫当了宫女,而你弟弟就跟汪直一样,进宫当了太监。”


    “当时不是已经查过这些了么?”


    “他们当中很多人年纪太小了,什么都记不得,连名字都是后来乱取的。”


    从前周误时很想记起来以前的事,拼命地想,如今也看淡了。


    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吧。


    至于原因——


    “大概,如果有我真的记起来一切的那一天,就知道原因了吧。”


    知道了原因,就知道了过程。


    知道了过程,也知道了原因。


    但现在的他什么都很迷茫,他一无所知。


    “周兄,我就说过。汪直就是个扫把星,若没他、赵北南也不会死。”


    当时,皇帝还没有下令如何处置马玠。


    不过,对方笃定地说他绝对不会死。


    谁让他是马文升的儿子,而他杀的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平民子弟。


    虽然赵家也是世袭的锦衣卫,但锦衣卫和锦衣卫那也是不一样的。


    本来锦衣卫大多是世袭军户,必须世代从军,兄终弟及、父死子继。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谁都能得这个赏赐,他们反而低人一等了。


    像马文升的大儿子,他能高中进士,其中他爹必然出了不少力。


    至于这个小儿子考不上,就算太过无能,六品的荫官也不在话下。


    就像当年广西大藤峡那些叛军的后代,便只能被处死或入宫当宦官。


    他是命好的,不然也就是这两条路。


    “马玠是凶手,汪直也是凶手,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汪直一向睚眦必报,但马玠的事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他的命。”


    周误时面无表情地说:“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去杀了汪直么?”


    “杀人的事、你自做决定,谁也不能拿着你的手去砍人,就看你想不想杀他了。”


    周误时翻了个身,微微侧过头,能看见万筝的背。


    小万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我知道你想让马玠死,我也想他死,但是陛下有他的想法,我们以后也有机会。”


    “真的有吗?”


    “一定有的。”小万强调,“你不要做傻事。”


    “我不会的。很晚了,睡吧。”


    那几日他们两人都在一起,结果流放的日期却延迟了,也没说什么理由,也没说具体换个什么时间。


    万筝还想着,那估计还得几天,先给刘大夏这事办了一点儿也不耽搁的,结果竟然……


    她立刻出宫,心中已经觉得不妙,特别不妙。


    虽然这几天周误时状态十分稳定,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冲动。


    但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其实,她对于周误时的身份有了一些……觉察。


    她想跟汪直求证,但现在又不是一个好机会,只能等马玠的事过去后,再来好好问一问汪直。


    “若是真的……若是假的……”


    她摇了摇头,不管真假了,反正真假早就已经注定了。


    汪直只效忠于陛下和阿姐,只对她看,对于方行大概有些不太一样,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


    不是他说话难听,汪直是没什么心的。


    所以湘兰的事,他大概也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只是对她有抱歉而已。


    可是、汪直他对周误时……不一样,甚至他对周二、她都有些感觉奇怪。


    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在辽东,她后来反复推演过,为什么汪直会对湘兰射出那一箭,最终阴差阳错让两人都命丧黄泉。


    她甚至有一个想法——


    “会不会……当时汪直是想救周二的……”


    因为当时湘兰确实已经没有办法了,她被砸断了腿,在那种情况下,已经逃不了也救不了了,而周二却拼命护着她。那他们两个人只能一起去死。


    而汪直射出了一箭,若一击毙命的话,在汪直心中、其实他是救了周二。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周二居然会为湘兰去挡这一箭……


    阴差阳错也不过如此。


    她还抽空查了一些方便的东西,周二这个锦衣卫千户接替的十分顺利,应该是有人在暗中帮他。


    她甚至怀疑,这个人就是汪直!


    “难道——”


    万筝飞马朝郊外而去,但是在官道旁却没有看到什么。


    她掉马回头:“难道,不是官道?”


    她立刻转向另外一个方向,果然在路边看见两个守卫的军士被打晕在一边。


    而草丛中马玠惨声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周误时解开腰间的刀,丢在一边,显然是不想给他个痛快,直接揪着他的脖子,一拳打下去。


    “啊!”


    马玠惨叫一声、满脸是血。


    杀人偿命,怎么杀的人就怎么偿命。


    他绝对不会让马玠一刀毙命,死的简简单单、舒舒服服。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要不要等马玠流放几年再杀他。


    就算有人打点,在他这样的少爷眼中、流放也是太苦了。


    但就算马玠忍得住,他也忍不了了。


    夜长梦多,也难说万一他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所以、他得先要了马玠的命。


    马玠满嘴是血,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含糊不清地大叫:“陛下已经免了我死罪……流放……流放,你怎么敢杀我?!”


    在他心中,应该十分不解。


    他杀人可以不偿命,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敢杀我?你杀人也不偿命?!


    周误时又是狠狠一拳打下去:“我就是敢!”


    “周误时!”


    万筝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他:“你干什么?!”


    “杀人。”


    “你杀了他,你自己怎么办?!”


    “他不用杀人偿命,但是我可以。”周误时冷笑一声。“我乐意偿他这条人命。”


    “不行!”万筝狠狠抱住他,“我不准你死!”


    周误时一时挣脱不得,叹了口气,淡了一些眸子中地杀气。


    “小筝,我……我对不住你……”


    万筝抓紧了他地手:“我说过,我有办法让他死,没必要陪上你的性命,而且、而且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你不能死!”


    周误时身子一颤:“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有亲人,你现在和我走,我带你去找他。”


    周误时被她拉地一晃,但还是站住了,看着小万的眼睛,苦笑说:


    “你骗我的,我知道、我是骗我的……”


    “我没有,我没骗你。”万筝笃定说,“是真的,千真万确。”


    “不……”


    “跟我走,这边会有人处理的,马玠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