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用钱砸人的梭子蟹


    对面又说了些什么,萧逸景面无表情地听完。


    “知道了。”男声恢复了公式化的冰冷,“辛苦,陈经理。她身边,给我盯紧点。” 后三个字咬得极重,透出不容置疑的意味。


    电话挂断的轻响后,办公室彻底沉入死寂。


    空气仿佛被抽干,厚重得令人窒息。唯有角落那架老式挂钟,像个耳目闭塞的老仆,固执地、单调地切割着时间。


    滴答声回荡在空阔的空间里,徒劳地试图掩埋记忆深处早已凝固的喧嚣。


    萧逸景将自己摔进宽大冰冷的真皮座椅,寒意瞬间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皮肤,企图平息他血管里奔腾的声音。


    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极尽凉薄,又迅速凝结成冰,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钉死在桌角那只金色的相框上。


    相框边缘早已氧化发黑,光泽黯哑,染上了时间的锈迹。


    画面定格在那个沸腾的夏天,宝蓝色的蓝旗亚第一次碾过终点线。


    人群疯狂地拧开一瓶瓶香槟,飞沫化作千万颗闪耀的碎钻,在刺目的烈日下喷溅、折射,交织成一片迷醉的金色雾霭。


    穿着火红赛车服的年轻女孩把头盔紧抱怀中,湿透的乌黑长发黏在绯红滚烫的脸颊边。


    她笑着躲开喷来的香槟,猛地一头扎进身旁漂亮男孩怀里,整张脸深埋在他同样被汗水和香槟浸透的火红赛服前襟,肩膀因那酣畅淋漓的大笑而失控地战栗着。


    男孩漂亮的脸上溢满了少年人独有的张扬桀骜、如朝阳般睥睨一切的骄傲与虔诚得近乎痴迷的爱意,低垂的目光锁在怀中人身上,满足得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砰啷——


    刺耳的爆裂声骤然在耳边炸开。


    沉重的相框如遭重击,狠狠掼在厚厚的地毯上,镜框表面应声粉碎,绽开千丝万缕、蛛网般狰狞的裂痕,将相片中男孩耀眼的笑靥切割得支离破碎。


    环在女孩腰间的手臂在满地狼藉的碎碴中扭曲、折射,形成无数个撕裂的、充满残酷嘲讽的倒影,狠狠地点燃了男人的双眼。


    该死的。该死的。


    凭什么?!凭什么才短短三年,她就能把过往弃如敝屣?


    凭什么能把承诺给他的信件拖了又拖,却能毫无负担地接受另一个男人的邀约?!


    她凭什么敢?!敢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恣意生长,甚至……对另一个人展露或许相似的柔软?!


    那个该死的宋天粼,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狗?凭什么可以享有她的陪伴和温柔?!


    发自心底的念头如同岩浆吞噬一切。


    浓烈不甘,滔天妒火,混合着被遗忘、被背叛的、冰冷彻骨的恐惧,在男人胸腔内疯狂地旋转、撕裂、膨胀,几乎彻底冲垮那道岌岌可危的理智。


    垂在身侧的双手剧烈震颤着,他咬着牙关,听见恶魔在心底怒吼、叫嚣,让他不顾一切,就像三年前那样,把她抢回来,彻底地抢回来。


    她答应过的,她明明答应过的。


    萧逸景双眼通红,带着踉跄的急切,大步走回桌前,手指轻颤着翻出国内刚传来的高清照片。


    镜头里,女人微微垂首,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步入明亮的电梯间。那姿态看似小心翼翼,却在光影勾勒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声的亲昵羁绊。


    男人目光死死地定在一处。


    女人耳骨上那枚银色菱形耳钉,在顶灯照射下,正迸射出冰冷而熟悉的璀璨光芒。


    他条件反射般触向左耳骨。


    清晰无误地触到那枚同样形状的冰冷晶体,指腹被棱角刺痛,狂躁擂动的心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呼吸停滞在那刹那。


    他闭上眼,却看见了被夕阳染成橘粉色的天空。


    少女轻扯着他的耳垂,杏眸晶亮如星辰,亲手将这对耳钉中闪烁着一颗蓝宝石小钻的那枚,珍而重之地戴在他的耳骨上,再仰着尖细的下巴,让他将另一枚嵌着红钻的戴上她耳骨。


    “诺。”清丽嗓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却格外坚定,绚烂得好比窗外都市渐起的霓虹,“戴上它,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要乖哦!”


    萧逸景睁眼,指腹隔着冰冷的屏幕,描摹着照片上那枚小小的、同样在发光的红钻耳钉,嘴唇翕动,喃喃的声线中混杂着执拗与一丝近乎虚无的哭腔:“青青,我很乖的,你许诺过的……”


    顿了顿,细长的指尖猛地用力摁下去,仿佛要隔着时空将女人的承诺烙印回她脑海:“你不能食言。”


    ……


    红闪闪的耳钉在暖黄吊灯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宋天粼一眼就望见伏在粉色狐狸怀里的女人,呼吸一滞,霎时停住脚步。


    女人几乎半跪在地上,整张脸深深埋进狐狸蓬松柔软的奶白色肚皮里。双臂紧紧环抱着那过分宽大的腰身,像溺水者抱着唯一的浮木,一动不动,又像是被风雨欺凌后,躲进角落舔舐伤口的小兽。


    他想起秦郗刚查出来的消息。


    “苏小姐……自那次医院之后,就动用关系封死了楚辞青所有兼职的出路。不止如此,几次三番的暗中施压宋氏和千方高层,企图将她彻底敢出Y城。若非周总顶着压力力保……她恐怕早已……”


    明明苏荷是因为他的缘故针对她,明明他和她几乎日日联系,却从未从她口中听过分毫,以致于她走投无路只能找上前老板……


    心脏猛地一抽,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感混着沉甸甸的愧疚,狠狠攥紧了他的呼吸。


    他僵立在原地,清隽的面容笼上一层化不开的阴翳,握着那张秦郗刚传来、尚带着打印余温的协议文件,指节用力到泛白。


    半晌,女人抬起头。


    宋天粼几乎是迫切的,目光锁住她的侧脸。


    但出乎意料。


    灯光映照下,素白的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泪痕。


    甚至……她的唇角微微弯起,扬起一个极淡、却清晰可见的弧度。


    紧绷的心弦松了一瞬。


    随之涌上的,却是更深沉的、窒息般的滞重感,一种混杂着挫败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生平第一次。


    他如此矛盾地,希望她没有这般坚韧。


    起码在他眼前。


    ……


    楚辞青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咳嗽声。


    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很好,干干净净。


    然后迅速调整好表情,挂上一个略带尴尬但尽量自然的微笑,抬眼望去。


    宋天粼正站在花藤垂落的入口处,安静地看着她,不知道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男人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合身的银灰色马甲和熨帖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一粒纽扣,少了几分之前的正式感,多了几分家居般的随意。


    暖黄灯光打在他身上,半明半暗,看不真切他此刻眼底的情绪,只觉得那目光仿佛笼罩在薄雾下的深潭,格外沉静。


    “咳,” 楚辞青清清嗓子,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轻快,“粼总,您完事啦?”


    宋天粼颔首,快步走回座位,沉静的目光在她脸上擦过,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要穿透她方才短暂的失态。


    楚辞青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站起,手指下意识地揉了揉粉色狐狸的耳朵尖,试图用玩笑打破沉默:“您去好久,狐狐都快饿瘪了。”


    “抱歉,久等。”男人声音清冽,目光扫过粉色狐狸圆滚滚的肚子,又落回她脸上。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手中薄薄的A4纸轻轻放在楚辞青面前的桌布上。


    “这是什么?”楚辞青疑惑。


    “看看。”宋天粼拉开椅子坐下,姿态从容,拿起刀叉,动作优雅地开始切割牛排,暂时没有解释的意思。


    楚辞青迟疑地坐回原位,拿过纸张,目光扫过标题和条款,呼吸微滞。


    这是一份聘用协议。


    聘用她为宋天粼私人助理(兼职版)的协议。


    工作时间、内容都写着双方协商,3000元/小时,无固定期限。


    最下方,“宋天粼”三个字早已签好,笔锋潇洒利落,力透纸背。而乙方处,则是一片显眼的空白。


    楚辞青捏着纸张的指尖微微用力,纸张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她抬眼,男人恰好起身,正将面前那份切得大小均匀、纹理分明的牛排递到她手边。他高大的身影投下,将她整个人完全笼罩在温和的暖光与清冽的气息之中。


    “粼总,您这是……”


    她真的,无法理解梭子蟹的脑回路。


    “你不是问我,”宋天粼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光深邃似墨,“有没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么?”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如谈公事般平静,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这就是我的答案。你的能力,我很认可。这份兼职,我认为非常适合你。”


    男人的话语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楚辞青却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失序。这份协议的出现太过突兀,精准得……好像量身定制。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接受?这意味着她将和梭子蟹深度绑定,远不是从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上下级关系。


    拒绝?她刚刚才将计就计毛遂自荐,而且……他开出了她无法拒绝的价码。


    宋天粼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


    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沿,十指交叉置于下颌前,声音低沉地唤她的名字,“楚辞青。”


    “我知道苏荷的事了。”他说。


    楚辞青猛地抬眼,撞进他坦然而带着一丝歉意的目光里。


    “是我疏忽了。”他继续道,语气认真,“让你因为我的缘故,承受了不必要的麻烦。这份协议,是对你能力的肯定,也是我的一点补偿。平台的事,秦郗已经在处理,很快会有结果。至于苏荷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


    他顿了顿,目光不自觉被她左耳那枚闪烁着红光的菱形耳钉吸引,又迅速移开,补充道:“当然,选择权在你。你可以考虑清楚再答复我。或者,如果你觉得这份协议不合适,也可以提出修改意见。”


    【  作者有话说】


    梭子蟹终于支棱起来了!


    梭子蟹快追快追[熊猫头][熊猫头]


    第42章 不当老板的梭子蟹


    楚辞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又暖又酸,泛起细密的涟漪。


    他知道了。


    知道了苏荷的刁难,所以……要承担责任么?


    手里握着的协议轻飘飘,又沉甸甸。


    与其说是工作邀约,不如说是一份带着庇护意味的橄榄枝。


    她低头,再次看向那份协议。


    甲方处,“宋天粼”三个字签得遒劲有力,带着一种笃定和承诺般的重量。


    签了,能得到他的庇护,也真正卷入到豪门恩怨、爱恨情仇里。


    但是,不签……苏荷也不会放过她,那些麻烦……也不会少。


    她深深吸了口气。


    浓郁花香与食物诱人的香气在空气中交缠弥漫,花房里恒温的暖意和头顶柔和的光晕编织出令人迷醉的舒适感,轻易便能软化人心底的戒备。


    理智告诉她,接受这份工作利大于弊。


    情感上……


    她抬眼望向对面。


    男人只是沉静地等待着,目光专注而纯粹,没有任何逼迫,只有平等的尊重。


    原本斜对着她的粉色狐狸也不知何时转向她,圆乎乎的脑袋一歪,湛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仿佛也在等她的答案。


    楚辞青伸出手,拿起桌角银盘里那支侍者留下的签字笔。


    冰凉的金属笔身触感细腻,笔尖悬停在乙方签名处那片空白的上方。


    停顿两秒,她落下笔尖。


    但在即将触碰到纸张的刹那,又硬生生停住。


    一丝迟疑缠绕上来,她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宋天粼,带着几分实诚的犹豫:“这个……一小时三千……是不是太……高了点?”


    这价格高得让她像要去违法乱纪的。


    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强调一下:“那个,我是遵纪守法的五好公民。”


    宋天粼轻笑一下,说:“你值得。”


    他双手松开,目光沉稳地迎上她,随即薄唇微启,又清晰地补上四个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骄傲:“我也值得。”


    楚辞青微微一怔,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那沉稳又傲然的语气轻轻戳了一下,漾开一丝极其细微却奇妙的涟漪。


    ……行吧。


    果然是横着走的梭子蟹,拿钱砸人的逻辑都透着霸道。


    既然如此……


    笔尖再无迟疑,带着决断的力道,唰唰落下。


    楚辞青。


    三个字清秀中透出利落,笔锋收敛却隐含沉稳的力道,工整地落在乙方空白处,与“宋天粼”三个字并排而立。


    宋天粼看着她签下名字,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紧张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如释重负的笑意,柔和了他清隽的面部线条。


    他拿起玻璃杯,向她示意:“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老……”


    楚辞青也连忙端起自己的葡萄汁与他相碰,清脆的“叮”声在安静的花房里格外悦耳。


    成日挂在嘴边的称呼习惯性地脱口而出,那个字还没说完就见男人眉头倏地皱起,唇角那刚刚绽放的笑意仿佛被冷风吹过,凝固住。


    玻璃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叩击声。


    楚辞青吓了一跳,手中的杯子僵在半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阴转多云的脸:“怎、怎么了?……老板?”


    “老板……”


    宋天粼眼神幽怨地扫过她茫然的脸,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那只正歪着脑袋一派天真的硕大粉色狐狸,最后像是终于找到个勉强能支撑的理由,语气闷闷地:“……这么叫……听起来像是在倒卖奶贝的黄牛。”


    至于那些说不出口、压在心底的理由。


    宋天粼端起杯子掩饰性地抿了一大口深红色的葡萄汁,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眼神却随之微黯下去。


    “噗——哈、咳咳咳……”


    楚辞青怎么也没想到,男人会给出这么搞笑的理由。


    酝酿好的感动气氛瞬间被戳破,她再也忍不住,一口葡萄汁呛在喉咙里,汹涌的笑意和果汁在气管里激烈交锋。


    女人咳得惊天动地,肩膀不住耸动,眼角都沁出泪花,连耳尖都迅速蔓延上一层红晕。


    宋天粼:“……”


    他站起身,想要绕过桌子去替她拍背顺气。


    手刚抬起一半,却看到她下意识往旁闪避,耳畔闪烁的红钻耳钉刺过他眼,动作硬生生顿在了空中。


    他抿了下唇,默默将手边的餐巾纸盒推到了她眼前,又坐回原位。


    空气里,浓烈的花香,醇厚的肉香,此刻又混合进了葡萄汁清甜又带点狼狈的味道。


    身旁一边坐着他喜欢的姑娘,一边坐着一只粉色的、硕大的、他喜欢的姑娘喜欢的粉色狐狸,歪着头,咧着嘴,似在嘲笑他刚刚的冲动。


    男人无声叹了口气,借着饮葡萄汁的动作压下心底的不自在。


    慢慢来,他弯了弯唇角。


    起码,又近了一步。


    后半顿饭吃得波澜不惊。


    宋天粼拒了粼总的称呼,假装不经意地问过楚辞青的年龄后,顺理成章地拒绝了被称呼“您”,理由是:“我比你小一个月,别想占我便宜。”


    有着粉色狐狸摆在身边,楚辞青对男人这些幼稚的举动眼都不眨就接受了,拿出了以前当保姆哄小孩子练就的耐心,陪他玩家家酒——


    他给粉色狐狸夹一块牛排:“狐狐要多吃肉,才能把坏人都打跑。”


    她就给粉色狐狸夹一根西蓝花:“狐狐多吃蔬菜,才能保持美貌。”


    换来男人一个意味不明的挑眉:“美貌不如力量有用。”


    “我们奶贝可是顶流女明星!”她学着方怡的语气。


    男人哽咽无言,想了想,也跟着给奶贝夹了根西蓝花:“你说得对。”


    最后,粉色狐狸餐盘里的菜全被送进了宋天粼嘴里。


    楚辞青振振有词:“年龄小的要多吃点。”


    宋天粼哑口无言,边吃边拿眼神瞅着她,幽怨几乎凝成实质,但眼底却有淡淡的笑意涌动。


    直到离开花房,抱着分量不小的奶贝走在萧瑟的夜风中,楚辞青才感觉到那根绷了整晚的心弦松了点。


    来接宋天粼的是秦郗。


    见着楚辞青,眼底涌动着奇异的光芒,一开口就是:“楚小姐,以后粼总就麻烦您了。”


    声音激动得堪比要把女儿交出去的老父亲。


    楚辞青:好像合情合理,但又有哪里怪怪的。


    她刚要下意识地回一句“好的老板”,又想起付钱的老板还坐在旁边,舌尖一转,矜持颔首:“秦秘书放心。”


    宋天粼双手交叠,安静地靠在椅背上。


    在车辆启动的瞬间,额角涌上熟悉的刺痛,心跳逐渐加速,他不觉握紧双手,视线转向坐在身旁的女人,对上她平静的侧脸后,原本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跳奇迹般慢了下来。


    她在呢。


    不用怕。


    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


    楚辞青坐在后排,神情却比秦郗还专注,引来男人疑惑的疑问:“在看什么?”


    “在认路。”楚辞青下意识答,“之后几点来接你?”


    华鼎酒店就在半湾华府隔壁,但宋天粼却执意让秦郗先送她,走的路正好是之后她来送他上班的路。


    宋天粼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存在的物理距离,20km起步那种。


    楚辞青如果要送他的话,势必得比平时早起不少。


    他思考了会,说:“集团里有空置的房子在半湾华府,你介意换到那边住么?”


    楚辞青颇感意外,她没想到当助理还能有这种好处。


    她在Y城的房子是租的,换房子并不是什么问题。


    签了协议后,梭子蟹就是她名正言顺的大老板,给的都是员工福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毫不犹豫:“当然,都听你的。”


    车在楚辞青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前平稳停下。


    路灯昏黄,光线吝啬地铺洒在坑洼的路面上。


    “楚小姐,到了。”秦郗提醒。


    “谢谢秦秘书。”楚辞青应着,推开车门。


    晚秋夜风的凉意立刻包裹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怀里抱着的那只巨大的狐狸。


    她绕到另一侧。


    车窗缓缓降下,宋天粼侧过头,花房里的暖意似乎并未完全褪尽,深邃的眼底映着窗外稀薄的光。


    “明天我让秦郗把租房协议和钥匙给你送来。”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却奇异地不惹人厌烦。


    “好。”楚辞青点头,心底那点因昂贵时薪带来的悬浮感,似乎也被这落地的安排安抚了些许。


    “您…你也早点休息……呃,天粼?”她迟疑了一下,试着改口。


    宋天粼几不可查地弯了下唇角。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称呼,随即又补充道,“奶贝陪你。”他的目光落在粉色的大脑袋上。


    楚辞青忍不住也笑了,用力点点头:“嗯!晚安。”


    “晚安。”男人温声。


    车门关上,黑色轿车无声地融进夜色,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只剩下楚辞青一个人,抱着几乎能把她盖住的巨大玩偶,站在小区门口,像是怀揣着一个庞大又柔软的秘密。


    直到车尾灯彻底看不见了,她才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转身走向最靠里的居民楼。


    路过的人三三两两,都要停下来看一眼,还有小朋友奶声奶气:“哇,好大的狐狸,它会走诶!”


    楚辞青有些脸热,走得更快。


    狐狸蓬松的尾巴坠在空中,随着她的步伐一摇一晃,像夜色里悄然舒展的羽扇,柔软得不可思议,无声地在沉寂的空气里拂开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第43章 一个意外的梭子蟹


    房间门在身后关上。


    室内昏暗,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拉紧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光带。


    楚辞青腾出一只手开灯,又让梭子蟹端端正正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巨大的粉色狐狸瞬间占据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它穿着最新款的浅蓝色毛呢裙,尖耳上夹着同款耳饰,可爱又精致,与冷清单调的环境格格不入,活像一只误闯贫民窟的小公主。


    她伸手戳了戳狐狸圆润的肚子,感受着熟悉的柔软触感,又抓了抓。


    终于,她深深吸口气,仿佛作了某种决断。


    走向窗边的书桌,扭亮台灯,惨白的光线刺眼地倾泻下来。


    桌角摆着几页皱巴巴的信纸,是她写过又撕掉的垃圾。


    楚辞青坐得比狐狸还端正。


    钢笔吸饱了墨水,落在空白的新稿纸上,却悬停良久。


    笔尖墨水滴落在纸张上,晕开浓墨重彩的一点,格外醒目。


    就像他们之间的过去。


    不管她如何自欺欺人,十几年的岁月不会说谎。


    从玩伴到情侣。


    她记得那个曾在无数个赛道晨光中,温柔替她扣紧安全带,低头在唇边印下一吻的漂亮青年。


    也记得那个默契如同一人,在终点线紧紧相拥,阳光落在他脸上比奖杯还耀眼的搭档。


    可是啊。


    她还记得那个背对着璀璨灯火,被失控的怒意与痛苦撕裂了表象后,试图毁灭一切,将她一道拖入地狱的陌生男人。


    窗外夜色厚得像一块化不开的墨砚,远处高楼的灯火如同撒在上面的碎金。


    风骤然涌进来,带着冰冷的湿气,拂过左耳,耳骨上的红钻耳钉散发着渗骨的凉意,她伸手去触,指腹勾勒过它尖锐的棱角,眼眶又酸又涩。


    她记得他们之间的诺言,但也知道……


    该结束了。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像亲眼看着悬在头顶三年的钝刀缓缓落下。


    鼻尖在纸面上虚虚划过,落下,“萧逸景:”


    开头依旧是这公事公办的称呼,像一堵无形却又坚固的墙。


    她笔锋有力,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捏了一下,钝痛蔓延开,让她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恍神间,笔尖戳透了薄薄的纸张,留下一个微小的黑洞。


    她停顿下来,视线有些模糊地看着那个突兀的墨点。


    不行。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冷静的麻木。


    她不是来叙旧的,她是来斩断一段畸形的尾巴,一段因一时心软而留下的尾巴。


    最后一次。


    三千字。


    她盯着大片的空白,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这次要写什么呢?


    三年里,像一个冷漠的灵魂观察员,她小心翼翼地、从不触碰核心地,事无巨细地报告着另一个名为“楚辞青”的陌生女人的生活轨迹。


    没有感情的,像台机器人一般,在工作和疗养院中来回打转的生活。


    多可笑。


    她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冽的弧度,那丝铁锈味更浓了。


    她开始写,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言。


    “……本月工作稳定,职位略有变动,负责项目推进中…生活作息规律,身体健康…温小姐康养院情况平稳…天气转冷,Y城多雨…”


    字迹还算工整,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面上刻下,干涩又生冷。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带着湿冷的潮意呼啸着,钻进窗户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写到“……朋友如旧”时,她鼻尖一顿。


    迟疑着抬头,视线撞上沙发里那只巨大的粉色狐狸——蓝眼睛,红鼻子,圆乎乎的肚皮,在昏黄光线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无辜。


    她同它对视,许久,扯了下唇角。


    被风吹久了脑袋昏昏沉沉,又像有无数根细针沿着太阳穴的血管刺进去,搅动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楚辞青忽而有些厌烦,粗鲁地抓过之前撕碎的、准备替换掉最新“月报”内容的几页纸,里面寥寥数语,隐晦提到听闻婚讯在即,望今后各自安好。


    望着那行被她写得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祝福”,她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连落幕的姿态都透着虚伪。


    一股极其强烈的烦躁攫住了她。


    重新落笔,写她租住的房子要到期,很快就会搬迁,写她即将主持公司内部的重要活动,写她有了一只很大很柔软的玩偶摆在客厅……


    一些琐碎的、安全的、毫无意义的碎片。


    像把一个破碎的水杯,用尽可能体面的方式,把每一块玻璃渣都勉强拼凑回去,撑起自己可笑的尊严。


    绝口不再提与他有关的字眼。


    当写到过半,楚辞青已经感到精疲力竭,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桌角那瓶止痛片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但她只是从桌底摸出一个半空的烟盒,抽出一支,没有点燃。


    她撕碎烟草的外壳,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像一丝微弱的风,暂时吹散一点压在胸口的窒闷。


    抽烟这事,是刚分手时学会的。


    把自己关在方怡的公寓里,天昏地暗,不愿碰酒,似乎只有烟草这种象征堕落的玩意,能给予她一丝安慰。


    后来温小姐倒下。


    她被吸烟致癌的新闻吓住,强逼着自己戒掉,一时戒不掉,就想了种歪路子。


    撕破,碾碎,毁灭,就像拇指上常年难以愈合的伤口。


    一支烟撕完,她停顿片刻,目光扫过沙发上端坐着的奶贝。


    粉色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温暖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恍惚间,一些细碎的片段浮现脑海,大片大片的粉色占据了她的视野,这算是……新的计划吧?


    一个微不可查的念头划过脑海,快得抓不住。


    低头,重新看向信纸。最后一页,还剩下一小片空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笔尖落下最后几行字:“……以上即为所有,三年之期已到……寒冬将至,珍重。”


    落款。


    日期。


    笔尖落下那一横的瞬间,动作却猛地顿住。


    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从胃里猛地炸开,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内脏,痛得她瞬间弓起了腰,倒抽一口冷气,额头重重抵在冰凉的木质桌面上。


    好痛!


    不仅是胃,似乎全身的骨头缝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叫嚣着让她停下。


    她缓了几秒,颤抖着抬头,看到未落下的笔尖把“十”字划得又深又长,几乎戳破了纸页。


    她稳住手腕,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在那道深深的划痕旁,重新补上清晰却透出虚弱的字迹。


    完成了。


    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似乎被瞬间抽干。


    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汗水从长睫滴落,胃部的绞痛并未缓解,反而更加清晰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带着报复般的意味。


    她忍着剧痛,将那数页密密麻麻写满无意义的信纸装入信封。


    用胶条封口时,动作急促又慌乱。


    做完这一切,她的手伸向桌角的止痛片,却空空如也,只能点开外卖软件。


    刚下完单,手机屏幕顶端骤然弹出一个视频邀请。


    是方怡。


    她迟疑两秒,摁了挂断。


    对方不依不挠,又打来。


    她接起,“喂,青青,你听说了么……”


    女人的声音急转而下,“你怎么了?生病了?脸怎么这么白?”


    “没事…我没事。”楚辞青摇头,抿着苍白的唇,语气镇定:“你说。”


    “真的么?你别骗我!”


    “真的,突然胃疼,刚吃了药,没事。”


    这几年她疯狂打工赚钱,吃饭有一顿没一顿,记不清什么时候就有了胃疼的毛病,方怡清楚这一点,因此只是叮嘱了几句,又重回刚才的话题,只是语气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我听祁昭野说…萧逸景,要回来了,你知道么?”


    轰。她脑袋像要炸开,迟疑着眨了眨眼,像是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萧逸景,要回来了。”方怡说。


    “哦。”她顿了几秒,垂眼,点头,“现在知道了。”


    “那你……和他……”


    “方怡。”她吸口气,抬头,一字一句:“我和他,三年前就结束了。”


    方怡眼里飞快闪过些什么,抿抿唇,没吭声。


    摆明了不相信。


    楚辞青忽而觉得无力。


    腹部的剧痛仍在持续,她缓缓起身,朝床边走去,镜头掠过客厅,“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好,你好好……那,那是什么?”方怡瞳孔睁大,话音里透着惊恐。


    屏幕上是一只硕大的粉色狐狸。


    奶贝资深爱好者,方怡,自然不会认错,甚至还知道那是昨天刚出的最新款。


    “青青,你真的没事吧?”她尖叫,“那么晚,你在哪呢?我去接你。”


    “我在家。”


    楚辞青终于躺倒在床,视线扫过正对着床边的粉色脑袋,声音有点虚弱,“我没事真的,那个,只是个意外。”


    “意外?哪里来的意外?谁送你的?谁会送你这种玩意?”方怡连连追问。


    挚爱梭子蟹的梭子蟹。


    “一个朋友。”她说。


    第44章 追到门外的梭子蟹


    “朋友?”


    方怡的声音陡然拔高,“哪个朋友会送你三万多块的最新款限量款贝贝?!”


    “昨天在海城官宣发售,今天就到你手里?!楚辞青你告诉我!哪个朋友?!”


    手机屏幕里,方怡的目光死死钉在楚辞青身后那只巨大的粉狐狸上。


    她宁愿相信有人送楚辞青一辆限量跑车都不相信会送一只奶贝。


    奶贝诶!楚辞青像是会喜欢这种玩意的人么??!


    “咳……”楚辞青被这连珠炮似的追问逼得一阵气闷,胃部绞痛似乎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额角冷汗涔涔。


    她狼狈地翻了个身,把屏幕侧向一边,试图隔绝那灼人的视线,“就是一个……朋友。”


    声音闷闷的,虚弱不堪,全无说服力。


    “一个朋友?”方怡简直气笑,“行,你不说是吧?我现在就去你家看看!”


    “别!”


    楚辞青猛地抬头,动作牵扯到胃部,痛得她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


    镜头一晃,女人惨白的脸上,汗水和痛苦的扭曲感做不了假。


    “青青,你别吓我!”方怡慌了,“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不行我过去太久,你等着,我给你叫救护车……”


    “不用。”楚辞青挤出声音,努力平复呼吸,胡乱找个理由,“我缓一缓就好……刚吃的外卖,可能吃坏肚子了,睡一觉,明天就好。”


    她怕方怡真不管不顾冲过来。


    现在房间里一片狼藉,撕碎的信纸碎片,碎成末的烟叶,满地都是。


    她没有力气去收拾这一切,更怕方怡猜出什么。


    那个可笑的合约,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好。


    “真的?”


    方怡皱眉,脸上写满了不信任,但楚辞青的态度太坚决,她也不好勉强。


    只能犹豫着道:“那你答应我,要是明早还疼得厉害,必须、立刻、马上去医院!听见没?”


    “嗯。”楚辞青咬牙,勉强笑一笑:“放心吧。”


    “还有!”方怡语气又变得强硬,“那个‘朋友’!改天,你必须给我交代清楚!听见没?!”


    “……嗯。”


    “快去休息!”方怡终于挂断了视频。


    刺眼的屏幕光芒消失,死寂如同潮水般重新蔓延。


    楚辞青重重地倒回床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胃部的剧痛并未减轻,反而变本加厉,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铁棍在腹腔里搅动。冷汗浸透了单衣,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她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绞痛的胃部,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目光所及,是单人沙发上那一大团暖绒绒的粉色,在满室狼藉中显得更为诱惑。


    她看了一会,咬着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沙发边,把狐狸紧紧地抱入怀里,又拖着它回到床上。


    她想,没什么大事,睡一觉就好。


    只要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早上十点,老旧安静的楼道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


    宋天粼站在门边,清隽眉眼凝重,神情严肃。


    他昨晚给楚辞青发的晚安,今早发的早安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回复,完全不是楚辞青的风格。


    “咚咚咚!”


    “咚咚咚!”


    床上蜷缩的人影被惊醒,艰难地动了一下。


    胃部的痛觉已从昨夜撕心裂肺的尖啸转为一种沉重、绵长、令人窒息的钝痛,如同被灌了冰冷沉重的铅水,沉沉地坠在小腹深处。冷汗似乎已经流尽,留下的是粘腻的冰冷和挥之不去的虚弱。怀里的那团巨大粉色绒毛,也只能提供些许肤浅的暖意。


    “呃……”楚辞青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抬起一丝缝隙。


    门外的声音骤然停止。


    片刻令人窒息的安静后。


    门锁传来轻微的、试探性的转动声——喀哒。


    老旧的门栓显然锁着。


    门外的人没有离开。


    “楚辞青?” 那个低沉清冽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几分急切,“是我,宋天粼。你在么?”


    谁?宋天粼?!


    不…不可能……


    他怎么会来?


    纷乱的念头疯狂涌上,又被腹中骤然加剧的绞痛碾得粉碎。


    楚辞青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焦灼感。她几乎是本能地将脸埋进粉色狐狸柔软的肚皮里,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


    门外又传来两声叩门,扬高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楚辞青?楚辞青?!”


    她艰难地摸过手机,眼眯成一条缝,读完所有未读和未接,吁了口气,回他:【我没事,别担心。】


    门外的敲门声仍在继续。


    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怎么的,有种誓不罢休的气势。


    楚辞青咬着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硬生生靠着这点痛楚压下眼前的眩晕。


    支起身子环视一圈,屋内狼藉一片,而她的脸色,不用想,一定跟鬼差不多。


    上班第一天就给老板看自己这幅鬼样子?


    她惨笑,摁下通话键,两秒又挂断,再发一条消息:【昨天睡着了,真没事。】


    门外安静了几秒,有脚步声远去。


    她刚舒口气,就听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清晰地传入门内。


    “楚辞青…听得见我说话么?早上给你发了几条信息,都没回…我很担心你,只是想亲眼确认你没事。”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缓:“如果,你只是不方便,那告诉我你没事,我立刻就走,绝不打扰你休息。”


    被整夜的疼痛磨得分外迟钝的神经轻轻地颤了颤,楚辞青眼眶酸涩,有些难以拒绝这种太过体贴的关心。


    “我,我没事。”


    门外的人终于等到了答复。


    却又因为那粗粝沙哑的嗓音而烦心,这声音,怎么也不像没事。


    “好,好。” 男人应着,“我知道了……”


    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更轻更柔,带着哄劝的意味,“但是,能把门开一条缝吗?很小一条缝就好,我不进去。”


    “我只是……想看一下贝贝。”


    他的理由近乎幼稚可笑,却又透着一股笨拙的坚持。


    楚辞青蜷缩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低头看着被自己搂在怀里一整夜的狐狸,毛发被她的汗水浸透,一撮一撮的,凌乱得像去森林里决斗失败的小可怜。


    所以,是来秋后算账的么?


    楚辞青在心底苦笑。


    但这拙劣的借口,裹着温和的坚持,奇妙地瓦解了她最后一点抵抗的力气。


    “……好。”


    她喉咙干哑,带着说不出口的自暴自弃。


    拖着身体挪到门边,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钝痛。


    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明亮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入,照亮了门口那片小小的区域,也照亮了门缝外男人紧绷的脸庞。


    宋天粼几乎是屏住呼吸,透过那狭窄的缝隙望进去。


    仅仅一眼,脸上那份努力维持的温和瞬间冻结,瞳孔骤然紧缩。


    他看到女人那张惨白透明的脸,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发着抖。


    面颊微微凹陷,更衬得那双眼睛又黑又大,里面却空洞得只剩下疲惫和隐忍的痛楚。


    她微微佝偻着肩背,一只手死死地、无意识地按在小腹的位置。


    “早。”她努力扬起唇角。


    他强忍着压下翻腾的情绪,“你脸色很差,哪里不舒服?”


    “胃疼,老毛病。”她回答的简短,却又好像费了十分力气。


    宋天粼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住了,急问:“难受多久了?吃了什么药?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好么?”


    “不,不用。”她舔了下干涩的唇,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能重复:“真不用。”


    宋天粼深吸口气,坚持:“楚辞青,我们是朋友。”


    他望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语气和缓却又有一丝受伤,甚至是近乎卑微的乞求:“我希望你好好的。”


    楚辞青很难描述现在的心情,酸酸的,软软的,百感交集,越发晕眩。


    她无力再说什么,让开身子,往床边走,“我休息一会就好。”


    高大的身影安静地进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他反手轻轻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窥探。


    宋天粼没有去看满室的狼藉。


    所有注意力都聚焦在眼前虚弱不堪的女人身上。


    在她支撑不住摇晃时,他迅速上前一步,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和后背,避免她栽倒的可能。


    “慢一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暖意。


    半扶半抱地,支着全身力气似乎都被抽空的楚辞青,稳稳地坐回到床边。


    抬眼,粉色狐狸横七竖八地占了大半张床,毛发凌乱,奶白肚皮上是一道又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脚边滚落一盒锡纸药版,是布洛芬,治标不治本。


    宋天粼了然。


    他皱了皱眉,走到门边打了个电话,又接了杯温水。


    期间,路过散落在地的信纸碎片,碎的辨不出原样全凭气味鉴明真身的烟丝,书柜上摆着的一张双人合照,书桌上封好口的信封……


    他的目光久久地定在信封上。


    那里字迹工整地写着一个名字——


    萧逸景。


    第45章 要横着走的梭子蟹


    宋天粼握着水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眼底微黯。


    信封是文具店里最常见的款式,白色,横口,微鼓,足可见是封长信。


    在这个通讯格外发达,一个账号就能让身处横跨大洋两岸的两人天天见面的年代,到底是有多与众不同,才会愿意花这么多心力去写一封长信。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掠过散落在桌边、地面的碎片,依稀可见“结束”、“新婚”,“各自安好”等字眼,一股难言的滞涩感堵在胸口,闷得慌。


    她昨晚…就是因为这个?


    宋天粼眼眸轻敛,压下眼底翻涌的暗色,再睁开时,神情已恢复平静。他端着水杯,走回床边,声音是刻意放缓的温和:“喝点温水。”


    楚辞青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长睫。


    她听到声音,费力地掀开眼皮,目光涣散地看向他手中的水杯,又落在他沉静的脸上,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宋天粼在床边坐下,将水杯凑到她唇边,小心翼翼地倾斜杯身。他显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清隽面容上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温水浸润了她干裂的唇瓣,女人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像只极度缺水的可怜狐狸。


    他看得有些心疼,低声提醒:“慢点。”


    话音未落,楚辞青忽然咳起来,头偏过一边,身体蜷缩成团。


    他下意识伸手,虚扶在她背后,轻轻拍着,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和僵硬。


    一杯水喝完,楚辞青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但脸色依旧白得吓人。


    她重新蜷缩起来,将脸埋进奶贝柔软的肚皮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声音闷闷的:“……谢谢。”


    宋天粼没说话,将空杯放在床头柜上,起身,环顾了一下逼仄凌乱的房间,冷淡单调,除了床上的粉色玩偶外没有别的艳色,也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好半晌,他沉默地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碎片,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那些写满了字的残片被他一片片拾起,叠放在一起。他没有去看内容,只是将它们整理好,放在书桌一角,压在那封完整的信下面。


    然后,他走回床边,蹲下身,视线与她埋着的头顶平齐。


    “楚辞青,”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让秦郗联系了医生,马上就到。”


    床上的人影猛地一僵,埋在狐狸肚子里的脑袋抬了起来,露出那双通红的眼睛:“不……”


    “听我说完。”宋天粼打断她,目光沉静,“只是做个检查,确认一下情况。不用去医院,医生可以在这里看。”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持,从叩门开始,一步一步的,侵入她的世界。


    楚辞青半遮着眼,目光撞上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眼睫,将脸重新埋了回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其实隐约知道,从放他进来开始,很多事就由不得她了。


    但又很奇妙的,并没有很反感。


    她的脸无意识地在粉色狐狸上蹭了下,自嘲地想:梭子蟹真要横着走,谁又能拦得住呢?


    女人的妥协,让宋天粼的紧绷的脸色松了一些。


    他站起身,走回窗边,拉下窗帘,屋内重新陷入昏暗。


    秦郗发来消息,说马上到。


    他看了一眼,摁灭手机,走到正对着床的书桌边坐下,安静地望着床上那团了无生气的影子。


    老旧单元楼的隔音不好,不时有外卖快递的敲门声,凌乱的脚步声,汪汪队的吠叫声传来,其间夹杂着女人偶尔泄露出的痛苦抽气声,一下一下敲打着宋天粼紧绷的神经。


    她太耀眼。


    如同炎炎夏日里灼目的艳阳。


    他从未设想过她会有这般脆弱易碎的模样。


    一种从未有过的刺痛感细细密密地扎在心口,宋天粼无声地叹了口气,视线稍转,床头柜上有红光一闪而过。


    那是昨夜戴在她耳骨上的红钻耳钉,菱形,精巧别致。


    他似想起什么,脸色倏然沉了些,抬眼望向书桌上方的双人照。


    果然,年轻男人左耳耳骨上带着另一枚,同款,蓝色,亮得刺眼。


    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证实。


    她和他的关系,远非默契搭档可以解释。


    忽而不想再去探寻更多她的过往。


    那些,只与另一个人有关的过往。


    他偏过头,目光落在她紧紧环抱着粉色狐狸的手臂上,脸色稍暖。


    现在这样就很好。


    ……


    门外传来敲门声,宋天粼起身去开门。


    秦郗和一个提着药箱、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站在门外,看到屋内的景象,神色有些惊愕,但职业素养让他们迅速收敛了表情,默不作声跟在宋天粼身后进屋。


    宋天粼引着医生走到床边,“麻烦您了,李医生。”


    然后,俯身唤了一声楚辞青,见她懵懂睁眼,侧身让开。


    李医生经验丰富,看到楚辞青的状态,没有多问,直接上前检查。他动作专业而轻柔,询问症状,按压腹部,听诊……


    楚辞青全程闭着眼,身体僵硬,任由医生检查,只在按压到某个点时,身体猛地一缩,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宋天粼安静地站在一旁,眉心紧蹙。


    “急性胃炎,伴有痉挛。”医生检查完毕,直起身,对宋天粼低声道,“应该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加上情绪剧烈波动诱发的。她之前吃过布洛芬,但那个对胃黏膜刺激很大,不能乱吃。我先给她用点解痉止痛和护胃的药,缓解症状。但后续必须好好调养,按时吃饭,情绪也要尽量平稳。”


    宋天粼沉声应道:“好,麻烦您开药。”


    医生很快配好了药,又详细交代了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宋天粼认真记下。


    等他们离开,宋天粼倒了温水,将药片递到楚辞青唇边:“吃药。”


    楚辞青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手中的药片和水杯,又看了看他沉静的脸。她没再抗拒,就着他的手,将药片吞下,又喝了几口水。


    药效似乎没那么快,她重新蜷缩起来,抱着奶贝,将脸埋进去,脑袋昏昏沉沉,什么都不想去想。


    宋天粼没有离开。


    他拉过书桌旁的椅子,在床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了下来。


    正午的光线透过破了个角的窗帘缝隙,斜斜地投射进来,切割出一道狭长的光带,光带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他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她身上,也落在那只巨大的粉色狐狸身上,像个沉默的影子,无声地守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药效开始起作用,或许是疲惫到了极点,楚辞青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而均匀。


    她睡着了。


    宋天粼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看着她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她抱着狐狸时无意识流露出的依赖姿态。


    直到急促凌乱的敲门声响起,伴着惶恐的尖声:“楚辞青?楚辞青!”


    宋天粼目光微凛,起身开门,门外站着见过一面的女人。


    “方经理。”他抬手止住她要往里冲的动作,“她睡着了。”


    方怡瞪大眼,怔怔地看着衣冠楚楚的男人从楚辞青家里走出来,像个主人一般把门轻掩上,对她说:“聊聊?”


    她浑身一激灵,“宋总。”


    顿了顿,小心翼翼又难以置信:“您怎么在这?”


    宋天粼:“她病了,急性胃炎。”


    “该死,我就知道!”方怡低咒一声:“我马上陪她去……”


    “医生已经来过。”宋天粼打断,“她用过药,刚睡下。”


    方怡愣住:“啊……啊?“


    宋天粼打量了一眼方怡的装束,成套的西装裙,细高跟,敞着口的托特包,“从公司过来的?”


    “贺总临时组了个会…”


    方怡下意识解释,又觉不对,现在的问题不是她怎么在这,是他怎么在这啊?!


    “辛苦。一会还要回去么?”


    “额……”方怡想起她走时贺子衿瞥来的那一眼,面色踌躇。


    “因为贺子衿?”


    “嗯…嗯,贺总,他比较着急。”


    其实这个项目本来没有这么急,偏偏贺子矜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周六一早听汇报,等她赶去,又唧唧歪歪顾左右而言他,得知她要来看楚辞青,还想跟着来。


    要不是他给的奖金实在太多了,她真的会去投稿“我的sb老板系列”。


    方怡一想起贺子矜,脸上表情就格外丰富,什么也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宋天粼一眼扫过,说:“我来和他说,这两天,就麻烦你照顾楚辞青了。”


    “好…真是太感谢您了…”


    方怡话出口才觉得不对,什么叫“麻烦你照顾楚辞青”??


    他和楚辞青什么关系?


    轮得到他来说这种话?


    但轮不到她开口。


    宋天粼已经抢过话语权,事无巨细地跟她交代该如何照顾楚辞青,什么时候该吃药,什么时候能吃流食,要多补充水分但又不能一次喝太多,还会有人定时来给她们送饭……


    听到最后,方怡脑袋都大了,双眼发直,脸色恍惚。


    等等,到底谁是楚辞青的朋友?


    第46章 差点被卖的梭子蟹


    “醒了?”


    “嗯……”


    “喏…喝水。”


    楚辞青支起身子,接过方怡递来的水杯,抿了一口,温热的生理盐水含在嘴里,甚至有点淡淡的甜味。


    她又抿了两口,掀眼看向方怡:“你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方怡站在床边,抄着双臂,脸色似笑非笑,“受你‘朋友’之托,这两天,都要待在这照顾你。”


    楚辞青:“……”


    她眨眨眼,佯作听不懂的样子:“除了你,我哪来的朋友?行了,我没事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可别。”方怡坐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你‘朋友’专门给我老板打电话,让他放我一条生路来照顾你,这种粗活,放着我来干。”


    楚辞青被她左一个朋友右一个照顾瘆得慌,认输:“行了行了,你想知道什么我说行了吧,别折腾我了。”


    方怡翻个白眼,走进厨房拿来一袋营养液,递给她,“先吃点东西。”


    营养液显然是特意配置的,拿在手里时温温热热,刚好入口,楚辞青不由感动:“方怡,原来你……”对我这么好。


    “不是我。”方怡打断,语气暧昧,“你‘朋友’安排的,我可没这么贤惠的技能。”


    楚辞青:“……”


    她垂头,小口啜饮着,混着奶香的米沫滑入食道,抚慰了疲惫虚软的身体,微蹙的眉心悄然松开。


    半袋下肚,有了些力气,目光落在方怡脸上,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平静:“问吧。”


    方怡反倒踌躇了。


    看着女人没多少血色的脸,想起刚才进来时瞥见的信封和底下压着的碎片,她酝酿好的那些八卦打趣突然就哽在喉咙里,变得沉重无比。


    “你‘朋友’送的?”方怡最终只指了指那占据了大半床、依旧被楚辞青无意识抱着一只爪子的粉色狐狸,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某个名字。


    楚辞青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营养液的封口边缘:“和他签了个兼职合同,大老板发的员工福利。”


    “员工福利?”方怡尖叫,指着巨大粉狐的手都有些抖,“宋氏的员工福利是限量款奶贝?我能不能现在就跳槽去宋氏啊?”


    “咳,嗯…可能不行。”楚辞青表情含蓄,试图把这事儿解释得合情合理,“我给他当的私人助理,才有这个顶级员工关怀套餐。”


    方怡噎住:“不是,你来真的啊?他…”


    她顿了顿,想起男人刚才堪比主人家的态度,不可思议:“你就没发现,他对你,很不同么?”


    “要不是对你有意思,给你送什么奶贝?好吧,虽然给你送奶贝是个大雷点,但是…”


    楚辞青看向手里还抓着的粉色爪子,眼底闪过几分心虚,松开,“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他只是,人比较好。至于这个…嗯,可能宋氏和官方刚好有合作吧。”


    这话的逻辑听起来毫无逻辑。


    方怡的表情像吞了个发臭的茶叶蛋,视线在楚辞青强装淡定的脸色和那只看着无辜可怜的狐狸之间来回切换。最终,八卦之火勉强被压下去,只剩下浓浓的担忧。


    “行叭。你心里有数就好。”方怡叹口气,又想起不想提的某个名字,眉头蹙得更紧。


    不用多问,她也能猜到楚辞青这次生病和萧逸景脱不开关系。


    只是,知道是什么样的关系,值得那么厚的一封信?


    楚辞青咽下最后一口营养液,空袋被随手搁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没看方怡,反而把头往后一仰,枕着软枕,闭上眼,声音低得像呓语,透着一股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放心吧,我和他,这次真的结束了。”


    她没说那个名字,只说:“他要结婚了,回不回来,都与我无关。”


    “结婚??”


    方怡傻眼,想起祁昭野说的“回来干什么?追妻呗,十几年一起长大的,萧逸景把她当眼珠子看,还能真放手?”,语气迟疑:“青青,你是不是误会了……”


    楚辞青顿了下,声音清晰了一些,是砸在地上能听到回响的那种清晰:“没有误会,就算有,也是要结束的,三年前就结束了。”


    方怡忍不住追问:“青青,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


    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能这么决绝。


    发生了什么呢。


    楚辞青回想起那段暗不见天日的时光,男人像疯子一般的身影,眸光一点点冰冷下去。


    窗外秋风拍打着老旧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哨音,像是人痛苦绝望到极致时发出的嚎叫。


    楚辞青目光虚虚地落在天花板上某处污渍,迟缓地眨了眨,目光扫过书桌上的信封,又转头,对上身旁的大片粉色。


    “一场早该散场的闹剧罢了,对谁都好。”她一字一句道。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


    方怡看着好友那近乎绝望的平静,一股巨大的酸涩涌上鼻腔,她猛地别过脸,用力眨掉眼底的湿意。


    “操!”她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骂谁,更像是发泄那种憋闷到爆炸的情绪。


    半晌,她重重叹了口气,带着点赌气的安慰:“行!散场就散场!咱还不稀罕呢!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好男人……呃,虽然难找点……但你有限量奶贝啊!我帮你把它卖了,换钱去包它七个男模,一天一个,不重样!”


    说着,她伸手就去揪奶贝柔软的粉毛大耳朵。


    楚辞青下意识伸手护住狐狸脑袋,在方怡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咳了咳,把魔爪推回去,“都是汗,卖什么卖,垃圾站收么?”


    方怡的手僵在半空,反驳:“你怎么那么不识货?你知道黄牛已经把它炒上天了么?十万块都买不到一只,你这个吧,虽然长得糟蹋了点,少说也能卖个五万的……”


    “不卖。”楚辞青答得干脆,伸手捂住耳朵,又缩了回去,“我头晕,要睡了。”


    说着,整张脸重新埋进奶贝柔软的奶白色肚皮里。


    方怡:“……”


    ……


    楚辞青身体底子好,一天的时间,就恢复得七七八八。


    来送餐的秦郗,见到开门的楚辞青时,惊得都要说不出话。


    “秦秘书,早。”楚辞青道。


    秦郗很快整理好表情,把手里拎着的五层保温盒递给楚辞青:“楚小姐早上好,这是给您和您朋友的早餐,您的身体好些了么?”


    楚辞青点头:“好多了,麻烦您替我谢谢粼总好意,明天早上我就能上岗了。”


    “您还是自己说比较好。”秦郗像变戏法般掏出一个文件袋,笑得滴水不漏:“这是半湾华府的房子钥匙和租房协议,您拿着,至于上岗的时间,您和粼总商量就好。”


    “好。”楚辞青接过,瞥了眼房间里睡得正香的方怡,含蓄:“房间乱,就不请您进来坐了,辛苦您跑一趟。”


    “您说笑了。”秦郗扶一下眼镜,“为粼总服务,再辛苦都是应该的。”


    跑一趟就能涨薪5%,他为什么现在才抱上太子爷的大腿,请太子爷快快登基执掌宋氏江山好么?


    楚辞青不知道秦郗腹诽,但身为即将接任秦郗的打工人,她属实亚历山大,牙都酸了:“以后,还请秦秘书多多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楚小姐一定会令粼总满意的。”秦郗笑得神秘,告辞。


    楚辞青看着男人走远,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青青,谁啊?”屋内传来方怡慵懒的嗓音。


    “来送早餐的,正好,起来吃东西。”


    楚辞青把沉重的餐盒放在桌上,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扯开窗帘,明媚的阳光霎时涌入,驱散一室昏暗。


    方怡洗了手,走到桌边,先见着那份租房协议,叫道:“青青,你要搬家?”


    “是啊。”楚辞青走过来,开始拆餐盒,语气平淡:“这里离老板住的太远,集团有剩余的空房,他就顺手给安排了。”


    啧。方怡刚想说哪有这么大方的资本家,肯定有诈。


    但视线一转扫到单人沙发上坐着的奶贝,又了然。


    虽然楚辞青百般否认,虽然送的礼物奇奇怪怪,但不妨碍久经商场、和贺子矜等一干老狐狸斗智斗勇多年的天选投资经理单方面认定——


    宋天粼肯定对楚辞青心怀不轨且所图甚大!


    方怡瞥了眼脸色平淡,丝毫不以为然的好友,原本要提醒她的话滚到舌尖,又滚了回去。


    这三年,不是没有人对楚辞青表达过好感,但稍有苗头,就被楚辞青不动声色地挡回去,一副油盐不进,封心绝爱的死样子。


    她本以为是因为萧逸景的缘故。


    旧情未断,自然用不上新的人。


    但眼下…既然已经斩断,那就断个彻底算了。


    如果宋天粼能误打误撞撬开好友的心门,也不算坏事。


    想到这,她舒了口气,接过楚辞青递来的叉烧包,又望了眼楚辞青眼前的鸡丝粥,心里天平彻底倒向另一边。


    “你哪天搬家?我来帮你。”方怡说。


    “不用,没多少东西。”楚辞青喝下一口粥,眼都没抬,瞅着屏幕。


    大片大片的粉色,梭子蟹得知她好起来,显得格外开心,花花刷了满屏。


    抬头,方怡还在盯着她,脸色似笑非笑,她下意识摁灭屏幕,清清嗓子,说:“真用不上你,你看我这,就两个箱子,加一个玩偶,一辆车就拉走了。”


    “等我安顿好,再请你过来庆祝。”


    方怡刚想说话,摆在两人间的屏幕就闪了一下。


    幸运男神(梭子蟹版):【什么时候搬家?我来帮你。】


    幸运男神(梭子蟹版):【奶贝.狐狐来啦.JPG】


    第47章 脸皮超厚的梭子蟹


    空气沉寂,只余袅袅升起的食物香气。


    沉默半晌,方怡轻嗤一声,点头:“好,我不来。”


    见楚辞青不停地眨眼,俨然一副心虚样,她戏谑道:“毕竟,梭子蟹两个钳子八条腿,一个钳子一个箱子,你抱着贝贝,完美!还要我这个木头桩子干什么?”


    楚辞青:“……”


    她觉得自己还是得澄清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用不着他!”


    “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方怡想起自己贡献的2G珍藏表情包,脸色凝重地拍了拍楚辞青肩膀:“青青,我果然没看错你,搞定他,一月八位数的小目标不在话下!”


    “噗咳咳咳。”楚辞青又被呛到,滚烫的粥含在嘴里,咕哝着:“你、你别胡说……”


    方怡但笑不语。


    用完早餐后,见楚辞青精神不错,打算先离开,不想却被叫住:“等下,一起走,我去看看温小姐。”


    方怡换高跟鞋的动作一顿,猛地回头:“温小姐搁疗养院住得好好的,又不会跑,不差这一天,你身体才刚好一点。”


    楚辞青脸色还有几分苍白,淡笑:“昨天没去,她会担心。”


    方怡拉住她胳膊:“你总说她有意识,能看见,你这样过去,那她看见会怎么想?”


    楚辞青神色有一瞬恍惚但很快又掩去,把方怡的手摘下来,轻声道:“她想见我的。”


    ……


    两人到的时候,姜姨正陪着温小姐在暖房晒太阳。


    暖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安静地洒在屋内,调控精准的恒温系统卖力工作,维持着最宜人的温度和湿度,空气中弥漫着清淡柠檬香。


    温小姐坐在特制的轮椅上,阳光抚过她的脸颊,留下柔和的轮廓。她穿着浅灰色针织衫,腿上搭着柔软的毯子,一派安然模样。


    姜姨弯腰,不住搓着她搁在扶手软垫上的手,小声念叨着什么。


    两人走近,正好听见一句:“小年轻嘛,周末肯定要和男朋友耍去啦,说不定明天就带男朋友来看你,就上次讲的那个,她老板,人很好的……”


    “……”


    楚辞青松了挽着方怡的手,清清嗓子,“姜姨,你别跟她瞎说。”


    “哎呀,这说来就来了。”姜姨直起身,看清楚辞青时大吃一惊:“诶呦呦,小楚你这脸白的呀,怎么回事呀?”


    “一点小毛病,我都好了…”


    楚辞青刚开口,就被方怡不留情面地拆穿:“姜姨你别信她,昨天要把人吓坏了,急性胃炎,折腾得够呛,今天非要不听劝地跑出来。”


    姜姨急了,攥住楚辞青微凉的手腕,搓了搓:“你这孩子!快过来坐下!”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楚辞青就往温小姐旁边的沙发椅上按。


    楚辞青顺势在温小姐轮椅旁的单人沙发坐下,自然地握住了女人柔软的掌心,摩挲两下。


    姜姨又念叨两句,找了个借口扯着方怡走远了些,把空间留给她们。


    等人走远,楚辞青忽地卸了力道,轻轻依偎着女人纤薄的肩膀。


    她阖上眼眸,声音闷闷的:“温小姐,抱歉啊,昨天没来看你,又食言了。”


    “没大事,就是闹了回肚子,方怡守着我睡了一天,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


    “…萧…他要结婚了……我也刚找了份新的兼职…”


    她学着姜姨的动作,给女人搓着手背,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依赖。


    方怡和姜姨站在廊道的转角,望着两人背影,无声叹气。


    “小方,你也劝劝小楚,不用整天往这跑,有我在这陪着呢,没什么不放心的。”


    “劝过了,没用,她犟着呢。”方怡抄着双臂,眉心紧拧。


    方怡其实隐约知道一些。


    温小姐发生意外的那天,是周六。


    那时,法院的判决已经下来,楚家的债务窟窿基本都和债权人达成重组协议,眼看一切就要走上正轨。


    楚辞青难得松口气,早早就约她一起过个周末。但那天早上,忽而又改口,说是温小姐有些不适,改天再约。


    谁想到了晚上,却忽然接到楚辞青的电话,泣不成声:“方怡,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出门的,不该离开她的…”


    等她赶到医院,只见着好友坐在急救室门口,双手凝满暗红血色,双目呆滞,宛若失了生机的提线木偶。


    后来,楚辞青再也没提过那日,但风雨无阻,每日都要往温小姐身边跑,像是给自己套上了无形枷锁,再也摘不下来。


    姜姨唏嘘半晌。


    又老话重提,劝方怡给楚辞青介绍个对象:“…甭管穷的富的,胖的瘦的,有个男人陪在她身边比什么都强…”


    方怡向来不乐意听这话。


    不说别的,就是楚辞青还没分手的时候,也只有楚辞青宠着萧逸景的份,不过她当时乐意,方怡也不好说什么。


    至于现在。


    “您放心吧,就我们青青这长相,只有男的追着她跑的份,不是没得谈,是身边男的太多了挑花眼,不知道挑哪个好!”


    方怡心里憋着气,声音不觉大了些,不经意地就飘到有心人耳里。


    廊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慢了下来。


    站在最前头的院长侧着身子,小心打量着身旁年轻男人微敛的神色,小心翼翼:“粼总,有什么问题么?”


    宋天粼没作声,目光越过院长,落在远处窗边相互依偎的背影上,眸光微黯。


    “就她公司里都一堆帅小伙,个顶个的盘顺条靓,都喜欢她呢…她老板,得知她生病都追到家门口…还有她同事,有个叫小哈的,我见过几次,特别会照顾人…”


    方怡吹起楚辞青的桃花眉飞色舞,眼都不眨,给姜姨听得一愣一愣,完全没注意到周围冷下来的空气。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方经理。”


    方怡的话噎在嗓子里,僵着脖子回头,对上男人清隽贵气的面容,眼皮抽搐两下:“宋、宋总,好、好巧。”


    宋天粼睨她眼,同姜姨简单打了招呼,认领“小楚老板”的身份后,又意有所指道:“方经理,我的人,配得上最好的。”


    “……”


    望着就差把“最好的”贴脸上的男人,方怡嘴角的假笑都快挂不住,心道不愧是贺子衿的好兄弟,脸皮有城墙那么厚。


    装都不装了。


    方怡心里腹诽连篇,表面却只敢点头:“您、您说得对 。”


    宋天粼满意颔首,又将目光转向窗边,正好撞上楚辞青看过来的目光。


    她今日套了件白色阔版毛衣,沐浴在淡金色阳光里,暖融融的,一双杏眼又黑又亮,露出几分讶异,又似有些羞赧,不自然地转了转。


    他眉毛微不可察动了下,唇角轻牵,周身微凛的气场霎时缓和下来,抬步向她走去。


    “你怎么在这?”楚辞青问。


    “过来和院长谈个合作。”


    宋天粼走近,看清她苍白的脸色,些微心疼,但没表露出来,目光落在温小姐身上,问:“阿姨最近好么?”


    “挺好的,医生说新疗法很有效,活跃度数值提升不少……”


    楚辞青说起温小姐的近况,眼睛亮亮的,脸色都好看几分。


    “那就好。”宋天粼颔首。


    沉吟半晌,忽而问:“疗养院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楚辞青愕然,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倒真想了一会,最后摇头:“没有,都挺好的。”


    宋天粼:“但你看起来很担心。”


    他今天没穿西装,浅灰色圆领羊绒衫搭配亚麻束脚长裤,略宽松的剪裁温和地包裹着他挺拔的肩线,身姿颀长。


    几缕略长的乌黑碎发乖巧地垂在饱满的额角,被阳光镀上一层浅金,气质清冽安稳,专注地望着她时,几乎让人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心思。


    “不是疗养院的问题。” 楚辞青微微偏头,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温女士恬静的侧脸上,温声道,“是我自己的原因。


    见男人不语,她抿抿唇,声音低了几分:“我答应过她,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空气静默了几秒,只有恒温系统运作的细微声响。


    宋天粼微有讶然,没有继续追问,只道:“我明白了。”


    不待楚辞青回答,他继续道:“凌锋正在研发一款护理机器人,可以识别患者的脑皮层意识,并转换成语言表达,我今天来就是和院长谈之后引入的事。”


    楚辞青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愕然:“啊?”


    “可惜,目前的研发进度还达不到预期,还得等一段时间。”


    “所以?”


    “所以。”男人幽幽看她一眼,“你今天逃过一劫。”


    “啊?”


    “我猜,阿姨现在肯定在偷偷骂你,比如说……”


    几乎是一刹那。


    楚辞青脑海里响起温小姐嘹亮的嗓音:“跑跑跑,身子骨不要了伐?我稀得你来呐?”


    她握着温小姐的手颤了颤,似被那微弱的脉搏跳动震住。


    又像被流星撞了鼻尖,又酸又软,她眨了眨眼,不自在地往右偏头,倏然一瞬又收回眼,长睫垂落。


    宋天粼目光一直没从她脸上移开,墨眸如许,好半晌才接上后半句,声线温软,似在叹息:“你不乖哦。”


    “才不会!”楚辞青想也没想就呛回去。


    她泛白的唇角微微翘起,腮帮子轻鼓,像只被气到的小狐狸,一字一句道:“温小姐才不会这么说!”


    “哦?那是我错了。”


    宋天粼轻轻颔首,“就罚我,今天在这陪着阿姨,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第48章 专业哄睡的梭子蟹


    “……”


    楚辞青瞪圆眼,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额角狂跳,手心掐紧,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呵呵、呵呵,粼,粼总,你…真幽默。”


    宋天粼幽幽瞥她眼。


    径直在另一张沙发椅坐下,翻了翻旁边的书架,抽出本书,冲她扬了扬:“阿姨喜欢听故事么?”


    那是一本杂志。


    封面微微泛黄,斜体加粗的标题耸动夺目——


    痴情泪!顶级大学教授跪求,卑微厂妹为何踏上命运不归路?


    泣血红妆!18年患难兄弟,却在婚礼上成我永生陌路人!


    天塌地陷!富豪养母临终托付亿万家产,亲生女竟是夺命毒蝎!


    楚辞青恍惚看见温小姐翻了个白眼:“什么稀巴玩意?编辑刚把脑子从粪坑里捞出来吧,黏黏糊糊的!”


    她眼皮狠狠跳了两下,艰难咽口唾沫:“温小姐,她性格比较,直爽奔放,可能欣赏不来这种故事。”


    “唔。”


    宋天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眼眸微垂,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翻着那本杂志,仿佛真在评估里头的故事是否符合温小姐喜好。


    楚辞青觉得自个脑仁疼。


    甚至不敢去看坐在轮椅上一派岁月静好的女人,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能跳起来,叉着腰,一手揪她耳朵,咬牙切齿:“糟心娃子,自个搞不定你老板就来嚯嚯老娘,出息啊!”


    对不住对不住。


    她垂着头,死死咬紧牙关,在心里拼命给温小姐道歉——亲娘,我的亲娘,看在时薪三千的份上,您老再忍一忍!


    却没注意到男人余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望着她那副如临大敌、恨不得原地去世的表情,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促狭。


    好久,似乎终于欣赏够了。


    男人把泛黄的书册塞回架子,又抽出一本,“是不太合适,这本比较好。”


    新闻周刊。


    楚辞青刚舒了口气,余光就瞥到刊面上的单人照——《凌锋科技领跑AI护理赛道,专访创始人宋天粼》。


    照片用的冷色调。


    男人身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领带笔挺,扣子系到第一颗,扑面而来的清冷贵气。


    他目光投向画面之外的某处,光线在深邃的眼窝处投下阴影,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锐利,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与眼前干净无害的模样判若两人。


    “……”


    总比知音好。


    楚辞青苦中作乐地想。


    绷紧的肩线塌下一瞬,又抬起,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她试图用最饱满的热情配合梭子蟹临时发作的表演欲望。


    但也不知道是记者写的专访太无聊,还是男人刻意压低的声线太催眠,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就游走在梦境的边缘。


    只模模糊糊听见:“……每一个身陷囹圄的患者身后都是一个家庭,是无数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梦想,该有自己的生活,需要被看见……”


    是么,她迷迷糊糊地想,她也有自己的梦想么?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球幕玻璃窗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笼入光中,暖意融融。


    男人沉稳的声线仿若安然的催眠曲,她就在这样算不上舒适的姿势里,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仿佛又回到十八岁的夏天。


    她第一次以车手的身份踏上赛道,一步一步,朝晨光下格外灼目的宝蓝色蓝旗亚走去。


    身旁跟着萧逸景,刚做完开颅手术的少年瘦了一大圈,下巴尖细,脸色还有几分苍白,但一双桃花眼却比漫天的星辰还要亮上几分。


    两人在车前停住。


    少年向前迈了两步,如白玉般修长的指节从引擎盖上划过,像在触摸自己最心爱的宝贝,上挑的眼尾隐有水光闪烁。


    半晌,他转过身,冲她粲然一笑,把攥在手中的车钥匙塞到她手里,说:“青青,我,和我的梦想,现在,都交给你了。”


    她接过那把钥匙,也顺势握住少年微凉的手掌,用了十分的力道,唇边扬笑,清丽的嗓音格外坚定:“以后,我们会拿遍所有的大奖,每个奖杯底座,都会刻上我们的名字。”


    少年反握住她的手,长睫不住颤抖,好久才重重应下:“好。”


    或许,她也是有过梦想的吧。


    “……护理机器人的目标从来不是取代人,而是解放每一个被困住的人,允许他们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宋天粼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直至楚辞青沉沉睡去,终于停下,眸光轻移,少了几分克制。


    女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胸口小幅度起伏着,领口松垮宽阔,小半截锁骨浸在暖光里,如同雕琢过的璞玉。


    日光在她脸颊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长睫垂落,在白皙的皮肤上拓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呼吸清浅绵长,眉宇间终于不再紧绷,只剩下沉静。


    他无声吁了口气,仿佛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实处,清冷眉眼间染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暖房内只剩下恒温系统低低的嗡鸣,偶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姜姨和方怡躲在廊道里,目光时不时瞟过这边,低声呓语,眼里俱是笑意。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


    直至楚辞青肩头微动,迷蒙地睁开眼。


    窗外的光线刺眼,她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却发现右手发麻,半边身子都压在扶手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薄毯。


    混沌的思绪缓缓回笼。


    “呃……”她含糊地咕哝一声,试图活动僵硬的脖子,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视。


    然后,她看见了坐在斜对面沙发椅上的男人。


    宋天粼微微侧着身子,垂着眼睫,长指搭在书册边缘,阳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神情极其专注。


    一股奇异的窘迫瞬间冲上脑门,脸颊止不住发烫。


    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在梭子蟹面前毫无顾忌地睡着了!


    更关键的是,睡前最后意识还是梭子蟹在念书!


    楚辞青近乎窒息。


    就在这时,男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


    男人墨色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抹不自然,随即被惯常的沉静取代,微微扬起唇角,那弧度极浅,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暖意。


    “醒了?”他声音放得很轻,“感觉怎么样?”


    楚辞青迅速坐直身体,感觉脸颊的热度有增无减。


    她清清沙哑的喉咙,眼神飘忽,下意识地想整理一下睡乱的头发,手按到后脑勺才记起自己是寸头:“咳…嗯…好多了…谢谢…那个…温小姐呢?”


    “阿姨回房休息了。”宋天粼合上杂志,随手放到一边,“你很累。”


    “还,还好,可能是药效没过。”她含糊地解释,目光不自然地乱转,像极了奶贝心虚的样子。


    宋天粼唇角弧度更深。


    窗外大片的橘色无声昭示着时间的流逝,楚辞青掐了一下掌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能睡这么久?!


    “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她羞愧低头,错过男人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无奈,只听他道:“那么,陪我吃个晚饭?”


    楚辞青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点头应下。起身,刚走两步又被男人拦下。


    他靠了过来,距离不近不远。


    楚辞青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阳光气息的清冽木调香气,不是那种张扬的古龙水,更像是衣服上的清新剂。


    她呼吸一窒,身体微微僵硬,察觉到男人指尖隔着薄薄的毛衣擦过她的肩膀,小心地把松垮的领口扯回原位,然后退开,只余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窜过的微麻感。


    霎时,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她退开半步。


    走吧。”


    宋天粼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神色如常,侧身示意她先行。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耳垂后方那片悄然升腾的热意,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呃…好。”


    楚辞青应着,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向前走,脑海里如灌了浆糊般,什么都想不明白。


    她隐隐觉得男人的态度有些变化,但对上那张矜淡清隽的脸,又看不出什么异常,只能简单归结于自己陪聊有功,这饭碗端得更稳了。


    晚餐是在疗养院的餐厅用的,菜色清淡,但味道出奇的好,像是特意准备过的。


    睡了一下午的楚辞青食欲不错,对梭子蟹的投喂几乎照单全收,没一会就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引来男人含笑的眼神。


    她有些不好意思,眨巴几下眼,主动请缨上阵:“明早我去接你。”


    宋天粼没有答应:“等你忙完发布会的事,搬过来再说。”


    见楚辞青微有不安,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眸光温润如玉,慢悠悠道:“不用急,我不会跑。”


    ……


    几天后。


    楚辞青站在发布会主控台上,望着突然出现在会场的男人,默默吐槽:不但不会跑,还会送上门吓人呢。


    宋天粼是临时决定赶来的。


    除了身后如影随形的秦郗,没人知道这位日理万机的集团大boss,为何忽然对一个游戏发布会来了兴趣。


    周总倒是喜出望外,满面红光迎上去,握着宋天粼的手久久不放,甚至跃跃欲试想临时加个合影环节,誓要在万众瞩目下留下他与男神相亲相爱的铁证。


    幸好被眼疾手快的秦郗拦下。他与周总低语几句后,迅速退回宋天粼身侧,脸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楚辞青盯着监控里的画面,微微蹙眉。


    这是她第一次负责这么大型的活动,几乎全部时间都扑在会场,流程细节过了一遍又一遍,说是烂熟于心都不为过。


    但宋天粼的突然出现还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会场人仰马翻,所有流程都需要再次对接请示。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密集得像要爆炸。


    她忙得晕头转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在置顶的聊天框上停顿一瞬。


    对话还停留在在早晨,梭子蟹依旧活跃,如常向她道早安,嘱咐她记得吃早餐,预祝活动顺利,丝毫未曾透露亲临现场的意思。


    屏幕里活泼热情粉色狐狸,与会场中神情矜贵清冷的男人,判若两人。


    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并非不快,却闷闷地堵在胸口。


    恰巧这时周总找来,满头大汗地让她把后面的流程改一改,说是粼总要亲自上场体验游戏。


    楚辞青立刻收敛心神,有条不紊地找人安排下去:改流程单,改报幕,协调嘉宾顺序……


    一切安排妥当,她一抬眼,发现引发混乱的男人,竟不知何时悄然挪到了她的身旁。


    他今日像是精心打理过,一身休闲款西服衬出身形,未系领带,额前碎发尽数向后抓拢,露出光洁的额头。


    此刻安静地微垂着头站在她身边,周身那股商界精英的凌厉感褪去大半,竟透出一种初出茅庐般的干净青涩,像还没毕业的实习生。


    楚辞青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一拍。


    四处张望,确认无人注意这边,才果断伸手拽住他的袖口,几乎是把他拖进了不远处的消防通道。


    他全无抵抗,也一声不吭,温顺得宛如一尊大型人偶,让楚辞青莫名联想到抱着奶贝回家时,小区里孩子喊的那句:“好大的狐狸,他真会走诶!”


    厚重的安全门隔开喧嚣。


    楚辞青松开手,背靠门板,双手在身后绞紧,压低嗓音问:“你怎么来了?”


    宋天粼怔了一下,缓缓缩回手,浓密的睫毛垂得更低,遮住了眼底神色,只显出几分欲言又止的青涩为难。


    楚辞青屏息,背在身后的手指收紧。


    狭窄通道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她的心跳也如走钢丝般忽快忽慢。


    空气凝固了半晌。


    他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像壶没烧开的水在咕噜。


    “我来找你。”


    “嗯哼?”


    “有人…要欺负我。”


    “啊…啊?”


    “你得保护我。”


    第49章 心猿意马的梭子蟹


    过道倏忽安静下来。


    男人背倚着嵌在墙上的窗户,窗外光线在他轮廓上镀了层微黯的边,唯有那双眸子异常明亮,如暗夜星辰,将所有光芒都聚焦在她的脸上。


    楚辞青喉咙一紧,耳畔只余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好。”


    她的爽快利落显然出乎男人意料,深邃眼眸又添几分波动,定定注视着她。


    随即,唇角便如冰雪初融般缓缓绽开一抹轻浅笑意,无声无息地漾开,竟透出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甜。


    楚辞青慌忙别开眼,喉间却更干涩:“我,我要怎么做?”


    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心底飞速盘算着今天会场里能动用的人手……


    梭子蟹到底惹了什么人?


    实在打不过,跑为上策?现在就带他溜?


    “我不能跑。”


    像是早已洞悉她的心思,宋天粼睨她一眼,眸中带上点无奈的好笑:“你陪着我上台就行。”


    “嗯…嗯??”楚辞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人重复一遍,声音里多了层难以言喻的笃定,低沉而温和:“只要你在,他们就欺负不了我。”


    心脏猛地一撞!


    楚辞青刚要追问个明白,宋天粼的手机便急促地震响起来。


    电话那头的秦郗语速飞快:“粼总,对方动了!几个平台的热搜榜上都出现了您的相关词条,公关部请示是否立刻压下去?”


    “不用。”宋天粼语气淡漠,脸上不见丝毫波澜,“按原计划推进。”


    “明白。”秦郗利落应声。


    楚辞青听得一头雾水,怔怔望着他。男人却并无解释的意思。


    宋天粼挂了电话,目光再次投注在她身上,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像是想触碰什么,最终又不动声色地垂下。


    “该回去了。”他最后道。


    “嗯…嗯。”楚辞青点头,松开抵在门上的力,一把拉开沉重的安全门,“你先走。”


    宋天粼没有推辞,迈步而出。


    走出两步,又蓦然回头,薄唇轻动,无声地提醒:“要陪我。”


    楚辞青握着冰凉门把的手瞬间收紧,又缓缓松开,用力点了一下头。


    他眼中笑意加深,身影迅速消失在通道的拐角。


    楚辞青狠狠咬了下后槽牙,快步返回主控台,迎面就撞上急火火的小哈:“青哥!你溜哪儿去了?活动马上要开场了!”


    楚辞青飞快扫一眼会场。


    主持人已在侧台就位,帅哥美女神情自若;


    主席台上座无虚席,“梭子蟹”居中而坐,正与满面堆笑的周总低声交谈;


    远处媒体区更是长枪短炮林立,乌泱泱的镜头对准主席台方向,记者们眼神闪烁着,透出蓄势待发的兴奋。


    她定了定心神,一把拉住小哈:“体验环节换人,我替你上去。”


    全息游戏的设备复杂,原本安排的小哈上台帮助嘉宾穿戴设备,并在台上全程待命以应对突发状况。


    小哈一愣:“啊?青哥,你信不过我吗?我……”


    “我相信你,”楚辞青干脆打断,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努力维持自然神态,“所以主控台交给你盯会儿,我…出去透口气。”


    小哈被她拍得一趔趄,又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寻常,张了张嘴:“…行吧。”


    心里藏着事,时间就过得很慢。


    楚辞青坐在高脚转椅上,目光在监视器和手机屏幕间来回逡巡,眉心微蹙。


    社交媒体上多了几个带着梭子蟹名字的词条,她一个个点进去,大部分都是拿着以前的新闻炒冷饭,看不出什么异常。


    评论大多是人机。


    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情实感,不是在嗑梭子蟹的颜值就是在嗑邪教CP——宋天粼X苏檀,但很快就被删掉,更加证实了背后有推手在暗中操作。


    她反复刷新,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却只换来更深的困惑。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对着主席台的监控器屏幕,男人坐姿笔挺,双掌微拢,面容在镁光灯映照下更显清隽出尘。


    他面容平静,没有任何一丝风暴欲来的紧张,不知想着什么,唇角甚至牵着微小的笑弧。


    叮!


    手机在她掌心微微一震。


    低头看去,屏幕上亮着那个熟悉的备注,后面紧跟一个无辜又带着点期盼的动图表情——【奶贝.星星眼.JPG】


    嗯?


    楚辞青挑眉,刚想问他怎么了,就听周围哗然,顺着看去,整个控制区,乃至外面会场的声浪骤然拔高,“哗——!”


    主控台连接会场舞台的巨大屏幕赫然切换了画面,线条流畅的银色跑车正冲向第一个U型弯道,车窗人影从镜头前一闪而过——是她。


    楚辞青:“……”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涌向头顶,又被急速抽空。


    大屏幕上,画面极富冲击力地流转——


    驾驶者视角下,眼前景象狂飙突进,尘土飞扬,在扑倒雪糕筒的前一刹那,咚——


    镜头拉远,车身如脱缰野兽极限甩尾,尾部堪堪擦过安然屹立的雪糕筒,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便冲向下一个弯道。


    在最惊险的盲弯前,特写镜头切回车内,头盔下的女人全神贯注,眼神冰冷锐利,手上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嗤啦——!


    轮胎摩擦的刺耳尖啸被极致放大,滚滚烟尘冲天而起,女人眉头都没皱一下,一脚油门,像杀红眼的猛兽般扑向下一程……


    画面定格在沉降的蓝黑浓烟中。


    女人从驾驶座探身而出,头盔被摘下,碎发飞扬,眼神桀骜,仿佛征战归来的勇士,世间的一切都理应匍匐于她脚下。


    所有声响褪去,屏幕上,金色隶书笔走龙蛇——


    “随心所享,你定可征服天下!”


    空气凝固了半秒,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下一秒——


    “卧槽!!!”


    “天呐!!”


    “太TM帅了!!!”


    “啊啊啊那是楚辞青?!”


    “是我们青哥?!她开赛车这么猛?!”


    主控台区域瞬间炸开锅,有人激动得拍桌子,有人捂嘴尖叫。


    小哈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反应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猛地转头看向楚辞青,激动得说不出话。


    “噗——哈哈哈哈哈!”


    笑声突兀地爆发出来,是旁边的老刘,他指着屏幕上定格的那张杀气腾腾的脸,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小楚!真看不出来啊!平时见你踩个电驴都慢悠悠的,这一开赛车……好家伙!女版舒马赫转世是吧?眼神都能杀人了!”


    老刘的大嗓门像点燃了引信,控制区顿时笑倒一片。刚才那种凝重的压抑感烟消云散,只剩下惊叹和善意的调侃。


    “青姐!深藏不露啊!”


    “青哥!以后公司抢地盘就靠你了!”


    “楚老大!求带飞!”


    楚辞青僵在高脚椅上,从指尖一路麻到头皮,尴尬、羞赧、还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混在一起,轰得她大脑嗡嗡作响。


    她猛地扭过身,背对屏幕和那群还在爆笑的同事,肩膀绷紧,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行了行了!干活!!”


    恼羞成怒的低吼总算让控制区的声音小了一点,但笑声和窃窃私语根本止不住。


    楚辞青木着脸,却觉得脸颊烫到能烧鸡蛋,余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了那个监控小窗。


    会场中央,镁光灯汇聚。


    被所有光芒环绕的男人,似乎也才将目光从大屏幕上移开。他的背脊依旧挺直,唇角的笑弧更明显了。


    眉宇舒展,眼眸微弯,如同三月暖阳融化了初冬最坚硬的冰面,笑容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得意和小小的狡黠,仿佛在无声地说:“看,我就说,你那么耀眼。”


    他甚至还抬起手,极快地、几不可察地对着监控摄像头方向……极其微弱地摇了摇手指?


    楚辞青:“!!!”


    脑子里轰的一声,几乎快要炸开。


    下一秒,耳麦响起,传来女魔头冷静而清晰的声音:“楚辞青,体验环节嘉宾准备就绪,设备自检确认无误。另外……”


    女魔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带着一丝笑意:“视频效果非常好。粼总的意思,把刚才观众反应的精彩部分也同步剪进外宣素材,保留原音。”


    楚辞青:“……”


    她好像被欺负了,真的。


    会场中央的男人端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低垂的眼睫掩盖住眸底更深的笑意和那点得逞的小得意,极其自然地点亮手机屏幕。


    楚辞青心有所感。


    幸运男神(梭子蟹版):【奶贝.献上膝盖.JPG】


    幸运男神(梭子蟹版):楚辞青,你好棒。


    铿——


    脑海里几乎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青青,你好棒。”


    她呼吸一滞,捏紧拳头,骨节都泛了白。


    好半晌,才平复下来,【谢谢。】


    舞台上,主持人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宣布体验环节正式开始。


    数道雪亮的闪光灯骤然交织亮起,精准聚焦于主席台中央。


    身姿优越的男人从容起身,指尖轻轻理过衣领,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他唇角尚未完全敛去的柔软弧度。


    咔嚓!咔嚓!咔嚓!


    楚辞青拿着设备行至宋天粼身旁,扑闪的白光刺得她下意识眯眼蹙眉。


    宋天粼恰好侧身,不着痕迹地替她挡住刺眼的光线,微垂着头,安静地由她为自己佩戴全息头盔。


    她有意放慢动作,指尖一边细致调整头盔的松紧角度,一边轻声快速讲解操作要点。指腹偶尔不经意蹭过他发梢耳廓,激起一层微红。


    距离迫近。


    清浅的竹叶香无声浸润着清冽的木调气息,在咫尺间弥漫出一缕难以言喻的淡甜。宋天粼眼尾余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女人低语张合的红唇上,心神浮动,眸光愈发柔和深邃。


    直到楚辞青双手轻托着他的下颌,秀眉微拧:“喂,你到底听没听明白?”


    “嗯?……嗯。”他回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语气温顺地请求:“能再说一遍么?”


    楚辞青:“……”


    耳麦里恰时传来女魔头催促,她低声应了句“马上”。


    深吸一口气,她再次迎上男人沉静如水的眸子,将最关键的点扼要复述:“现在明白了?”


    他点头,眸中深处漾着水一般的光泽。


    楚辞青心头隐有不祥预感,目光飞快扫一眼台下,旋即踮起脚尖,借着整理耳麦线的小动作,凑近他耳畔压低声音:“别怕,万一情况不对,我立刻带你走。有我陪着。”


    宋天粼蓦地僵住。


    在她温热的呼吸伴随低语拂过耳际的刹那,心脏仿佛被猛力抛向无垠晴空,狂跳不止。


    他狠狠抿住薄唇,凝视着她眼中晶亮的光芒,唇瓣轻启,低低应了一个字。


    “好。”


    第50章 被牵住手的梭子蟹


    引擎轰鸣在会场内炸裂。


    刹那间,逼真的全息影像铺陈开来——狭窄湿滑的冰雪森林赛道,嶙峋巨石林立,张牙舞爪的林木如鬼魅般迎面扑来。


    车身在崎岖路面上剧烈腾跃、震颤,每一次凶狠的颠簸,都通过模拟器的反馈系统,精准而蛮横地冲击着宋天粼的身体。


    他踩下油门,车身猛地腾空。


    引擎的低吼经麦克风放大,纵使隔着顶级降噪耳机,依然如重锤擂击耳膜,再听不见其他声响。


    男人投在现场大屏幕上的面容严肃冷峻,薄唇紧抿,墨眸平静无澜,姿态无可挑剔,俨然一位久经沙场的顶级车手。


    现场观众全被这沉稳强大的气场震住,无人察觉方向盘下的指尖微微震颤。


    直到前方一个急弯。


    宋天粼瞳孔骤缩,下意识动作,下一秒,尖锐的刹车片摩擦声如钢针刺入神经,“吱——!”


    他猛地一颤,十指骤然锁紧方向盘,力道之大,指节绷得惨白,鬓角冷汗霎时沁出,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视野中树影、凸岩、急转的标识牌开始扭曲,记忆深处的血色碎片翻涌浮现——扭曲的霓虹,刺耳尖锐的金属刮擦与汽笛嘶鸣,令人窒息的翻转撞击,后视镜里吞噬一切的火焰……


    指尖失控地颤抖,骨节几乎要嵌进皮革。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左前方看去,那是预设的安全区。


    原本伫立在那的纤长身影已无声跨过安全线,正疾步向他走来。


    一步,一步,直至身旁。


    “粼总!”


    ……


    楚辞青启动手柄后退回安全区,目光一直没有从男人身上移开。


    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


    那双总是闪着亮光的眼眸冰冷空洞,死死地盯着屏幕,好久都不眨一下。


    他的躯体被卡扣锁在椅背上,但桎梏住他的仿佛并不只是卡扣,更是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他压抑下所有的情感,如同没有知觉的木偶般,坐在那,机械地、听从虚拟领航员的指示操控一切。


    他在害怕。


    藏在方向盘下的尾指颤抖不停,却没有丝毫脱离的意思,反而像要将自己融入其中一般,死死地扣着。


    楚辞青抿紧了唇。


    一片喝彩声中,男人操控的虚拟赛车正逼近虚拟路书上标记为“死神之吻”的陡峭盲弯,这是赛车手需要极限甩尾的关键点。


    屏幕上的男人下颌紧绷,目光如鹰隼般盯向前方,好像与赛车融为一体、正蓄势待发的猛兽。


    但是,楚辞青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笃定。


    他快撑不住了。


    把着方向盘上的双手似用尽全部气力,指节在皮革上留下道道深痕,却仍是抖个不停,好像下一秒就要滑落。


    耳麦里传来小哈惊慌的声音:“青哥,粼总数据不对,他心跳快破200了!”


    200!


    一股寒意窜过楚辞青脊椎,过往所有被忽视的细节瞬间串联,洪水般涌入脑海。


    她瞬间明白一切,不再犹豫,越过安全线,疾步向男人走去。


    “粼总!”她提高声线唤他。


    男人偏头看来,她撞进他涣散的目光里,心头又是一紧。


    她微微侧身挡住大半镜头,一边给小哈打手势,一边放缓语调说:“这个盲弯数据反馈的颠簸异常,建议您调整左手握姿。对…就是这样,放松拇指,稍往下移,用掌根承力会更稳。”


    台下有人注意到楚辞青的动作,但也只当是寻常辅助,无人察觉异样。


    驾驶舱内,宋天粼下颌微动。


    混沌视野中,唯一能聚焦的便是那双熟悉而明亮的眼睛。


    如同濒死者抓住垂落的绳索,他本能照做,左手拇指下滑,掌根压向方向盘。


    骤然增大的受力面积像个支点,勉强撑住渐趋失控的身体。依旧颤抖,但那股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很好。”女人轻声道,眼尾弯了下。


    他咬着下唇,努力牵起唇角。


    “即将进入弯顶,会有个自然甩尾。”


    楚辞青飞速扫过主控屏上的参数,不用看路书也知道接下来是什么,“顺势让车头向左,别抵抗,感受重心的自然转移,左前方,30度角。”


    她语调平静,长睫掩下眼底扑闪的情绪,看着男人听从指令,缓缓拨过方向盘,身躯一震但眼神还算清明,心底一松。


    实时评论区刷到飞起:


    “卧槽!这全息投影也太顶了吧!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 物理反馈系统牛批啊!那个颠簸幅度和频率,跟真车跑烂路一模一样!宋总这核心力量可以!”


    “啊啊啊要进“死神之吻”了!宋总稳住啊!


    ……


    “这个入弯速度感觉有点…太极限了?姿态调整得有点仓促…(皱眉.JPG)””宋总握方向盘的手是不是在抖?太投入太紧张了吧!心疼一秒!”


    ……


    “工作人员刚才靠过去说了什么?还有场外辅助?”


    “那个黑衣服的工作人员好帅!眼神好利落!”


    在毫无察觉的观众和媒体眼中,虚拟赛车略显吃力、甚至带些仓促地“蹭”过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盲弯。


    除了少数赛车老手微蹙眉头觉得弯道处理略显生涩,几乎无人窥见男人头盔下的煎熬。


    主席台上的女魔头和周总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平静表象,仿佛一切尽在流程中。


    凶险的赛程在楚辞青清晰果断的指令中一分分挺过。


    她经验老道,几乎百分百预判男人可能出现的失误,将他偶尔的失控很好地伪装成新手操作的生涩。


    除了主控台上调控数据的小哈,无人知晓楚辞青早已取代模拟系统,成了男人真正的领航员。


    楚辞青半点不敢松懈,甚至比自己坐在车里还紧张。


    当最后一个大角度急弯的影像扑面而来时,她先一步透过头盔内窥镜的反光,捕捉到宋天粼骤然涣散的瞳孔与抗拒般的后仰,明白他已达极限。


    不再迟疑,她箭步上前,右手指尖装作无意地拂过他左手旁一个不起眼的调节钮,左手却在众人视线的死角于副控屏上闪电划过。


    系统权限瞬间切换至中央控制台。


    屏息待命的小哈收到信号,手指疾动,将座舱物理反馈的冲击力瞬间降至最低。


    虚拟赛车在最后一个高速S弯划出凌厉轨迹,飞驰过终点!


    屏幕一片感叹号:


    “ 救命,我内测玩这个弯必撞…宋总牛逼!(破音.JPG)”


    “啊啊啊最后一个S弯!!压线帅炸!冠军!!!”


    “ !牛逼!宋总牛逼!千方牛逼!!!”


    会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叹。


    喧嚣声浪隔着厚重头盔,沉沉撞击耳膜。


    宋天粼身体微晃,失焦的目光艰难地投向楚辞青的方向。


    喉结滚动,似欲开口。


    不待他发声,视线交汇刹那,楚辞青先向他伸出手。


    静默无言,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动作。


    宋天粼长睫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如同濒死的蝶翅。


    会场人声鼎沸,无数目光聚焦。


    他深深吸气,缓缓抬起手,湿漉漉的掌心虚搭在女人干燥温暖的掌中,却无力抓紧,仿佛所有气力已然耗尽。


    楚辞青收拢五指,牢牢握住那只冰冷微颤的手。


    目光紧锁他汗水淋漓的脸庞,心跳如鼓,对着麦克风的声音却平稳如常:“体验完容易眩晕,粼总您缓一缓再出来。我先帮您解开安全扣。”


    说话间,她探身进去,一手利落扯下两人耳麦,几乎贴到男人脸颊边:“你还好么?”


    宋天粼微仰着头,碎发遮住了半截眉骨,眼睫在屏幕强光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指尖在她脉搏跳动的腕骨处不自觉地收拢了一下,薄唇抿得发白。


    他听见楚辞青的声音,缓慢点头,高挺鼻尖轻轻蹭过她脸颊,黝黑瞳孔尚未聚拢,眼里全是她的影子。


    楚辞青因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恍然一瞬,呼吸刹那停滞。


    再回过神时,撞进男人漂亮眼眸里,满是尚未及藏起的信赖、依恋。


    心头猛地一颤。


    她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男人牢牢攥住。


    “你答应……”他微哑的嗓音贴着咫尺响起,低若耳语,“陪我的。”


    楚辞青耳根滚烫,咬牙飞快扫视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你先松手。”


    男人望了她一会。


    松手,但眼里透着几分明晃晃的委屈。


    好像是说:你先伸手的。


    楚辞青:“……”


    顶着男人幽幽的目光,越过他身前,替他解开安全带卡扣。


    窄小||逼仄的空间里,她能听见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那股清冽的木香混着汗水的微咸,越来越浓。


    心跳得越来越快。


    好像比刚才陪着他奔驰冲刺时还要狂乱。


    像要坏掉了。


    她本能地想逃开,却怎么也迈不开脚。


    是理智约束下的不合时宜,也是情感上,因着男人依赖目光而生的奇怪羁绊。


    她好像……是答应过要陪着他的。


    宋天粼没有歇息太久。


    虽然很享受此刻的时光,但他知道还有场硬战要打。


    不过两三分钟光景。


    他伸手推开舱门,长腿稳稳踏在地面,除了汗湿的鬓发和微红的眼廓外,面上已然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淡然,不见丝毫端倪。


    楚辞青垂眸,清晰看到他腿部肌肉绷紧又放松的细微颤动,心头情绪翻涌。


    她瞥他一眼,伸手虚扶,引导他沉稳地走向台前。


    早已等候多时的主持人递上话筒,笑意盈盈:“宋总方便和我们分享一下刚才的体验感受吗?”


    “当然。”宋天粼接过话筒,视线不经意般从楚辞青身上掠过,眼角微弯。


    楚辞青正要悄然退向阴影处。


    脚尖还未离地,就听得台下响起一道刻意拔高、掺杂着兴奋和恶意的尖利男声——


    “宋总!有消息称您在车祸后就患上了PTSD,情况属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