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部分时候, 我自认为是个温良友善的好市民。
不过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黑曜的不良少年都跑到并盛门口挑衅了,就差没在校门前挖口坟出来,身为本校学生会长,我实在也很难对罪魁祸首有什么好脸色。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其实哥哥的爱校情结并非后天形成,而是在娘胎里就已经传染给了我……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我现在看到黑曜的那身校服就会一股无名火。
总而言之,云雀家的家训是“有仇必报”。
虽然更多时候, 我和哥哥的作风背道而驰, 但那只是因为没人和我结仇,并不是因为云雀京弥有多爱忍气吞声。
有一搭没一搭地自我剖析完,我自觉这短暂的几秒已经给双方留足了体面,于是礼貌地说:
“同学,你现在还打算袭击我校成员吗?如果没有这方面打算的话, 现在就可以滚回你的黑曜老家了。”
柿本千种:“……”
狱寺隼人:“……”
狱寺君一言难尽地瞅了我两眼,脸上露出了包含着震惊、恍惚、不甘,百分之五的忍气吞声以及百分之零点五的触动。
如果这是一款TRPG,根据骰子掷出的不同结果,他也许会做出“你居然有战斗力”“说话居然这么难听”“谁要你插手我的事情了”“算了看在十代目的份上不和你计较”“谢了”之类的反应…顺带一提,最后一句应该属于投掷大成功才会出现的特殊情况。
当然,现实毕竟不是游戏,狱寺君也不是不看场合的笨蛋,甚至他的反应比我预想中要快得多,在柿本千种手中悠悠球落地、他借着球绳回拉的那一刻,他手中便再次出现了噼里啪啦的炸药,只等柿本一动,就能甩出去把他炸成血舞。
柿本千种盯着我看了片刻。
“云雀京弥是吗……啊, 真麻烦。”
这家伙用平静的声音抱怨着。
随后,他像是妥协一般,微微弓着背,将红色的悠悠球收回手中,看了眼狱寺,不轻不重地撂下一句宣言:
“我们还会再碰上的。”
说完,便在狱寺的充满敌意的目光之下,慢吞吞地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柿本千种的背影消失在目光中,狱寺才终于放松的身形,盯着他离开的方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柿本千种……难道是敌对家族的人吗。”
他喃喃着说。
“不太清楚。”我仍然保持着客气且冷静的语气,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但是劳驾,狱寺君。你的烟花真的快炸了…为了防止损坏公共财产被罚一笔大的,可以麻烦你先把它熄了吗?对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
“呃?!”
话还没说完,我正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忽然就被狱寺反手擒住。
这家伙身手快得吓人,瞬移一般绕到我身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单腿卡在我膝窝处,将我双手反剪在身后,以一种警察擒拿恶徒的姿势,恩将仇报地将我给制住了。
狱寺君:“等一下,你先别动。”
“?????”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已经被一长串问号刷屏了。
平心而论,我真的觉得自己装聋作哑的工夫已经做得足够用心,炸药我当烟花、 Reborn我视作小孩,说什么黑手党家族我也只假装他们在玩游戏——天地良心!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善解人意的同学吗?总不会就因为我偷听到柿本千种说了两句话,狱寺君就打算杀我灭口吧……说真的,我的演技至少比沢田君要好多了!
……或者说狱寺君其实是什么正义使者,见不得我对柿本的嘲讽,想给我点教训?
努力地平复好心情,我面前侧过脸,弯了弯嘴角,冲着满脸严肃的狱寺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声好气道:
“狱寺君,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严重的误会,可以等我处理完事情后再慢慢解决,看在我刚刚帮了你一把的份上,麻烦你先放开我……”
说着,我瞟了一眼狱寺。
……然后,我惊喜地发现,他根本连看都没看我。
此时此刻,这位刚刚被我救下的学生会干事,正抻着脖子,远远眺望着商业街的原处,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
忍无可忍了。
虽然真的很想踹他一脚,但我的才能只在远程攻击上有所体现,惨淡的身体素质也不支持我和他近身纠缠。
甚至因为整个上午忙前忙后,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坐下来好好休息,我已经隐隐有些目眩,而且此时受制于人,连换个舒服的姿势都做不到。
有那么一时半刻,我觉得自己像冬天点燃最后一根火柴的小女孩,壁炉里的火和沢田君额头上那团一模一样,祖父和云雀恭弥在半空中布置出了一桌丰盛的大餐,而我走过去吃了一口……呕!云雀恭弥的煎蛋比八十岁的祖父还老!
这时,我隐隐约约听到了狱寺扬起的声音。他的语气阳光开朗,简直像是被人夺了舍,在我耳边忽远又忽近。
只听他叫道:
“——十代目!我抓到云雀京弥了!!”
……哈?所以刚刚一言不合给我擒住,就是为了这?
我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很快地,我听到了哒哒的小跑声,有谁快步奔上前来,边跑边说:
“多谢了狱寺君!等等,京弥同学……京弥同学?!”
晕倒前的最后一秒,我心想一定要把云雀恭弥煎的超老荷包蛋塞进他俩嘴里-
“两周之前,专门收容重刑犯的监狱出现了大规模的越狱。
“经彭格列的情报网调查,越狱的主谋是一名叫做六道骸的少年……而前阵子,黑曜中学的归国转校生当中,领头人也叫做六道骸。”
“重、重刑犯?!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啊…!”
“这个嘛,可能是针对大型黑手党家族的打击报复。总而言之,你必须得打倒他们。”
“你别胡说了!我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么可怕的家伙!”
“就算为了昏倒的京弥也不可以吗?为了躺在病床上的了平、被突然袭击的狱寺,还有独身前往黑曜乐园的云雀,都不可以吗?”
“……”
朦朦胧胧间听到了有人争执的声音。
我先是有些恍惚,思绪在半空飘荡了一会儿,茫然间想到了哥哥的煎蛋,心想他的手艺根本没比我高明到哪里去,在这之后,才慢慢恢复了清明,回忆起晕倒之前的事情。
原本是去医院安排风纪委员巡逻人手的,紧接着得知云雀恭弥只身前往黑曜乐园的消息,匆忙跑回家取了武器,半路听到爆炸的声音,多管了一回闲事,却被狱寺恩将仇报地制住,之后就晕过去了……
我骤然睁开眼。
头还有些晕,我睁着眼睛缓了缓,正打算撑起身子,忽然“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紧接着,便听见一道陌生且荡漾的声音:
“哎呀,可爱的小姐醒了~真是刚刚好呢,我一回来就能看到你美丽的双眼~”
在我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之前,某道身影已经先一步扑到我面前:
“京弥同学?!”
我默默支起身子,扫视了一眼这间屋子,发现并不是中央医院的病房,而是我经常光顾的校医务室,沢田君与Reborn正站在床边,刚才听到的应当就是他们的交谈声。
门边斜斜地靠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原本正撇着嘴看向沢田君,注意到我的视线后,脸上立刻挂起油腻的笑容,从兜里掏出一支粉玫瑰,晃身闪现到面前,一屁股挤走了沢田君,将花一把塞进我手中。
“来~这是给小姑娘的探病礼物,请收好~”
我:“……”
沢田君:“……”
沢田君露出了充满吐槽欲、又好像有点不爽的表情,但因为对方是医生,所以硬生生把话憋回肚子里了。
说起来,最近一阵子都没怎么生病,所以没有去医务室……之前的佐藤老师离职了吗?这位是新的保健老师?
总觉得发型有些眼熟,好像在某人身上见到过。
大概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因此我暂时没能顾及到沢田君,而是攥着粉玫瑰,盯着那位信任保健老师的工牌看了片刻。
上面正贴着这人的大头照,并贴心附带着“保健老师夏马尔”的介绍。
沢田纲吉紧张地盯着我。
看着我空白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京弥同学…刚刚在商业街晕倒了,但是医院空病房不够,所以我带你来了学校的医务室,京弥同学现在还好吗?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还好。”
我胡乱回答了一声,沢田纲吉便又露出失落的表情,像某种被淋湿的小动物,散发着可怜巴巴的气质。
由于某种原因,我暂时无暇搭理,只是艰难转动着生锈的大脑部件,盯着夏马尔,沉默了两秒,才组织好措辞:
“…您是狱寺君的父亲吗?”
“?”
他好像懵了。
Reborn似乎笑了一声,压了压帽檐。
沢田君也有些呆滞,张了张嘴,目露茫然地看向我。
我说:“是这样的。刚刚在商业街,我有急事在身,路过发现他与校外不良少年斗殴,处于同校情谊顺手帮了他一把,但事情结束后,他却使用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格斗技巧,以不太体面的方式将我按住,直接导致我浪费了很多时间。”
夏马尔勉强恢复了正常,冲我笑了一下:“哎呀,的确是隼人那小子会做的事情。”
我一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一边道:
“抱歉,我还有事情要做。在这件事上,狱寺君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所以也请家长多多关心一下学生的道德认知,做好榜样。”
说着,我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沢田。
“……!”
他很快露出了饱含着恐慌与心虚的表情,额角落下一滴冷汗,左脸写着“指桑”,右脸写着“骂槐”。
从表情来看,若非时机场合不对,我怀疑他能立刻给我土下座道歉。
这种情况下,时间就是金钱——竟敢伙同狱寺君谋害学生会会长的金钱,进而影响我对哥哥的营救进程,就让沢田君遭受良心的谴责吧!
这样想着,我一把将来自夏马尔的粉玫瑰塞进他怀里,在沢田纲吉呆愣地注视下,甩出一句:
“我走了。”
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Reborn开了口。
“等一下,京弥。”
我脚步一顿,微微回头,看向这位指导老师。
“既然要去,就和大家一起吧。”他说,“反正阿纲也需要打败六道骸,对吧?”——
作者有话说:原著应该是有狱寺的发型是模仿夏马尔的设定,而且两位都是外国人面孔所以认成父子(?)也很正常(喂)
狱寺按住京咪是因为临时收到了十代目的短信(群发)的,为了展现自己左右手的执行力于是毫不犹豫冲上去了!
第42章
云雀恭弥其实很少做梦。
也许是樱花落得太多了,也许是在战斗上消耗了太多体力,在他靠到角落,试着平复带血的呼吸时,他似乎做了个梦。
……
云雀恭弥最开始很讨厌妹妹。
说是兄妹, 其实他和妹妹出生时间只相隔两分钟, 于是便从小被父母教育, “要好好照顾妹妹”。
不知道父母怎么想的,他的名字叫恭弥,妹妹叫做京弥,两人的名字发音几乎一模一样,于是为了方便,父母喊他“恭弥”,却喊妹妹“小京”,比他更亲切。
除此以外, 晚餐的菜谱妹妹先选、圣诞礼物她先收到,就算同时打碎了花瓶, 京弥也不会受到责怪。
尽管生性高傲冷淡, 年幼的他依然感觉到不公。
哪怕妹妹会在先选的菜谱上悄悄写上他喜欢的比目鱼、等他拆开圣诞礼物后再打开自己的,主动揽下打碎花瓶的责任。
云雀恭弥还是不喜欢她。
双亲工作忙碌, 时常要飞往各国出差,负责照料他们的是含蓄温和、视他们如亲子的桥本夫人。
但即使是这样的桥本夫人,在生活琐事中也隐隐约约地更倾向京弥。
有一回他在院子里午睡,抬眼时刚好看见桥本夫人在客厅里抚摸着发烧着的京弥的头发,叹息着喃喃:
“……是因为恭弥出生时把你的营养都夺走了吗?”
“……”
云雀恭弥收回视线。
京弥身体很差,他从小就知道。
她好像没有过什么重大疾病,但总是会间断地生一些其他的病,换季发烧啦,肠胃炎啦,肺炎啦。
大部分时候,她都穿着或厚或薄的外套,安静地坐在房内或者屋檐下,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书。
但云雀恭弥自己,却几乎没生过什么病。甚至他从小身体就比其他孩子强健,幼稚园的田径比赛(尽管他没有报名,只是追着大放厥词的原来的第一名揍了一顿)也总是他能夺冠。
这时候,如果他转过头,就会看见坐在教室里的京弥,舒展着眉头,透过玻璃看着他。
那时候她的目光总是很邈远,仿佛在看他,又像是在看远方,像是在为他而高兴,又像是为自己而困惑。
云雀恭弥便会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开心,似乎自惭,似乎酸涩。
但他是“那个云雀”,从小其他孩子就隐隐畏惧他,而他也习惯于不与那些草食动物一般软弱的人交流,他的孤傲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于是他没有去探究自己的内心,没有试图去与京弥做过多的交流。
直到国小三年级的时候。
那时候云雀恭弥已经开始使用浮萍拐作为武器,惩治附近索要生活费的高年级学生,周边的孩子都已经听说过了他的名声。
但他那时毕竟才九岁,还不足以强到能一个人对抗三四个十来岁的国中生。
就如同很多俗套故事里所写的一样。
在他被那些不良少年推倒在地起不来身,将要面对更多落下的拳头时——
他那一向体弱多病的妹妹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下扑倒在他身上,用后背挡住了那些混混的拳头。
云雀恭弥仍然记得,那时候云雀京弥睁大了双眼,直直地望着他,那双圆润的、眼尾上扬的蓝灰色的杏眼里,全是她将落未落的泪水。
然而她似乎和自己一样倔强,尽管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尽管对未知充满了恐惧与惊惶,她依然强撑着不去眨眼,不让眼眶里的泪水面对着兄长落下。
“恭弥不怕,”云雀听到她稚嫩的声音在颤抖,但依然在他耳边小声安慰着,“我明天就和妈妈打电话,让她联系人手,把并盛所有讨厌的坏国中生……”
身后是混混带着风的拳头。她大概是太紧张、太害怕了,以至于说话磕磕巴巴、连语言都组织得不如往常流利了。
云雀恭弥觉得,她可能是想说“整治”或者“肃清”之类的词,但一时失语,卡在这里片刻,才想起什么似的,落下一个词:
“让妈妈的人手把这些人全部、咬杀。”
后来云雀恭弥猜测,也许是因为前一天她目睹了上学路上的小狗打架。
不过那个时候的云雀,并没有想到那些。
年幼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溺水一样,“扑通”一声狠狠下沉。他听到自己狂跳的心脏,又像紧缩又像膨胀,酸得令人不适。
随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前所未有的愤怒。
那天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把妹妹从身上拉开,如何自己爬起来,又如何捡起浮萍拐;把那几个国中生打得不敢回头的了。
他好像受了不小的伤。
只记得妹妹被划伤了脸颊,怔怔地抬头看着他,一边哆嗦着为他贴上歪斜的创口贴,一遍无声地流着眼泪。
“恭弥,恭弥,”她哽咽着叫他,扶住受了伤的手臂往前,一步一步,蹒跚着,“哥哥,我们回家去,我们回家去。”
云雀恭弥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犹豫片刻,还是伸出自己脏兮兮的手,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黑发。
“京弥不怕。”他生涩地模仿着妹妹的安慰,努力地柔和着声音,“嗯,回去了。”
那天晚上回家,桥本夫人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以为桥本夫人会责怪自己,怪自己怎么没保护好京弥,但是没有。她只是叹息着为他们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又请了医生细看,随后给他们的父母致电,又与班主任请了一周的病假。
在这之后,她坐到兄妹对面的沙发上,想要开口。
随后,云雀兄妹同时开了口:
“不是哥哥的错。”
“是我没有保护好京弥。”
“……”
桥本夫人先是一怔,随后微微叹气,露出一个混杂着愠怒、温和与无奈的笑。
“唉,你们啊……”
最终她没有责怪更多,只是如京弥所言,联系了父母熟悉的人物(他们至今不知道是不是警察局的人),好好整治了一番并盛町的治安。
而云雀恭弥。
在那一天之后,他才真正的意识到,除了“那个云雀”的称号之外,他还是一个人的兄长。
他意识到云雀京弥是自己的孪生妹妹,和父亲母亲一样,是血亲,是他人生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在那之后,他逐渐地、逐渐地成为了并盛中学的武力传说,成为了并盛町无人不知的“风纪委员长”,成为了被很多人敬畏的存在。
他几乎成为了并盛——尤其是并盛中学的地头蛇。
更恰好的是,由于妹妹国小毕业那年生了大病,不得不请假疗养,她比云雀晚入学一年。
于是他更能关照京弥。
他的妹妹独立、谨慎、沉静,即便偶有任性,也并不讨厌,更何况又生得与他那么相似。
云雀恭弥第一次在上课时敲响京弥教室的门时,连讲台上的老师都显得有些紧张。
他双手环臂,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叫道:
“云雀京弥。”
“……”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的妹妹面带不满地走了出来。
与云雀恭弥越长大越温和的态度相反,随着年龄增长,云雀京弥对待兄长的态度愈发不客气——或许这是青春期少年的通病。
云雀恭弥后退一步,冲她摊开手,掌心是她的药盒。
“你今天忘记带了。”就像在家里一样,他顺手揉了下妹妹的头发,“下次别忘了。”
京弥一把捂住自己的刘海,小声抗议:
“昨天刚洗的头发,又被你弄乱了。”
云雀“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不明显的微笑,有点恶劣地评价道:
“弄不弄乱也没什么差别吧,还装成这副草食动物的模样。”
“就是要和大家一样才好啊。”京弥不太在乎地回答,“明明是哥哥没有品味。明明前几天还收到了情书呢。”
云雀恭弥眯起眼。
“谁?”
“……总之,不告诉你啦。”
京弥含糊过去,将自己的药盒收进口袋,扭过头,冲哥哥摆摆手:
“以后有东西要给我的话,喊你的风纪委员来就好了。大家到现在还在猜我是不是和你有关系……如果让他们确认的话,估计没人敢靠近了吧。”
云雀恭弥盯着妹妹走回座位,陷入沉思。
明明姓氏相同、名字发音也类似,甚至外貌也都是黑发蓝眼。
他与云雀京弥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居然还需要猜?
…直到回到接待室,他还一直思索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委员长平时表现得太…不易接近,所以大家都不敢相信您会有同胞姐妹?”副委员长草壁哲矢小心翼翼地解答他的疑问。
云雀恭弥:“……”
如果是那些弱小无趣的草食动物,会以己度人也正常。
随后,他又想起了京弥口中的“如果确认和你有关就不会有人靠近我了”的话。
他想了想,觉得很不错。
……翌日,云雀京弥一进校门,就被两排穿着风纪委员制服的飞机头夹道欢迎了。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这群人已经拿出了喊委员长的气势,大声唤道:
“大小姐早!”
道路两旁路过的普通学生纷纷向她投去惊恐的眼神。
京弥:“?”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也许兄妹之间天生就有某种感应,他能感受到妹妹此刻的不安与尴尬,但他对此相当满意。
迎面走来时,他扬了扬嘴角,冲着京弥好整以暇地打了招呼:
“早。”
两排风纪委员:“委员长早!”
京弥:“……”
在长久的沉默后,她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手中的单肩包扯下来,砸到自己怀里。
他满意极了,单手接住书包,转身离开。
“走了。”
风纪委员长对他的妹妹说——
作者有话说:这种时候就是想起妹妹的好时候!黑曜就是要写兄妹情!
大概讲述了一些小时候的故事,算是对之前风讲述的往事剧情进行了伏笔回收,毕竟是同胞兄妹,所以在塑造的时候,还是尽力刻画了恭咪稍微柔软的一面[抱抱](这次真是抱)-
今天卡文的时候反而很顺利地把同系列的《我哥迪诺》(?)文案也码出来了!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看看收藏一下什么的!我把文案贴在这里~ [竖耳兔头]
从小到大,我听过最多的教导,就是来自母亲的同一句话。
“——你父亲是身份不凡的贵人,不要堕了他的颜面”。
尽管我只是个没有见过父亲的私生女,和母亲蜗居在那不勒斯的廉价公寓里,与成日家暴的中年男人为邻。
但因为母亲的话,我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在日久经年的贫困中等待着。
我幻想着某天被穿着昂贵西装的生父接回,成为能拥有自己房间、每天早晨都可以喝到牛奶的大小姐。
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母亲无法忍受、抛弃我回了日本,我开始学着欺骗与偷窃,终于在某一天,等来了穿着黑色西装的少年。
“我是加百罗涅家族的继承人,来接你回家了,安妮。”
他带着笑说。
我问:“我的父亲呢?”
“……”长久的沉默后,对方说,“父亲去世了。”
“抱歉,安妮,在父亲去世后我才知道你的存在…不过请放心,我会认真做一个好哥哥的。”
自称迪诺的少年这样同我承诺。
在端详完他身上的手工定制西装、镶着钻石的腕表,以及热情洋溢的笑容之后,我的某种阴暗念头骤然升起。
“好啊,哥哥。”我笑吟吟地说,“我的名字叫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在希腊语中代表着“纯洁”,而我是在贫民区摸爬滚打、长于欺诈的坏姑娘。
——迪诺·加百罗涅一定想不到,他大发善心地接纳了一个私生女,其实是引狼入室。
第43章
对于最开始的云雀恭弥来说,妹妹只是一个普通的名词。或许代表着“其他人提到你时就会顺带想起她”,但他对她并没有更多的特殊情感,比起大人们口中的“哥哥理应保护妹妹”这种话,他甚至有时候觉得妹妹有点烦。
因为他从小就是个聪明、健康、孤高的孩子, 既不需要妹妹帮衬, 也不需要她的夸奖。
但大人会偏心她, 让云雀恭弥偶尔觉得厌烦。
那种讨厌是极其细微的,大概像是夏季空调房里误入的小飞虫,不至于让人辗转反侧,可一旦注意到就难以忽视,让他不管怎么样总能分出一点精力去思考如何拍死它。 -
其实对于兄长,她一开始是抱着羡慕与自豪混杂的心态。
云雀恭弥健康强壮,可以在日光下奔跑、成为孩子口中的老大,这多么让人羡慕啊。
而她自己,大多数时候只能在阴影里沉默地阅读着自己挑选的书籍。
偶尔从同龄人口中听到哥哥的消息,例如云雀恭弥又揍了哪家讨人厌的孩子,云雀恭弥又在某些地方(也许是使用武器的特殊比赛?)获得了第一名,她又会有些不自觉地骄傲:看呐,那个人是我的哥哥!
然而云雀恭弥大部分时候并不会多搭理她——他通常不会主动与她讲话,相处最多的时候是在饭桌上,每当这个时候,她又会隐隐有些落寞。
她直觉认为,兄妹之间,应该可以不那么疏离。 -
云雀恭弥一直以为,他那个体弱多病、在他眼中堪称弱小的妹妹,是抱有和他相同的心情的。
——他不喜欢妹妹,所以妹妹应该也不喜欢他。
他经常在外面打架,带着伤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这一次也一样。被高年级的混混打也还好,反正他总有一天会打回去的。
云雀京弥没有理由去替他挡下别人的拳头。
……可是她确实这么做了。
其实那一瞬间他并没有多震撼,相反地,在紧张的同时,他的心却有点微微落地的意思,就好像一切回到正轨,他的妹妹本就应该如此关心他。
——或许在那之前,年幼的云雀委员长心里,已经在期待着妹妹主动靠近了。
嘴上说着厌烦、每天表现得那么冷漠,其实他心底的最深处,还是渴望与云雀京弥的接近。
那毕竟是、他孪生的妹妹啊。
在那之后,便是无尽的愤怒。
那些不良少年大可以找他的麻烦,但绝不可以欺负他的妹妹。
……那是九岁的云雀恭弥,第一次意识到京弥在他心里的位置-
云雀京弥一直以为哥哥是无所不能的。
因为身体虚弱,她常年躲在家读书消磨时间,京弥素日里表现得堪称早熟,很少把心事展露在别人面前。
因此她总是默默注意着兄长,私下认为兄长是了不起的、高高在上的孩子王。
直到那一天,云雀恭弥看着她被擦伤的脸、不断落下的泪水,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最后笨嘴拙舌地学着她的话,安慰着自己,说“京弥不要怕,我们回家了。”
她感受到那种玄妙的联系——那个人是她的哥哥,是她人生中最亲密的存在。
所以即便他在外面多么厉害高不可攀,那也是哥哥啊。
落着泪水的年幼的她,那时候还无法理解那种复杂的确认感,却在云雀生涩擦拭她泪水时,感受到了奇异的安全感。 -
对于十五岁的云雀恭弥来说,他想要维护的东西就那么几样。
尊严、并盛的风纪,还有京弥。
国中生通常幼稚又成熟,他们对于异类会表现出恶意,而那种恶意极其微妙,难以察觉,却又切实存在。
云雀京弥遭受过冷暴力。
当然,这不是她告诉自己的——这家伙一向独立好强,从来不会和哥哥倾诉这些小小的烦恼。
因为京弥同班里恰好有风纪委员的弟弟,偶尔他会设法问来京弥在班级的近况,从而判断她是否受过什么委屈。
那个同班同学说,似乎是因为班级里有她的追求者,平日里表现得过分高调,又因为那阵子她身体不好、隔三差五请病假,导致其他人误解云雀同学是个矫揉造作、虚荣讨厌的家伙。
因此小组作业没有人愿意与她一起、体育课没有人和她组队、家政课的材料也总是不足。
云雀恭弥听完后确实生气了一阵。
他擅长应对真正的暴力,但这种无形的排挤,即使是他也难以做到完全解决。
作为笨拙的哥哥,他只能下达指令,勒令风纪委员想办法联系上同班级稍微说得上话的学生,让他们对委员长的妹妹“多多关照”。
不出所料,那些人意识到云雀京弥果真和云雀恭弥有血缘关系时,立刻满头虚汗,忙不叠地答应,并附上一堆好话。
与此同时,第二天,云雀京弥收获到风纪委员的夹道欢迎,以及“大小姐”的称呼。
……整体来说,兄长的解决方法虽然有些笨拙,但还算有用,至少话题度使得周围人都愿意与她多搭讪两句,又从这些搭讪开始,消除了奇怪的误会。 -
“哥哥做自己就很好。”
小时候的云雀京弥一向是这么想的。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云雀恭弥莫名其妙地越来越喜欢管东管西,她不得不更改了这个想法——
哥哥做自己就很好,前提是不要老管我的闲事。
有时候上着课把她喊出去,结果就是扔给她一包面包,说着“早上没吃饭,现在吃掉再去上课”(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云雀恭弥会知道自己没吃早饭);
在她收到情人节男生送来的本命巧克力时忽然在班级门口“路过巡查”,吓得人群一哄而散;偷偷让风纪委员搜查她储物柜里被人塞进去的情书,然后自己藏起来,搞得她隔天被人明里暗里暗示,却一直摸不清头脑。
这种事越来越多,导致她有时候控制不住地想抱怨几句。
不过,九岁之后她就和云雀恭弥关系亲近不少,偶尔埋怨,哥哥也总是当做耳旁风,所以她那些无关紧要的抗议,似乎也没什么用。
或许,一直保持着现状也没什么不好。 -
亲兄妹之间的矛盾,说来说去似乎也就那么几样。
哥哥觉得妹妹越来越不服管教、害怕她被外面的坏男人拐走啦,妹妹觉得哥哥不近人情、专制又独裁,还老爱多管闲事啦。
至于云雀恭弥对胞妹莫名其妙的掌控欲,云雀京弥明里暗里对兄长的任性或抱怨……那种东西,其实两人都习惯了。
虽然父母都还在,但常年不着家,严格意义上说,两人的确是相依为命的。
所以就算有再多小打小闹,最后都会化作一句“算了”。
毕竟家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嘛-
吵架是不可避免的。
吵架原因其实很多,但大部分情况下,主动吵架的都是京弥——以云雀恭弥那种性格,他看不顺眼的只会直接上手,自然没有吵架这一环。
但京弥是个心思极为细腻的女孩。
当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隐隐约约有好感的男孩子给自己的情书,被兄长偷偷藏起来时,她还是冲进了风纪委员会的接待室质问。
“上个月,你把樱井同学的给我的信藏起来了是吗?”
她努力表现得镇定,但按在桌子上的手还是在颤抖。
云雀恭弥看着自己的妹妹——那张与他接近的冷淡面庞上,浮现出因愤怒产生的淡淡红晕。
他意识到妹妹在生气,但他不在乎。
“那个人很弱小,不适合你。”
他平静地说。
“……”京弥眼眶红了,抬高了音量,“那是我自己的事!”
接待室里打扫卫生的风纪委员眼观鼻鼻观心,埋着头不敢吱声。
……总而言之,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云雀京弥都没有与他说过任何一句话。
从这方面来说,他这个妹妹,毫无疑问是个冷战高手。
云雀恭弥最终只得以自己的方式让步——周末清晨,云雀京弥下楼吃早餐的时候,看到了桌面上摆着自己一直想买的新款游戏机,以及一盒曾经和哥哥抱怨过“好贵但是真的很好吃”的抹茶泡芙。
以及,周一早晨,那个她曾经暗自心动过的樱井同学,莫名其妙被风纪委员逮到藏了好久的脚踏两条船,“违反校规”,被委员长亲自揍了一顿。
……云雀京弥很少生气,可是一旦吵架,永远都是那个赢家,因为哥哥总是会让步,将胜利拱手送给她。 -
比起云雀恭弥孤高冷傲的作风,云雀京弥算得上亲和。
或者说,因为幼年时期父母缺席,兄长对她又有些冷淡,她对于亲密关系的需求其实并不低。
这就导致,在未来某一日,她将恋爱对象兼上司(那个年轻的黑手党首领甚至很局促)推到兄长面前,郑重其事地说着“这是我的男友”时,云雀恭弥其实没有那么惊讶。
能带到他面前的恋爱对象,一定是经过他风纪委员会的筛查,确认人品无碍、能力合格的,加之京弥的眼光尚算不错,云雀恭弥没有再去额外调查对方。
当然,由于那群烦人的家伙一向喜欢在他面前群聚,还总说着友谊啊羁绊啊什么的,相当惹人厌烦,所以其实也没什么调查的必要。
……只是很不爽罢了。
他一向不喜欢委屈自己,因此干脆放任了情绪的滋长,在一片低气压中,掏出了自己的浮萍拐。
“……”
于是妹妹微微侧过头,难得露出了“你敢动手就死定了”的阴沉表情。
笨蛋哥哥只能默默将浮萍拐收了回去。
当然,日后明里暗里给那只草食动物找麻烦,自然是少不了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比起上一章,这章更发散一些,算是细节补充和京咪视角二合一!
之后就是纯正主线了(指暴揍凤梨头)[垂耳兔头]
第44章
“哦呀…云雀京弥, 那个男人的妹妹吗?”
“绿意盎然的并盛中学,不大不小中庸正好……”
“这么说来,之前似乎和她见过一面呢。”
“朝露里闪耀的并盛, 平平凡凡中庸正好……”
“嗯?打败MM的速度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呢。”
“你与我在并盛, 像是理所当然那样正好……”
“——”
在熟悉的校歌旋律中, 他蓦地睁开眼睛。
在击败了他之后,那个男人似乎就已经视他为无物,云雀恭弥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个位置,随后收回目光,扭动了一下脖子。
他感觉到衬衫因血液而黏连在皮肤上,让他浑身不适。
那个自称“六道骸”的男人似乎有某种特殊能力,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他的弱点,在战斗开始之前,忽然在室内唤出了大片的樱花, 在他勉强支撑住的时候,便先发制人地用那可笑的武器攻击了自己。
不甘与屈辱自然是有的,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对战失败的感受了。但与此同时,他心中燃起了更深的怒火与斗志——无论是挑战并盛的秩序,用卑劣的手段战胜他,还是以那种戏谑的语气提及云雀京弥,这都令他无法忍受。
只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目前还不足以支撑他第二次战斗。
也许是方才梦境的影响,在这样狼狈的时刻,他竟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想起她早起臭着脸准备早餐,又想起更早的时候,她抱着同样伤痕累累的自己,流着泪着喊哥哥。
与自己不同,他这位孪生妹妹从小就擅长多管闲事,讨厌肢体冲突。在云雀恭弥还没有成为风纪委员长的时候,只要出门打架,回家就一定会遭受京弥冷脸,可她又看不过眼没处理的伤口,便会故意用力消毒、贴上创口贴,警告他再受伤就告诉妈妈。
后来他就学会把伤口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多管闲事的妹妹,恐怕这时候已经想尽办法地在找他了吧?
耐心地等待着体力的回复,他百无聊赖地抬头,望向窗外。
透过不知何时打开的窗户,云雀恭弥看到暖阳高悬,惊觉现此时已经是中午了。
原本在半空来回飞过,重复唱着并盛校歌的小鸟似乎注意到了他。随后,云豆扑扇着翅膀靠近,落在了他屈起的食指上。
仿佛知道此刻并非大声说话的场合,云豆并未发出任何响声,豆大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他,似乎等待着什么。
“……”
托着疲惫的身躯,云雀恭弥看着它,忽然牵起一个极浅的笑。
随后,他伸出手,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硬币,平放在云豆跟前。
和他对视了片刻,云豆忽然动了。
小鸟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后,再次掀起翅膀,抓住硬币,带着它飞往窗外。
——去吧,找到她。
望着它高飞的身影,云雀恭弥微微阖眼,再次靠回墙壁,开始闭目养神。 -
“……!”
心头无端一跳。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天空仍然一片宁静,偶有飞鸟盘旋,很快也失了踪影。
一旁的碧洋琪微微侧过脸,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心神不宁,叹了口气,安慰性地拍了拍我的左肩。
“很担心你哥哥吗?”她说。
我抿了抿唇。
在见识过城岛犬、柿本千种以及MM的能力之后,我不得不承认,这批来自黑曜、居心不良的敌人的确与普通的不良少年有所不同,即使云雀恭弥能力过人,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打败这么多拥有特殊能力的对手。
更何况,自从早晨接到那通“委员长一个人去找幕后主使”的电话之后,隐隐的不安就一直萦绕在心头。
就算口口声声说着哥哥好烦好讨厌,心里总归是放不下他的。
我张了张嘴:
“碧洋琪小姐,我想……”
“嗯?是说那个傲慢的黑头发小子吗?”
陌生的声音横插进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除了陷入午睡的Reborn以外,大家全部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望向发出声音的人。
仿佛对众人的紧张颇为满意,戴着渔夫帽的老头自顾自发出了“桀桀桀”的笑声,随后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台型号老旧的笔记本:
“好啦,先别紧张。看看这个吧——你们的朋友已经被我盯上了。”
隔着老远的距离,我勉强看到屏幕上是两个穿着并中校服的女孩,不由皱眉。
穿着黑曜校服的老家伙又笑了两声,退了两步,坍圮建筑前,唯一完好的墙面就这样莫名其妙变成了投影幕,左右各投射出一段实时监控,竟然都是我认识的人。
“京子和小春?!”
沢田纲吉先我一步地叫出声。
狱寺君也流下冷汗,死死地盯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起他最初说的“傲慢的黑发小子”,看到屏幕上两个对危险浑然不觉的女孩,心下微沉。
“我的名字是巴兹,兴趣是养鸟。”他笑了笑,伸手招过一只小鸟,老神在在地摸了摸,才道,“我的这些小鸟体内都有微型摄像机,你们所见到的景象都是通过他们所捕捉的。至于目的嘛……”
巴兹看了眼幕布。
很快地,监控中同时出现了两个相貌奇异的怪人。宛如刻意表演一般,这对穿着黑曜制服、形容丑陋的双胞胎在京子与小春背疯狂摆动着双手——紧接着,打火机、小刀乃至贴着硫酸标签的试剂瓶,都在镜头下过了一遍,沢田纲吉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这分明就是威胁。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Reborn ,发现小婴儿鼻尖正顶着鼻涕泡泡,整个人发出“咻比咻比”的声音,看起来已经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我:“……”
不对吧。
虽然和他相处的时间没有沢田君多,但这位自称世界第一杀手的柏林老师做什么都是成竹在胸,这种时刻居然会睡得这么投入吗……
虽然具体情况沢田君没有和我说过,但根据在保健室里听到的对话,以及当初柿本千种透露出的只言片语,那位名为“六道骸”的主谋应该与沢田君的黑手党家族有关,甚至很大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如果我猜的没错,在展示完自己手中的筹码后,他应该会以此要挟沢田君,给出他想要的东西。
暂时压下心中的困惑,我望向沢田君。
我知道沢田纲吉一向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就算画面上出现的不是与他相熟的京子小春,巴兹也同样能威胁得到他。
此时此刻,他额边已经布满了冷汗,双手紧紧握成拳,贴在身边,嘴唇微抿,看起来紧张而恐惧——那恐惧并非针对巴兹,而是针对画面中的京子与小春。
我微微垂下眼,心中某种陌生的情绪转瞬即逝,飞快按下后,我面无表情地望向巴兹。
“如果能按照我说的去做,你们的两位朋友就会平安无事哦。”巴兹伸出手,三白眼中划过一丝诡黠的光。
随后,在大家的注视下,他直直指向了沢田君,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们把彭格列十代目狠狠地揍一顿。”
“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狱寺君陡然瞪大双眼。
平心而论,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有些急躁,但狱寺君在某些时刻,的确总能够做出最令人心情愉悦的举动。
比如现在,在碧洋琪与山本阻拦之前,他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拽住巴兹的衣领,拳头靠在他脸边。
“开什么玩笑?”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些事和她们没关系,快把她们放了,不然——”
“不然什么?”被揪着领子的老头神色不变,隔着狱寺,忽然阴恻恻地看了眼我们,指了指投影幕。
画面之上,挎着书包的京子正笑容满面地与黑川闲聊,戴着耳机的小春则低头翻看着书本。
而在她们身后,双胞胎的小刀正在她们的脖颈处比划着,好像随时就能下手。
沢田君的脸色几乎变得煞白。
我注意到他的呼吸变得尤为急促,向来柔软的双眼此时隐没在刘海之下,整个人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仿佛被逼至悬崖边的草食动物,痛苦又挣扎。
“真是卑劣……”我低声说。
与隐约察觉到的我不同,无论是笹川京子还是三浦春,根本都对沢田君他们的黑手党游戏一无所知,明明只是普通地过着自己的日常,却在这种时候被当成筹码用作威胁。
如果不答应他,这两个女孩也许会因为这种毫不知情的事情而葬送姓名;可若是答应了,因为这种事导致相熟的友人受到伤害,自己却从头到尾一无所知,也同样让人恶心。
……仅仅是因为不知情,就应当遭受这些吗?
“真是抱歉,除了养鸟外,我的另一个兴趣爱好是吓人。”老头丑陋的脸上浮现出堪称陶醉的笑容,“每次看到受惊吓的人毫无防备,又无知无觉、无能为力的模样,我都觉得很有意思。比如说,如果她们被刀划伤漂亮的脸蛋,头发被打火机点燃,还是被——” *
“够了!”
沢田纲吉忽然抬起头。
这时,他原本颤抖的身躯忽然沉静下来。出乎意料地,那双眼睛中似乎折射出某种觉悟,眉头微微蹙起,嘴唇依旧抿起的。
有那么一时半刻,我简直以为自己再一次看到了十年后的沢田君。
“我答应你。”他的脸色依然有些难看。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蜻蜓点水地一落,随后难以忍受似的移开视线,看向神情凝重的山本狱寺,微微闭眼,抬高了声音:“揍我吧,狱寺君,山本!”
“十代目!!”
“阿纲?!”
巴兹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哼了一声:“那就请在五秒内开始吧。”
“……”
在我惊愕的注视下,沢田纲吉颤抖着嘴唇,再次发出虚弱的请求:
“狱寺君,山本…请你们打我吧,拜托了。”
“这种事情,我实在办不到!”
“别开玩笑了……”
恳求与回避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传来,我感到一阵阵的反胃与恶心,时间仿佛又倒退到被狱寺押住的时候,心中的怒火却比那时更盛。
我垂下眼帘,右手轻轻探入口袋,摸到熟悉的硬质物体,心下略微松了口气。
看着狱寺与山本的神色,心情愉悦的巴兹又一次发出了桀桀怪笑。
“做不到吗?”他说着,目光在一旁的我、碧洋琪以及睡着的Reborn身上转了两圈。
“既然这样,那我就发一回善心好了。”
巴兹眯起眼,看了眼沢田纲吉,随后,毫不犹豫地指向我。
“就让这个小姑娘来吧。怎么样,彭格列十代目?” ——
作者有话说:*巴兹的少量台词出自原著。
虽然只是小boss,但队里只有朋友和存在喜欢的人,造成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竖耳兔头]
由于黑曜战比较严肃,写不了冷笑话(?)导致我卡生卡死,每写一章都要掉一把头发,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一天写两章每天都有加更T_T
以及一个简短预告,下章可能有小高能…!
第45章
几乎就是瞬息之间,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我身上。
沉默片刻,我顶着巴兹充满恶意的视线,面无表情后退一步。
……正如狱寺与山本君的第一反应是反驳, 我也无法接受巴兹提出的条件。且不提我是否愿意动手, 在这之前, 他从未做出过“做完就放过人质”的承诺。
如果照他说的做, 这种人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地去伤害所有人。
思及此处,我便不再犹豫, 强行压下种种情绪, 极力镇定地给出了回答:
“抱歉,我做不……”
“五。”
仿佛怕我们找到办法似的,巴兹伸出食指,飞快打断我,用他刺耳的嗓音强行开始了倒计时。
我看到沢田君微微一愕,随后有些彷徨地抬起眼,猝不及防与我撞上视线。
那一瞬间,我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一种令人熟悉的悲伤。仿佛在无数个不经意的时刻,都有这么一个人,始终带着歉疚,在身后悄然注视着我。
“四。”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神情呢?
即使是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心中还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某种困惑。好像从最开始认识就是这样,沢田君对我说过最多的就是“谢谢” ,眼神里流露出的总是“抱歉”,仿佛他一直亏欠我什么似的。
而这样的表情,从小到大,我在父母眼中见过无数次。
“三。”
始终沉默凝望着我的沢田纲吉,在第三秒时终于动了,他贴在身侧的食指微微曲了曲,随后,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我努力辨认之后,才发现,竟然又是一句无声的道歉。
「对不起,京弥同学。」
他说。
随后,我看见他倏地上前一步,在巴兹数到二的宣读声中,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只手湿润微凉,让我无端联想起了更早的时刻……大部分时候,沢田纲吉的手都是温暖干燥的。
一直到这时候,我还愚蠢地以为他最多是想抓住我的手,反驳或是恳求我。
我什至心想无论是反驳还是恳求都没有用,因为巴兹这个王八蛋看面相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混蛋,上午我已经安排过所有风纪委员结伴沿街巡逻,只要稍微拖延一下,就一定会有人注意到京子与小春的动向,把她们解救出来。
巴兹:“……一。”
可是,在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之前,这些话最终还是没能传递给他。
与此同时,我感受到他微微发凉的手忽然使力,旋即,“啪”的一声,震耳欲聋。
——沢田纲吉抓着我的手,用尽全力,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十代目?!”
“阿纲!!”
…掌心传来的反作用力存在感强烈,除却那一声清晰的脆响之外,我感到自己的右手火辣辣的痛,耳边莫名其妙传来嗡嗡的鸣叫,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了眼动手的那个人。
直到这时,沢田纲吉才终于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然而,在目光聚焦的那一刹那,他极为刻意地避开我的视线,转而看向了巴兹。
“……”
是了,刚才巴掌落下的时候,他分明怕得闭上了眼,白皙的右脸上也出现了通红的掌印,根据我右手不时的阵痛推断,他的脸恐怕也没好到哪里去。
按理来说,我应该气恼于他的自作主张,可是看到他这幅模样,又控制不住地哑了火,只觉得喉咙中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不上不下,唇舌发干。
“…这样够了吗,巴兹?”
沢田纲吉问。
“哎呀,真是精彩,彭格列十代目很有牺牲精神呀。”巴兹抚掌笑起来,“这样一来,下一个任务完成后,她们大概就可以得救了。”
满脸狼狈的沢田君愣了一下,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居然还有?!”
……唉。
果然没想到这个啊。如果完成巴兹的第一项条件,紧随其后的,一定会是更过分的条件,毕竟人质在手,这群家伙有恃无恐。
“毕竟我也没说完成一次任务就可以结束了呢。”
巴兹愉悦地咧嘴大笑,慢悠悠地取出一把匕首:
“那么接下来,请各位用小刀刺进沢田君的身体中吧?” -
另一边,树林。
两道身影掩藏在绿荫之后,原本被短暂击退的城岛犬与柿本千种再一次出现在彭格列众人附近,隐匿着行迹,没有出手。
盘坐在树后,城岛犬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彭格列一行人,忍不住嘁了一声,目露厌恶。
“那个巴兹的手段真是低级。”
“嗯,骸大人预估他最多只能拖住四十分钟。”
柿本千种推了推眼镜,顺手将犬伸向薯片的手拍开,提醒道:“这个声音太大了,会被发现了。”
“真小气。”犬扁了扁嘴,只能收回视线,再次望向那群少年。
除了举棋不定、满脸挣扎的彭格列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那个名叫“云雀京弥”的女人,只是犬左看右看,实在不知道这根豆芽菜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她看上去蛮有钱的算吗?虽然不是特别缺钱,不过上回从超市熟食区路过看到的牛排确实很不错,如果把她绑了能换顿牛排吃吗?
这样想着,他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气音:
“这种女人根本不需要我们特地拖住吧。”
“这是骸大人的要求,犬。”千种冷静地说。
“那个我知道啦,只是那家伙无论怎么看都很普通啊?胳膊又瘦又没力气,感觉两招就能打倒,而且她脸色真差,不用我们出手就会倒下吧。”
“……”
被“两招就能打倒”的人击落武器、嘴炮驱逐的柿本千种陷入了沉默。
在偶遇云雀京弥之后,六道骸便通过自己的手段,得知了她的身份。
借助鸟类的监视,看到这一路,她与彭格列的互动之后,这位运筹帷幄的大人便产生了某些新的想法。
因此,在安排完所有人的任务之后,六道骸又额外交代给他与犬一个新的任务:监视云雀京弥,抓住一切机会将她带至“某个地点”。
作为唯一与云雀京弥交手过的人,柿本千种不得不承担起决策者的身份,带着头脑空白的犬滞留在附近,观察起状况。
所幸,此时树林外的状况已经发生了大逆转,他得以避开犬提出的话题,不至于被他嘲笑“你连那种女人都打不过”什么的……虽然其实犬自己也被山本武击败过。
此时此刻,潜伏在那两个女人背后的双胞胎似乎被突如其来的人打倒了,隔着老远的距离,千种勉强从幕布的投影上辨认出来,出手其中一人是那个三叉戟夏马尔,另外一对黑发男女倒是从未见过,不过看起来也有些实力。
说来也不过几秒钟的事情,在人质被解救出之后,原本还洋洋自得的巴兹便被狱寺冲上去胖揍了一顿,毒蝎子看起来也对他的卑劣行径相当恼火,顺手往那家伙脸上扔了盘料理,死老头当场晕厥过去,只剩下四肢还在抽搐。
“那家伙真是活该!”
身为同僚的犬对他毫无怜悯之心,啐了一口之后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去做骸大人的任务了——把那女人绑走是吧?”
“等等,犬。”千种拦住他。
为了防止这位同伴直接冲到人群里,他指了指云雀京弥,示意犬安静去看。
“似乎有状况。”-
由于Reborn提前安排好了夏马尔与蓝波一平,巴兹的阴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每个人都露出了“哎呀虚惊一场”以及“Reborn真靠谱啊”的表情,在加入痛殴巴兹的队伍之后纷纷心满意足……大概吧,除了我。
也许是因为提前注意到了Reborn的反常,也许是因为自己亲自安排了风纪委员,或者是因为早就猜到巴兹的恶劣行径,总而言之,在打败巴兹之后,看着沢田纲吉脸上的巴掌印,我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平心而论,沢田君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只不过是在最危急的关头,为了保护身为朋友的小春、很喜欢的京子,所以替我做了决定,用我的手打了自己……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反正受到屈辱的是沢田纲吉自己、疼的也是他自己,是我瞻前顾后想得太多,救人心切的彭格列十代目才会夺过我的手,狠狠打自己的耳光。
……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直至此时,我仍然感觉手心发烫,那个耳光仿佛就这么顺势烙在了我的手心,耳边的嗡鸣声逐渐扩散变大,我这才后知后觉,那一巴掌的力道恐怕真的很大。
毕竟手到现在还在刺痛。
眼看着狱寺还在沢田纲吉勉强嘘寒问暖,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抬头看了眼天边。
“没事吗,京弥?”碧洋琪站在我身侧,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问。
我摇摇头,后知后觉地有些脱力,疲于开口,便只是冲她笑了一笑。
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正这时,半空中忽然俯冲下来一只熟悉的小鸟。
黄色的羽毛,扁扁的鸟喙,不仅与巴兹饲养的那群小鸟相貌无二,也是哥哥曾经总带在身边的。
原本发闷的胸口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眼前不知怎地就有些模糊,我忍不住摊开掌心,小鸟便乖乖停在上面,安静地看着我。
“京弥,京弥!”
它说。
我微微睁大眼,这才注意到,云豆的爪子中抓着一枚小小的百元硬币,此时正平稳地躺在我手中,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明亮的光来。
——知道我会随身携带硬币的人,其实只有一个。
“云雀,云雀!”
云豆又说——
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快乐!
在黑曜战里整点感情戏,反反复复修改了好几次……也许是某种契机呢[垂耳兔头]
两位主角都是很细腻的人,所以在双方互相坦白之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属实正常,就看谁先告白吧(喂)
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在听《朋友如此爱我》这首歌,个人觉得蛮贴切的,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网易云听听看,我在这里贴一段歌词:
「朋友如此爱我 却要藏着
扮演好密友都不动声色
遗憾之中逃避又试探心安理得
友情和爱之间你是最不可捉摸
怎么怎么 又却是最好看破」
第46章
小孩摔倒了会下意识去找大人, 动物受伤了也会想去寻找母亲或首领。
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概是被迫做了讨厌的事情所以很不爽,或者我天生就是个和平主义者不愿意打人耳光,总而言之,在生理本能下,一向平稳运行的心脏擅自对云豆的那两声“云雀”做出了反应,狂跳不止。
我第一次如此不计后果地想要见到某个人。
“哥哥——”
我顿了一顿, 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异常干涩, 清了清嗓子。
“他在哪里?”我问。
随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傻的一件事。鸟类就是鸟类,正如狗是狗边牧是边牧,同种类之间的智商差距尚且如此,我怎么能指望云豆听懂我问的话,还跟边牧一样领着我去找云雀恭弥呢?
我立刻收了声,低低地叹了一声, 摸摸云豆的脑袋。
本想让它就这样暂且跟着我,没想到云豆却忽然飞到半空,往某个方向飞了三四米,忽又悬停在空中,就这样看着我。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回头。
除了碧洋琪还在身旁,用一种隐含忧虑的神情望看着我以外,其他人都聚在一边,沢田纲吉正在树林前四处张望,与狱寺山本说着什么,目光始终没有投来,像是刻意躲开了我。
“……”
沉默片刻,我收回视线,垂下眼。
“抱歉,碧洋琪。”我说,“我可能需要离开一趟…麻烦你稍后转告一下沢田君。”
“是去找你哥哥吗?”
“嗯。”
碧洋琪双手环臂,叹了口气。如同我刚才一般,她远远眺了眼树林前的沢田等人,略略摇摇头,才有些无奈地说: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可能不太好,但这里很危险,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我取出特地带上的武器,对着她摇了摇,示意无妨。
碧洋琪愣了一下。
“…好吧。”她看了我一眼,“我会替你转告阿纲的。”
“嗯,多谢了。”-
黑曜乐园的内部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
新国道修建后,这片地方就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儿童会奔赴新的乐园,管理者也不再考虑它的亏损与收益。
天花板充满裂痕,台阶拦腰斩断,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地板上满是碎玻璃渣,只能通过那些覆满灰尘,东倒西歪的设备,勉强推断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里的大部分台阶都以一种诡异的模样断裂了,许多路走不通,所幸云豆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领着我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靠近阅读区入口的楼梯转角。
“云雀,云雀!”小鸟喊。
我微微一愣,不知它是喊我还是喊哥哥,但还是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果然,在书柜与墙壁的夹角,我看到了那个牵挂许久的、披着黑色外套的身影。
——是云雀恭弥!
此时此刻,他正单膝屈起,背靠在墙边,右手搭在膝盖上,微微垂着头。
我呼吸一滞,靠近两步,看清他此时的模样,右手不觉打起颤来。
原本想找到云雀恭弥,其实也掺杂着些许的逃避意图,可是现在真的找到了伤痕累累的他,那些多余的情绪便立刻蒸发了。
…伤得好重。
我心想。
风纪委员会的制服外套是兄长亲自挑选的,他一向打理得很好,就连洗涤都要用单独的洗衣机,风纪袖章更是备了相同的数十条,略有磨损就会请家政修补。
风纪委员全都是被收编的不良少年,即使是一向靠谱的草壁学长也会有不修边幅的时刻,但哥哥本人却总是很整洁,身上的衣服永远是平整的、散发着洗涤剂清香的。
可是现在,他的外套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袖沿全是灰尘,洁白的衬衫下摆沾满了发黑的血迹,又有新鲜的红色从腹部洇染开来,黏连在腹部,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碎发之下的双眼微微阖起,面色平静,反而看起来触目惊心。
……是那个叫六道骸的人做的吗?
一阵齿冷后,我盯着停在兄长发顶的云豆,努力地平复好思绪,不自觉屏住呼吸,轻轻走近。
——却在迈开第一步时。
如同某种预告一般,倾倒的书柜旁忽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在直觉的驱使下,我骤然回头,略微定神,才发现只是天花板上的小石子落到了地上。
奇怪的是,在我转头看到它的那一瞬间,石子就像落在湖面上一般,忽然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不对!
我立刻意识到问题,然而为时已晚。
心绪大起大落后似乎会被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入侵,在察觉到这一点时,周身的场景已如同被水浸没的画布,色彩与线条交融,尽数扭曲起来。
余光里似乎出现了两道人影,可视线已然模糊,看不分明。
随后,记忆像故障的屏幕,似乎出现了某种程度的错乱,闪烁撕裂过后,眼前骤然出现了并盛中央医院的某间病房。
除此之外,似乎有无数的东西从我脑中被遗忘,记忆如潮水般消退,再低下头时,自己的双手已经变了模样。
……
“小京?”
“小京,怎么了?”
恍惚了一下,我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
桥本夫人正担忧地望着我。
注意到我刚才的视线,她“哎呀”一声迎上来,低头检查着我的手背,惊呼道:“怎么手背好像发红了?难道是液体外渗了?你等一等,我去找护士。”
我怔怔地看着她走出病房,背影匆匆。
桥本夫人是幼稚园时期就来到家中的。说是父母请来的家政,但实际是母亲的旧识,早些年桥本夫人的女儿意外去世,她心中郁结,最终答应了母亲的邀请,暂且担任了我与云雀恭弥的“代理家长”。
虽然明明就在眼前,我却莫名有种感觉,好像与她已经许久未见了似的。
可是再要细思,脑中便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未知的能力在阻止自己深入思考一样。
没等我想通,虚掩着的房门便被“吱呀”推开,在桥本夫人带着护士回来之前,又有人闯入了病房。
我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回眼前。
那人神色平淡,脚步极快,还不忘顺手带上门,仿佛进的不是病房,而是某间堆满公文的办公室。
“…?”
在我茫然的注视下,对方脚步一顿,随后,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小支玫瑰,动作生涩地拆开包装好的丝带,默默插进了床头的花瓶中。
“巡逻的时候路过了花店,就顺便买了一支带回来。”他飞快地说。
窗外日光西斜,落日余晖透过半透的窗帘照射进来,映在十二岁风纪委员长手臂的风纪袖章上。
我盯着那袖章看了一会儿,又去看那支“顺便买回来”的玫瑰,最后才慢吞吞地将目光转向了云雀恭弥。
云雀恭弥:“?”
他正随手从杂志架上抽了本旅游杂志出来,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回望过来。
我怀疑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在我说话之前,他可能真的一句话也不会说。
于是,略微停顿了一下,我才道:
“恭弥。”
“嗯。”
“…那个。”
“什么?”
“那个花。”我指了指花瓶,努力委婉地提醒,“是白色的玫瑰。”
“……”他露出了包含着轻微不耐与稍许不解的表情。
“对,是白色的。”兄长顿了顿,在我一动不动的注目下,难得多解释了两句,“店员说白色玫瑰是最贵的,比粉玫瑰与红玫瑰都要好。”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不知道该震惊于他真的动了脑子选花,还是他送花只看价格不看寓意的行为。
但考虑到眼前的人只有十二岁——尽管我清楚的明白自己与他同龄,但还是不自觉露出了关爱儿童的表情。
我一言难尽道:“白玫瑰的花语是思念与哀悼,通常情况下,只有参加葬礼才会送。”
云雀恭弥:“……”
我低头看了眼,窗边的垃圾桶里还有掺杂着血沫的软纸。这几日天气转寒,咳血的频率比以往还要高,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大限将至……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要和云雀恭弥解释白玫瑰的寓意,告诉他“如果是参加我的葬礼你送它可能会更好”,简直可以入选地狱笑话集了。
只是云雀恭弥黑脸的速度比我酝酿笑意的速度还要快,我看见他眼皮一跳,嘴唇抿起,看起来似乎有点生气。
老实说,因为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住院治疗的流程,所以就算这次的病格外凶险,我也很难提起什么忧伤的情绪。
反而是云雀恭弥,在我住院后,一直表现出强烈的焦躁与不安。
据相识的同学所说,云雀恭弥已经将一二年级所有的不良少年小团体都单挑了一遍,目前正在挑战三年级的前辈们,并且近期下手尤其的重…具体表现为医院的救护车平均每三天就要光顾一遍并中。
其实我一直知道哥哥脾气很坏,可是生病期间他从来没有对我摆过脸色,每次探病也都会顺手带些小东西无论是花束(当然之前从未送过任何白色的花)、抹茶甜点还是近期很流行的毛绒玩具,因此我其实不愿在他面前说一些灰心丧气的话。
但此时此刻,不知受到什么的影响,总觉得神智模模糊糊不太清明,有些压在心底、本不该诉诸于人的话,未经思考就想要说出口。
“其实白玫瑰也好。”鬼使神差地,我说,“也许我也不用病太久,马上就会死掉,哥哥和桥本夫人也不必因此忧心了。”——
作者有话说:六道骸你坏事做尽啊(指指点点)
第47章
我说的确实是实话。
但从小到大, 我因为身体原因被迫待在室内,鲜少有机会外出与同龄人玩耍,更多的时候只能看书写功课, 闲暇时间陪在身边的都是长辈, 久而久之, 便锻炼出了察言观色的本领。
因此, 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我其实非常清楚。
但今日似乎格外奇怪, 思绪总出现奇怪的断片,无论是面对桥本夫人还是哥哥,都有种奇异的陌生感,心里种种不足为道的负面想法像是被刻意放大了一样,一直在往咽喉里钻。
诚然那句“马上就会死掉”是我的真实想法,但那种话的确不该就这么说出口,更何况是向近来一直情绪糟糕的云雀恭弥。
“——”
我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应当为自己的话负责,于是又强迫自己转回了视线,看着哥哥。
十二岁的云雀恭弥先是微微一愕,像猝不及防被人砍了一刀似的,脸上浮现出一股近乎空白的茫然,当中隐隐含着不可置信。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他的神色如此生动过。
“…什么?”
我深吸口气,正待开口,可是一抬头,对上他那双蓝灰色双眼,看着倒映在兄长瞳眸中、靠在病床上的自己,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
病房的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方面,身为病人,我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其实很有数,单看桥本夫人每天与父母通话的频率,多少也能猜到自己的情况如何;
另一方面,重病也不是突如其来的,对于这种情况,我多少也做过心理准备,因此并不是很畏惧突然离开。
长辈们在自己的人生中也经历过生死,可是哥哥和我一样,才是刚升国中的年纪。
说来也是。父母亲友中,只有哥哥与我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可他一向健康,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是忙碌风纪委员会的筹备,既没有生过病,也没有直面过隔壁病房家属的哭泣,猝然与他说这些话,告诉他其实我已经准备好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呢?
这种时候,我又由衷地希望,哥哥能回到小时候,回到最开始他很讨厌我的时刻。
如果他还是那么讨厌我,那么疾病与死亡至少可以让他感到宽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只是旁观者,却好像承受着比我更深的痛苦。
不过片刻的沉默,云雀恭弥终于背过了身。
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我看到他微微偻起身,一言不发地将自己亲手插入花瓶中的白玫瑰取出,折断根茎,连同柔软的花瓣,近乎平静地攥进了手心。
花朵汁液顺着指缝沁出,一点没有落在地面。
随后,他打开门,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病房。
那种熟悉的、被人操纵的感觉再一次浮现出来,我分明想要开口挽回,周身却好似存在禁制似的,只能听到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声,不得已眼睁睁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
我的心重重地沉下去。
……不对,一定有问题。
不谈其他,最开始那句话本就不是我想说出口的,还有对眼前场景莫名的熟悉感,想说却哑声的挽留安慰,这些都极为异常。
这种堪称幼稚的举动,绝不是我应该做出来的。
可待要深思,脑仁却一阵发疼,像有利剑直钻太阳xue似的,痛得人冷汗涔涔,额角直抽。
我不禁抿起唇。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周遭的声音便蓦然一顿。
摇曳的树影,转动的时针,窗外的鸟鸣,走廊的交谈,一刹那间,全部静止。
紧接着,我清楚地听见“啪”一声,整个世界如同被击中的魔镜,裂痕从中央四散,景象错位。
耳边似有钟声大作。在这一瞬间,我骤然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陷入了某种困境,眼前的一切绝非真实。
比起纯粹的幻觉,还不如说是梦魇,或者说是“糟心的回忆”才对。
随后,世界消散,眼前再一次出现了相同的画面。
仍然是病房,仍然是病床上的自己,站在一侧的兄长。
只是这一次,我的思绪似乎比刚才清晰。
感觉到手背轻微的疼痛,再抬起头,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床头的点滴。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的输液瓶多得吓人,而我的下半张脸也被氧气面罩牢牢扣住,上面的雾气随着呼吸时浓时淡。
我不适地挣了挣,想换个舒适的位置,却发现身体竟不受控制,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尽管无法掌控,我却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生命力正如输液瓶滴落的溶液一般,缓慢流逝着。
心下一紧我,下意识地转动眼珠,想根据周围环境抓住更多蛛丝马迹。然而,无论再怎么看,我所身处的地方,的确是熟悉的医院病房。
……所以果然是幻境吧?现在是什么情况,连降智buff都没有,演都不演了吗?
正想着,忽然感觉自己嘴唇翕动了一下。
这是出自幻境中“我”的意志,而非我真正想做的。
但此时此刻,受困于这具躯体,我只能安静等待着剧情发展。
站在一侧、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云雀恭弥却立刻注意到了这点动静,拖过椅子坐下,仍然一言不发。
比起上个场景的他,现在的兄长显然成熟得多,气质与记忆里十五岁的云雀恭弥几乎无二,可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头微微蹙着,看起来依然很冷淡。
这场景太过熟悉,我心中“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思索更多,便听到一道轻缓虚弱的声音。
“……我会死吗,哥哥?”
虽然是疑问句,却听不出多少困惑。
而那声音,毫无疑问是从“我”自己喉中发出的。
云雀恭弥的表情似乎一凝。
那双常年握着浮萍拐的手倏地抬起,避开针孔,堪称温和地覆在手上。
紧接着,我听见少年时代的兄长平静的声音,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会。”
我呼吸微滞,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心脏如擂鼓般疯狂跳动,一下下撞击着耳膜。
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场景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
我又听见自己的声音。
明明已经知道后续的走向,可无论再怎么想止住话语,那些话语还是不断从口中流出。
可此时的自己,就像寄宿在这具躯体里的外来者,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一切进行。
如同所有病入膏肓、正在交代遗言的垂危之人一般,那时的我微微阖上双眼,语气没什么起伏,也没有在意云雀恭弥的回答,只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其实死了也好。”
心脏狂跳不止。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被抽离出这具躯壳,以旁观者的身份,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我睁大了眼,想要否定。
——不是的。
“因为一直在生病,所以也习惯了。但是药还是很苦,不能出门也很无聊,哥哥给我带的礼物够多了,所以现在没什么遗憾。”
——人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哥哥讨厌群聚,一个人可能更好,爸爸妈妈总在国外也没关系,何况还有哥哥,桥本夫人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凪也已经从诚之小毕业了。世界上与我有关的人都能过得很好,可以安心放手了。”
——不会安心,不要就这么放手。
“虽然还是有些可惜。因为哥哥已经创立了风纪委员会,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担任学生会会长那样的职位,想把攒起来的零花钱全部交给凪,让她能抛弃糟糕的家庭去其他地方上学,如果没有生病的话我也想早点升学,这样说不定能交到新的朋友。”
——早就实现了。
无论是成为学生会会长,还是攒钱给凪,或者是在国中交新朋友,现在的我全部做到了。
云雀恭弥:“别说话了。”
可惜,哥哥无法听见此时我真正的心声。
模糊的视野中,我看到他抿着嘴,脸色异常难看。那双覆着薄茧的手忽然抚上“我”的眼,不容置喙地挡住了我的视野。
“母亲和父亲已经下飞机了,马上就会到医院,在这之前,闭上嘴。”
云雀恭弥说。
我感受到他语气中隐约的愠怒,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却始终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
视野忽然明亮。兄长收回了手,蓦地转过身,走出病房。
云雀恭弥的气息越来越远,伴随着门被带上的吱呀声,他带着轻微讽意的声音也被隔绝在病房之外:
“你还真是自以为是,让人讨厌。”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出的重话。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深秋时节,窗外的树叶萧瑟而寂寞,室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心率仪不间断的声音,视野中唯一有所变化的,便是垂眼时看到的、氧气面罩里忽浓忽淡的雾气。
在我所以为的生命倒计时中,和兄长认真而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道别语,却很不幸地接收到了对方突如其来的火气。
…因为监护仪上的心电波形开始低平杂乱,父母还在赶回的路上,桥本夫人又不能算真正的家属,因此那时候,我真正能说话的其实只有云雀恭弥一人。
当时我已经在病房待了整整十一个月,被点滴与药物折腾得没了脾气,眼看着身体每况日下,就连还在国外的父母都抛下工作赶了回来,干脆提前和兄长坦白了自己的心里话。
毕竟那时候,我是真的抱着会死的觉悟,也是真的最担心哥哥,才会选择告诉他这些心里话,让他知道死就死了,我其实没有那么不甘。
也许是精力不济,也许其实心中也有点害怕,因此那时的我,迟钝地没有发现云雀恭弥语调的颤抖,还有他眼中些微的彷徨,还以为他是在生气。
但当时是当时,换做是眼下的我,恐怕没办法坦然地说出“死了也好”这种话,也不愿意看到兄长为此而不安。
因为有了交好的朋友、想做的事情,牵挂着的人与事,所以无论怎么样,都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我还是很想好好活下去。
“哦呀……原来你的梦魇是这个吗?”
时间再次暂停。
耳边传来年轻男性的声音。那声音于我而言极为陌生,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转瞬间占据我的心神。我试着寻找声源然而身体被固定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你很敏锐呢。”那道轻柔的男声感叹着。
我听不出其中的情绪,但那大约不是发自内心的称赞,在揣测出此人的身份与意图之前,精神已经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 Kufufu……别担心。”仿佛看穿了我的紧张,那人又发出了奇怪的笑声,“毕竟你不能算是黑手党呢,我暂时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而后,眼前一黑,世界再次颠倒,病房里的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只是先借用一下你的身体。”对方说,“毕竟彭格列看起来很在意你呢。”
最后一句话被湮没在黑暗之中,在撕裂又重组的环境之中,我再一次失去记忆,未曾听得——
作者有话说:兄妹情来了! [垂耳兔头]
是的是的,把黑曜战加入重点剧情套餐就是因为可以详细讲讲平时没机会说的兄妹关系,作者很尽力地想在不ooc的前提下描写出云雀柔软的一面……不知道算不算成功,但我尽力了(喂)
身为幻境主人的六道骸以后应该会有很多机会戳恭咪肺管子了(…)
第48章
“ Kufufu……到底要怎么办呢,彭格列十代目?”
六道骸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耳边传来。
眼前是手握三叉戟,两眼无神的风太,脚下则躺倒着受袭晕厥的碧洋琪。
“……”
沢田纲吉微微垂下眼。
为了掩护他, 狱寺君留在楼下, 独自和名为柿本千种的不良少年开始了对战;山本在大家对抗兰奇亚时就力竭倒下, 失去了意识。
他带着大家的期望,沉重地踏入三楼的影音室,还未来得及和六道骸对峙,便被下了个马威。
风太袭击了碧洋琪。
——那位和他有过短暂接触、懂事又听话的排名风太, 其实早就被六道骸控制住,身不由己地为他们提供了并中的战力排行,成为了这场混战的依据。
而沢田纲吉甚至无法责怪这个孩子。
在他看来,风太眼中虽然没了神采,眉头却始终紧蹙着,与不得已攻击他们的兰奇亚先生一样,心中充满着挣扎与痛苦。
正如彼时他紧握住云雀京弥的手, 重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那时他甚至不敢抬起眼。
可即使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情,风太还是握着三叉戟冲了上来,遵循着六道骸的意志,试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一道伤口。
“快点,阿纲。”站在身后的家庭教师说,“我不是给了你武器吗?再不攻击的话, 你就要被打败了。”
“……就算你把鞭子给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用啦!”即使是这样危急的时刻,沢田纲吉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可是说完,语气又不自觉低落下去:“而且对手是风太,我也下不了手啊。”
Reborn的表情分毫未变, 语气却微微沉下来:
“不反抗的话就会输。没有这种觉悟的话,无论是你自己还是伙伴们,都会落得兰奇亚那样的下场。”
“……!”
他心中猛地一突。
负责照料六道骸的兰奇亚先生,最后却被对方所控制,杀光了自己珍视的家族成员,此后的每一天都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成为了六道骸的傀儡。
哪怕只是用言语叙述,纲吉都能从中感受到深重的痛苦。
他的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某个人的身影,想起某个时刻里,她眼中的惊愕与震动,她露出的仿佛被背叛的表情,她紧抿的唇,漠然移开的目光。
【既然不能伤害风太,那就直接攻击六道骸好了。 】
心中倏地划过这个念头。
他回头看了眼紧追上来的风太,咬咬牙,捏紧Reborn给他的长鞭,直视着沙发上好整以暇的六道骸,一鼓作气冲了上去。
“呜哇——好痛!”
长长的鞭子绊住了他的双脚,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连同身后的风太也被绕住,狼狈地趴在地上。
“Kuhahaha…!”
六道骸托腮大笑起来,有些讥讽地称赞道:“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呢,彭格列十代目。”
“对了,记得看看你身后,很危险哦。”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忽然汗毛倒竖,匆忙回头,便看见风太高举着三叉戟,艰难地向他爬来,武器尖端几乎就要扎破他的皮肤。
“!”
情急之下,始终藏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这不是你的错,风太!”
风太握着武器的手微微一顿。
“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纲吉凝视着他,认真地、逐字逐句地开口。
“——大家都是你的伙伴,放心回来吧。”-
周遭似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数不清多少次从云雀恭弥口中听到“你真是自以为是让人讨厌”的嘲讽,从心里“咯噔”一下开始恐慌,到逐渐麻木,到最后甚至能通过他的措辞来判断那时他的语文成绩应该还不错,我苦中作乐地想,再来几次我就要彻底对哥哥脱敏了。
下次交代遗言的时候,就算云雀恭弥指着我的鼻子再骂十句,我都不会多眨一次眼了。
直到这一回,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雀恭弥离去的背影(我什至从中品味出一丝落荒而逃),忽然听到了未曾听过的声音。
在先前十几次轮回中,在无数次如坠冰窟的仓惶后,这个充斥着点滴与心率仪声音的孤独世界里,终于有了其他声音。
那道声音坚定而温和,仿佛正有一双柔软而执着的双眼,透过无尽的虚无凝望着我。
他说:
“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大家都是你的伙伴,放心回来吧。”
我微微一怔。
曾经有无数次,这声音的主人向我道歉、道谢,偶尔也说过一两句感人的话,但最多的还是吐槽,吐槽云雀学长好恐怖、Reborn好过分,时不时还会抱怨我,说我对他有奇怪的误解。
真是奇怪,原本我还因为某些事情耿耿于怀,在心中偷偷生着他的气。
可是在这个瞬间,却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视野已经开始模糊。
我试着眨眨眼,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幻境之中,虚假的云雀恭弥还在喋喋不休:“你还真是自以为是,让人讨……”
“这不是你的错。”
沢田纲吉的声音在世界回响,振聋发聩。
随后,随着泪水落下,世界破碎,归于沉寂。
在空荡荡的黑暗之中,一道熟悉的、金红的火焰倏地跃起,如同时间尽头的一声钟鸣,蓦然撕裂了虚空。
以这抹火焰为中心,世界在眼中重组,周边亮起天光。
我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看着视野里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拼死也要向京子告白!顺便解救一下看起来很困扰的刚刚失恋了的京弥同学!”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他有所交集。
在人潮拥挤的校门前,他顶着前额的火焰,以不可思议的勇气穿过人海,在我跟前时微微停顿,将惹人厌烦的前男友踢得一个踉跄。
然后告白,火焰熄灭,跌坐在地。
我将外套脱下,俯身递给他。
然后是体育馆二楼,我与兄长抱臂而立,远远看到他赢了剑道比赛,被众人簇拥在中央。
火焰再次熄灭,沢田纲吉在夸赞中露出了羞赧的笑容。
我转身欲走,最后一眼望向他时,少年忽地抬头。
……怔忡的视线与我不期而遇。
再然后是十年后,烟雾散去的那一瞬间。
黯淡的夜色里,他以披风遮住所有凉风,横抱我时微微垂眼,目光被温暖的火焰映照,明亮异常。
我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伴随着胸腔的震动,沢田纲吉说,好久不见。
而后,是高喊着“抱着必死决心救下京弥”的他,鼓起勇气说和我一起去的他,眼含恳求让我不要冒险的他。
画面一帧一帧从眼前掠过,最终,停留在某一个平常的午后。
沢田纲吉认真地将便当盒从怀中取出,放在桌上,目光真挚地告诉我:
“京弥同学……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和大家说,大家都会帮你的。”
我抿唇望着他,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源源不断地滚落在地。
“诶?!”
沢田纲吉手忙脚乱地想要替我擦眼泪,顿了一下,才兀地收回手,开始慌张地在口袋中寻找纸巾,一边找,还一边露出狼狈的表情:
“怎、怎么了?!我惹你不高兴了吗,京弥同学…?!”
我摇摇头,赌气似的用衣袖将眼泪擦去。
“没…没有。”我抽噎着说,“虽,虽然我也有生气……但,这里是幻境,你…你不是真正的沢田君,所以没有用。”
沢田纲吉微微一怔,露出错愕的神色。
“……”
随后,他低下眉,像是释然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是吗。”幻境中的沢田君苦笑一声,眉宇间流露出的气质竟和十年后如出一辙。
顿了一下,他才抬起手,低声道:
“那就去找他吧。”
“——”
下一秒,幻境再次碎裂。
在嗡嗡作响的耳鸣中,我吃力地睁开眼。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没有再看见充满痛苦折磨的病床,也再见幻梦般温柔的回忆。
眼前是阴沉昏暗的废墟,我正站在废弃影音室的边缘,手中无意识地握着一只浮萍拐。
在我身侧,狱寺、碧洋琪正摆出战斗的姿态,虎视眈眈地望向前方,周身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除此之外,身穿黑曜制服的柿本千种与城岛犬站在另一侧,几乎是围绕着中央对峙的两人,身上同样带着不祥的气息。
我微微一怔,未能及时反应,手中的浮萍拐“呛啷”落地,惹来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注目。
“哦呀…?”
穿着黑曜制服,留着眼熟凤梨头的少年忽然偏过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惊讶:
“居然能凭自己就挣脱我的幻术吗? Kufufu……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呢。”
“……”
仅凭自己吗?
只是一眼,我就可以确定,此人就是我陷入幻觉的始作俑者,黑曜不良少年的幕后主使。
——除此之外,是似乎先前在代官山所遇到的,莫名撒了购物袋的家伙。
这样一想,也许他早有预谋。
“六道骸。”
对面的人唤出他的名字,冷冷道:“你的对手是我。”
我的目光随之望去。
分明是相同的衣着相貌,却因为额前摇曳的火焰,棕发少年浑身都散发着与平日不同的气息。
那双素来柔软的棕色瞳眸,再次变成了夺目的金红,恰如我在回忆中所看到的,十年后沢田纲吉的双眼。
在幻境中经历了无数次令人反感的轮回,再次回到现实,看到他的双眼后,原本筑起的防御几乎在一刹那土崩瓦解,我死死咬住牙关,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露出太过软弱的表情。
心脏像是被手攥紧一般酸胀,我微微蜷起手指。
沢田纲吉转过头,望向我时垂下眼帘,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分明。
随后,他移开视线。
“——动手吧,六道骸。”
“嗯?是怕我对她不利,所以想把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吗?”六道骸眯了一下眼,“还真是有趣的想法啊,彭格列十代目。”——
作者有话说:凤梨头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位啦! [垂耳兔头]
第49章
“可惜了, 彭格列。”六道骸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抓紧了手中的三叉戟。
“——你是无法战胜我的!”
话音未落,伫立在影音室各个角落的身影,堪称统一地动了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无论是千种和犬,还是狱寺与碧洋琪,每一个人的右眼,都泛起深深的血色,竟与六道骸那只写着“六”的、诡异的赤红单眼分毫无差。
“!”
这是他的能力吗?可以附身在其他人身上,同时操纵他们身体——可如果是沢田君的话,即使明知他们体内的人是六道骸,也绝无可能去伤害狱寺君和碧洋琪吧?
然而,不过一个念头的工夫, 对面的城岛犬已经扑上去,想要抓住他。
沢田纲吉像是早已预料,飞快地旋身格挡,燃着火焰的右手一下砸在对方脸上,将他重重甩到地板上。紧接着,他敏锐地回头,一个侧身,又踢翻了准备袭击的柿本千种。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简直如同武打电影一般丝滑流畅。
六道骸:“……”
我:“……”
不、不可思议…这个人真的是沢田君吗,还是说我其实没有逃出幻境?
不过很显然,六道骸比我要紧张得多。我看见他额边划过一丝冷汗,嘴边的笑容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
“怎么可能,”他皱起眉, “他不可能看穿地狱道的幻觉……”
“这就是批评弹的作用。”*
一直没有吭声的Reborn忽然开口。
“阿纲体内沉睡的彭格列之血觉醒了,这代表具有彭格列血脉的继承人,看穿事物本质的能力——也就是超直感,限制被完全解除了。”
“ Kufufu…是这样吗?”六道骸低声说着,看了眼小婴儿,忽然一哂。
他举起三叉戟,扫视了一眼狱寺与碧洋琪,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么,如果是你的同伴呢?你会下得了手吗,彭格列十代目?”
沢田纲吉微微一怔。
没等他反应,身旁的狱寺与碧洋琪同时动了。
我凝眉不语,紧紧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从身上的伤痕来看,六道骸应该已经被消耗了不少精力,现在也许只能操纵两具身体,否则,刚才他就应该让沢田君被四人围攻才对。
并且,控制他们同时攻击不同方向的敌人,消耗的精力可能远远高于攻击一人——
因为我分明看到,碧洋琪冲到我跟前的动作略有迟滞。
事实上,于我而言,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都犹如电影慢镜头里的画面。
“京弥!!”
…我听见背后传来的,来自沢田纲吉惊慌失措的叫声,碧洋琪拳头挥起时的罡风,以及六道骸若有似无的轻笑。
放缓了呼吸,我抬起了原本放在口袋中的右手,握住等待已久的武器。
控制着碧洋琪的术士似有所察,瞳孔微微一缩。
我弯起嘴角。
手腕抬起,瞄准。
——然后,扣动扳机。
细针在空中飞速滑过,“噗呲”一声,直直扎入她的侧颈。
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碧洋琪的身形逐渐僵直,眼神开始涣散,右眼的深红逐渐消退。
“你——”
六道骸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受到麻醉针影响,他难以开口,附身的躯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同一时间,沢田纲吉猱身上前,扶住了碧洋琪,将她与陷入昏迷的狱寺一同安放在地上。
我听见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
“京弥,你……”
我心中莫名一突,以为他是要质问,冷静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可是,沢田纲吉的目光只不过从手中枪械上蜻蜓点水地掠过,随后便落在我脸上,停顿片刻,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谢谢你。”他说。
“……”
我微微偏过头,想问他难道不害怕吗?你不怕我手中是真正的枪,一直藏到现在才用,会伤害到碧洋琪吗?
可是看到他嘴角的笑容,又转念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沢田纲吉就是那样的笨蛋,无论是谁都能去信任,无论怎样都可以包容。
就算问出口,得到的回答恐怕也是“我相信京弥同学”这样的话吧?
更何况,我本就还在生他的气。
这样想着,我撇开了视线,没再回答。
……然而,沢田纲吉还是走了过来。
在六道骸堪称糟糕的脸色中,他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手套上的火焰跳跃了两下,逐渐熄灭。
接着,少年一步一步走到了我跟前,伸出了手。
——那双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擦去不知何时沾到的血液。
金属制成的手套冰冷而坚硬,我却浑然不觉,怔怔地凝望着那双金色的双眼,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苍白的,毫无血色的。
怔忡的,泫然欲泣的。
也许是在梦魇中耗费了太多心神,就算此时已经清醒过来,我的脸色相比幻境里病重的自己,似乎也不遑多让。
这甚至是我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的事情。
「不要哭。」
我听见他低低地说了句什么,随后又一次伸手,安抚某种动物似的,轻柔的、近乎温和地拍了拍我的头。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京弥。”
沢田纲吉说着,转过了身。 -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被几度消耗的六道骸最终放弃了使用幻术,激活了人间道的能力,仅仅凭借一只三叉戟和沢田君打得有来有回,最终还是不敌沢田君的死气之炎( Reborn称),败下阵来。
在晕倒之前,这家伙还朝我的方向看了两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被苏醒的同伴给打断了。
如同所有少年漫经典桥段一般,每次Boss战最终都会由反派讲述自己忧伤的过往,引发观众的唏嘘感叹。
看起来更直率的城岛犬骂骂咧咧地咒了两句,在完成了“不需要你们惺惺作态”“虚伪的黑手党”等诋毁之后,终于提供了部分有效信息。
他们三个人似乎出自某个以人体实验为主要业务的中小型黑手党,而这些活动受到了以彭格列为首的主流黑手党家族反对。
业务受到影响,家族不得不加快了实验进程,导致这些孩子们受到了更惨无人道的实验。
于是,被植入诅咒之眼的六道骸下定决心,想要改变这个残忍不公的世界,带领大家逃狱后,做出了“夺取彭格列十代目躯体”的决定。
熄灭了火焰的沢田君垂下眼,在明白前因后果之后,面上浮现出近乎悲悯的不忍神色,显然动了恻隐之心。
…即使被主动攻击,拼尽全力还两败俱伤,他都没有对始作俑者产生怨怼之心呢。
我在心中暗自叹息,觉得先前说他是笨蛋果然不假。
然而,我的神色似乎引来了柿本千种的注意。
这位早先被我虚张声势骂跑的对手,谈及过往时几乎没有说话,直到现在,才冷不丁开了口。
“云雀京弥。”他说。
我有些困惑地望过去,一旁的沢田君也露出有些紧张的神情,偷偷往我身边靠近了两步。
“骸大人的幻术毫无破绽,第一道与第六道的叠加攻击,你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破解了的人。”
我:“…那我可以自称七道骸吗?”
柿本千种:“……”
他眼皮狂跳,看起来对我不合时宜的玩笑感到很不满。如果不是身受重伤,我怀疑他现在就能站起来拿悠悠球把我扎成臊子。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无能为力的柿本君只能深吸一口气,努力表现得心平气和:
“我是说,你在幻术上也许很有天赋。”
顿了片刻,他又飞快补充道:“这应当是骸大人昏迷前想说的话。”
我:“呃,谢谢?”
柿本千种:“……”
他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
我感受到身边的沢田君满含忧虑的视线,笑了一下,正想同他说话,却听到门口传来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沢田纲吉眸光骤然一亮:
“是医疗队的人吗?!”
我顺势望去。
很快地,原本宽敞的影音室又被另一批裹满绷带的蒙面人所占据。
……显然不是医疗队。
这些家伙清一色的黑衣黑帽,连双眼都难以看清,周身散发着难以接近的威压,却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只是手法娴熟地取出三条粗壮的铁链,将黑曜三人各自用链子套住,随后便转身离开。
整套流程几乎没过三分钟。
“喂,你们要干什么?!”
沢田纲吉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
“——那些人是复仇者,负责管控里世界的秩序,不受任何家族约束。”
Reborn面无表情地看着六道骸等人被拴上铁链,挡住了沢田君迈出的步伐。
“与他们作对会很麻烦的,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连你都那么说……”沢田君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那他们会怎么样?”
“被定罪,然后接受制裁。”
“……”
我原本也产生了微妙的同情,然而这点同情很快便烟消云散,带着迁怒地祈祷六道骸被判无期徒刑。
因为在我走出影音室的门,刚刚左拐,便看到了靠在墙角昏迷不醒的云雀恭弥。
地上有一长串拖拽的血迹。
根据沢田君的转述,以及血液留下的痕迹中,不难推测出真相。
不出意外的话,兄长应当是在恢复体力之后,刚好遇上狱寺君,与他相互搀扶着(说到这里我快气昏过去)来到三楼寻仇,给六道骸造成重创后,又一次昏了过去。
然后,在发现我的踪迹后,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拖着受伤的躯体藏到了影音室外。
我:“……”
一时不知道该骂六道骸出手真狠,还是该骂云雀恭弥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觉得哥哥应该打包一下,和六道骸一起去坐几年牢,罪名就用寻衅滋事。
沢田纲吉悄悄擦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瞟了我两眼。
“云,云雀学长也是不想让京弥同学担心吧?”他边说边观察着我的表情,声音逐渐微弱,“因为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
这种时候他倒是很能共情嘛?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转过身,伸出食指,戳了戳沢田纲吉的肩膀。
原本是不想拆穿的,但是——
“嗯嗯,沢田君也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才一直说自己在玩黑手党游戏是吗?”
沢田君倒吸一口凉气,瞪大双眼,整个人僵成了一条毛茸茸的法棍,看起来有点好笑。
“……京弥同学、我!!”
可是,话说到一半,他整张脸忽然皱起来,蹲下来,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痛——好痛!!”
“怎、怎么了?!”
我吓了一跳,顿时也就顾不得生气,连忙跟着半跪下来。
慌乱之中,我凑近了,冰凉的双手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确认没在他的右眼中看到血红,才紧张道:
“我弄疼你了吗?”
沢田纲吉冷汗涔涔地抬起头,眼神湿漉漉,嘴唇微抿,好像博美小狗。
“……”
这下,我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抱歉。”顿了顿,我说,“沢田君也有自己的事情,没有义务全部告诉我,是我唐突了。”
他紧紧咬着下唇,像是痛得说不出话了,单手捂着腹部,只是睁大了双眼,眼巴巴地看着我,红着耳根拼命摇头。
我见他脸涨得通红,盯着他上下打量,始终没看出哪里有问题,好半晌,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飞快地松开手,后退两步。
“呃、抱歉…!”
“呜哇…!!!”
骤然失去倚靠,沢田纲吉浑身无力,只能“啪叽”一声摔伏在地上,流出了宽海带泪。
而后,竟就着这个姿势,干脆昏迷了过去。
我先是一愣,六神无主地跑过去,哆嗦着想要把他扶起来,怎奈此时浑身乏力,过度紧绷之后,整个人头昏脑涨,不但没把沢田君拉起来,自己也险些没站住。
“真是两个笨蛋。”
Reborn扶着帽檐,哼笑一声。
小婴儿悠哉悠哉走过来,身后跟着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其中一名扶住我,递来一块巧克力,示意我补充一下血糖。
“好了,彭格列的医疗人员已经到了。”他看了我一眼,轻飘飘地说,“阿纲是由于批评弹导致身体过度消耗,锻炼不够引起的肌肉疼痛,休息一周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我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这才心不在焉地拆开巧克力。
眼看着同伴们被抬上担架,我犹豫片刻,又道:“那么……”
“云雀也已经被送上救护车了。那家伙伤势有些重,不过都不在要害,用不了多久也能康复。”
“…太好了。”
我微微阖上眼,霎时间,世界天旋地转,手中糖果啪嗒坠地。
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我拼尽全力撑起眼皮,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婴儿。
恍惚中,也不知说了什么,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叫错了名字:
“——多谢你,柏林老师。”
“哼。”
他压了压帽檐,嘴角微弯,勾起一个小小的笑容。
“嘛,谁让我是指导教师呢。”——
作者有话说:*部分设定类台词出自原著
这章写了四千多字,好多耶(喂)
之后应该会有阿纲视角的番外,再接下来就是一些喜闻乐见的情节了,请多多关心吧! [抱抱]
第50章
——云雀京弥离开了。
在碧洋琪告知他这件事时, 心底最先划过的,居然是“果然如此”的想法。
真要说的话,其实最开始京弥就和他坦言过, 她是因为放心不下云雀学长, 所以才打算前往黑曜的。
愿意和他们同行, 也是因为狱寺君出手拦下了她, 让她气急攻心下晕了过去,浪费大把时间, 无可奈何才做出的决定。
为此,京弥同学甚至第一次发了脾气,旁敲侧击地告诉他这种行为浪费了自己很多时间……在这之后,沢田纲吉甚至不太好意思和她再搭话。
毕竟这件事的确是他自作主张在先。
尽管出发点是“担心京弥同学受伤”,但他其实很清楚她是怎样一个有主见的女孩。
正如在代官山,拍板决策的人总是京弥一样, 其实纲吉早就做好了自己会惹她生气的准备。
原本他计划得很好——在解决完意图成谜的敌人、救出云雀学长之后,他会找机会向京弥郑重地道歉, 并且对她体育祭筹备期间做出的努力表示感谢。
无论京弥同学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诚恳接受,还会和狱寺山本再次准备一场给她的惊喜,以表他的诚意。
可是巴兹的出现打乱了他的一切设想。
纲吉一向厌恶争端,也不习惯用太过分的词语来形容他人,但这次他不得不赞同狱寺的话,巴兹的确是个卑鄙的家伙。
看到京子与小春的面孔同时出现在屏幕上时,他的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恐慌。
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哪怕Reborn多少次提醒他自己是彭格列十代目、是黑手党Boss ,他也没多少实感;可是在看到这两个女孩被双胞胎尾随、性命岌岌可危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
随之出现在脑中的,是十年后的云雀京弥。
苍白的、病骨支离的。
也许是被他害成这样的, 十年后的京弥同学。
Reborn曾告诉他,疏远她是没有用的,只要他们曾经相熟,那些黑手党总能想办法挖出蛛丝马迹,从而伤害她,更何况其实他内心,仍然自私地想要和她做朋友。
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听从了家庭教师的建议。
那时他尚且不明白什么叫做“努力变强”,只以为更坦然地接受死气弹就算尽了全力,直到踏入黑曜。
——直到看着伙伴们挡在自己跟前,伤痕累累还要强撑着应对敌人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
有那么一瞬间,那个遥远的称号又闪现在自己脑中,他觉得自己始终都是那个没用的废柴纲。
“就让这个小姑娘来吧。怎么样,彭格列十代目?”
巴兹说。
他心中一跳。
京子和小春让他想起了十年后的京弥,他下意识地不希望“因自己而牵连他人”的事情再度发生,所以没有浪费多长时间,便做好了同意巴兹、让伙伴们揍他的心理准备。
可是他的附加要求是,让云雀京弥动手。
“……”
“抱歉,我做不——”
京弥几乎毫不犹豫地想要拒绝。
而巴兹像是早有预料,干脆开始了为时五秒的倒计时,打断了京弥的拒绝。
而他心中甚至产生了隐隐的释然。
毕竟亏欠她太多了。
沢田纲吉想,我总是给她添麻烦,前不久还试着疏远她,今天又害得京弥同学晕倒,她打我是应该的。
抱着这样隐秘的歉疚,他抓住京弥微凉的手腕。
——然后用尽全力,给了自己一耳光。
云雀京弥瞳孔骤缩,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浮现出近乎失态的震惊,看向他时,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纲吉注意到,她的右手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火辣辣的痛觉还残留在脸上,巴兹的笑声越来越远,他思绪缥缈,闻到了京弥身上隐隐的清苦香气。
「对不起。」
他在心里说。
可就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哪件事而抱歉-
在夏马尔与十年后的蓝波一平出现后,巴兹计谋失败,理所应当地被愤怒的伙伴们暴揍了一顿。
借着这个机会,他满怀愧疚地远离了云雀京弥。
京弥充满着不可置信、仿佛被背叛一样的目光还印刻在脑海中,在担忧着伙伴与前路的时刻,只要思绪稍稍停摆,那种不安与无措就会占据他的脑海,令纲吉无暇他顾。
可是碧洋琪告诉他,云雀京弥自己离开了。
“惹人生气就要道歉啊。”碧洋琪双手环臂,看着他败犬似的表情,仿佛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毕竟她最开始就是想保护你才拒绝的吧?结果你因为其他女孩辜负了她呢。”
“什、什么其他女孩?!”纲吉大惊失色。
“…真是。”碧洋琪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瞅着他,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提醒道,“笹川京子。”
“……”
他的表情有些空白。
“不懂就算了。”
总把爱挂在嘴边的碧洋琪,这时却一点提示都不给他,只是撩了把头发,把刚从午睡中苏醒的Reborn抱入怀中,陶醉地紧了紧手臂,“没有打扰到你的午休就好,Reborn,我们继续前进吧~”
徒留纲吉怔怔地盯着地面,一时茫然。 -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又被擅长使用蛇钢球的兰奇亚所拦下,山本拼尽全力后失去了意识,他不得不抛开所有繁杂的思绪,专心应对着眼前的一切阻碍。
后来兰奇亚告诉他们,自己只是被摆布的棋子,并非真正的六道骸。
那个男人有着操纵人心的力量,如果他们有走失的伙伴,很有可能已经被六道骸控制住了。
“还有……”
被重创的兰奇亚躺在地上,气息微弱地看着他:
“我刚才在附近感知到六道骸部下的气息……彭格列,你们要小心。”
“…?!”
那正是云雀京弥与碧洋琪告别的时候。
如果她要去找云雀学长的话,以六道骸的能力,说不定真的……!
他的心重重沉下去。
“我知道了,”他冷下面孔,认真地向对方道谢,“谢谢你,兰奇亚先生。”
兰奇亚扯出一丝微笑。
“保护好重要的人,不要像当年的我一样啊,彭格列。”-
在满心焦灼之后,他终于在三楼的影音室见到了云雀京弥。
与精神状态堪忧、眉宇间充满挣扎的风太不同,她似乎只是睡着了,呼吸平稳,神色近乎安详。
影音室只有一张沙发,她斜靠在一角,紧闭的双眼被细碎额发遮掩,明明安静得像融入黑暗,却一眼便攫取了他的注意力。
看到她的衣衫整洁干净,面庞依然白皙无暇,他略微松了口气。
在某个瞬间,满身伤痕的沢田纲吉甚至对那位行径恶劣的六道骸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感激,感谢他没有在京弥身上留下伤痕。
“哦呀?你果然很在意她呢。”
站在一旁的六道骸——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曾在代官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忽然挑了挑眉,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
随后,他猩红的右眼波动了一瞬,一直靠在沙发角落的云雀京弥便抬起了头,视线毫无焦距,无喜无悲地望向他。
沢田纲吉呼吸一滞,心脏干脆省去了“咯噔”的步骤,如同坠井一般狠狠沉了下去,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好了,在她的注视下,彭格列十代目,你想做些什么呢?”
六道骸怡然地靠坐在沙发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正如兰奇亚所说,这个名为六道骸的术士,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举措。在沢田纲吉踏入这个房间的一瞬,就凭借着两具被操纵的傀儡,将他逼得牙关打颤,遍体生寒。
然后,在他心神震荡之际,风太冲上前,袭击了碧洋琪-
在他陷入苦战的时候,云雀京弥似乎也被噩梦侵蚀着。
在仓皇躲避着风太的攻击时,他听到了云雀京弥低不可闻的自语。
她一直重复着同样的音节,沢田纲吉分神听了数遍,才终于听清,她说的是,死。
他心神俱颤。
险些被风太追上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沉睡的、流下泪水的京弥,心中骤然升腾起陌生的情愫,如同悲伤,如同不忍。
停顿了一瞬,沢田纲吉抿起唇,望向风太,也望向沉睡的她。
“不是你的错。”
他听见自己说。
尽管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能够传达过去,他还是难以抑制,想要表达些什么。
……然后,他看见京弥,面上浮现出些微的怔忡-
在这之后,云雀学长与狱寺君共同击败了千种与犬,带着累累伤痕踏入了影音室。
狱寺说已经把晕樱症的解药交给了云雀,而那位被妹妹称作“大魔王”的凶兽,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昏迷中的京弥。
“……”
云雀学长周身的气压再度降低,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愤怒的表情,提着浮萍拐,冷冷盯着好整以暇的六道骸,怒极反笑地冷哼了一声。
“你嚣张不了多久了。”
一边说着,他提着浮萍拐,冲上前去。
即便衬衫上沾满了血迹,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这位被人质疑“与妹妹关系差劲”的兄长,在亲眼看到京弥晕倒后,就像被点燃了似的,身上再一次卷起熊熊怒焰,以一种不管不顾的气势,狠狠揍在六道骸的下颌与腹部,重创了他。
……哪怕就在六道骸倒下后,他自己也支撑不住平衡,第二次昏迷过去-
六道骸使用了附身弹。
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的Reborn终于也变了神色,质问他是从哪里得到的禁忌弹。
对方却早已开启附身状态,无论是狱寺还是碧洋琪,亦或者千种和犬,都露出了与六道骸如出一辙的嘲讽表情。
沢田纲吉心头一沉。
几乎就在他陷入困境、无从下手的时刻,他所期待的那双苍色双眼,终于再次睁开。
京弥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
彼时,已经获得手套、陷入超死气状态的他,竟然抵抗住了紧绷的本能,牵起嘴角,难以克制地对她露出了浅淡的微笑。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京弥。”
他轻声说-
最后的最后。
在一切尘埃落定,六道骸被复仇者带走、彭格列医疗队也陆续开始处理伤员时。
好巧不巧,Reborn所说的“批评弹的副作用”开始显现。
那时京弥已经恢复了精神,正似笑非笑地反问他“黑手党游戏”是怎么回事,而他虽然紧张又惊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心里却有点开心,像初夏冰镇的橘子汽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开心。
然后,批评弹的副作用显现,他浑身酸痛,肌肉抽搐,不得不捂着身体蹲下,吓得京弥睁圆了眼。
手足无措下,竟陪着他半跪下来。
——京弥同学捧住了他的脸。
——京弥同学凑近了检查他的眼睛。
…京弥同学。
手好凉。
身上好香。
眼睛好漂亮。
紧张的时候好可爱。
背后是医疗队嘈杂的交谈声,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投射进房间,空气中漂浮着悠悠尘埃,他不觉屏住呼吸,担心时间偷偷流逝。
心里的汽水像被人剧烈摇晃又忽然打开,“滋”的一声,橘子气泡失控炸开,开始了盛大叛逃。
在喧闹的世界里,他听见心脏的狂跳。
——好喜欢。
他有点茫然地想。
是面对其他任何人时,从未有过的感受——
作者有话说:本章bgm是《太聪明》
「混乱的思绪都是因为太想靠近你」[竖耳兔头]
话说到这里已经快18w字了……原本打算就写20w来着,现在一看好像要超出预计字数了,怎会如此!
虽然之前有说过,不过为了避免大家担心,还是在作话提一嘴,本文的阿纲对京子从来没有喜欢的感情!之后的正文中也会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