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大结局若有下次,后悔也无……
万筝明白的,为什么会有两套大婚的礼服了。
一套是她和汪直的,一套是她和周误时的。
对她,他是已经想开了、放弃了。
也许一开始他的想法真的是,虽然强扭的瓜不甜,但是我就扭了、反正我先扭了再说。
但他是真心对她的,他不能这样做。
他明白、他们没可能在一起了,他甚至明白也许自己都……
但他总能自己想象一下,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中,在在这些绫罗绸缎、琳琅金冠中做一场大梦。
梦中他一切都能够得偿所愿。
他给小万和周误时准备了新婚的衣服。以他的身份、由他来准备很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但他又有几分不甘心,他可以做梦。也可以把那梦中的一点点化成现实。
所以,他又准备了一件嫁衣,这是小万嫁给自己的时候穿的,当然比嫁给周误时的那一件更好,简直用金银线堆出来的。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道理他知道,但他就爱用钱来砸。
既然小万又有了这一身,那么他也应该有。
在这个房间,就在这张椅子前,有一面大铜镜。
他穿了自己新郎的礼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想象着他心爱的姑娘,穿着嫁衣站在自己面前。
假的又如何……真的又如何……
小万泪流满面,攥着汪直的手:“你睁开眼睛看着好不好?你看看、我穿的这一身好不好看?”
周误时伸手想去拉她,可是还没有碰到衣袖,就被她一把甩开了。
她突然回头、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你为什么比我还晚?你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回来?!”
她拉着汪直冰冷的手,一把按在他掌心。
“我回来的时候,他的手还是暖的……你应该在我前面,如果你能早点回来,你就还能救了他,他就不会死。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早点回来?!”
周误时踉跄两步,突然双腿感觉再也不能支撑身体的重量、直接跪了下去。
他已经意识到了,但他不敢去想,他不想去想。但现在万筝就这么赤裸裸地点出来,他只觉得一把剑从他的头顶直接插了下来。
“既然晚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索性就别回来?永远不要出现。”
周误时捂着脸:“我……我都知道了。”
如果他当时没有挣扎那几个时辰,如果在记起所有事后,他第一反应立刻就回来,那也许是来得及的……真的会来得及。
其实只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万筝麻木地问:“你知道了什么。”
一切都知道了,他是汪直的哥哥,汪直是他弟弟。
多少年前,阴差阳错他们在大藤峡分开了。爹只救了他一个人,汪直只能入宫当了太监。
他什么都忘了,但汪直还都记得。
虽然他看自己的眼神当中没有一点感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但他从来都没有忘,他一直都记得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从来汪直都没想过,要两个人相认,他只想让自己好好活着。
——“有个当太监的弟弟,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么。”
汪直从来不是他表现出的那么冷漠无情,也许他对大部分人是铁石心肠的,但对于他真爱的想保护的人,他会愿意付出一切,只要他有的他都愿意拿出来。
掏心掏肺是如此,人头落地也是如此。
“我、我来晚了……”
他来迟了,万筝也来迟了。
万筝是真心觉得,汪直肯定不会死,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暂且先退一退、让一步,去应天府做一个无拘无束的逍遥散人。
陛下和皇后一定能保他。
但她没想到,汪直最终会选择这条路。
不管是她认识的汪直,还是历史上的汪直,不撞南墙不回头、决不肯轻易认输、绝对不会就这样下这个赌桌,绝对不会。
变数?若有变数的话,那大概是她,还有他们。
“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太晚了?”
一个人从门口走进来,是方行。
他看着万筝和周误时、仿佛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们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眼神当中只有冷漠。
他推开他俩,振臂将汪直抱了起来,放到旁边的床上。
然后绞了一面干净帕子,给汪直擦手擦脸。
大概一开始她是不想说什么的,但是看着面前已经断了气的汪直。
他明白他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出来,他也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很多话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很多事他就算做了也不会让对方知道。
“他都安排好了的,也不必准备棺材,左右也没有全尸。说到时候烧了也行,一半留在这儿,剩下一半谁给他带回广西。”
“你们、他也都安排好了,他在苏州给你们买了一间宅子。他说那地方不错、有山有水的,就是太甜吃不惯。”
“买宅子的钱、是用他自己的俸禄买的,干干净净的、不是那种脏钱。”
方行的语气冷的不行,但说到一半还是忍不住眼眶红了。
“该知道的你们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你们也知道了……”
万筝的声音都破碎的厉害:“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拦着他?”
方行摇头:“我也不
知道,我知道什么,连你们都不清楚的事,我能明白什么。”
人有亲疏远近,不过如此。
“马玠的事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俩下手没个轻重,我和干爹过去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
万筝和周误时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看着他。
“小万姑娘,你那时怪我、说为什么我没有给他顶这个罪。我何尝不想,但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以让属下死,但从来不需要下属为了他做这种事。”
方行长叹了口气,“他这么做,是为了你们。”
他本没有软肋,陛下和皇后本来就高高在上、权力无边,所以也算不上软肋。
但你们两个人,尚铭用周误时威胁他,还有人到处在外散步他同万筝的流言。
如果只有一个两个,他一定能扛得住。
但这么多,他也不过才二十岁。
你看看马玠二十岁是个什么德性,汪直却需要担起这许多。
最终,他选这条路,也是想保全所有人。
陛下可以一言九鼎,但他也没法接受陛下为了他,日复一日被那些老东西……
“只要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也许以后陛下身边不会再有像我这么好用的刀了,但是普普通通趁手的总还是会有的。
若说有遗憾,没能帮助陛下和皇后走到更远,没法看着太子长大,教导他读书习武,是他一生的遗憾吧。
谁能没有遗憾呢,他也不能免俗。
夜大概很深了,烛光下方行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一个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陛……陛下……”
他扑通一声跪下去:“陛下。”
朱见深脸色阴沉,从他们三个人身上扫过,眼神当中既有痛又有恨、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他做到床边,看着汪直的脸。
“闹市肢解,悬首示众。”
万筝尖叫一声、扑到他脚下:“不行!陛下、不能这样……不能这么对他……”
“人都已经死了。”朱见深淡淡说,“这都是他自己要的,也算是死得其所。”
“陛下……”
“知道他为什么服毒自尽?”
朱见深明显也不在乎回答,他伸手抚平汪直衣服上的褶皱。
“朕、是天子,我不止一次跟他说过,我能保他。”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我想保谁就能保谁,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我安排,结果——”
毫无征兆、他突然抓着汪直的领口,猛地一起身、直接从床上给汪直拎了起来。
“不!”
朱见深一只手紧紧提着他的衣襟,另一只手已经扬了起来。
“陛下!”
“好好跪着!”
话音未落,朱见深直接扇了汪直两个耳光。
声音清脆的吓人,汪直的头本来就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后仰,给打的猛地偏向一侧,但又无力地垂了回来。
清白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五个红指印,显然皇帝下手一点儿也不轻。
这些年,汪直虽得力,办事也不是没有出过差错。
他骂过,还踹过几次,但真动手打,这是第一次。
“陛下!”
刚才出手的时候,三个人都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如今那巴掌的声音还在耳边,看着皇帝又扬起手,周误时一下子跳起来,想要挡在两人中间。
朱见深索性一脚朝他踹了过去,大概力度没能掌握的好,连带着汪直两个人一起飞了出去。
周误时在空中反手一抱,两人掉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垫在下面,汪直就像一块破布一样倒在他身上。
万筝扑上去,满脸是泪,话都说不出来了。
璎珞晃动出一片杂声,在汪直的脸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
“陛下,他已经死了,你不能这么对他……”
“他活着时候,我信任他、重用他、从不怀疑他,愿意为了他、让满朝文武骂我是昏君,我对他仁至义尽。”
朱见深指着他们俩:“再看看你们,要不是为了你们,他能走到这一步?”
方行痛苦地闭上眼睛,但心中确实痛快。
虽然他死了,但好在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死。这么看来他也算没有白死。干爹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现在人死了,你们做出这要死要活的模样来给谁看。他这个人,连自己生死都算的好好的,既然愿意死,那就不能白死,反正已经死了,什么斩首、车裂、五马分尸、吊在城楼上,他都无所谓。”
人都已经死了,什么全尸啊,根本无所谓,而且他们当太监的早就没有全尸了。
能给这最后的□□有点儿用处,他不在乎。
而且,在他的计划里,不管是小万还是周误时、都根本看不到这一幕。
他们看不到他身首分离,看不到他被飞鸟啄食、化为白骨。看不到他被整个京城的人唾骂。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不仅他的生死早已尘埃落定,他的尸首也早就尘埃落定了。
“陛下,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万筝声嘶力竭,“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不拦着他?!”
“我拦,他就听么。”朱见深冷笑,“这小子自以为是惯了,以为是为了我好,以为是为了你们好。怎么,他以为我就承这个情?我用得着他么。”
大概是发泄完了,看着眼前痛苦万分的两个人,他放缓了语气。
“从前他最想要的是前途,但其实他也只希望你们两个好好活着。”
万筝和周误时泣不成声。
“后悔了?”
从前活着时候不知道珍惜,现在后悔了?
万筝没说话,周误时也没有,但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悔意便如同海水没顶,几乎要把他们窒息一万次。
偏偏他们不会死。
“王八蛋!”万筝伏在他身上,“谁准你这么干的,你个王八蛋!”
对汪直,她不是爱情。
可这么多年、他们早就是亲人了,未必非要是那种感情。
爱,可以为了对方死。旁的也可以。
突然,一个瓶子掉在她手边,朱见深冷笑——“若有下次,后悔也无用。”
若有下次,后悔也无用。
*
三天后,一辆马车悄悄出城。
方行在前头驾车,万筝坐在里面,周误时和汪直、一边坐了一个。
汪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有点儿酸酸的,这下手也太重了。
万筝没好气说:“现在知道疼了,砍头的时候不知道?”
汪直尴尬地笑了笑,摸了一个橘子吃了,“滋”了一声。
“酸。”
不仅酸还苦,这什么橘子。
万筝凉凉:“现在知道酸了,喝药的时候怎么不嫌苦嫌酸的。”
“行了,不都过去了么。”
万筝翻了个白眼:“要不是阿姐和陛下,现在出城正能看到你人头高悬。”
要说,还是阿姐了解汪直,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汪直一撅屁股,阿姐就知道他拉的什么屎。
阿姐早看出汪直不对了,知道这丫使什么心眼,要剑走偏锋了。
“让他不干、他也不会听的,也不能一天到晚看着他,不如釜底抽薪。”
万贞儿喝了口茶。
“还有你们两个,总也要让你们自己看清楚、想明白。”
不失去,总是不知道珍惜的。
想死的,就自己死一死。
那两个,就让他们失去一下,方知痛苦。
人生最美好的是什么,是虚惊一场。
周误时靠着车壁,摇摇晃晃的几乎要睡过去。
万筝给那特别酸的橘子塞了一半儿到他嘴里,酸的他眉毛都要皱起来了。
他想:“酸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