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超会哄人的梭子蟹
夜深人寂,清冷月光透过薄幔洒在床边,随夜风轻轻晃动。
男人的声音淡而低沉,不复平日清冽,却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意味。
他口中的鳄鱼池是梭子蟹同好们间广为流传的一个梗。
乐园里的狐狸洞旁贴着个小池塘,传说塘里有鳄鱼,霸道的粉色狐狸会把讨人厌的坏蛋都送进鳄鱼池。
自她走上伪装同好保饭碗的邪路后,社交媒体基本全被梭子蟹占据,一打开就是满屏的粉色脑袋,想不知道这个梗也难。
只是没想到。
原来大老板不是死忠粉。
根本就把自己当梭子蟹本蟹。
宋?粉色?天?狐狸?粼,总。
噗嗤。
手机从指尖滑落,砸在床上。
楚辞青扑在被单里,笑得肩膀一抽一抽,还死死咬着牙,生怕笑声传到对面去。
蒙在被子里的笑声透过电波传到另一头,闷闷的,像躲在人怀里。
贴着手机的右耳微微发烫,宋天粼站直,伸手推开窗户,吸了一口潮湿阴冷的海风,才觉耳畔那股热意下了些。
“唔,看来是开心了。”他语气隐隐有几分自得,对自己从网上抄来的作业很满意——没有奶贝哄不好的工伤社畜,表情包不够,视频来凑。
不过,他皱了皱眉,想起上午给他发消息说员工幸福感得到极大提升的周总,默默记下一笔。
这边楚辞青终于平缓下来,翻个身,面色红绯,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得配合大老板的演出。
啧。她清清嗓子,用了哄小孩的语调:“嗯,狐狐最棒了。”
说完,她被自己刻意装出来的夹子音尬得头皮发麻,双手捂脸,暗自嗷了声:堕落,真的堕落。
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显而易见的愉悦。
或许会像狐狸那样,举着手机,满狐狸洞里转圈圈?
噗嗤,她又笑了。
深觉这通电话太过危险,再聊下去随时有暴露自己的风险。
被梭子蟹知道她其实是个假同好的话,一身粉毛都会炸开的吧?
所以,“天黑了,狐狐应该回森林里睡觉啦,晚安。”
那边顿了顿,声音轻浅:“你也是,晚安。”
通话挂断,屏幕跳转。
幸运男神(梭子蟹版):【奶贝.晚安好梦.JPG】
楚辞青懒懒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滑动屏幕,一只只粉色狐狸在眼前晃动。
明明认识也没多久,但许是表情包占了多数的原因,聊天记录好久都翻不到头。
每天执着地早安午安晚安,一个不落,像是生怕她跑没影了一样。
楚辞青不是那种黏糊的性格,哪怕和方怡聊天也基本是有事说事,事说完了就拜拜,极少有这么有仪式感的结束。
早安晚安什么的,那还是刚和萧逸景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每天大部分时间都黏在一起,还是有聊不完的话,最后不得不强制约定以晚安做结束。
至于后来。
她不恨他,只是真的爱不起了。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拍拍脑袋,试图把那些涌起的情绪甩出去。
还是想想,如何抱紧蟹老板的大腿,早日升职加薪实现一个月八位数的小目标吧!
刚要起身下床,手机叮咚一声,是条短信。
【尊敬的楚女士,您名下的至尊无敌护你终生0007号信托产品入账9,000,000元,目前账户余额108,000,000元。至诚信托,托付尊享人生,竭诚为您服务!】
刚看完,又来一条信息,陌生的号码。
【楚小姐,本月信托金额已三倍入账,请您按照和萧先生的约定,尽快将本月近况,下月计划,下下月计划一并以手写信笺形式寄给他,字数不少于三千,宽限期三天哦,比心~~】
啪嗒。
楚辞青弹起,正对着落地镜,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神TM宽限期,他以为他是狗东白条么??!”
当年她和萧逸景的分手算不上体面。
她执意要分开,男人不同意,软磨硬泡,几乎使尽了所有招数,但却动摇不了她分手的决心。
最后。
那个从小护到大的青年半跪在她面前,猩红着眼,精致漂亮的面容染上无尽哀色,声色嘶哑,一字一句道:“我说过,要养你一辈子的,如果你执意要走的话,起码要让我知道,你过得好。”
她到底还是心软了。
签了一个不平等条约。
萧逸景给她设立一个信托计划,每月给她打钱,而她,每月要告诉萧逸景她的近况,手写信笺的那种。
三年来信托的钱她一分没动过,但信一封没少写。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混血儿会对手写信有这种执着,他以为他是高考试卷上的李华么?
守着一笔每月自动滚入账七位数,却绝对不会动用的信托,偏偏还得每月给支付人写一千字每月汇报,这和银行柜员有什么差别?!
哦对,柜员有工资,她没有。
她只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前女友牌金库。
一分钱挣不到还要倒贴情绪价值的那种。
楚辞青深吸几口气,对着那个电话回拨,果不其然又听到那个熟悉的、被拉黑过无数次仍锲而不舍的声音:“楚小姐晚上好。”
“陈经理。”她压着火气,指节掰得咯噔响,阴恻恻道:“三千字,怎么回事?”
一千字就要了她命,还要她三千字。
都三年了,萧逸景还这么恨她,专挑她痛处扎是吧?
那边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彬彬有礼,心平气和:“是这样的,根据您之前签订的信托合同,萧先生每向信托支付三百万元,您这边就需要相应提供一千字内容,萧先生本次一次性支付九百万元,正好对应三千字内容,没有错的呢。”
顿了顿又道:“当然,您想多写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想必萧先生会非常开心的。”
“意思是他一次打三千万我就得写一万字,打三亿我就得写十万字?”楚辞青不可置信。
当时签字的时候完全抱着陪男人过家家的想法,压根没细看,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这玩意套路进去。如果她这回还真就不写了……
对面好像看穿她的想法,不待她说什么,先用极快的语速给她把合同条款过了一遍,大意就是:如果她不遵照合同执行,甲方有权起诉她并追讨当前账户双倍的信托余额,且该合同是在双方自愿、平等、知情的情况下签订的,是双方意思自洽的体现,不违反法律法规的强制性规定、公序良俗等,具有法律效应。
楚辞青眼前一黑,大脑嗡嗡的。
她没听错吧?
当前账户的两倍,两个多亿?
她这是分手么?她这是卖身吧??!
深吸几口气,她磨着后槽牙问:“请问萧先生,为什么这次一次打了900万?不是说好的每个月300万的么?”
那头的声音是显而易见但不真诚的抱歉:“抱歉,这个已经超出我的职权范围了呢,如果想得到确切答案,您不妨直接给萧先生打电话呢?我可以为您提供转接服务的。”
她要真愿意打电话还用得着他?
楚辞青冷笑,“不用了,我写。”
“太好了,辛苦楚小姐。”那边松了口气,飞快道:“虽然我非常乐意每个月换一次号码联系您,但您也可以保存一下我的号码,有任何需要的话都可以随时联系,我是……”
啪。
楚辞青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连着做了几次气沉丹田的动作。
留着他的电话?
等着他每天十遍问候她吃喝拉撒么?
真不知道萧逸景得给多少钱能让他这么干?
有钱他倒是真的了不起啊!!!!
“嘟嘟嘟——”
至诚信托金牌信托经理摸了摸鼻子,摘下手机,望着通话时间,满意地扬起唇角。
很好,七分零五秒,有史以来最长的通话时间。
他把通话时间登入一张专门的EXCEL表,刷新,屏幕上出现一张崭新的折线图,从00:30到07:05,成效显著。
陈经理拨通了电话,等待几秒后,开口:“萧先生早上好。”
“她怎么样?”男人声音慵懒中透着高高在上的漠然。
陈经理:“楚小姐得知您这次汇入的金额,开始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欣然接受,还特意表达了对您的关心。”
“哦?”
萧逸景拆着保护杠的动作一顿,把扳手递到旁边候着的助理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手,语气低沉:“她怎么说的?”
“楚小姐担心这次转账会对您造成一些压力,更希望能和您细水长流。”陈经理眼都不眨,话音娓娓动人:“楚小姐还深切回忆了你们之间的过去,情绪非常激动,显然是非常想念您的。”
萧逸景挑眉,“她希望见到我么?”
那边一顿,“当然,这次我们聊了非常长的时间,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谈您的事,显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楚小姐对您的思念程度是显著提高的,如果能尽快见到您,想必会给楚小姐一个惊喜的。”
萧逸景颔首,“做得不错,这几年辛苦你了,你的提成在原先的基础上再加一个点。”
1亿零八百万乘以百分之一等于?
陈经理快速计算了一遍,脸上绽放出最真切的微笑:“感谢萧先生的认可,我代表至诚信托诚挚祝愿您和楚小姐天长地久,恩爱白头!”
同一时刻。
有打工人因为老板一句话升入天堂。
就有打工人因为老板一句话坠入深渊。
深夜十一点。
周总从自家2米宽的大床弹跳而起,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点开宋天粼发来的消息,一眼看去,热腾腾的心霎时凉了。
宋天粼:【视频X2】
宋天粼:【千方应该选择最好的代言人。】
【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开《她是小孩诶》,求小天使们点个收藏哇[害羞][害羞]
【甜软高敏妹宝X矜贵溺爱Daddy】
*
苏云织第一次见蔺隐川,是个秋雨天。
相依为命的亲哥第108次放她鸽子。
苏云织失望透顶,扯下最后的淡粉芍瓣,抬手遮住猩红眼角,发誓再没有下次。
雨忽然停下。
抬眼,一把黑伞覆在头顶,男人睨着她,唇边噙着抹温润的笑:“小孩,不哭了。”
*
苏云织被蔺隐川接回占地八百亩的蔺家老宅。
众人都道,蔺先生性情凉薄,年纪尚轻便以雷霆手段清理门户,坐稳百年世家家主的位置,最是不喜没有规矩的人。
苏云织收起性子,小心打听男人喜好,生怕哪里招惹男人不悦。
却不想,一夜惊雷。
苏云织身着淡蓝睡裙,披散长发,慌不择路,惊魂未定地闯进男人院里。
幽幽檀香中。
男人放下手中书册,缓缓抬眼,面容矜贵俊美,温声道:“小孩,过来。”
*
春晓花开,苏云织想开个画展。
蔺隐川从繁忙公务中抽身,亲自替她安排画展事宜,只道一切随她开心。
玫瑰窗前的男人笑容和煦,看得苏云织耳根发烫,灵感如织。
闭门数日,数十幅油画挥墨而就,浑然天成,主角全是一人。
春末花败,画展开幕在即。
苏云织路过主院,蔺隐川正和好友在苍青老槐树下对弈。
“听说你藏了个姑娘?”
“红鸾星动了?”
“只是个小孩。”
“报恩。”
是夜。
苏云织撕掉所有画稿,在男人找上来时,一字一句道:“画展,我不开了。”
*
苏云织搬离了蔺家老宅。
柔软丝滑的黑发染成浅粉,公主裙变工装裤,爱上了滑雪爱上了跳伞。
冬末雪夜。
同级校草在90度斜坡上滑出爱心,无人机拖着粉色烛灯点亮整片夜空。
“苏云织,我喜欢你。”男生踩着滑板停在她面前,俊脸羞红。
深夜雾浓。
苏云织被蔺隐川堵在公寓门口。
男人站在暖黄灯下,高大身影投在墙上,将她藏进黑暗中。
向来清冷的眼角洇红黯淡,沙哑低沉的嗓音摩挲着她微红耳廓,男人说:“他不会比我好。”
“可是。”苏云织懒懒掀起眼皮,软白尾指点上硬实胸口,红唇微翘:“他比你小。”
“毕竟,我是小孩诶。”
【小剧场】
金屋藏娇的传言漂洋过海,传到苏云织哥哥耳里。
听闻好友老房子着火,特意打电话“恭喜”一番。
不想电话接通,便听那端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甜腻娇嗔——“让你别弄那么重,明天我怎么见人?”
苏哥哥大惊失色,连夜搭乘红眼航班回国,坐立难安。
一下飞机,就见到外人眼中高贵不可一世的男人等在停机坪,姿态是难得的谦恭。
硬生生扛下他一拳,蔺隐川不闪不避,唇角弥漫着淡淡血气:“抱歉,情难自禁。”
偏头,纤长冷白的脖颈赫然露出三道抓痕,泛着薄粉,显然是新伤。
在男人惊愕眼神中,蔺隐川镇定自若地捂住伤口,语带宠溺:“见笑,小孩不懂事。”
苏哥哥气疯,咬牙恨道:“谁是你小孩?”
第35章 探头探脑的梭子蟹
早高峰的地铁挤得就像实惠量大的鲱鱼罐头,咸味、腥味、油味,只需一个鼻息,就能令人醉倒。
楚辞青在最后一刹挤进车厢,后背几乎贴在门上,眼前对着一位大哥的雪花头,好像一个急刹就能洒她一脸。
“……”
她不禁和门贴得更近了些,头皮和门缝摩擦摩擦,没能擦出爱的火花,倒让刚冒了个尖的寸头更显锃亮。
肚子咕噜一声。
她低头瞟了眼抓在手上的包子,眼底青色又重了两分。
因着那通电话,她一整晚坐在书桌前挠头抓腮熬到半夜两点不说,一闭眼就是接连不休的梦境,今早出门时人都是飘的。
金钱果然是万恶之源。
当年白白胖胖的一个小天使沾染金钱后也变成了黑心资本家,啧。
她叹口气,下意识摸了把包里折成方格的信件,盘算着一会抽空摸个鱼把信寄出去算了。
三千字呢,揣怀里,烫手。
5号线站点密,没一会就到了下一站,人上人下,楚辞青眼尖脚快地挤到了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妹子身旁,霎时被甜蜜的花香笼罩。
不由深吸一口气。
悄咪咪地贴近了一点。
然后眼眸微撇,不经意间对上妹子手机屏幕,是电子周刊的单人封面。
黑体加粗的标题格外吸睛:最帅继承人萧逸景好事将近?出席活动疑戴对戒,曾自曝心有所属。
封面上,男人一袭红色西装,乌黑短发全部抓起,露出那张光洁昳丽的面容,姿态闲适地站着。
镜头给了右手中指特写,修长指节被一枚造型独特的戒指圈着,戒托上的钻石亮得晃眼。
男人侧脸对着镜头,眉骨深邃,眼尾微微上扬,嘴角三分笑的样子带着极为干净的少年感,乖巧又勾人。
左手轻轻摩挲着指环,眼神专注,像在想着些什么。
楚辞青心口紧了一下。
原本清甜馥郁的花香越来越浓,最后竟觉出一丝苦味,她不由秉住呼吸,有些艰难地移开目光,窗外黑漆漆的,看不见一点光亮。
车厢穿过隧道,车轮碾在交错的轨道上,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盖过周遭的一切,极度喧嚣又极度安静。
恍惚间,她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谁在叹气?应该不是她吧。
三年前就知道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好伤心的。
那样的家世背景,一个生母早亡、成年后才被找回的非婚生子,要获得家族的认可走上继承人的位置,总要付出些什么吧?
这么一想,那笔奇怪的,一次性打过来的九百万,也能解释了。
垂在身侧的右手伸进包里,触上那几页信纸,一顿,又伸出来。
她深吸口气,对着玻璃窗,轻轻地眨了下眼,又努力地弯了弯唇角。
是个好事,只可惜,信得重写了。
……
“青哥,青哥?”
耳畔传来的呼声打断了楚辞青的思绪,她恍然回神,“嗯,啊,阿伦,你刚说什么?”
抬眼。
棚顶巨大的柔光灯白得晃眼,无声地倾斜下来,光影勾勒出一道高大身形,崭新的红白赛车服线条利落,削掉阿伦身上那股弱不禁风的气质,挺拔飒爽。
嗡——
楚辞青只觉脑袋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早晨地铁上的匆匆一瞥与眼前的景象逐渐重合,掩在红色头盔下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
她的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倏地松开,只留下空洞的回响。
久违的记忆如潮水般漫过眼前。
萧逸景打小就是个酷爱拍照的精致男孩。
他自己玩卡丁车的那些年,就没少嚯嚯楚辞青,硬生生把她从个陪练逼成车模摄影师剪辑师三项全能。
后来他们搭档比拉力赛,男人更是变本加厉。每次比赛前,都固执地要将她从维修区或驾驶舱拽出来。
镁光灯灼热刺目,被机油腌入味的工区里弥漫着定型喷雾的呛人甜香。
萧逸景一身崭新的赛车服,像只树袋熊般从背后揽住她,贴着她的耳廓,用一种不容置喙却又混杂着撒娇的黏糊语调说:“青青,拍几张,就几张。这可是我们第一次比XX赛,必须得留个纪念!”
“青哥?”
阿伦见她没回答,调整了下头盔的角度,正过脸来,眼神里带着点急于被认可的兴奋和得意,“帅不帅?”
阳光恰好从高窗斜射进来,落在他年轻朝气的脸庞上。
楚辞青恍惚了一瞬,目光掠过阿伦的脸。
千方公认的花美男肯定长得不差,五官周正,眉清目秀,因着兴奋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张扬,淡了原本的书生气。
自然是帅的。
只是少了点什么。
那种睥睨一切傲视天地的少年心气,那股因速度极限疯狂而生的张扬到骨子里的劲儿,还有面对她时眼神里如麦芽糖般的柔软粘稠……
啧,差远了。
“帅。”楚辞青抠了下手指,压下心头那点被勾出来的旧影,唇角扯出个笑,语气干脆,“挺精神。放出去肯定迷倒一片姐姐妹妹。”
扫视一圈,见阿达和飞哥也从更衣室出来,不由催促道:“行了,别臭美了,摄影师都等着呢,快过去。”
“对了,江小美呢?”
她盯着敞开的女更衣室,皱眉,好像今早就没见着人?
阿伦:“不知道啊,飞哥你见着小美了么?”
“没有,群里问她没回呢。”飞哥说。
果然。
“你们先拍,我找人去。”楚辞青认命般挥挥手,转身走出喧杂的摄影棚,熟练地摁了个号码。
“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挂断,再打。
这次更直接,短促的“嘟——”后直接掐断,只剩下冰冷而急促的忙音。
嘿!
她摘下手机,同屏幕里的熊猫眼四目相对,气不打一处来。
下一秒,手机嗡地一震,进来一条新短信,是熟悉的名字,内容冰冷淬毒:【你给我等着。】
等着?
楚辞青盯着屏幕,眉头死锁,快不认识这五个字了。
心头油然而生一股荒谬感,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腮帮子在用力地磨着后槽牙。
是她的错。
昨天给财务报的数错了,应该多加一个零的。
“嘟——”
“喂,张总监,是我,小美今天还没见着人,我联系不着她,担心出什么事,您看?”
“哦哦,您知道了,一会过来?好,我等您,路上小心。”
呼。
她把手机揣回兜里,深吸口气,唇角下压,勾出微妙的弧度。
很好,大家都等着吧。
就在这时,嗡,手机又是一震。
紧贴着裤兜的皮肤微微发颤,她如过电般抖了一下,紧握的双拳咯噔一声响。
最后一次——
幸运男神(梭子蟹版):【奶贝.探头探脑.JPG】
幸运男神(梭子蟹版):【视频.avi】
乌色瞳眸里闪过猝不及防的错愕,紧绷的眼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了下来。
她抿了下唇,指尖轻动,点开了那个小小的播放键。
视频跃然而出。
依旧是那只粉得冒泡的小狐狸,吭哧吭哧地扒拉开一辆微型跑车的鸥翼车门,然后笨拙又认真地把自己塞进驾驶座。
车门合拢,镜头拉远。
车身线条流畅优美,粉色涂装上用Q体字写了“心享”二字,赫然是宋氏即将发售的新品跑车模型。
小狐狸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地发动引擎,车身猛地一震,吓得狐狸双手捂脸,圆滚身子一抖一抖。
半晌,它一点点摘下爪子,大脑袋点啊点,好久才下定决心,踩了一脚油门,轰——
车身如猎豹般弹出,掠过茂密的丛林,延绵的山峰,广袤的草原。
浑身花纹的白虎,毛发茂盛的雄狮,高高在上的长颈鹿,都被小狐狸甩在身后。
小狐狸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愉快,甚至哼起了小调,伴奏音颇有几分耳熟。
最后,画面定格。
一只粉爪爪伸出窗外,做了个耶的手势:勇敢狐狐,不怕困难。
幼稚。
楚辞青在心里评价。
傻气。
紧抿的唇线不受控地向上扯开一个微小的弧度,如乌厚黑云中刚露脸的月牙儿,若隐若现。
屏幕透出的粉色光晕暖暖地拢在指尖,像有只粉色爪子从屏幕里伸出,握住她,摇了摇,又晃了晃。
好吧,她小声嘟囔。
有那么一点可爱,就一点。
噗嗤。
她伸手捂住眼睛,肩膀轻轻抽动,压抑了一早上的情绪无声地从指尖泄出。
阵风拂过,所站之处,不知何时落了一圈黄叶,又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半晌。
她抬眼,眼眶外围有一圈淡淡的红,思考半瞬,回了消息。
宇宙最强楚辞青:【奶贝.狐狐最强,狐狐最棒.JPG】
对面几乎没有停顿就回了过来,一条语音消息。
指尖微顿,按下播放键。
男人清泠悦耳的嗓音从听筒流淌而出,或许是经过电波的柔化,此刻听起来更多了几分柔和的质感,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诱哄的意味:
“有些事情,想做就去做吧。”
“或许,并没有你现在想的那么困难呢?”
温热的声线轻轻刮过耳蜗深处,楚辞青只觉得耳廓小块皮肤无端泛起一阵细密的痒意,直抵头皮。
她眼眸微敛,伸手揉揉眉心,唇角唯有无奈。
他这样的人啊,楚辞青无声叹息。
生来就站在这凡尘俗世的金字塔尖,家世煊赫,天赋卓绝,举目所见皆是坦途。
只要他想要的,仿佛伸伸手就能轻易触及云端。
又怎么会懂得。
二选一的判断题,永远只能二选一。
啪嗒,有喜鹊飞过屋角,嘴角衔着的小树枝砸下。
正中楚辞青的头顶。
她伸手接住,抬眼,只见一柄紫蓝长扇从头顶掠过,还带“喳”的一声。
嚯,玩高空抛物故意伤人还这么嚣张?
楚辞青动了动唇角,不客气地“喳”了回去,叫声格外嘹亮,吓得喜鹊霎时飞了没影。
亮得正朝她走来的女魔头和周总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疑之色。
半晌,咳咳咳。
周总拍拍胸口,吐气恢宏:“喳——”
楚辞青转头:“???”
【 作者有话说】
喜鹊:喳喳喳[加油]
小楚:喳喳喳[白眼]
周总:喳喳喳[问号]
第36章 火眼金睛的梭子蟹
“喳”声绕耳,惊得枝上飞鸟振翅而飞,眨眼便没了踪影。
楚辞青嘴角很明显地抽搐两下,眼里问号整齐划一,垂头狠狠咬了下唇内软肉,把“这什么雕类老板”死死按在喉咙底。
再抬眼时,又是标准的八颗牙甜笑:“周总早,您来得正好,他们刚要去拍摄,就在那边。”她抬手指向赛道方向,打算先转移这两尊大神的注意力,“我带您……”
“莫急莫急!”周总兴致勃勃的目光还追着鸟鹊飞走的轨迹,又看了看那边正改道往这边走的美男三人组,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小楚你这招厉害啊!清场带喊人,一箭双雕,巴错巴错!我看以后开会点名也可以用喳嘀嘛!”
楚辞青:“……”
她眼皮在跳,连连摆手,努力打消老板荒唐的念头,“不敢不敢,这个吧,主要是您声音宏亮才有效果,我们,我们都干不来的,呵呵。”
她也就吓吓没眼力见的鸟,可真不想去吓人。
周总被楚辞青捧的开心了,手摁着嗓子要给楚辞青示范:“来来来,哩跟我学,喳——”
楚辞青小声:“喳。”
“不对,喳——”
楚辞青更小声:“喳。”
“不行不行,哩认真点,喳——喳——喳——”
楚辞青瞟了眼旁边见死不救还捂嘴偷笑的女魔头,心如死灰,赶在三人到来之前,气沉丹田,狠狠地——
“喳!!!!”
声音响彻云霄,不但吓住了三人组的步伐,连远处赛道旁站着的车手都不明所以地看来。
“巴错巴错,上次去医院我就发现了,小楚哩果然是个人才呐。”周总终于满意,下巴冲远处神色僵硬的三人组一扬,“哩们都看到了,为森么小楚每年都能拿优秀员工,都是有原因的!”
“你们,都要向小楚学习!”
四周目光如炬,饶是自诩脸皮够厚的楚辞青都羞愧地低下头。
挣点钱真难,真的。
好在女魔头适时插话,打破了社死的局面:“周总,人都来齐了,您可以宣布了。”
宣布??
楚辞青猛地抬头,心头警铃大作。
不是吧,不是吧?
难道江小美又双叒叕恶人先告状了?
难道昨天人赃俱获,清晰无比的证据链还不能把她锤死?
不应该呀。
那可是她多年和江小美斗智斗勇的经验之和,不应该有问题的呀。
她脸色越发凝重,周总却故意吊人胃口,瞅她眼,慢悠悠的:“我今天来呢,不素什么大事,但也素大事。”
说着,顿了顿,语调拉长:“小楚啊~~~~~”
“诶诶诶。”
楚辞青立马站直,正气凛然:“您来这肯定就是大事,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好好好,你们不愧是千方精挑细选出嘀人,千方就需要喱们这样嘀年轻人!”周总满意颔首。
“呵呵,呵呵。”楚辞青咧着嘴赔笑。
该怎么优雅地告诉老板,他男神绝对不可能喜欢他这样的废话大王。
甚至能想到粉色狐狸的样子,一定是两手捂着耳朵,直跺脚:烦死了,烦死了。
周总听不见楚辞青的心声,即使听见了也要怀疑楚辞青是在恶意抹黑男神的形象,完全不会相信这有一点可信度。
粼总,他的男神,从千万个秃头中一把捞出他这块金子的神仙,怎么可能这么肤浅!
又废话几句男人终于切入正题:“……咳咳,情况啷个是这样嘀。”
“哩们最近嘀表现我和张总监都看在眼里,经过严肃滴,慎重滴考虑,决定由小楚顶上,完成这次滴拍摄任务,你们,啷个要好好配嚯,好好干!”
“……”
“???”
“!!!”
几串符号在楚辞青眼底划过,几乎维持不住僵硬的笑容。
她不是来做老妈子的么,怎么还得上场卖笑啊?
而且。
她想起江小美起莫名其妙的短信,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陷入深深的沉思——
不是,仗着有个副总舅舅天天在公司横着走的江小美呢?
就这么不堪一击么?就这么轻易放弃么?
她小时候没学过百折不挠抗争到底的人生道理么??!
眼见楚辞青眼眶微红,目光呆滞,一副感动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周总心中颇为感慨。
唉,还得是粼总啊!
小楚,多好的员工,多优秀的人才,受委屈了啊!
想着,他往前迈一步,在女人怔愣的神色中,重重地拍了一下她肩膀,语调饱含深情:“小楚啊!”
楚辞青浑身只剩下张嘴这个功能:“啊。”
“哩放八百个子心,之前嘀事绝不会再发生了!”周总掷地有声,眼见女人嘴唇微动,大手一挥:“我们之间,不需要讲那些虚嘀东西,只要你干好了,原先嘀奖励再翻一倍!”
说着,十指张开举到楚辞青眼前,笑得像尊佛,偏偏眯成缝的眼睛又透着精光,“这个数!”
1、2、3……10,万?
楚辞青心跳快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中天平左右摇晃——一边是不想被勾起的沉重过往,一边是赤裸裸闪金光的六位数,脚趾都绷紧了。
脑海中几道声音交织:
萧逸景在撒娇:“青青,拍照啊,来拍照啊。”
老唐在嗤笑:“是谁说‘早把过去踩油门底下碾个稀碎’?哼,保安室看大门扫落叶能干,给大爷大妈通马桶修水管能忍,现在不敢上?楚辞青,放没放下你自己知道。”
小哈在质疑:“放着钱不赚你脑子进水了么?”
“周总。”楚辞青喉咙发干,声音艰涩地从喉咙挤出,“我真不行,没经验……”
“不用喱有经验。”周总摆摆手,掏出手机捣鼓几下,把视频放她眼前:“就这个,喱上去,开一遍就行!”
视频俨然是昨天被老唐磨着跑的那一圈。
不知道怎么落到周总的手上,人证物证俱在,再狡辩也徒劳。
日光耀眼,屏幕中飞扬的尘土逐渐被日光染成金灿灿的黄色,在心中的天平上重重地“Duang”一声。
恍神间,她又听到了一道温柔的声音:“想做就去做吧,没你想的那么难。”
沉默半晌,楚辞青干巴巴地弹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好。”
眼见周总霎时绽开笑脸,楚辞青猛地一激灵:“那,那什么,您得说话算话!”
说着,先伸出一个手掌,又伸出一个手掌,嘿嘿傻笑。
“放心,少不了喱嘀!”周总大手一挥,拍着滚圆肚子:“好好拍,喱们都好好拍!”
……
凌锋科技顶层。
窗外城市天际线的霓虹刚刚亮起,五彩斑斓,如同宝石般点缀着墨蓝色夜幕。
结束了一整天的会议,宋天粼靠坐在窗前沙发里,指节无意识地轻点平板屏幕,淡漠眼眸含着几许说不清的意味。
千方周平:【视频.avi】
千方周平:【粼总您真是火眼金睛,慧眼如炬,就得是小楚这样的技术人才才能充分发挥出心享跑车的威力,大拇指.JPG】
手指轻动,几秒清脆的鸟鸣声后,“嗡——”
崭新的心享跑车如挣脱束缚的野兽,猛地窜了出去,在漫天飞扬的黄色烟尘中,留下一道银色的弧光。
镜头一转,切到车内。
楚辞青一身红白赛车服,坐姿极正,握着方向盘的手臂稳而有力,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不时有被轮胎卷起的碎石溅到玻璃窗上,噼啪作响,也不见她移动分毫。
镜头对上她掩在头盔下的脸庞,脸色不似平时的嬉笑可亲,下颌紧绷,神色极淡,黑白分明的眼里没有什么温度,甚至有些冷。
宋天粼呼吸一滞,心脏毫无预兆地狠跳了一下,撞得胸膛生疼。
耳畔传来刺耳的铮鸣,还有她说,“坐稳了。”
镜头一晃。
银色跑车逼近U型弯,毫无减速的迹象,却在撞倒雪糕筒的前一刹那,车头一压,四轮转向,不过瞬间便从弯道逃离,在黄色沙地上留下几道深痕。
屏幕里,银色弧线越来越快。
屏幕外,男人呼吸声越发急促,好像追着银弧奔跑,用尽了所有力气,却只能看见它的残影。
直至视频切入尾声,镜头慢下来。
奔腾的银色跑车以一个漂亮的弧线冲回起点附近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硬地,安静几秒,银色车身光芒夺目,似要与曜日争辉。
然后,引擎高亢的嘶鸣毫无征兆地拔升,在极限的高转中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尖啸——
几乎同时,银色跑车猛地定在原地,前轮锁死方向,后轮却以恐怖的速度疯狂空转,将下方坚硬的表层碾压、撕裂、点燃!
嗤啦——!
黑色的浓烟伴随着橡胶的蓝色烟雾腾起,如同烟花散尽后在夜幕中留下的余晖。尘土和黑烟交织成模糊的光影,而那辆银色心享稳稳地屹立于光影之中,如同沙漠中傲立于山丘上的一匹银狐。
烟雾缓缓沉降。
楚辞青从驾驶座探出身子,摘下头盔,头顶的碎发沾着星点,气势凛然,目光桀骜。
宋天粼握着平板的指关节无意识地收紧。
忽然想起贺子矜挂在嘴边的“可惜”,薄唇抿了一下,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
忽然,画中人皱了下眉,嘴唇动了动,听不见声音。
他眉头微挑,调慢倍速,又看了几遍,从嘴型看,说的分明是——
“十万块,真难烧。”
宋天粼轻笑出声,放下平板,伸手捏捏疲惫的眉心,拿起手机,调出熟悉的对话框。
还没想好发什么,屏幕一闪。
宇宙最强楚小青:【奶贝.挣钱养你.JPG】
第37章 满心控诉的梭子蟹
宋天粼以为自己眼花了。
揉揉眼,再看。
宇宙最强楚小青撤回一条消息。
男人绷直的脊背忽地一松,重新靠进沙发里,抿了下唇。
沉默半晌,不见对方回复,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
宋天粼:【奶贝.挠头疑问.JPG】
粉色狐狸歪着脑袋,爪子挠着小耳朵,目光里有显而易见的控诉。
屏幕另一头,被粉色狐狸盯着的楚辞青瞪着软件更新的功能——“图替你说”,心中有一百句脏话要骂。
什么沙雕AI,身为社畜的她还要挣钱养大老板??
说的是人话么??!
她不敢大声喧哗,只敢叽叽歪歪,AI助手却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又自动弹出了几张表情包,友善地提醒她:对方等待已久,您可以使用以下图片重新表达刚才的意思。
表情包1:【奶贝.你打工,我打工,老板单车变豪车.JPG】
表情包2:【奶贝.加油打工,成就老板.JPG】
表情包3:【奶贝.只要我够努力,老板一定会过上他想要的生活.JPG】
楚辞青:“……”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只是拿到了周总的奖金,想请梭子蟹吃个饭,吃啥随他定而已……
等等,她拿到了周总的奖金,周总拿到了梭子蟹的奖金,梭子蟹吃到了她的饭。
那么,她得到了?
她忽而顿悟,懊恼地拍拍脑袋,云淡风轻地回了三个字:【发错了。】
对方很快回复,语气难得的克制:【没事。】
完了。楚辞青两眼一黑,默默念了遍职场哲学——
老板说有事,不一定真有事。
老板说没事,那必定是大事!
宇宙最强楚小青:【奶贝.对不起.JPG】
宇宙最强楚小青:【奶贝.我错了.JPG】
宇宙最强楚小青:【奶贝.抹眼泪.JPG】
连发N张讨扰的表情包,对方却一直没有动静,甚至连正在输入的字样都没有,女人脸色越发凝重,不由抠了下刚长好的伤口。
原本触目惊心的裂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小片淡淡的粉色。新长出的皮肉细腻柔软,不像之前那般粗糙。
手机突然一滑,正好卡在拇指下方。
楚辞青顺着看去,目光灼灼的粉色大脑袋正盯着那处伤口,眼中的控诉仿佛又上了一层。
她默了一秒,做贼似的把手背到身后,咬了咬牙,摁下通话键。
老师教的,有误会都要及时沟通。
“嗯?”男人清冽嗓音响起,“有事?”
当然有事,大事啊。
楚辞青在心底咆哮,表面却唯唯诺诺,“粼总,您,睡了么?”
男人似乎笑了声,声音又低了些:“睡了。”
楚辞青:“……”
眼看这天俨然已经在聊死的边缘,她不敢再报任何侥幸心理,飞快道:“粼总,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手抖,不该尝试新功能,不该肆意妄为胆大包天,以致酿成大错,呜呜呜。”
宋天粼安静听着,眸底黯色一点点加深。
直到楚辞青说完,他轻哼了声:“没了?”
“哈?”楚辞青呆愣,“还有还有,我……”
“算了。”那头打断,顿了顿,好似不甘心般小声补了句,“没一个说对的。”
楚辞青:“????”
宋天粼:“言而无信。”撩完就跑。
男声低沉,四个字仿佛被他含在唇中,酝酿了好一会才吐出来,除了控诉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像是,撒娇?
楚辞青被自己的脑补震住,顺着往下联想到男人对她撒娇的样子。
如果是粉色狐狸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是他本人的话,她想象着宋天粼冷着张脸摇她手臂的模样,狠狠抖了抖。
嗯,总归是她的错。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等你回来请你吃饭,想吃什么都随你好不好?”她一手搓着发烫的耳尖,低声道。
对面沉默了一会,许是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过于幼稚,清清嗓子,问起她游戏推广的事情。
男人谈起工作时的语气格外认真,话不多,但问的却格外精准,楚辞青被他带着思考,倒真发现了方案里不少可以改进的地方,想着可以跟女魔头提一提。
直到手机发烫,抬眼一看。
对面楼宇已经不剩几盏亮着的灯,挂钟指针慢悠悠荡到十一点半,而身旁还躺着等她已久的浴袍。
等等,她最开始是想干什么来着。
怎么还有社畜躺在床上自愿贴钱加班的??!
像是听见了她的懊恼,那头笑了笑:“我后天回去,请你吃饭。”
“诶?”楚辞青急了,“说好的……”
“算是……今晚的加班费,想吃什么,你来定。”男人完全不容她拒绝,难得的露出点强硬意味:“该休息了,乖狐狐要早睡早起。”
“……”
到底是谁阻碍了她早睡早起?
是谁啊?!
“……好。”她应声,顿了顿,不甘心地反击:“睡太晚的狐狐会变成笨狐狐。”
“嗯,你说得对。”宋天粼煞有介事地点头,把刚取过来的资料夹又放回原处,难得的有了早睡的想法。
“晚安。”他轻声,悄悄在心里补了句:小狐狸。
……
连着几天没到公司。
这日一进公司,楚辞青就被大门处的LED屏亮瞎眼,忙拉过旁边睡眼惺忪的前台小姐姐,声音都变了:“这这这,谁干的?”
到底是谁给她的寸头P了个金顶红珠、土里土气的大皇冠,还配了句中二到爆炸的台词——“膜拜吧,男人们!”??
前台揉揉眼,看看楚辞青,又看看墙,惊呼:“诶,是你呀!小哥哥好帅!”
“谢谢。”楚辞青艰难地弯弯唇角,反握住她激动的想要去找签名本的手,“先告诉我,是谁?”
“哦哦,市场部的人昨天过来贴的,说是要在这贴到年底呢。”前台说。
贴到年底?
楚辞青笑容唰地消失,摁住前台躁动的手,“谢谢。”
说罢,三步并两步朝女魔头的办公室冲去,正好开着门,礼节性地敲了两敲,没等女魔头应声,人已经闪了进去。
“张总监。”她叫了声,三个字硬生生扯出了百转千回的意味。
“小楚来了呀。”女魔头丝毫不意外楚辞青的出现,眉都没挑一下,“看见海报了吧?那可是周总亲自吩咐的,一定要让全公司都能欣赏你们的风采。”
女人重音落在亲自两字上,霎时让楚辞青兴师问罪的气势萎了一半。
但想了想刚才那炸裂的效果,她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拼命暗示:“张总监,我们拍了好几套照片呢,我觉得有更合适充当门面的。”
女魔头幽幽瞥她眼,含蓄道:“那是周总亲自操刀的。”
楚辞青:“……”
果然老板一闲就会出大问题。
欣赏了下她变幻莫测的表情,女魔头嗤笑出声:“行了,别愁眉苦脸的,放心,这照片就在公司里贴着,市场推广用的都是别的,符合我们部门的水平。”
所以,她社死的范围还是可控的?
楚辞青苦着脸掂量了一下,想到周总昨天让财务打过来的10w,默默地叹口气。
行吧,谁让她挣的就是这份钱呢。
眼见她想通,女魔头把推广方案推给她:“说说,你现在的想法?”
楚辞青认出那是之前部门传阅过的发布会方案,也恰好是她昨晚和宋天粼聊的内容,霎时来了精神。
有大老板亲自抓题的考试,还愁挂科么?
她故意咳了一下,摆出副格外正经的模样:“这几天我思考了一遍,确实发现了不少可以改进的地方,主要是在嘉宾邀请和玩家回馈方面,可以在原有的人群外,增加一些在商业领域影响力更大的主播,比如说……”
女魔头双手拢在桌上,不时点头,打量楚辞青的眼神里多了些赞许的意味。
两周接触下来,她发现楚辞青确实是个难得的好苗子,上手快,悟性高,认真负责,还能灵活变通,怪不得能得老板们赏识,让周总宁愿得罪陶总都要换下江小美,甚至还有集团的人来打听。
等话音落下,她起身,把方案夹推到楚辞青面前,“说得不错,我已经跟周总汇报过了,这次的活动由你全程跟进。”
“哈?”楚辞青傻眼。
她不是被女魔头借来打杂的么?!
“怎么,不愿意?”女魔头晲了她眼,“年轻人,就得多历练,整日窝在老李那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但按时下班,方便打第二份工啊!
楚辞青有些惋惜,但也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接过文件夹,重重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女魔头满意颔首。
等楚辞青要告辞离开,又被她叫住:“对了,我听说你之前和赛车圈,有些渊源?”
楚辞青脚步一顿,硬着头皮道:“可能,有,有那么一些?”
第38章 从天而降的梭子蟹
“青哥,酒店那边刚来电话,说会场腾出来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看?”
听到小哈的声音,楚辞青从堆得老高的物料箱中探出头:“这么快?下午我们一起过去,顺便把这些都运过去。”
“行。”小哈打了个响指,手里捏着瓶矿泉水走近,递给她:“中午了,先吃饭去?”
楚辞青接过放在一旁,转身就往梯子上爬,边爬边道:“你去吧,我先把这些点完,有不少缺的,还得问行政部要一些。”
物料箱堆在办公室角落,挡住了大半光线,楚辞青脸色半明半暗,显得五官更为冷峻分明。
小哈想起这两天在公司里疯传的视频。
女人驾驶着最新款的心享赛车在赛道上风驰电掣,即便只有车窗内一闪而过的侧脸,也足可令观者想象出她桀骜凛然的气势,同公司里随和讨喜的样子判若两人。
更别提同她一起去的三人,把她在俱乐部的表现吹得神乎其神,恨不得当场献上膝盖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互联网的时代没有秘密可言,早有人扒出了楚辞青以前比赛的视频,长发飒爽,明艳张扬。
小哈试图从眼前人平静的侧脸上找出一些能和当年威名赫赫,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的“青神”联系起来的证据。
最终却只是徒劳。
他懊恼叹气,在楚辞青疑惑看来时,嘟囔道:“青哥,你不道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公司里和楚辞青走得最近的人,到头来却发现,原来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
楚辞青指尖一顿。
她踩在梯子上,居高临下,面容全隐在暗处,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只能看清她颀长直立的身影,如立在悬崖边的孤松。
半晌,只听得她道:“抱歉。”
云淡风轻的语气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却让小哈憋了口气在胸口,堵得不上不下,纵使听出对方没有深谈的意思,也禁不住想多问些什么,比如:“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要放弃啊?”
“明明那时候你刚拿奖,那么有希望,如果不放弃的话,现在家里奖杯都摆不下了吧……哪用在这小破公司被人吆来喝去,还在这里点箱子?”小哈絮絮叨叨,越说越替楚辞青感到屈才,声音越来越高。
突然,似想到什么,他的声音低下来,迟疑道:“是因为阿姨么?”
他知道楚辞青做兼职是为替母亲交养老院的费用,但这样也说不通,要为了赚钱,楚辞青更应该回到赛车场才是。
毕竟,他们一年的工资连一场赛车比赛奖金的零头都不够。
楚辞青没有马上回答。
今早女魔头问过她同样的问题,以另一种很资本主义的方式,她说:“给我一个你留在这里的理由。”
似乎所有知道她过往的人,都会理所应当地怀疑她在这里的意义,或者义正言辞地劝她离开。
连周总都在走的时候拍拍她肩膀,伸出大拇指,“小楚,哩素这个!你哪天想清楚了,要走我绝对不拦你!”
除了一个人。
他早知道她的不同,却从未问过她的过往,也不曾置喙过她的现在。
站在梯子下的小哈还在等着楚辞青的答案,转了个位置,仰起头,正好看见楚辞青眼尾一闪而过的亮光。
他一怔,以为是泪光,继而反应过来自己的追问或许有些过了,慌道:“那个,青哥,你你别哭啊,我就是多嘴,你别理我,你别哭。”
“谁哭了?”楚辞青没好气道,踩着梯子下来,吱吱呀呀。
几下踩到地板,推了下小哈肩膀,“给我腾个地。”
“啊?啊!”小哈慌忙让身,一手想去给她拿水,一手想从裤兜掏纸巾,手忙脚乱的。
楚辞青白他眼,径自拿过水扭开,仰头灌了两口,清莹剔透的水珠从唇角滑落,滚过冷白纤长的脖颈,带出点痒意,她用手背蹭了下。
一低眼,小哈像跟木桩杵在旁边,见她看来,男人眼神闪躲开,脸色甚至有些红。
她以为小哈是因为刚才的问题而不安,嗤笑:“我没你那么多愁善感。”
说罢,她拧好瓶子,抛起,接住,重复。
逼仄的角落里只剩矿泉水瓶的嘭嘭声。
久到小哈都以为楚辞青不会再回答刚才的问题。
楚辞青才收了水瓶,握在手里,垂头低眼,神色很安静,低声道:“人生的很多选择,本身只是要证明一些事情,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小哈没听懂,但也不敢再多问,挠着头,哂笑:“嗯嗯,嗯嗯,那什么,我和你一起点吧,点完我们吃饭去。”
“不用。”楚辞青撕下几页单子,“你一会吃完饭跑一趟行政,这里头圈出来的都得补上。”
小哈接过,看着纸上圈出来的地方,疑惑道:“宣传册?行政部送来的时候我点过,数量没错啊。”
楚辞青从旁边的箱子掏出本宣传册塞他手里,“是没错,三分之一是去年的,三分之一是前年的。”
“什么?!”小哈脸色变了,“上次开会女魔头特地说过全要今年的,行政部是故意的吧?青哥你怎么看出来的,要不是你细心,这回真要出大麻烦了!”
楚辞青点了点单子下方的经办,语气没有丝毫波动:“经验之谈,去了不用发火,直接找李总监说这事,他知道轻重。”
小哈一看名字,气炸:“嘿,江小美有完没完了…”
……
江小美有完没完,楚辞青不知道,但有些人确实阴魂不散。
夜色初降,市中心华鼎酒店的灯光渐次点亮,金碧辉煌。
大堂里站着一个黑色西装搭蓝纹领带的男人,他伸手拦下脚步匆匆的楚辞青,说:“楚小姐晚上好,能在这里遇见您真是太巧了。”
男人的笑容温文和煦,语气中透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仿若真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偶遇——如果楚辞青失忆,忘掉之前不下百次“偶遇”的话。
楚辞青早已麻木,甚至懒得再去问他怎么知道她会出现在这。
事实上,她一直怀疑至诚信托背后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会养有像陈经理这种比催债的还像催债的员工。
她眼皮抬了下:“有事?”
陈经理收回手臂,前身微俯,端足了恭敬谦卑姿态,但语气却不算客气:“宽限期的时间已到,据我所知,您尚未寄出信件,不知您遇到什么困难呢?”
“没困难。”楚辞青语气意兴阑珊,“这几天太忙,在写,没写完。”
陈经理点点头,“这听起来真是令人遗憾,但也是可以理解的。为了帮助您完成合约,我在酒店定了专门的套房,宽敞舒适,不如请您今晚在里面写,等您写完,把信件直接交给我就好。”
楚辞青刚想说话,就见他故作恍然大悟,声音扬起:“抱歉,我差点忘了您今晚是约的您朋友在这共进晚餐,我可以陪您去和他说声抱歉,请他改日再约如何?”
楚辞青听出了他话外的意思,冷笑:“你在威胁我?”
“非常抱歉,让您有了这种不好的感觉,但我绝无此意,只是希望帮助您按时履约,不要让委托人担心而已。”陈经理回,但却没有半点要让开的意思。
他们站在大堂中央,人来人往,有不少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特别是楚辞青一身素色休闲装,和对面精致到头发丝的男人对比鲜明。
楼顶上的百年钟楼发出铛铛铛的声响,时至七点,已经到了和梭子蟹约好的时间。
楚辞青对着那张笑得很假的脸,恨不得上去邦邦两拳。
如果不是每次“偶遇”都在公共场合的话,她真的很想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陈经理看得出女人眼里积蓄的怒火,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甚至巴不得让她揍一顿,这样又有借口到萧先生那里刷一波存在感。
像萧先生这种痴情又霸道的委托人,绝对是他们最满意的金主。
陈经理:“楚小姐考虑好了的话,我现在带您过去?”
“我…”楚辞青刚开口,手机铃声也跟着响起,是梭子蟹。
她摁断铃声,对陈经理说:“我不去。”
“信件我今晚回去写,明天会寄出去。”
说着,一个眼风扫向想说什么的男人,声音很冷:“最后一次了,想必他可以理解的,不是么?”
陈经理听到这话有片刻失神,想起上次通话时推出来的信息。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萧先生应该有近期回国找楚小姐复合的计划,如果现在逼得太紧,难保她到时候不会告他一状……
纠结间,余光瞥见楚辞青身子往前,他再次伸手拦在楚辞青面前,“楚小姐留步……”
被拦下的女人怒气积蓄到新高度,正要发作,就听清冽男声在身后响起,咬字清晰。
“楚辞青。”
她心猛地一跳,猝然回头,对上正朝这个方向走来的男人。
宋天粼今日的装束格外正式,手工定制的设计师款西服严丝合缝地贴在身上,乌黑碎发抓起,面容风光霁月,行走间隐约可见线条紧实的身形,吸引了不少倾慕的目光。
见楚辞青回头,男人唇角微微挑起,步伐更快,很快走到两人身旁。
他扫了眼面色稍凛的陈经理,眼神又落回到楚辞青脸上,问道:“这位是?”
第39章 正面交锋的梭子蟹
刚听到梭子蟹声音的时候,楚辞青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是,就两句话的工夫,他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横着走的生物移动得特别快么?
等回头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听脑海里哐当一声,有种再也翻不了身的感觉。
要是让大老板知道她身怀九位数小目标,还会相信她只想认认真真、安安稳稳地苟在千方当个小助理么?
那必然得怀疑她卧薪尝胆所图甚大啊!
不行,绝对不行!
电光火石间,她冥思苦想,终于灵光一现,答道:“他,他是我老板?”
“老板?”宋天粼咬着这两个字,眼眸霎时黯了。
不对。楚辞青忙给自己找补,“前,前老板,那个,我和他刚好碰见,聊了会。”
宋天粼睨了男人一眼,问:“聊什么?”
聊…聊欠债?
不不不!
宋氏规定员工不能有大额民间借贷行为。
她这一下九位数,嘶!
楚辞青:“工作!那个,我,我问问他那最近招不招人,哦对,兼职,兼职,晚上上班的那种!”
“这样。”宋天粼颔首。
他转向陈经理,气场全开,压得男人有些喘不过气:“不知这位老板主要做哪方面的生意?”
陈经理自然是认得宋天粼的。
出现在楚小姐身边最值得关注的陌生男人,没有之一。
正面交锋,按理说不该是他的工作,但正主远在天边,他不得不为主分忧了!
“宋总您好,久仰大名。”
陈经理主动伸手,和男人浅浅一握,笑容自动切换成迎战模式。
“担不得宋总这一声老板,我也是为我们老板打工的,我们老板家大业大,产业数不尽数,像楚小姐这般优秀不可多得的人才,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们老板都是欢迎的。”
陈经理在心里补了一句:当然,最好是总裁太太的工作。
“哦?是么?”
宋天粼睨了眼楚辞青,淡淡道:“那是我的疏忽,工作安排不合理,让你们见笑了。”
楚辞青:“???”
她还没找好说辞,就见男人身体稍动,恰好挡住了她看向陈经理的视线。
宋天粼说:“有机会的话,我愿意和你们老板请教请教,不过今天还是算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相信你们老板一定懂的。”
陈经理秒懂宋天粼赶人的意思,他下意识看向楚辞青,但又好像被宋天粼刻意挡住,只能忍耐下来:“好的,一定把您的意思带到。”
宋天粼颔首,纹丝不动。
楚辞青只能把眼睛从男人身后悄咪咪探出来,口型示意:快走快走。
陈经理下意识去看楚辞青,然后敏锐地察觉到男人看他的目光更冷了几分,他掩饰性地理了下领口,说:“宋总,楚小姐,再会。”
“再会。”
等人离开后,楚辞青乖觉地默默跟在宋天粼身后,走向专用电梯,直达顶层的玻璃花房。
已是深秋,外面桦树叶子早落得差不多,花房内却宛若盛春,繁花锦茂,花香四溢。
侍者将他们领到尽头处预留的桌子前,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华光溢彩的江景。
楚辞青没有一点欣赏美景的心思,注意力全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想吃什么?”他问。
“我都行,您来您来。”
楚辞青双手叠在膝盖上,坐得笔直,看都没看菜单一眼。
男人闻言,眼眸轻抬,扫过她规矩拘谨的笑容,忽然改了主意。
“你来。”他示意侍者把菜单递给她,“不是想请我吃饭么?”
楚辞青愣住,下意识眨眼,好半晌反应过来,点头:“好好好,我来,您想吃什么?”
“你定。”
宋天粼把话还给她,靠在座椅上,抬手解着袖扣,目光一直落在对面。
女人显然对这家餐厅很熟悉,不用侍者推荐就报了几个招牌菜,然后又从菜单里挑了几个小菜,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桌子上摆着宋天粼提前选的红酒,侍者欲上前服务,却被他抬手止住:“不必,我来。”
他取过酒瓶,旋开木塞,一股醇厚果香悄然逸散。冰桶里银叉轻响,他拈起几枚剔透的冰块,放入高脚玻璃杯。
清脆的撞击声短促地响起,旋即被杯壁沁出的薄雾模糊。
琥珀色液体从醒酒器流泻而下,不疾不徐地漫过冰块棱角,在杯壁上漾出一道道波纹。
男人手腕沉稳,目光专注地落在杯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这一方流动的琥珀里。
液面在接近杯沿时稳稳停住,杯底因冰块的折光而荡漾起细碎粼粼的波纹。
他将酒杯轻轻推向桌对面的楚辞青,杯中酒液轻微晃动,映着顶灯的光,像一块缓缓凝固的、温润的琥珀。
“尝尝。”他声音不高,专注的眼神落在楚辞青脸上,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期待。
楚辞青抿了口酒。
冰凉的液体滑入口腔,瞬间激发出醇厚复杂的果香,单宁柔顺地包裹着味蕾,尾韵悠长,确实是好酒。
她下意识瞥向摆在一旁的酒瓶,视线在瓶口标签处停住,确认了什么,心口空了一拍。
舌尖弥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酒液本身该有的味道,而是某种深埋记忆里与某个人有关的陈腐滋味,正不受控制地沿着喉管向上翻涌。
时间太久,她本以为自己都忘了,但味蕾远比大脑诚实,在尝到熟悉味道的刹那,就会立刻点燃关于他的一切。
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冰块融化带来的细小水滴滑落,冰冰凉凉。
像极了她此时的心绪。
但对面的男人仍在耐心等待着她的评价。
她整理了下表情,抬眼,唇角弯起笑弧,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是好酒,我很喜欢。”
宋天粼看了她好一会,直到看得她明显不自在,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抿了口酒,说:“骗人。”
自以为伪装很好的楚辞青:“……”
梭子蟹不按套路出牌,怎么破?
晃神间,男人已经伸手拿过她面前的酒杯,递给一旁的侍者,让他撤下。
“那个,其实,我…我有点酒精过敏!”楚辞青急中生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宋天粼睨了她眼,没说什么,示意侍者把桌上酒具全撤下。
“换葡萄汁。”他说。
“好的,宋总。”
训练有素的侍者目睹一切,但表情分毫未变,对着楚辞青笑了笑:“女士,稍等。”
楚辞青藏在桌子下的双手把桌布拧成麻花,眼眸垂下,唇角的尬笑都快维持不住。
直到眼下多了一条粉色的大尾巴。
抬眼,蓝蓝的眼睛,小巧的粉红鼻子,穿了裙子都遮不住的奶白色毛绒肚肚,正冲着她微笑。
她顿了两秒,伸手,动作迟缓地把有她半人高的奶贝从桌上抱下来,迎上男人的目光,眼里惊讶不是作假:“给我的?”
宋天粼颔首,言简意赅:“新款发售。”
楚辞青双手环着狐狸身子,下巴压在毛绒绒的大脑袋上,温暖柔软的触感将她完全包裹,一时间心里沉甸甸的,五味杂陈。
宋天粼打量着她的脸色,唇角没了弧度,长睫垂落,但身体和粉色狐狸贴得密不可分,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半晌,楚辞青从鼻子里嗯了声,无意识地在狐狸脑袋上蹭了蹭,抬眼:“谢谢,我……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宋天粼淡声道,眼里重新有了笑意。
他让侍者加了张椅子,下巴一扬,语气一本正经:“让它坐这,和我们一起吃。”
楚辞青嗤笑出声。
她起身,让粉色狐狸坐在椅子上,又把它两只爪子摆在桌上,“这样?”
宋天粼不语,拿过一套餐具,摆在两只爪子中间,认真道:“好狐狸不能用爪子抓饭。”
楚辞青跟着点头:“嗯,你说得对。”
说罢,笑趴,目光在梭子蟹本蟹和梭子蟹分蟹中逡巡,唇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原本沉闷的气氛在笑声中一扫而空。
楚辞青端起葡萄汁:“谢谢粼总替我争取这次的机会。”
周总每夸她一嘴就要顺带赞一次他男神火眼金睛,她想不知道梭子蟹帮了她都难。
宋天粼神色平淡,和她碰了下杯,“不用谢,心享配得上最好的车手。”
言下之意就是,她就是最好的车手。
楚辞青哂笑,没接这茬,熟悉地拍起马屁,“反正,粼总就是最好的老板!”
“嗯?是么?”宋天粼抿了口酒,放下,眼里多了些说不明的意味,薄唇吐出几字:“比你前老板还好?”
嘎。楚辞青笑容僵住。
又很快点头,话说得没有半点心虚:“当然,当然,他哪能和您比?”
平心而论,宋天粼做老板绝对无可挑剔。
出手大方,体贴下属,情绪稳定,精益求精,属于打灯笼都找不着的那种。
至于萧逸景做老板。
楚辞青苦笑,她没见过他掌权的样子,但想想陈经理,就觉得,啧。
宋天粼夹着酒杯,晃了晃,唇角意味不明地抿紧,又启开:“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第40章 差点露馅的梭子蟹
花房幽静,高大的绿植与垂落的花幔巧妙地隔出一隅私密,落地玻璃幕墙隔绝了风声,又令窗外华美景象一览无余。
宋天粼背靠着对岸如碎金般流淌的璀璨灯火,面容清隽贵气,指尖摇晃的玻璃杯漾出层层涟漪,无声浮起,又落下。
他专注地望着楚辞青,眸光深邃似海,时间仿佛在那双狭长的眼眸里被无限拉长、调慢,每一秒都流淌着若有似无的暖意与悄然滋长的嫉妒。
男人语气太过亲昵。
楚辞青一时恍惚,差点以为面前坐着的不是大老板,而是一个对她另有图谋的男人。
幸好余光瞥到坐在一旁的粉色狐狸,神志瞬间回笼,默念:冷静冷静。
能喜欢梭子蟹的老板会是什么正经老板,一定是她想多了。
她被男人盯得有些不自在,以手掩唇,轻咳两声,眼珠子转得飞快。
忽而眼前一亮。
三十六计,将计就计,给谁打工不是打工。
那么大个金主摆在眼前,全能小楚,上啊!
她抬头,杏眸晶亮,满脸真诚地发问:“粼总,您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么?”
宋天粼一怔。
未及反应,楚辞青已经绕过桌前凑到他身边,将手机递到眼前。
女人细长的指节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竹叶般清淡芳香扑鼻而来,牵走了他大半心神,身体僵硬,唯有长睫闪个不停。
楚辞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顾着推销自己,口中叨叨不停:“您看,这都是我干过的兼职,司机、保镖、陪练、舞伴……我服务过很多像您这样的身份,特别有经验,好评率百分百,您试过就知道……”
“我知道。”宋天粼右手轻攥,微微抬头,漂亮的眼睛对上女人线条分明的侧脸,隐约可见眼中的琥珀色,轻声道:“我试过。”
楚辞青顿住,想起自己和男人的初见,眨眨眼,哂笑:“嘿嘿,嘿嘿,那次,那次只是意外。”
说罢,像怕他不信,又翻了翻相册,调出张之前在“小猪代驾”平台上的截图给他看:“我之前的好评率真的是百分百,不骗人!”
宋天粼视线移开。
屏幕上的女人留着齐肩长发,套着熟悉的黑色高领毛衣,对着镜头笑得客套疏离。
头像旁边是显眼的红色金标,驾龄7年,好评百分百,是她无声的骄傲。
他目光又转回女人脸上,问:“怎么给你好评?”
“哈?”楚辞青傻眼。
“我欠你一个好评。”他说,语气很认真,“你很好。”
“给不了了。”
“为什么?”
因为她被平台封号了啊。
楚辞青记起苏荷的霸道行径,脸色讪讪。
沉默间,宋天粼敏锐地意识到什么,眼神微黯:“是因为我?”
“……也不算吧。”
楚辞青侧身,贴着粉色狐狸,背在身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狐狸脑袋,垂眸低声:“是我没处理好。”
宋天粼抿了下唇,起身,“等我一会。”
楚辞青愣愣地点头,目送着男人往外走。
吊灯下,男人的背影在地上拉出一道颀长沉静的影子,步履从容,似乎是要处理一件寻常公事。侍者无声引路,他很快消失在花房入口垂落的绿藤之后。
花房里只剩下楚辞青和那只占据了椅子的粉色狐狸。
四周花影摇曳,馥郁的花香似乎更浓了些,衬得那份寂静愈发粘稠。窗外江景流光溢彩,像一条缀满宝石的绸带,无声流淌。
楚辞青坐回原位,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其中一盏缓缓移动的游轮灯火,原本起伏不定的心绪因着突如其来的安静更显嘈杂。
她拿过桌上那杯深红色的葡萄汁正要往嘴边送,眼前却仿佛又晃过琥珀色酒液轻轻摇动的光影,手腕一顿。
耳畔响起三年前在这家酒店发生过的争吵:
“青青,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你所有的荣耀都离不开赛车,离不开我!”
“除了会开赛车,你还能干什么?”
“你什么都干不成!什么都干不好!”
窗外江景逐渐模糊。
她看见青年站在窗前,胸膛起伏,漂亮的脸上写着从未见过的戾气,薄唇里吐出的每一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尖,直挺挺地往她心里扎。
忽然,哗啦——
男人手臂带着失控的力道扫过桌面,声音裹挟着风暴:“如果你执意要和我分开,你一定会后悔的!”
刹那间,空中盛着剔透冰块的酒杯应声碎裂。
无数晶莹的碎片裹挟着未融的冰晶,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骤然迸散开来。它们在空中划出无数道短暂而锋利的光痕,折射出无数冰冷、尖锐的光点,就像骤然破碎陨落的梦幻过往。
她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动弹不得。
直至手臂传来尖锐的疼痛。
低头,一小片不规则的、边缘闪烁着寒光的星尘,如同命运恶意的馈赠,深深嵌入皮肤。
那是从破碎童话里掉落的锋利棱角,无声地刺入她的血肉。
没有刺目的鲜红,只有一种迅速蔓延的、冰冷的麻痹感,如同藤蔓般缠绕而上,逼得她呼吸不得,连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钝的痛楚。
窗边的青年止住动作,目光停在她小臂,脸上的暴戾似乎凝固了一瞬,那星尘像是烙铁烫在了他的眼底,一丝极快、极其隐秘的慌乱从他眼眸深处掠过,快得甚至让她觉得是错觉。
下一秒,更深的怒意在他脸上聚集,青年猛地别开视线,不再看她,下颌线如同刀削般凌厉,胸膛的起伏更加剧烈,整个人被一种狂躁又冰冷的气息笼罩,仿佛一头彻底失控的凶兽。
她看见自己轻轻地眨了眨眼,声音嘶哑得听不清:“是么?”
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她,亦或是别人。
她没有听见青年的回答。
只听见一声能令整个世间坍塌的巨响,砰——!!!
“女士,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侍者礼貌温和的声音,击碎了眼前残留的幻影。
楚辞青浑身一激灵,指尖倏地松开,慌乱抬眼,声音发飘:“噢,谢谢。”
侍者温和一笑,微微欠身后离开,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刚上桌的牛排滋啦滋啦冒着火气,香味拼了命地往鼻子钻,楚辞青听见肚子咕噜一声。
旁边的粉色狐狸不知何时歪了脑袋,爪子摁在餐叉上,蓝凌凌的眼睛眼巴巴望着她,好像在说:“狐狐饿了,狐狐要吃。”
“噗嗤。”楚辞青狠狠揉了把毛绒绒的脑袋,又拍了拍它圆润的肚子,“等你老板回来。”
“哦不对,是你哥哥。”她凑近狐狸,指尖搓着狐狸圆润的耳朵尖,压低声音说。
粉色狐狸不语,粉色狐狸看她。
她想象着男人把粉色狐狸抱在怀里一路走上来的样子,扬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来,见油光水滑的毛发被她搓得东倒西歪,大半个身子都斜过来,干脆站起。
楚辞青蹲在狐狸身边,动作温柔地帮它摆好姿势,再用手指替它梳理茂盛的绒毛。
毛绒绒的触感从指尖滑过,她忽然想起男人刚刚说的那句“你很好”,胸腔里某个角落像是被温水浸润了一下,随即又涌上更深的酸涩。
宋天粼买的狐狸是最大号的,站起来足足有一个成人高,坐下来时把木椅塞得满满的,奶白色圆润肚子怼着楚辞青的脸颊,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楚辞青挣扎了两秒,举白旗投降。
“真是丢脸……”她咕哝着,把脸深深地埋进狐狸柔软的怀抱里。
温软的触感瞬间包裹住她微凉的脸颊,比任何话语都更能传递出一种无声的慰藉。
她轻轻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受伤小兽,想把这片刻的脆弱藏起来。
最后一次,她想。
今晚把最后一封信写完寄出。
好好道别,再也不见,再也不念。
窗外万家灯火盈盈,花房花香浮浮沉沉。
楚辞青从狐狸怀里仰头,对上狐狸蓝盈盈的无辜眼睛,很努力地扬起唇角。
你看,她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新的朋友,新的老板。
她干什么都能干得很好。
……
“前老板?”
萧逸景肩膀夹着电话,在合同上签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递给秘书,再将手机摘下,声音有些冷:“你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份?”
“抱歉萧先生,请您听我解释。”
对面男人镇定的声音中透出几许惊慌,语速飞快,“楚小姐当时也在场,她并不希望透露您的身份,出于尊重她的考虑,我只能顺着她的说法,但我已经向宋总表明,您和楚小姐渊源很深,关系匪浅。”
“呵。”萧逸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黑色签字笔在修长指节中飞转,“宋天粼,他还说了什么?”
对面安静了两秒。
“……宋总承认自己远不如您,希望有机会和您当面请教,还说……愿意遵从先来后到的秩序……”陈经理的声音透过电波,带着刻意的谨慎和讨好,每个字都像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先来后到。”
萧逸景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指尖夹着的黑色签字笔停止了转动。笔尖在昂贵的实木桌面上留下一个不明显的墨点,唇边扬起嘲讽的弧度。
“他倒是很懂规矩。”男人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下一秒,“夺”的一声闷响——
锋利的笔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洞穿墙壁靶位的猩红中心,笔身犹自震颤不止。
萧逸景缓缓站起,颀长身形在如明镜般光洁的地面投下一道孤绝而极具压迫感的长影。
眼前,巨大的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的高楼鳞次栉比,高大又渺小,如匍匐脚下的碎钻,映在他深不见底的深蓝瞳孔里,更显出居高不胜寒的冷寂。
所谓的规矩,不过是个笑话。
楚辞青早就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瑰宝,从身体到心灵,只能留下他的印记,哪来的“后到”?
所有的觊觎,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