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兔三窟


    其实要找个落脚点很容易, 但容谢是个事儿特别多的人。


    他对居住环境的要求特别高。


    这里的居住环境包括实地环境和人居环境两方面。


    实地环境就是房屋结构、功能布局,能不能满足容谢生活起居、洗衣做饭、读书散步的需求。


    人居环境则复杂一些,主要指维持生活必须要见到的人, 是不是好相处。


    可能是涣雪山庄抬高了容谢对生活品质的要求, 他没办法再忍受内门弟子房七八个男人挤在一张大通铺上的生活, 更没办法忍受沈氏庄园充满碎嘴子、道德绑架和风言风语的人居环境,他必须要找一个和涣雪山庄差不多的地方,可以小一点,但要清净, 周围的人好相处。


    容谢发现很难跟王慕描述这个感觉,迎宾镇最好的酒楼上, 饭桌前, 王慕半张着嘴巴,巴巴地听容谢说了一大篇,仍然不得要领, 一脸茫然。


    “就是要找一个像涣雪山庄一样的地方吗?”王慕努力理解容谢的话,“我会留心的!”


    理解成像涣雪山庄的地方倒也可以……大不了容谢自己再去实地考察,反正也不能完全指望王慕。


    “多谢你了, 这是预付的酬劳。”容谢拿出一块灵石, 交给王慕。


    “嘿嘿,这怎么好意思!”王慕接过灵石,利索地揣进怀里。


    和王慕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容谢便返回了山庄。


    等到落脚点定了, 容谢就出钱早早把那里买下来, 不出事也就罢了,出事能立刻搬过去。


    至于钱的方面,容谢也不知道市面上买一所宅子要多少钱, 不同地段、不同规制的宅子价格应该也不一样,到时候问了具体价格再说吧,说起来,他也不知道涣雪山庄花了沈冰澌多少钱。


    “涣雪山庄花了多少钱?”


    晚饭时,沈冰澌从主峰应酬回来,和容谢在卧房院子里吃饭,两人闲聊起来,容谢便问了他这个问题。


    沈冰澌想了半天,说出一个数,惊人的少。


    “才这么点?”容谢诧异,他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如果沈冰澌同意,他可以把他的小金库再加一点钱,全部交给沈冰澌,沈冰澌出去另外找地方住好不好?


    “是啊,这块地本来就是宗门的,拨给我也不用钱,主要的花销是建房子的钱,盛京宫廷匠作坊那位将作少匠和老宗主是熟人,听说给灵镜宗建房,给了不少折扣,所以没花多少钱。”沈冰澌道。


    “真好。”容谢感叹。


    “你问这个干什么?”沈冰澌觉得好笑,“怎么像是羡慕别人似的,这房不是你在住吗?”


    “……那倒也是。”容谢想,那可不是,居住和产权那是两码事。


    “不过,除了买山庄花的钱,平时维护应该也花销不少吧。”容谢摸下巴。


    这方面容谢大概有所了解,山庄日常都是他在打理,他能修的就自己修了,只是还有很多他修不了的,沈冰澌就会大手一挥,换新的!砸了重做!去盛京找人做!


    盛京那边都是沈冰澌在接洽,不管是原材料还是人工,沈冰澌都会选和山庄初建时同一等级的,价格一定不菲。


    “这我没算过。”沈冰澌照实说,“反正钱赚了就是花的,咱们库里随便一件武器出了,都够把房子翻新一遍的,你就别为这种小事劳神了。”


    沈冰澌以为容谢要做进出记账,其实容谢平时也做,但只做他知道的那部分,从沈冰澌自己钱袋里走掉的账,他是不管的(也管不过来)。


    容谢不解释,乐得沈冰澌自己给他找理由。


    按照沈冰澌的说法,要把房子翻新一遍需要一把武器的价钱,大概可以推算出每年修缮需要的花费……这是一笔巨大的支出,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这样算来,买宅子需要一大笔钱,维持宅子也需要一大笔钱,在没有灵镜宗这样的靠山的情况下,花销很可能翻倍甚至几倍。


    以容谢现有的积蓄,是没办法维持现有的生活品质的。


    有点头疼了。


    “容儿,这次平息谣言,你功不可没,连老宗主都夸你是个人才,叫我好好回报你,”沈冰澌笑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去的地方?”


    容谢回过神,刚才沈冰澌说什么?老宗主都夸他了?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也热了几分,心情却是很愉快的:“是么?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等等,回报?可以要钱吗?可以要房子吗?会不会太狮子大开口了……


    “你我是挚友,一损俱损,难道我还能看着你被人污蔑?回报就……不必了。”容谢的嘴巴比他的思绪跑得快,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像往常那样作答了。


    沈冰澌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拉住他的手:“不行,我已经决定了,这次我既要送你东西,又要带你出去玩,或许我们可以出去玩的时候顺便看看想要什么东西。”


    出去……玩?


    这件事对容谢来说有些新奇了。


    他很少出去,更别提玩了。


    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壮丽的风景,有很多繁华的城市,还有形形色色的人。


    可是他却提不起兴致。


    一想到外面的居住环境那么差,有客栈都算好的了,有时候还得餐风露宿,吃饭更是一项冒险活动,谁知道那些肮脏漆黑的后厨角落里爬着什么东西……容谢就丝毫提不起出去玩的兴致。


    还有道路,也非常之差,能称得上路的也就京城通往几座大城市的驰道,就算走那些驰道,坐马车也能颠得人散架,马匹车辆一波一波过去,掀起阵阵沙尘,再厚重的车帘子都挡不住那股土味,一说话就呛一鼻子,哪有在花厅里吹小风舒服。


    “我不喜欢出去玩。”容谢答道,“我喜欢在家待着。”


    “……”


    沈冰澌一阵沉默。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他还是有点失望。


    这次从主峰回来,他又很巧合地路过了红香楼,很巧合地听到一对小道侣在那里说私房话。


    “阿旺,人家都说新婚燕尔的道侣要去一趟海州南岛才完整,南岛是咱们五洲大陆的最南端,到了那里,就像是到了天地的尽头,象征着这一对道侣可以天长地久,长相厮守。”


    “可是橘儿,咱们的内门考核就快来了,我还没准备好,去一趟要花费很多时间吧,不如我们等考完了再去?”


    “臭阿旺,人家章师兄都带着素师姐去了,说是外出游玩时不仅能促进道侣之间的感情,双修的时候还可以吸收地脉精华,进境更快,你……”


    后面说了一些没用的废话,被沈冰澌过滤掉了。


    “外出游玩时吸收地脉精华,进境会更快吗……”沈冰澌如获至宝,又被他偷师了一回。


    不过,要怎么哄容谢出去,是个大难题。


    沈冰澌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借着老宗主的名头,夸奖容谢一番,说要给容谢奖励。


    看到挚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沈冰澌知道这一招用对了。


    可惜最后关头,容谢还是缩回去了。


    “那可不行,”沈冰澌正色道,“老宗主会问我的,我什么都没做,到时候怎么向他老人家交代?”


    “嗯……”容谢为难起来,如果是沈冰澌的提议还好,这可是薛老宗主的提议,“那我们……就去个近的地方吧。”


    “近的地方?你想去哪儿?”沈冰澌脑海中浮现出“盛京”“千波湖”“檀香寺”等风景名胜、历史古迹。


    “莲花镇吧。”容谢道,“我想吃郝师傅豆花了,咱们明天一早出发,吃个豆花,逛一逛,赶中午回来。”


    “……”石桌边缘被沈冰澌捏得“咔咔”响,“不行。”


    容谢无奈:“那你想去哪儿?”


    “就……盛京吧,如何?”沈冰澌问道。


    他是想说海州南岛的,但,容谢肯定会第一时间拒绝。


    邀约也要讲究策略,一下子约的太远肯定不行,先积累一些近处游玩的经验,再挑起远游的兴趣,等到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再提出邀约,就有至少五六成胜算了。


    当然,这是对容谢这样恋家的人来说,如果对方也是个喜欢到处玩的人……跟沈冰澌又有什么关系?


    “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容谢诧异,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打转了。


    忽然间,他想到,盛京周边的山区应该有很多像涣雪山庄这样的宅院,人间权力更迭快,许多宅子就会空下来,他买不起,租一个小一点的总可以。


    说不定能撞到那位将作少匠的手笔,那就太合适了。


    “好吧,我们就去盛京。”容谢点头。


    “……不远,我们坐飞行法器过去,”沈冰澌忽然停下来,“你答应了?”


    “嗯。”


    沈冰澌还有点不敢相信,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反复游说个三五天都是基本的,再找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不经意拿出盛京香积寺藏经阁的令牌勾|引容谢……


    没想到容谢直接就答应了!


    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好!”沈冰澌抚掌,“那我们准备一天,后天一早出发,赶中午到盛京,就落脚在繁世阁!”


    沈冰澌生怕容谢答应得快,反悔也快,赶紧把日子定下了。


    “这么着急吗?”容谢一想到要出门,还是有点怵,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再准备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天气,正合适,香积寺会举办水陆法会,到时候寺庙对外开放,你不是想看贝叶经卷吗?”沈冰澌直接放出大招。


    容谢果然精神起来:“真的可以吗?听说那藏经阁的令牌很难搞到……”


    沈冰澌将藏经阁令牌拍在桌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容谢表现得主动又积极,沈冰澌提议坐飞行法器过去,他也答应了,他一向不喜欢长途飞行的。


    到了出发那日,果然是个天朗气清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旅行社:请问两位这次去盛京的主要目的是?


    容谢:旅游看房。


    沈冰澌:度蜜月(?


    第32章 御剑行


    涣雪山庄大门前。


    容谢将山庄事务交托给三个小的, 反复叮嘱他们守好门,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护山大阵前找守卫,让守卫联络云峰长老。


    “容哥, 放心吧, 我们都知道了!”沈燕说道。


    龙少野和方仁济跟着点头。


    “那我们走了, 下旬就回来。”容谢道。


    “路上小心!”“玩的愉快!”


    三个小的一脸羡慕地祝福道。


    容谢勉强笑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跟他们换换,他们去盛京, 他在家待着。


    今天早上起来,容谢就后悔了, 可是沈冰澌看起来劲头很大的样子, 躺在床上就跟他说今天的出行计划,他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 繁世阁的住宿条件还是很不错的,不比涣雪山庄差,盛京的食肆酒楼更是汇集了天下名厨, 每天都能品尝到不重样的美食。


    唯一令容谢抗拒的……大概就是出行方式了。


    容谢慢吞吞来到湖边, 沈冰澌已经在那里等了一阵了。


    “准备好了吗?”沈冰澌一点不着急,背着手在那里欣赏湖水,甚至还哼了一段不知哪里听来的小曲。


    “嗯……”容谢沉重地应道。


    “好!”


    沈冰澌向空中伸出手,一阵金光闪过, 一把纯金的飞剑出现在半空。


    没错, 沈冰澌所谓的飞行法器,不是浮空舟,不是凌云车, 而是——飞剑。


    剑修的出行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真的……要坐这个吗?”容谢头皮发麻。


    “放心,我已经改良过了。”沈冰澌说着,手掌向一侧转动,只见金光暴涨,胜邪剑从一尺余长到了一丈余,金光灿灿一大块,漂浮在空中,就像一只金色的小船。


    如果这一整块金子都送给容谢,容谢会心花怒放。


    但是现在,他必须坐上去,然后坐着它飞过高山峡谷,穿过云山深处,在低温和大风中扛过至少两个时辰,抵达八百里外的盛京。


    问容谢为什么会知道,问就是坐过,他的长途恐飞症也是从那几次去盛京沟通建材事宜的经历中得来的。


    “我不……”容谢下意识就想拒绝。


    却见金光散去,露出一只金色的剑鞘,剑鞘表面有华丽的龙纹,末端有玉石剑扣,随着剑鞘整体涨大,玉石剑扣也跟着变大,就像一只带顶的玉质长椅一般。


    “咦?”容谢诧异地走上前,摸了摸变大的玉石剑扣,触手处温凉舒适,不敢想夏天在上面躺着会有多舒服。


    “改良过的,这次有地方坐。”沈冰澌拍了拍剑鞘边缘,剑鞘便自动降落一些,直到容谢能一步跨上去的高度。


    “太好了!”容谢大松一口气。


    他还记得上次直接坐在剑身上,没遮没拦的高空就在剑刃两边,剑身又是中间高两边低,无处着力,稍不留神就会出溜下去。


    虽然沈冰澌不会让他溜下去,但那种视觉感觉,还是非常恐怖的。


    这下可好,不用坐剑身了,有带椅子的剑鞘可以坐,看起来安心很多。


    容谢扶着玉石剑扣上了剑鞘,靠着剑扣的一角坐下,扶手的地方也是玉质的,依靠着很舒服。


    沈冰澌跟着跃上来,他没有坐,而是站在剑鞘前端,操纵剑鞘起飞。


    丝丝缕缕的金光同时从剑鞘和沈冰澌身上射出,在空中交融,剑身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平稳地从地面上升起来,升过湖面,升过半山,容谢扶着玉石,看到涣雪山庄变成小小的格子,青瓦是格子的边缘,花草庭院是格子的芯,像宫廷里起建筑前打的纸模子,又小巧又精美,门前台阶上的三个侍童也缩成了小小一点,只能隐约分辨他们在仰头望着这边。


    “加速了。”


    沈冰澌背对着容谢,微微侧头,提醒他。


    容谢早就准备好定身符咒,将自己牢牢定在玉石座椅上。


    刹那间,他只觉得脚下的平面向一侧斜倒,剑下的高空完全展露出来,容谢倒吸一口凉气,在定身咒已经生效的情况下,双臂牢牢抱住玉石剑扣的侧立面,即便如此,他还是产生了强烈的恐惧和眩晕。


    剑鞘前端切入云层,视野忽然罩上一层厚厚的白雾,细小的冰粒子打在脸上、身上,发出哔哔啵啵的碎响。


    气温急剧下降,但容谢并不觉得冷,他怀里揣着保温符咒,刚才和定身符一起用了,准备就是这么充分。


    渐渐地,向后坠的压力没了,飞行恢复平稳。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容谢感到明亮的光隔着眼皮把视野照亮了,便将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一片纯粹的蓝色。


    高空的蓝又深又冷,纯粹得令人心醉。


    容谢睁大眼睛,贪婪地注视着天空,很大很大的天空,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下,明亮的日光穿透云层,将一切都照得剔透。


    飞剑的影子投射在云层上,像一条小虫子。


    前方传来沈冰澌的声音:


    “要站起来试试吗?”


    容谢回过神,向前看去,只见沈冰澌正站在剑鞘中间,没有任何符咒加持,任凭狂风吹拂衣角发梢,一束马尾和玄色发带张扬地飘荡在空中,他回过头,向容谢伸出手。


    光芒自前方照来,容谢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副矫健的身形,却长久地印刻进他的视域之中。


    好飒……


    容谢曾经也学过《剑法》,和其他内门弟子一样,也有过抱着桃木剑躺在大通铺上畅想自己御剑飞过五洲七海的场面。


    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容谢感到胸口有一股澎湃的力量,让他站起来!勇敢地走向挚友!


    然而一站起来,离开了玉石剑扣的保护范围,容谢又腿软了。


    容谢,你疯了吗,这可是千丈高空!


    容谢不断用余光扫剑鞘边缘。


    挪动双腿变得异常困难。


    ……


    “来呀。”沈冰澌向容谢招手。


    “来……来不了。”容谢哆嗦着腿,开始向后寻找可以扶的地方,他后悔了,他要坐回他温润舒适的玉石长椅上。


    “你不想学御剑吗?这就是御剑的感觉。”沈冰澌笑道,“来吧,我接着你。”


    “我……我腿动不了。”容谢感觉自己就像个蹒跚的老人,生怕一跤跌死在路中间,只能用挪的。


    偏偏沈冰澌还像木头似的,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步不肯挪,非要等他自己走过去。


    容谢一咬牙,猛地往前跳了一步,就在下一刻,他的手被裹进一只稳定有力的手掌中。


    容谢跌进沈冰澌怀里,一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掌,一手扶着他的腰带,据沈冰澌事后描述,容谢当时的手劲特别大,他都怕把自己裤子拽下来。


    沈冰澌的气息环绕上来,刻意压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这不是跳得挺好?”


    “好……好个头,”容谢额角沁出汗珠,“回去我要坐马车。”


    看到一向温柔的挚友都爆粗了,沈冰澌不再逗他,双手环住他的双臂,将他带到自己身前。


    然后翻了一面。


    容谢转过身去,站在御剑飞行的一线位置,视野极为宽广,高空中的大风迎面扑来,被一层金色的光挡住,化作肉|身可以接受的风力,吹动容谢的衣衫。


    这就是御剑飞行的感觉吗……


    容谢睁大了眼睛。


    “御剑飞行,与使用飞行符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沈冰澌的声音贴着他耳尖传来,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耳畔,“你看,乘坐飞剑,飞在千丈高空,俯瞰山河大地,这种感觉,是不是像鹰隼一样?”


    容谢随着沈冰澌的描述,去看眼前风景,感觉视野又开阔了一层。


    “使用飞行符,只是飞在离地三尺的地方,最多能看到前面路上的小坑,就像鸟雀一样。”


    “能看多远,取决于有多强的实力,只要实力上去了,视野自然会开阔,选择也就多了。”


    沈冰澌的声音很稳,又低又稳,仿佛有一切尽在掌中的掌控感,只要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就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容谢听着他的话,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膨胀起来,他的耳尖很热,心脏砰砰跳动着。


    他真的能走上这条路吗?


    他真的能筑基吗?


    他真的会有很多选择吗?


    前一刻还在想被扫地出门怎么办,后一刻又给了他这样浓烈的希望。


    他该如何是好。


    对待身后这个撩拨他心弦的人,他该如何是好。


    “放心吧,”感觉到掌中挚友的身体僵硬起来,沈冰澌放缓了语气,“只要我们持之以恒地双修,总有一天,你会筑基的,你会像这样飞起来的。”


    “……”


    容谢宁可他没说这糟糕的后半句话。


    中午时分,两人到达盛京。


    按照计划落脚在盛京最大的酒楼之一——繁世阁。


    午饭也是在繁世阁用的。


    两人享用过京城大厨的手艺,满足地回到繁世阁后面圈起来的一大片山水宅院,花园里的客房比楼上的客房贵出不少,品质和私密性自然也高出一截。


    宅院侍者送来一桶桶温泉水,放在小花园的兰花汤浴池旁边,这里可以露天泡澡,也不用担心有人打扰。


    容谢在天上飞了两个时辰,早就想泡个热水澡了,一回到客房里,就脱了衣服,换上自带的浴袍。


    只是,要让他一来就当着沈冰澌的面,脱光了走进浴池里,他还办不到。


    可是那个兰花汤浴池看起来真的很舒服,旁边还有一丛丛的花,若是添满热气腾腾的温泉水,再来一阵小风,吹的那花飘满水面,不知有多惬意。


    容谢又看看躺在廊下长椅上的沈冰澌,虽然他只是脚对着小花园,可是只要他想,稍微抬一下头就能将浴池这边的情况尽收眼底。


    犹豫了一会,容谢还是让侍者把温泉水倒进里间浴桶里。


    泡完澡,更了衣,容谢来到里间,掀掉客栈原装的被子和褥单,换上随身锦囊里准备好的自家被子和褥单,再掏出两只枕头。


    看起来舒服多了。


    沈冰澌从外间进来,看到一回房就像陀螺似的忙个不住的挚友刚铺完床,疑惑道:“铺两张床干嘛?”


    “嗯……?”


    沈冰澌将一只枕头直接扔到另一只旁边:“这样正好,里面潮气重,外面能晒到太阳。”


    容谢微怔,霎时间,他反应过来沈冰澌什么意思:“这……这可是外面!”


    第33章 夜生活


    “是啊, 是外面,”沈冰澌点头,“你想换到里面?”


    容谢哭笑不得, 沈冰澌在常人的羞|耻心方面总是特别迟钝。


    “哦, 你是说外面, ”他终于懂了,然后反问,“难道外面就不修炼了吗?”


    容谢一怔,耳朵又烧起来:“外面……还要修炼吗?”


    容谢以为, 这次出来就是来散心的,刚经历了流言蜚语事件, 对沈冰澌这样无视他人言论的人来说, 也是吃了个大亏,精神应该是紧绷了一阵的,需要放松。


    对容谢来说, 更是如此。


    可以说,这次答应出来,寻觅落脚点是一部分原因, 逃避和沈冰澌的亲密接触是另一部分原因, 贝叶经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没想到,是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当然,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沈冰澌道。


    说着, 他拉住容谢的手, 往外面院子里去,“你收拾好了吧?这么好的天气,就应该在外面街上逛, 别收拾了,走!”


    容谢心里还在为难晚上睡觉怎么办,被沈冰澌一带,不知不觉走到外面街上,等他回过神时,已被盛京繁华的街景包围了。


    他一向以为自己是厌恶人群的,可是站在五州通衢的大街中间,周围都是穿梭的人流,耳中尽是人们的欢声笑语,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他却一点不觉的厌恶。


    倒是有几分欢喜。


    他感觉到沈冰澌的手隔着袖子捏住他的手,向一个方向带,他抬头看去,沈冰澌正卖力地分开人流。


    容谢跟在沈冰澌后面走,渡河般渡过拥挤的街道,来到大街的另一边,进了条小巷子。


    沈冰澌对盛京非常熟悉,在那些背街小巷里任意穿梭,容谢由他拉着,仰头望巷子两边几乎合在一起的小二楼,阳光被酒旗、招牌和摆着各色鲜花、器用的窗台挡住,只有一两线落下来。


    有时候,通过那些低矮的窗台需要弯腰,有时候,也会拐进一条比较规整宽阔的大巷子,两边如织的垂柳不知掩映着谁家朱门,地上青石板洒扫得一尘不染,围墙里传来隐隐的读书声。


    “到了!”


    沈冰澌放慢脚步。


    走出巷口,视野开阔起来。


    容谢先看到一片白石栏杆,顺着街道延伸,这条街好像特别宽阔,对面也有相对的白石栏杆……他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已经看见栏杆下的流水,还有白石拱桥上镌刻的两个古朴的隶字:簇玉。


    盛京有八条大河环绕,簇玉不过是其中一条大河的分支,因为横贯京城,而成为了最鼎鼎大名的一条,河水如上好的田玉,阳光晴好的天气,从河边栏杆往下看,会看到一股一股玉石纹理般的翠绿色,衬着白石砌成的河道和栏杆,尽显京城贵气,美不胜收。


    容谢不是第一次来盛京,当然游赏过这条河,仅仅是看一看,倒没有什么稀奇的。


    沈冰澌要带他体验的,是簇玉河上新开的游船活动,因为价格不菲,挡住了一大片看热闹的游人,京城里的贵人们又不屑于此等抛头露面的活动,眼下码头上停着几艘空船,河道中间只有一艘在摇。


    “这船不错,上次看见我就惦记着了,听说坐一趟能把城南的景看个差不多,从东南城角的广济寺下来,再坐车回来。”


    京城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车,很多路禁止车马同行,这个项目有多贵就可见一斑了。


    容谢觉得这应该是专宰外地富商的项目,毕竟皇宫里花销很大,总得开源,刮民脂民膏不如刮外地富商。


    容谢很想让沈冰澌直接折现给他,然后他们沿着河边散散步就完了,可是沈冰澌的表情就像等待饲料的小黑羊,用水汪汪的黑眼睛一直一直望,容谢不忍心拒绝他。


    “好吧。”他说。


    沈冰澌立刻蹿下去付钱,船家撑了一条带遮阳棚的船给他,他回头找容谢,却发现容谢不见了。


    “咦?人去哪儿了?”


    沈冰澌又从台阶上去,看见容谢站在路边一家店铺门口,跟里面人问什么。


    “容谢!”沈冰澌叫道。


    容谢回过头来,冲沈冰澌笑了笑,跟里面人道了谢,这才走过街来。


    “问什么呢?”沈冰澌拉住容谢的手,“这里人多,不要乱走。”


    容谢又笑了笑,没说话。


    少顷,两人坐上游船,在簇玉河里荡着,两边街景次第展开。


    沈冰澌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哪里不对。


    “你去牙行干什么?”


    牙行就是为买卖双方说和的中介,盛京这样的地方,商业十分发达,大小牙行、官牙私牙,遍布大街小巷。


    容谢去的那个,是专门交易房屋的大牙行。


    “好奇这周围房价几何。”容谢笑道,“问了就老实了。”


    “你想在这里置办产业?”沈冰澌意外,“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涣雪山庄以外的地方吗?”


    “也就是好奇,”容谢道,“这周围环境不错,我看那些小巷里,有大宅,也有小院,闹中取静,旁边还有市场,买菜买东西方便。”


    “是,旁边还有翰墨坊、戏楼、茶馆,活动多着呢。”沈冰澌也笑了。


    “知我者,沈二也,有个翰墨坊就够我住下来了。可惜,钱不够。”容谢摇头。


    “这里不收灵石,要换通行的银票,有点麻烦。”沈冰澌迟疑了一下,没把“你想要,我买一栋给你”这样的话说出来,倒不是因为差钱,而是——容谢住盛京了,他怎么办?


    人不能没事给自己找事。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还得双修,为了修炼,他们也得住在一起。


    申时前后(注:17:00),船摇到了仁济寺,两人看着门前的寺碑笑了一回,可惜方仁济不在这里,否则还能逗他一回。


    沈冰澌去寺前随喜的地方弄了张帖子,打算回去送给方仁济,一个旅途小礼物解决了。


    黄昏时分,东南城门的小吃摊也支起来了,烟火缭绕之中,小吃摊主们学口技、叫花腔,各种招揽生意,沈冰澌路过每个摊口都要往里瞅一瞅,还会大声把老板叫过来问他家什么卖的最火。


    容谢拽一拽沈冰澌肘部的布料,把他从那些臭烘烘脏兮兮的简易桌椅中间拉出来:“我们不在这里吃,我们回去吃。”


    “东南门夜市可是盛京夜生活不得不体验的一部分。”


    “有什么夜生活,不是戌时(注:21:00)就宵禁了吗?”容谢拉着他,压低嗓子,“这里太脏了,不能吃,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在外面吃正经酒楼饭馆,不要吃路边摊。”


    沈冰澌最后还是乖乖听话,和容谢一起坐车回繁世阁。


    晚上用完饭,沈冰澌找酒楼的人问了问水陆法会的情况,法会将在三天后举办,举办的头三天有大法师坐镇,参加的人会非常多,如果他们想去,最好等头三天过去了,人少再去,否则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


    “那我们就等一等。”容谢道。


    “也好。”沈冰澌点头,“盛京周边还有什么地方想去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容谢思索着,“我听说很多文人雅士都住在周边的山区里,还有一些道观、隐士的居所,我想去那些地方看看。”


    沈冰澌皱眉:“那些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群不得志的穷书生在那里装道士、装隐士,希望京里的大官能看一看他们。如果你想看的话,还不如看看那些王公贵族的别苑,倒是有一些好看的。”


    “你去看过吗?”容谢来精神了。


    “别说王公贵族的别苑了,”沈冰澌笑道,“就是皇宫内院,我也去过,不过是晚上去的。”


    容谢倒吸一口凉气。


    “你想去么?等会儿宵禁了,外面没人,带你去。”沈冰澌道。


    “不了不了。”容谢连连摆手。


    沈冰澌听说晚上没活动,就去里间冲了个澡。


    容谢这边还在琢磨,怎么样合理地去山里看房子。


    不知不觉间,他就歪在了床上,手中拿着随身锦囊里带着的《盛京风华录》——一部记述盛京风物景点的杂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盛京周边的山区,说是山区,其实是一种顶部平坦的“塬”,很多村庄都建在塬上,田垄人家,鸡犬相闻,就像桃花源一样。


    那些地方既远离俗世,又不是完全没有人烟,风景又好,很适合建别业,当今的首辅就在蓝塬建了著名的蓝塬别业。


    容谢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走在蓝塬上……


    忽然间,一只潮湿的、冒着热气的手从书卷顶上伸过来,三指捏住书脊,像摘棉花似的把书摘走了。


    容谢:??


    紧接着,容谢感觉到床一沉,沈冰澌挤上来了。


    沈冰澌仅腰间围一条沐巾,身上还水津津的,他的肩背肌肉脉络分明,宽阔的肩线压下来,像是要将容谢环进怀里一般。


    他一只手在前面,举起刚拿到手的《盛京风华录》,一只手臂越过容谢后背,握拳撑在他身子另外一边的褥单上,下颌越过容谢耳际,稍稍偏过脸,问:“这有什么好看的?”


    容谢像受惊的鹌鹑,一动也不敢动,没想到沈冰澌会突然贴得这么近,他们两个脸好像要碰在一起。


    沈冰澌用拇指翻书,他还真的看了起来:“喝,京郊还真有这么多景点……这是什么,听都没听说过……该不会是瞎编的吧?”


    容谢感觉自己好好放在身侧的手臂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稍微往后一点,就会碰到沈冰澌的身体,他刚才偷眼瞧了一下,那个位置是线条很深的腹部,再往下就是……松垮垮挂在下面的沐巾。


    “……所以你想去哪里?有看好的吗?”沈冰澌问。


    “嗯?”容谢脱口而出,“蓝、蓝塬。”


    “蓝塬吗?也行,倒是可以顺路去一趟香积寺,问问法会的情况。”沈冰澌在容谢耳边点了一下头,脸颊在他耳朵上蹭了一下。


    容谢很想将这些小动作都视为无意的行为,可是沈冰澌却不肯放过他,扔掉书之后,仍然保持着从后面拥着他、却又不直接碰他的姿势。


    “你知道王公贵族为什么都愿意在蓝塬上置办别业吗?”沈冰澌问。


    “嗯……?”容谢脑子乱哄哄的,完全转不过来。


    “因为这京城地下有几条龙脉,蓝塬就是其中一条的龙头,另外几条上都建了帝王陵寝。”沈冰澌低笑道,“这可是他们大夏王室的不传之秘,书上可没有记载。”


    “是、是这样么?”容谢感觉自己可能确实误会了,沈冰澌真的在给他讲京城风水。


    “龙脉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地脉……它会散发出强烈的气运,滋养地脉上的人,包括我们,听说在地脉上会更容易成功,我们也准备了这么久了,”沈冰澌道,“所以,要不要再试一次?”


    “什么?”


    “双修。”——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34章 夜生活


    容谢没想明白, 这话题怎么就从龙脉跳到了双修上。


    还好沈冰澌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答复。


    “可是……现在是在外面,万一有人闯进来……”容谢迟疑。


    “不会有人闯进来, 我设了结界, 外面的人就算趴在门上, 也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沈冰澌很稳地说,“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再加一层赤炎, 让他们一靠近就热的站不住。”


    “那就不用了……”


    “还有……”容谢又道,“这里是别人的房间, 别人的床。”


    他没有说透, 但意思很明显了。


    这床在他们之前有人睡过,在他们之后还会有人睡。


    一想到这一点,容谢就浑身不舒服, 除了睡觉,他不想在这张床上做任何私密的事。


    沈冰澌拍了拍被褥:“也是我们的床褥,我们的枕头。”


    “……”这倒是。


    “这上面还有你的香气。”


    容谢的耳朵又冒热气了, 这是什么糟糕的话, 沈冰澌好好一个无情道修士,为什么说出来的话比三流话本里的主角还要孟浪?


    沈冰澌见容谢不说话了,便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容谢闭了闭眼。


    真正的原因他不敢说。


    沈冰澌叹了口气。


    “没关系,”沈冰澌将容谢紧张的手指掰开, 从他手中抽出揉成一团的被子, “今天不来也行,反正我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容谢心口微热。


    他能感觉到,沈冰澌为了这次双修做了很多准备, 提前铺垫了很久,从涣雪山庄时睡一个被窝,到御剑飞行时展望未来,再到调查地脉……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拒绝的,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了。


    可是,刚刚经历过崔星苗的事,他还心有余悸,他害怕再亲密一点,沈冰澌也会用拿道无形剑气在他脚前划这么一下。


    他还没找好房子,还不知道出去之后要怎么养活自己,他的小金库还不够充实,他还不会用灵石换通行的银票。


    他还……离不开沈冰澌。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沈冰澌从容谢身后挪过去,坐在他旁边的床头,身体微微向前倾,目光凝注在容谢脸侧,“我们本来熟悉得好好的,为什么这两天,又不愿意让我碰了?”


    沈冰澌对爱恋的情绪感知力很弱,可是在其他方面,他还是相当敏锐的。


    他能感觉到,这两天的容谢又缩回去了。


    “可能……这两天太累了。”容谢避开沈冰澌的目光,“我们还像之前那样抱着睡,好不好?我想缓一缓,再……双修。”


    沈冰澌“嗯”了一声,没有再逼问容谢,拉开被褥,率先躺下了。


    只是,这一次,他是背对着容谢躺下的。


    容谢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沐浴的水迹还未干透,沿着贲张的肩甲线条向下滑落,流进又深又长的脊柱沟,再往下,腰线以惊人的弧度弯下去,向内收窄,刚刚被容谢攥在手里揉来揉去的被头,此刻就搭在腰窝凹陷处。


    和沈冰澌同床共枕了这么些时日,容谢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光|裸的后背。


    一股委屈的酸涩感升上来,容谢想,不是说要像以前那样抱着睡吗,他转过去了,还怎么……抱着?


    沈冰澌,果然还是生气了吧。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容谢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一角,在沈冰澌身后躺下。


    在挚友肩膀的阴影里,容谢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背心。


    他的肩膀好宽,这样侧躺着也比容谢高好多。


    皮肤是蜜色的,以前练功的时候没少经历风吹日晒。


    脊柱沟旁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随着主人动作变幻,小痣时而隐没在阴影里,时而露出一点。


    让人很想摸一摸……


    容谢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伸向那颗小痣。


    就在这时,沈冰澌发出一声鼻音,肩甲肌肉向内收缩,小痣躲进了脊柱沟的阴影里。


    容谢把手收回被子里。


    沈冰澌翻了个身,重新面朝容谢。


    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墨玉似的眼瞳不见一丝睡意,刚才翻过去根本没有睡觉,此刻正定定地望着容谢。


    “过来。”他说。


    容谢又投进了沈冰澌怀里。


    这一次,他没有磨叽,没有等着沈冰澌伸手来捞他,就主动靠近沈冰澌,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下。


    可能习惯真的会成自然吧,明明远看的时候会不好意思,靠近了直接接触到反倒没什么。


    容谢枕在沈冰澌的肩膀和手臂连接处,一抬眼就能看到挺直的脖颈和鲜明的喉结,在他靠过来之后,沈冰澌的喉结下上滑动了一下。


    容谢垂下目光,视线被丰盈的弧线充满,甚至能看到边缘处淡淡的浅褐色,他耳根微热,闭上了眼睛。


    沈冰澌稍稍扬眉,意外地看着挚友主动靠近,窝进自己怀里。


    像一只轻盈而胆怯的小鸟,只会因为喜欢而亲近特定的人,能够蒙他短暂停留的肩膀,应该感到十足的荣幸。


    乌黑而稠密的发顶就在一低眉能看到的位置,雪白的额头圆润又细腻,清淡温柔的眉和清晰可数的长睫时而闪烁,能感觉到主人不安的心绪。


    沈冰澌克制住将容谢揽到自己身上的冲动,就这么无声享受了片刻挚友主动亲近自己的喜悦。


    然后他用鼻音低低地说话,言语亲昵、破碎不成整句,漫无边际地聊了些日间游玩的闲话。


    两个人都放松下来了,气氛又变得融洽。


    沈冰澌抬起手臂,揽在容谢腰上,容谢仍然穿得齐整,那件中衣,沈冰澌摸了没有五十回也有一百回,他轻车熟路地摸到小衣腰带打结的地方,手掌摩挲了一下,稍微用力,将人贴到自己身上。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了很软的一声哽咽,怀里的人僵了一下,双手抵着他的胸口,负隅顽抗般坚持着两人之间的那一点空间。


    即便如此,沈冰澌还是觉察到,挚友的身体起了变化。


    血行速度加快,皮肤表面温度升高,小小的心脏擂鼓一般,雪白的额头也堆粉似的起来一层浅红。


    “容儿。”沈冰澌叫他的名字。


    他抵死不抬头,抵在他胸口的手甚至用力攥起了拳头。


    沈冰澌本想逗逗他,却觉察到不同寻常的紧绷和僵硬,怀里的人缩着肩膀,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竟然会紧张到这种程度。


    “容儿,这没有什么的。”沈冰澌轻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人生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没有一处是没用的。”


    容谢的僵硬稍微缓解了一点,抵在沈冰澌身上的双拳也没有那么用力了,只是呼吸仍然很快,说不出话。


    “身体有反应,说明很健康,这是好事,何必对抗呢。”沈冰澌的声音稳定有力,带着令人信服的安抚力。


    容谢的肩膀松弛下来了,深呼吸了几次之后,他瘫软在沈冰澌怀里,连眼皮都染上了胭脂般的红色,清淡浅薄的唇也变得鲜艳。


    他懒洋洋的,连手指也懒得抬一下。


    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知怎的,沈冰澌心里小猫抓似的,直想将挚友拥得更紧,他想,自己和挚友上辈子一定是一个人,投胎转世后硬生生分成了两个,虽然分成两个,却常常想要亲近,那大概是上辈子的惯性,想要合二为一吧。


    “容儿。”沈冰澌叫他。


    怀里的人恹恹地应了一声:“嗯?”


    沈冰澌想告诉他,他们这样双修大约还是不成的,他太敏感了,不过,这种事就像牵手拥抱一样,多做一做就好了。


    “睡吧,”然而话到了嘴边,又变了一个样,“明天我们还得赶开城门出城。”


    “嗯……”


    容谢很快就睡着了。


    他还以为自己会大受刺激,崩溃很久才睡着,实际情况却不是那样的,他就像长途跋涉后美美泡了一个热水澡,融化一样瘫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甚至比平时醒的还晚一些。


    窗外的天蒙蒙亮,鸟雀叫了有一阵了。


    容谢意识到再不起来可能就赶不上第一趟出城,赶快从被窝里挣扎出来。


    接着,他发现,陷住他的并不是被窝,而是沈冰澌的怀抱。


    昨晚的记忆如滔天巨浪般拍过来,将容谢拍了个措手不及。


    他浑身上下都因为羞|窘而燃烧起来,尴尬地向下摸去。


    还好,小衣的下摆是干爽的。


    等等,昨天他明明……难道……?


    容谢抓着小衣的下摆,疑惑了很久,怀疑自己究竟是做梦,还是真的发生了,他只是被沈冰澌摸了一下,就……


    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他还清楚地记着,他以为自己的感情掩藏不住了,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猝不及防地暴露出来,他难过得差点喘不上气,以为沈冰澌会立刻推开他,质问他为什么会这样,然后赏他一道无形剑气。


    可是,那样的事并没有发生,沈冰澌温柔地安慰了他,还说,这很正常。


    没有异样的眼光,没有暴烈的指责,沈冰澌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还反过来宽慰容谢,让他别多想,这是健康的表现。


    就在那个时候,容谢放松下来了。


    彻底卸去心中重担,一下子就困倦得不行,接着沉入酣眠,连梦都没做。


    所有记忆都清楚地记起来了,这不可能是一个梦。


    干爽的裤子只能归结于一种可能,在他睡着之后,沈冰澌帮他换了,清理了。


    容谢感到脑袋重如千钧,根本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熟悉的轻哼,沈冰澌醒了。


    在繁世阁用饭早饭,两人乘一辆马车,从东南门出去,一路往蓝塬去。


    京城这种地方,大白天用飞行符飞来飞去,还是太显眼。


    所以两人还是采用了传统的出行方式。


    还好京郊驰道修建的非常平坦,能供三辆马车并排行驶,路上每天都有人洒水,比普通的道路好走多了。


    容谢和沈冰澌相对坐在车厢中,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起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事。


    太阳升到头顶时,马车抵达庄严肃静的香积寺——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35章 山居士


    为了筹备法会, 现在寺里处于戒严的状态,沈冰澌也进不去,他在门口问了问情况, 就回到马车边了。


    容谢撩起车厢的窗帘, 问沈冰澌什么情况, 沈冰澌告诉他,寺里的小沙弥也说前几天人多,就算他们去藏经阁,可能也饿多有不便。


    “那就按原计划。”容谢道, “我们再等几天。”


    “行。”沈冰澌应着,就要上车, 忽然身后传来呼喊声。


    “施主, 施主,请留步——”


    是个穿深色僧袍的大和尚,看装扮在寺中应该有一定地位, 不过,他跑的气喘吁吁的样子,倒是没有什么架子。


    “大师。”沈冰澌合掌, 向大和尚行礼, 容谢也跟着行了礼。


    “施主,敢问施主可是仙宗来人?”大和尚端详着沈冰澌。


    沈冰澌刚才并没有通报姓名,他拿着令牌,不通姓名也能进藏经阁, 他知道容谢不喜欢惹人注意, 便没有通报。


    不过,现在大和尚问起,他也不隐瞒:“在下灵镜宗弟子。”


    “果然!你是不是姓沈?”大和尚激动起来。


    沈冰澌微微扬眉, 没想到大和尚竟然认出他了,他这张脸也没有那么出名吧。


    “正是沈某,不过,大师怎么认出我的?我记得与大师素未谋面……”


    “昨日师父说胜邪剑来盛京了,可能也要凑水陆法会的热闹,叫我们别怠慢了。”大和尚直言道。


    原来如此……


    盛京卧虎藏龙,沈冰澌昨天御剑过来,为了方便进城,降落在距离城门很近的地方,果然就被香积寺的方丈发现了。


    既然被发现,不去拜会一下倒显得无礼。


    “无别大师现下可在寺中坐镇?”沈冰澌问道。


    无别大师就是香积寺的方丈,寺中有位份的大和尚,都是他的徒弟。


    “正在!”大和尚合掌。


    看来这一趟拜会是不能不去了,沈冰澌回头看向容谢。


    容谢倒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他出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会遇到有人要拉着沈冰澌唠一两个时辰,他们说的那些天下大势,空里来空里去,他也不感兴趣。


    “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容谢道。


    香积寺周围的山岗绿树成荫,山道坡缓,看起来很舒服,在周围走走倒也不错。


    沈冰澌不放心容谢一个人在外面走,便又问大和尚,能不能破例开放藏经阁,让容谢进去一边看书一边等。


    大和尚面露难色,显然,他出来邀请沈冰澌的时候,并没有得到接待容谢的指示,寺里戒严的情况下,大和尚只能安排容谢在门廊茶歇处休息。


    “你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又不会走丢。”容谢笑道,“正好车坐久了,我也想走一走,游览一下这边的山色,等会儿在门前碰面吧。”


    “好吧。”沈冰澌被容谢说服了,“你记得把传音玉佩放在身上。”


    “唔,知道了。”容谢将传音玉佩从腰带上翻出来,给沈冰澌看。


    沈冰澌这才放心,跟大和尚去寺里拜会方丈。


    容谢顺着香积寺门旁边的山路往前走,溜溜达达走了一阵,仲夏的山风清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途中遇到两个脚夫,他便停下来问他们前面有什么风景名胜。


    脚夫们面面相觑,说他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名胜,不过上面有一个京城大员的私宅,只是道路不便,需要他们这些脚夫抬人、运货。


    容谢诧异,没想到香积寺后山也有这种别业,他来了兴趣,问清楚路径,快步上山。


    路倒是不远,对于出门就要翻山的容谢来说,不算费力,转过一个山角,前面绿树掩映处,一座白墙青瓦的宅院安静地坐落在那里。


    恰逢一阵风起,树林发出一阵雨落般的轻响,宅院前的竹林轻轻摇曳,一片片青黄的竹叶打着旋飘落,穿过午后明亮的阳光,飘落在地上。


    在那一刻,容谢感到自己的心被击中了。


    太美了。


    从各个方面来说,这座宅院都不满足容谢的要求,它周围没有村庄,买菜买东西非常麻烦,它的建筑风格也不是涣雪山庄那种雍容大气的风格,而是清素的、淡雅的,南方文人雅士喜好的风格。


    可是,容谢偏偏就很喜欢,或许和下午的光线有关,或许和那一阵被风吹落的竹叶有关,感觉的事,没有办法代入理性的条条框框。


    容谢鬼使神差地走上前,站在深色木制大门前,仰头寻找可以透露这座宅院主人信息的匾额、铭牌或是刻字,可是都没有。


    要不是刚才有脚夫上来,容谢都会以为这是一座无主的宅子。


    “奇怪。”容谢走上台阶,想趴在门缝上往里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就在这时,门里传来一阵说话声。


    “嬷嬷,我不想学了,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姐,您还是读书吧,等老爷回来,发现你什么都不会,肯定会生气的。”


    “喔……”


    是这家小姐和嬷嬷在说话,小姐声音天真稚嫩,听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这个年纪的女孩有书读,说明这家多半是书香门第。


    “可是我不想读书,我想出去玩……”小姐央求。


    “那可不行,这荒山野岭的,你要去哪玩?”嬷嬷的声音放低了,“外面草丛里有蛇,山里有狼,晚上还有鬼,最爱吃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嬷嬷还没说完,小姐“哇”的一声哭起来,院子里顿时充满了热闹的响动。


    容谢摇摇头,从门前台阶上退下来,他本来还想着,这宅院若是无人住,他倒是可以把这里算做一个备选项。


    没想到不仅有人,家里还有个哭声很大的小姑娘,还是算了吧。


    而且,那嬷嬷的话也说得他瘆得慌,什么草里有蛇,山里有狼,晚上还有鬼的,别说小姑娘哭了,他一个大人也扛不住。


    “嗡——”


    一阵强烈的嗡鸣从容谢腰间扩散开,金光瞬间包围了他。


    容谢登时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还有什么比站在人家门外偷听的时候忽然传音玉佩响了更尴尬的?


    容谢硬着头皮接通传音玉佩,和沈冰澌聊了两句,沈冰澌那边还要耽误半个时辰,问容谢要不要来用寺里的素斋饭,等他们结束联络时,周围安静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这样就走好像不太好。


    容谢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敲了敲深色大门。


    万一让小姑娘误会外面真的有鬼怎么办?还是解释清楚的好。


    院子里没有人答应,也没有人上来开门。


    容谢便隔着门,向里面道歉,说明自己只是来香积寺游览的游客,看见这里有路,才擅自走进来,多有打扰,请主人不要责怪。


    里面依然没有答应。


    容谢觉得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他再次向主人道歉,表示自己现在就离开,便转身从门前台阶上下去,往来路上走。


    一炷香的时间后,容谢回到香积寺,在门廊茶歇处领了素斋饭,一边吃一边回想刚才的“奇遇”。


    过了一会儿,沈冰澌被一群大和尚簇拥着送出来,看见容谢吃了一半的素斋,红红绿绿的,很是好看,一向喜欢吃肉胜过吃草的他,破天荒地跨进长凳,在容谢身边坐下来,要吃他剩饭。


    大和尚们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让厨房给沈冰澌再做一份素斋饭。


    “我就想吃这个。”


    沈冰澌拿过容谢的筷子,三拨两拨,木碗里的素斋饭便见了底。


    小沙弥端来茶水,沈冰澌喝了水,一抹嘴,赞道:“这素斋饭确实清爽可口,大师们也很会享受嘛。”


    容谢连忙摆手,示意他别在人家出家人面前说这种六根不净的话。


    大和尚们站在旁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对了,你刚才在外面转,看见什么了?”沈冰澌问道。


    容谢正想跟他说这件事。


    “一座白墙青瓦的宅子?”沈冰澌反应平平,“可能是隐居的人吧。”


    “阿弥陀佛,那恐怕是白水山人的居所。”旁边的大和尚还没走,听到容谢的话,便接口道。


    “白水山人?”


    这名号听起来确实是个隐士,容谢想。


    “是个在家的居士,在京里颇有清名,喜欢寻访古迹,家里收了许多古书,寺里藏经阁还存着一些他捐来的孤本。”大和尚介绍道。


    居士,就是皈依佛教,但选择继续在家过正常生活的那些信众,怪不得这个白水山人会定居在香积寺后面,还把妻小一并接过来了,原来是为了清心修行。


    而且,这个白水山人,还会收集古书!香积寺那么有名的藏经阁里,都有他捐的书!


    容谢对这个白水山人的好感一下涨起来,遗憾这次来没见到他本人。


    “水陆法会的时候,白水山人会来么?”容谢问道。


    “贫僧也不知。”大和尚合掌。


    容谢面露遗憾之色。


    “不过是个隐士罢了,”旁边,对此十分不感兴趣的沈冰澌开始发表意见,“京郊山里有很多隐居的人,要不然叫‘终南捷径’呢。”


    终南捷径就是说想在京城博得好名声,就先去京郊的山里隐居,等朝廷大员都知道这人了,再找人举荐,一举入仕,比那些苦哈哈备考的老实人少走很多弯路。


    沈冰澌一向不喜欢这些故弄玄虚的,他对他们天生有一种偏见,觉得他们是为了当官弄权才隐居,做事的目的和行为完全南辕北辙,堪称伪君子中的伪君子。


    对于这个白水山人——虽然是第一次听说——沈冰澌更是尤其厌恶,从名号烦到房屋风格,在北方的山里建什么南方建筑!


    嗤!


    第36章 抓住你


    “沈施主此言差矣, 据贫僧所知,白水山人无心仕途,年少时还曾参加科举, 屡试不第, 后来就专心研究古书经卷了。”


    大和尚合掌道。


    出家人不宜多在人后说人是非, 只是怕沈冰澌误解,替白水山人做了必要的澄清。


    有大和尚作证,沈冰澌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 他显然是不信的,谁说屡试不第, 就不想入仕了?就是那种失败了很久的人, 渴望才最强烈。


    从香积寺出来,容谢和沈冰澌乘马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蓝塬。


    在寺里耽误了些许时候,到达蓝塬时, 暮色升起来了。


    不过,蓝塬是真的很好看,近处是平顶的塬, 远处是巍峨的终南山, 二者相衬,更显得暮色中的终南山巨大无比,塬顶田边的桑树就像一粒粒粟米,点缀在缥缈的大山下。


    马车行至一片高地, 沈冰澌觉得风景不错, 便叫车夫停车驻马,和容谢一起下来走路。


    两人沿着一片开满紫红色小花的草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高地尽头, 广阔的蓝塬展开在他们目前,田地、村庄、道路、道路上的牛车都沉浸在浩荡的暮色中。


    “那就是王首辅的蓝塬别业。”沈冰澌指着一处极佳位置上的连片建筑。


    蓝塬别业也是盛京宫廷风格的大宅,比涣雪山庄还要气势宏大,庭院和楼台更具巧思。


    容谢望着蓝塬别业,被建筑匠人胸中的丘壑深深震撼。


    “据说王首辅在设计上也参与了很多,他是个见识广博,境界很高的人,如果他也修炼,可能已经过了分神境吧。”沈冰澌介绍道。


    难得听沈冰澌夸谁,还是这样的盛赞,容谢忍不住侧过头,多看了沈冰澌一眼。


    虽然这话说出来煞风景,容谢还是说了:


    “你不是一向看不起仕途中人?”


    “我看不起的是把仕途当做终极目标的人,”沈冰澌道,“一靠近那些人,就有一股急功近利之气扑面而来,熏人得很。”


    容谢沉吟片刻,温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不是所有人都像王首辅这样出身显贵,才华横溢,第一次参加科举就高中榜首。”


    “我倒是更能理解那些家境平平,才能庸常,屡试不第的人,人间的晋身之途不多,也就是科举,他们年轻时参加科举,只是随大流,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感兴趣什么,名落孙山,或是侥幸做了个小官,碰了半辈子壁,终于醒悟,原来自己不是这块料,转而投向自己的兴趣,这未必不是一种境界。”


    沈冰澌沉默下来。


    两人好像都在说别人,其实是在说自己。


    “其实……你说的那种人也是很令人敬佩的,不过,更多的人只是伪装成那样罢了。”沈冰澌道。


    “嗯……”


    “再走一段?”沈冰澌问,“反正已经迟了,今晚就在这边投宿吧。”


    “好。”容谢猜到要这样了。


    沈冰澌往前走去,容谢也跟上,忽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沈冰澌很用力地握着他,一开始力气太大,容谢甚至感到软骨有些疼。


    容谢不由得抬头看他,看到他紧绷的侧脸和被风吹乱的鬓发,他在看景,容谢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燥气。


    是因为刚才的话题聊得不怎么投契么?难得他们两人竟然产生了分歧,聊到最后仍然各执己见。


    其实,平时的话题,容谢也有不赞同沈冰澌的,只是觉得争执无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沈冰澌自己说得开心就好。


    今天不知怎么了,可能太闲了,就是想和沈冰澌争一争,结果把人搞得焦躁了。


    容谢悄然跟上沈冰澌,空着的那只手也覆盖在沈冰澌手背上。


    沈冰澌的脚步顿时乱了一拍,回头来,微微扬眉看向容谢。


    容谢冲他笑一笑,问道:“今晚在哪里投宿?”


    “汤泉山庄,一个泡温泉的地方,蓝塬的温泉很有名,你想不想试试?”


    “好啊,正好今天坐了一天马车,晚点去泡温泉,休息了。”容谢道。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沈冰澌身上的燥气消失了,攥着容谢的手也舒展开了,只是松松握着他,“明天一早,我们再去蓝塬别业。”


    “你能进去吗?”容谢好奇。


    “能啊,要不然我们来干什么?你不是想参观蓝塬别业吗?”沈冰澌理所当然地说道。


    “是……光明正大地进去?”容谢想到沈冰澌之前说半夜翻墙进皇宫那茬。


    “是光明正大地进去。”沈冰澌笑了。


    容谢放下心来,看来,沈冰澌说王首辅境界高什么的,并不是凭空说的,他还真的和王首辅认识,说不定交情还不一般。


    “好,我还想去周边的院子也看一看。”容谢道。


    “这容易。”沈冰澌规划明天的行程,“我们先把早饭吃了,在周边逛逛,等到辰时末(注:9:00)再去登门,时间很多,逛到下午都行,你若觉得那温泉不错,可以再住一天。”


    “繁世阁那边怎么办?”容谢问,一问出来,他就知道自己多余问。


    沈冰澌让他不用管。


    两人手拉着手,在高地上一直走到天快黑了,这才下到马车停驻的地方。


    当晚,两人在汤泉山庄投宿,山庄的条件不如繁世阁,不过温泉池倒是有很多种类,在这里泡温泉,可以穿浴衣,也可以裹沐巾,大家都是如此,容谢便也没了顾忌,和沈冰澌一起找了个温泉池泡下。


    夜间的温泉池边放着一簇一簇的灯烛,外面套着花鸟刺绣的红纱防风罩,很有慵懒闲适的氛围。


    一夜安眠无话。


    翌日晨起,用过早饭,两人在周边转了转。


    蓝塬上确实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别业,都是京里贵人们休闲避暑的去处,一片片高墙宅院相连,宅院之间的街道都是上好的青石板铺起来的,时值仲夏,街上来来往往也有一些人。


    沈冰澌本以为容谢只是随便转转,在《盛京风华录》上看到了不错的地点,就按图索骥,踩个点罢了。


    没想到挚友逛得格外认真,就像要在这里置办产业一样,把周边环境都考察了一遍,在哪里买菜,在哪里买生活日用,最近的集市在哪,哪里能雇到进京的马车……


    “你想在这里长住?”沈冰澌忍不住问。


    “我觉得这里环境还不错,若是……将来不在涣雪山庄住了,住在这里也挺舒服的。”容谢笑道。


    沈冰澌心里那股燥气又升起来了,他拉住容谢的手,将手指强硬地挤进他指间,牢牢扣住:“不在涣雪山庄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将来的事谁说的清呢。”容谢的思绪有一瞬间抽离,眼神也变得茫然。


    沈冰澌用力扣紧手指,令他手背的骨头疼起来,他回过神,诧异地对上一双黑幽幽直视过来的眼睛:


    “有什么说不清的,过去,现在,将来,你都在涣雪山庄,哪儿也不去。”


    沈冰澌的语气霸道专断,毫无商量的余地。


    “你若是敢跑,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住。”


    看到沈冰澌气鼓鼓的样子,容谢失笑,他又何尝愿意跑呢,只怕到时候东窗事发了,沈冰澌恨不得跟他割袍断义,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哪有那么严重,只是盛京这么好,说不定你将来也想在附近长住,繁世阁毕竟是个人来人往的客栈,不如住在自己的宅子里舒心。”容谢将话题轻轻带过。


    沈冰澌本来还在梗着脖子生气,听到这话,又缓过劲来了,原来容谢不是想离开他跑路,而是想和他一起另外建立一个据点。


    “我以为你不喜欢盛京呢。”毕竟容谢出来的时候推三阻四的。


    “我只是……不喜欢出门罢了。”容谢想到回去还要御剑或坐马车,就一阵头大。


    沈冰澌被容谢逗乐了,就是这样不喜欢出门的容谢,还想在外面置办产业?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能这次出游计划得太完美了吧,让挚友如此流连忘返,等回去就把这茬抛在脑后了。


    亏得他还为此较真,真是想多了。挚友就像娇养的名贵兰花,要想成活,就必须养在精心呵护的环境里,离开他,离开涣雪山庄,容谢又上哪儿去找第二个这样的环境呢?


    何况,沈冰澌还有他不可替代的优势,他有足够的能力、意志和精力带容谢筑基。


    “另外置办产业的事,等到你成功筑基以后再说吧。”沈冰澌道,“在此之前,我们还是长住涣雪山庄,等筑基之后,你开始学御剑了,我们就把盛京周边的宅子都看一遍,定下来。”


    筑基之后,灵力枯竭的问题可以得到解决,那时候容谢就能学御剑了,金丹之后,御剑飞行将成为他们常规的出行方式。


    “嗯。”容谢本来也没想立刻定下来什么,他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接下来的时间,沈冰澌的态度松弛了不少,甚至带着容谢去问了几家宅院的买卖价格,一起去了蓝塬最有名的牙行,了解了一番市价行情。


    容谢也没想到,他买书,找迎宾镇和外门集市的人打听消息,找王慕,得到的有效信息都没有跟着沈冰澌跑这一趟来的多,果然还是实地考察最有效。


    牙行给的市场价格,比容谢预期的高一点,不过,实际说价的时候应该还能往下压,就看对方脱手的急不急了。


    至于灵石换银票的地方,牙行也有专人处理这类琐事,只要交易谈成,他们就能联络京城最大的钱庄,按照市价给容谢换银票。


    而且听说容谢花的是灵石,牙行对他的态度积极不少,一口一个“仙人老爷”,叫的容谢怪不好意思的。


    “仙人老爷放心,这些小事,我们都会给您处理好,听说仙人老爷要买他的宅子,那位房主想必也是极乐意的。”专门接待容谢的牙人笑容满面,“仙人老爷方便的话,可否告知仙居何处?若是有了合适的宅院空出来,我们大盛牙行必第一时间送信过去。”


    容谢回头看沈冰澌,沈冰澌思索片刻,道:“就留在灵镜宗守卫处,转交容二。”


    容谢疑惑地看他,这个假名,也是可以收到信的吗?


    沈冰澌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大概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原来是三大仙宗之首灵镜宗的容仙长,失礼了。”牙人立刻向两人拜了拜。


    一股无形灵力将他托起来,沈冰澌道:“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做你的事。”


    容谢问到了想要的信息,心中有数,心情也愉快不少,和沈冰澌一起出来,打趣道:“你刚才那样急着阻拦他,可是怕他把咱们宗门抬升道三大仙宗之首,惹得其他神仙不快?”


    沈冰澌“哼”了一声:“那可不是,这话可不能乱说,盛京是玄天宗的地盘,耳目众多,你猜他们白长老听到此事,会不会在三宗会盟的时候乱嚼舌根。”


    容谢被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逗笑了,白长老、三宗会盟,那都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大场合,偏偏被他和乱嚼舌根联系在一起,导致容谢脑海中形成了非常栩栩如生的画面,一笑,就笑得停不下来。


    “这么乐呢。”沈冰澌的嘴角压不住,谁知道他还有说笑话的天赋,简直是十项全能。


    眼看着时间快到中午了,去蓝塬别业有蹭饭的嫌疑——那就更要去了。


    沈冰澌带着容谢找到蓝塬别业的侧门,拿出灵镜宗弟子令牌,叫门子通传,门子也是见多识广的,知道这是仙宗令牌,忙不迭捧着去了,片刻间带着一名儒生打扮的管事回来,告诉沈冰澌,尚未到休沐之日,王首辅还在京中宅邸,若是沈冰澌急于见他,别业可派车送他们过去,若是沈冰澌不急,可以在蓝塬别业留宿,等到休沐日王首辅过来。


    沈冰澌看了容谢一眼,那意思是:“看,我说他人不错吧。”


    容谢笑了笑,想的却是,那是对你。


    “不必了,只是我朋友想进来看看,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带我们游览一二?”沈冰澌向里面看去。


    “当然,当然方便。”管事应道,作了个请的姿势。


    第37章 妒知音


    在管事的带领下, 容谢走进久闻大名的蓝塬别业。


    从侧门进去,是一片山石堆叠的屏障,石头上刻着龙飞凤舞的“蓝塬”二字。


    这倒没有什么稀奇。


    绕过假山, 景色就令人意外起来, 另外一边是一整排琉璃花窗, 正午的阳光洒在琉璃花窗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那些彩色的光一束一束投在地上,将整片封闭的空间映得斑斓玄奇。


    不错, 花窗和假山之间是一片封顶的水榭,台阶前有密密匝匝的树林围上来, 以至于水榭内很暗, 花窗外又很亮,好像一个万花筒,只有透过黑暗的此端, 才能见到斑斓玄奇的彼端。


    容谢走上台阶,向花窗行去,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逐渐完整地出现在他眼中, 湖泊四周曲折的岸上, 分布着长桥、回廊、码头、堤岸,浓绿的柳树随风拂动,远处山峦间有佛塔、高台,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建筑次第入目, 令人不敢相信, 这只是一片空间有限的园林。


    容谢睁大了眼睛,亲眼见到蓝塬别业,他才知道, 涣雪山庄只能算功能齐全的宅院,而眼前的园林才是传世之作。


    管事见容谢有兴趣,便向他介绍了这池水如何引来,园中的布局参照了那些传说中的神仙宫殿、名画图谱,王首辅为了这座别业寻访了多少能工巧匠,即便如此,蓝塬别业也不是一次就建成的,先建好的是核心部分,然后才是东园、西园,中间一度资金紧张,停摆了足足两年……


    蓝塬别业完全建成那日,王首辅望着镜中的自己,感叹时光易逝,当初筹备此园时还是个京中炙手可热的才俊青年,如今却两鬓花白了,人生短暂,想做成一件事很不容易,他也只是运气好,才能做成一件。


    容谢听管事述说,不觉入迷,王首辅的形象也逐渐清晰起来,和他当初想象的高高在上的首辅不大相同。


    不知不觉间,容谢和沈冰澌已跟着管事走进了园林腹地,在参天古木间漫步,一声遒劲有力的长啸忽然拔起,令人闻之一震。


    容谢停下脚步,向声音传来处看去。


    有人一边击缶,一边唱歌。


    唱的是古韵,和日常白话有一定区别,在沧桑的唱腔中韵味悠长,有种朴拙的美感。


    “这怪人唱的什么?”沈冰澌转过脸,靠近容谢,“我怎么听不懂?”


    “柴米油盐酱醋茶……菩萨慈悲坐莲台。”容谢答道。


    “仙长果然博闻,老爷说这白水山人唱的是一种古韵,是他从古谱中推敲出来的,一般人还听不懂。”管事赞道。


    容谢一怔,心跳骤然加快几分:“这个唱歌的人,就是白水山人?”


    “正是,仙长认得他?”管事笑道,“那真是有缘,他这些日子正好在这边做客,和其他门客一起宴饮,不过他独来独往惯了,吃饱喝足就一个人来林子唱歌。”


    “不认得,只是我听说过他的大名。”容谢道。


    管事听容谢这么说,就打算引荐他们认识。


    一只手臂从旁伸出,将管事挡开了。


    “这就不必了吧,我们只是来游园的,”沈冰澌道,“若是耽误了时辰,赶不上关城门,我们还得在此滞留一日。”


    容谢意外地看向沈冰澌,一向随兴所致的人,竟然也会考虑关城门的时间了。


    不过,他其实也没准备好和白水山人认识,一向不擅长攀交情的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人表明来意,难道要从把你家小姑娘吓哭开始说吗?


    管事带着两人绕过这片林地,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容谢都紧盯着白水山人的背影,这个背影和他想象的一样清癯瘦削,宽大的白袍穿在他身上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但又不是那种羸弱的身材,他高举双臂击缶的时候,每一下都用了很大力气,将那陶器打得锵锵作响。


    绕出这片林子,管事带两人进了客堂,午饭已经备好,有人送上来。


    “都是临时准备的,请两位仙长多多包涵。”管事的赔笑道,行礼后退出客堂,闭上房门。


    客堂中只剩下容谢和沈冰澌二人。


    沈冰澌闷不吭声吃饭,也不像以前那样点评,容谢还以为菜做的真的不怎么样,夹了一筷放到嘴里,不禁点头。


    “不愧是首辅的厨子,这菜做的虽然清淡,却保留了菜的原本味道,佐料用的更是巧妙。”容谢赞道。


    一般来说,沈冰澌这个时候也该接着发表评论了,他却没有。


    沈冰澌沉默着迅速吃完饭,将筷子往筷枕上“啪”的一放。


    容谢顿了一顿,抬眼看他。


    “我看这园子也就这样,风景大同小异,该看的也看了,没必要绕上一圈。”沈冰澌道,“等会就从最近的侧门出去吧。”


    容谢觉察到他心情不佳,不知哪里又触了他的霉头。


    “好不容易来一次蓝塬别业,这就出去么?”容谢有些遗憾。


    “我想错了,本以为王雪川是个境界很高的人,没想到和庸常俗人也没什么不同,”沈冰澌没接容谢的茬,在那里自说自的,“聚集一帮不知所谓的闲人在园子里,把好好一个园子闹得乌烟瘴气,饭都吃不下去了。”


    容谢看了一眼他吃光的饭碗,这也不像吃不下去啊。


    然而沈冰澌闹脾气的时候,还是不要触他霉头的好。


    容谢也就不提要继续游览的事,吃完饭,沈冰澌叫管事带路出去,说他们还赶着回城,就不转了。


    管事听闻两人要回城,派了个马车,一路护送他们到汤泉别业收拾行囊,再送他们回京城。


    当晚两人仍在繁世阁歇下,回到山水宅院时,太阳甚至还没落下去,比预期的时间早了很多。


    沈冰澌依然气鼓鼓的,要不是他还会说话,下马车的时候还会搭把手扶容谢一下,容谢都要以为他石化症发作了。


    沈冰澌回到院子,去屋里床上躺着。


    容谢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打扰他,自己拿着牙行送的《蓝塬舆图》看,人也躺到了廊下的长椅上。


    初看时天色尚明,不知不觉就暗了,容谢抬头寻找灯盏,忽然看见前面兰花汤浴池旁边放着两盏灯。


    奇怪,浴池边放两盏灯干什么,院子里统共就两盏灯,放在那不是浪费吗。


    容谢想着,从长椅上起来,去浴池边取灯。


    他眼睛只盯着灯,走到近前,才发现浴池里黑乎乎坐着个人,把他吓一跳。


    “呵!”容谢猛地停住,“……沈冰澌?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冰澌在水里泡着,不知道泡了多久,水都不热了,他坐在兰花汤浴池底部,水没过他身体,只露出个脑袋,怪不得容谢没看见他。


    沈冰澌抬起眼皮,看了容谢一眼,又闭上了:“泡汤。”


    容谢撩起衣衫下摆,蹲下|身,摸了摸水,是凉的。


    “这么凉,怎么泡?我去叫侍者送热水来。”


    说着,容谢站起身,手腕却被一把握住了。


    沈冰澌顺着容谢的手腕往上看他。


    有那么一瞬间,容谢以为沈冰澌会把他扯下去。


    “热了。”沈冰澌望着他,“你摸。”


    容谢的手被沈冰澌牵引着,伸向水中,天色已经暗了,只有池边的灯投来橙黄色的光线,将水波照的潋滟,却看不到下面。


    触碰到温热的水时,容谢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摸到了温热的肌|肤,他的指尖微微挣动,却被沈冰澌握得更牢。


    差点忘了,沈冰澌根本不需要加热水,他想水热就水热,想水凉就水凉。


    容谢有些后悔过来说这多余两句,本来他拿了灯盏就走,这会已经看上《蓝塬舆图》的最后一页了。


    “我有话跟你说。”沈冰澌沉声道。


    “嗯?”


    容谢低头看他,他却撇开了目光,看着水面:“今天是我不对。”


    容谢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竟然听到沈冰澌在主动承认错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沈冰澌垂着眼眸,他的睫毛不是很长,却很浓密,垂着眼睛的时候,眼睫线条就像凤凰的尾羽一样,有一种年轻气盛又无辜的感觉,“一想到你会结交别的朋友,我就……浑身不舒服。”


    “……”容谢其实感觉到了,“是因为白水山人?”


    “是,”沈冰澌直接承认,“就是他,每次你提到他,都会眼睛发亮,你提到我的时候都没有眼睛发亮。”


    容谢失笑:“就因为这个?”


    “还有……你总说要走。”沈冰澌的眼睫掀起来,黑而深的眼眸望向容谢,竟有几分委屈。


    容谢心中微动,在池边坐下来,一只手仍然给沈冰澌拉着,一只手除去木屐,撩起衣衫下摆,双脚浸入温热的池水中。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不会走。”容谢说道。


    话说出口,他才觉得会不会过于直白了,万一沈冰澌从中觉察到什么怎么办,他躲开了目光。


    “果真?”沈冰澌狂喜的声音传来。


    容谢移回目光,沈冰澌正喜出望外地望着他,目光中还有几分焦灼,好像在等他的进一步确认。


    容谢点点头:“真的。”


    下一刻,他感到肩膀向下一坠,一股很大的拉扯力将他拽下水。


    “扑通”!


    兰花汤浴池并不深,站起来也不过没到大|腿,可是容谢被拽下去的时候全无防备,直接从头湿到脚,层层叠叠的衣服无一幸免,他从水里爬起来的时候,脸色大概不很好看。


    “沈冰澌!”容谢无奈,“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然而他才冒出来,就被拉进一个火热的怀抱,沈冰澌将他抱到自己身上,扶在腰上的手也挪到了大|腿外侧。


    第38章 兰花汤


    “容儿, 你放心,无论何种情况,我都不会丢下你的。”沈冰澌说道。


    说这话时, 他仰头望着容谢, 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容谢心中一震, 沈冰澌的目光过于直白热烈,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沈冰澌也恋慕着他。


    容谢微微偏开目光,避开沈冰澌的直视, 如此,他才能稍稍减缓头晕脑胀, 不至于立刻倾吐自己的恋慕之心。


    “我们再来吧。”沈冰澌邀请道。


    来什么, 不必问,容谢已然知晓。


    有时候他很想问问沈冰澌,每次邀请他双修的时候, 是不是真的问心无愧,是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然而这样的问题其实也不必问,上一次灵镜宗主峰, 薛老宗主亲自测试了他的修为, 说他不光没有道心动摇,修为还大有进境。


    容谢闭了闭眼,想到自己留下来的初衷,只是筑基而已。


    “来。”他说。


    这一次进行的格外顺利。


    许是两个月的熟悉见了效, 许是容谢开始主动配合了, 许是兰花汤浴池的水又深又暗,两人直到衣衫退尽,肌|肤相亲, 也未见出错。


    沈冰澌的声音又低又缓,好像在哄娇气的情人,温热的吐息擦过容谢耳畔,令人心旌动摇。


    然而这一次,容谢却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双修之法的要诀,每一步该怎么做。


    “……关键在于,神行周天,阳神不泄,记住了么?”沈冰澌加重语气。


    容谢点头。


    沈冰澌的手掌再一次抚上他的身体,容谢按住他的手:“等一下。”


    “嗯?”


    “我拿件东西。”


    在沈冰澌疑惑的目光中,容谢从水里站起来,转身向岸上堆积的衣物里摸索什么。


    他雪白的身体在月光下散发着一层微光,仿佛流动的羊脂玉,“哗啦”一声水响,容谢又回到池中,手中拿着一条细细的带子。


    那是小衣上束缚袖口的带子。


    容谢将带子递向沈冰澌:“用这个。”


    沈冰澌疑惑又着迷地望着眼前的挚友,不理解他在做什么。


    “用这个……绑住吧。”容谢偏开目光,热意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下面。


    “绑住什么?”


    一向于修炼之事一点就透的沈冰澌,突然迟钝起来。


    他幽深的眼瞳始终凝注在容谢脸上,不曾有片刻转移。


    容谢嘴唇微动,还是没能将羞|耻的描述说出口,沈冰澌帮不上忙,他只能靠自己。


    容谢低下头去,捻着带子的手亦向下探去,水波微动,他皱起眉头,又窘又急,几次都没能成功。


    沈冰澌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好像明白过来,容谢是什么意思。


    一阵口干舌燥的感觉升起来,沈冰澌为这异样的感受暗暗奇怪,他拦住容谢:


    “我来。”


    容谢将带子递出去。


    下一刻,他被抱回沈冰澌身上,沈冰澌从侧面环住他。


    幽深的池水并不能影响沈冰澌的视力,即便在夜晚的水面上,只要他想,也能将水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没有立刻行动。


    “……怎么了?”容谢忍不住问。


    “真的要这样?”沈冰澌迟疑。


    容谢闭了闭眼:“我想快点成功一次,这样一直失败,太难受了。”


    成功一次,哪怕没有原地筑基,至少还算有进境吧。


    容谢知道修炼不能心急,可是,按照他现在的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习惯沈冰澌,才能对沈冰澌的抚摸无动于衷?


    或许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或许,越是亲密接触,他就越是深陷其中,哪一天禁受不住了,不小心说漏了嘴,也不是不可能。


    与其等待没有定数的未来,还不如把握当下,把握每一次双修的机会,尽快成功,尽快筑基。


    只要阳神不泄,修炼就成功了一半,既然如此,那就用外力。


    容谢是这样想的。


    沈冰澌似乎还想说什么,他的眉头皱起,眼底尽是不赞同的神色。


    他自己修炼时可以不顾一切,可以不顾身体的损伤,可是对于挚友,他不希望他采用任何一种以伤害身体为代价的修炼方式。


    但……


    容谢说那句话时的神情,让他心中刺痛。


    沈冰澌不懂那种感觉,只是本能地想,他不要再看到挚友露出那样的神情。


    “好。”


    沈冰澌没有再多说什么,他遵照容谢的意思办了。


    手指挑动细细的带子,带起一波波战栗的感受。


    容谢轻“嘶”一声,身体本能地往后缩,到后来不得不咬住自己的手指指节,等待这一波强烈的刺激过去。


    终于,带子系在了该系的地方。


    容谢松了口气,腹部坠胀的感觉却并没有好一些,他松开手,轻轻地吸气,被束缚住的不适感在变化坐姿时格外明显,他靠进沈冰澌怀里。


    “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抬眼问。


    沈冰澌垂眸,怀中人正眉眼泛红,迷蒙地望着他,仿佛把一切处置的权利都交给他了。


    一股陌生而奇异的兴奋感蹿了上来,沈冰澌感到心跳的又重又快,一直以来,和挚友之间总隔着一层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帘幕终于被扯下来了,那种快要失去掌控的疑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没有人能比他更亲近容谢,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插|进他们两个之间。


    早就该这样了。


    沈冰澌想。


    那一夜,兰花池水,一波一波,撞碎在温热的岸边。


    幽蓝色的水灵冲撞经脉,注满气海,直到灵台鼓胀,濒临破裂。


    容谢以为自己会死。


    然而当他醒来的时候,天甚至还没亮。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一套,空荡荡的并不合体,容谢知道这是沈冰澌的中衣,至于他的,两套都脏了,没法穿。


    他躺在干爽的被褥之间,鼻端闻着清新皂角的香气,除了下肢酸涩无力,倒没有什么不适。


    甚至,精神还比之前好了不少。


    难道……成功了?


    一阵隐秘的兴奋从胃部升起来。


    很快又被压下去。


    不可以高兴的太早,筑基真有这么容易的话,人人都去双修了。


    他压下脑袋里乱糟糟的念头,意识内观,调动气海中的灵力,在丹田转了一圈。


    没有筑基,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浩瀚的灵力,简直像汪洋无际的大海一样,茫茫然见不到边,而这片灵力的海洋,就在他自己身体里。


    这得用多久才能用完啊!


    容谢被深深地震撼了。


    这种穷人乍富的狂喜充满容谢心头,以至于他都没多余心思去想别的,他转头去找沈冰澌,立刻要跟他分享这份喜悦。


    谁知,一转过头,就对上一双黑幽幽的眼睛。


    沈冰澌正光着上身,趴在他枕头旁边,手肘撇在外面,身体半撑着,侧着脸,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容谢。


    容谢被他吓了一跳。


    沈冰澌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容谢顾不上研究沈冰澌奇怪的表现,他卷住被头,转过身来,正对着沈冰澌,急切地向他表达自己已经感受到灵力变化。


    “昨晚,我们……”即便兴奋,容谢还是迟疑了一下,“是不是成功了?”


    “是。”沈冰澌顿了顿,又道,“算是。你……中间昏过去了。”


    容谢一阵迷茫,骤然间,天地倒旋,许多根本不敢回想的羞|耻记忆涌入脑海,他先是坐在沈冰澌身上,然后被顶在池壁上,不知是带子太紧还是哪里擦破了皮,身上的疼痛让他哭了出来,忽然之间疼痛又消失了,他看到很多蓝色的星星从水中冒出来,看到水下交|缠在一起的肢体,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容谢感到头皮发麻,低低地“啊”了一声,又卷住被头滚回原来的位置。


    “砰咚”“砰咚”!


    心脏重重地跳动着,撞击着其他的脏腑,连带着身下的床板,似乎都在一下一下地震动。


    容谢感到自己趴在一条正在崩坏的矿脉上,很快就会随着那些岩石啊沙土啊一起掉到地底下去,被新的砂石层层掩埋,埋到地底深处黑洞洞的地方,再也不要出来见人了。


    因此,他也错过了沈冰澌游魂似的神情。


    再一次从被子里露出头,外面天光已然大亮。


    容谢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发现床的另外半边空着,沈冰澌已经起来了。


    他松了口气。


    起来梳洗过。


    容谢换了一身月白长衫,是他最喜欢那一套,头发也扎起来,束了个公子髻,其余长发放下来,流缎似的披在肩后,脚下踏一双珠光丝勾成的凌云步履,轻便又精致,从头到脚活脱脱一个俊秀绝伦的美公子。


    容谢对着镜子前后照了照,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容光焕发的模样,好像一夜之间年轻了几岁,他十分满意,眉眼带着浅淡的春意,向外间庭院走去。


    廊下长椅上,昨天看了一半的《蓝塬舆图》还散放在那里,踩的乱七八糟的花坛、地上早已熄灭的灯盏,都无声昭示着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


    容谢的眼皮又热起来,兰花汤浴池就像长在余光里的刺,他尽量不去看,却又在不经意间扫到,闹得人心慌慌。


    院子里什么都齐全,就是缺了最重要的一个。


    沈冰澌不知道去哪儿了。


    明明不希望立刻就看到他的,现在看不到了,容谢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传音玉佩,手指在温暖的玉质表面摩挲。


    算了,还是不要叫他了,叫来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等一会儿吧。


    容谢在等待的时间里,也没闲着,他拿出随身锦囊里干活穿的青衫罩袍,套在月白色长衫外面,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一遍,又整理了院子,唯独那浴池,他只往里面看了一眼,水还是满的。


    容谢感到一阵眩晕,怀疑这就是昨天晚上的水,那水里有什么……他很清楚。


    他煎熬地站了一会儿,最终洁癖战胜了羞耻,他捡了根树枝挑开池底的盖子,把水放掉,再放水灵,将池子里里外外冲洗三遍。


    沈冰澌回来的时候,容谢正跪在池边擦那已经光可鉴人的边缘。


    “容儿。”他大步踏过庭院,将容谢从地上扶起来,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赞同,“你在干什么?一大早的,怎么不歇着?这些让侍者来干就是了。”


    “我不累。”容谢温然笑道,眼睛里仿佛有星子一般,闪烁着、望向沈冰澌,“我现在感觉很好,有源源不绝的灵力涌出来,好像……不用借助符咒了。”


    沈冰澌微微扬眉。


    随即,他像往常一样,露出一个爽朗利落的笑容:“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逐渐笑不出来。


    第39章 慧剑斩


    沈冰澌早起排长队买了京城有名的糯糕, 和繁世阁的早饭一起带回小院,就是想着容谢早上不要出去折腾了。


    没想到,容谢还是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虽然双修成功之后, 容谢会得到来自沈冰澌的灵力, 他可以用这些灵力修补身体损伤, 但看到容谢一早起来就趴在地上干活,沈冰澌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想,容谢这样好的人,应该躺在灵芝仙草里, 养在洞天福地中,泡在灵泉仙液中。


    “不要干了, 来吃早饭。”沈冰澌捏住容谢的手, 把那块抹布远远丢开。


    沈冰澌将食盒放在院子里的桌上,拉过椅子,安置容谢坐下, 将印着“繁”字的精制碗筷摆在容谢面前,而后打开了食盒。


    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一碗鲫鱼汤,两个滋补小菜, 一碟红豆糯糕。


    都是清淡滋补的菜色, 容易消化,只是糯糕稍微涨肚子,不过做得很好吃,分量也少, 起到一个愉悦心情的作用。


    容谢用水灵洗了手, 拿起勺子,吃了两口,皱眉。


    “怎么?”沈冰澌一直盯着他看, 看见他表情轻微变化,立刻问道。


    “香是香,不过这鲫鱼汤是不是忘放盐了?”容谢问道。


    “不会吧,这是我专门叫大厨做的,繁世阁的大厨还能犯这种错?”沈冰澌说着,尝了一口,“还真是!”


    容谢看着奶白的鲫鱼汤,心中有了一个猜想,沈冰澌毕竟是个不做饭的人,会不会是他跟大厨沟通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误会?


    “你是怎么跟大厨说的?”容谢问道。


    “我说……”沈冰澌难得的犹豫了一下,“院子里有人旅途劳顿,需要滋补身体。”


    “嗯……”容谢脸颊微热,他知道沈冰澌什么意思,这么说这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沈冰澌等不得了,撂下勺子就往外走,不一会儿,他带着两个侍者回来。


    两个侍者一路挨骂,走到桌前时都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亏得还是宫里退下来的大厨,这做的什么?你们尝尝!”沈冰澌指着桌上的鲫鱼汤和小菜。


    容谢拉住沈冰澌肘部衣料,向两个侍者询问:“是你们向大厨传的话吗?大厨做这道汤的时候有吩咐什么吗?”


    “有是有,”两人看见容谢这样客气又俊美的公子,不由得心生亲近,也多说了两句,“孙师傅说,这鲫鱼汤最是下奶,只是月子里不能多吃盐,所以用一种特殊的香草代替调味,还是他的独家秘方呢。”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谁跟他说有人坐月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沈冰澌当场暴躁了。


    容谢虽然也很尴尬,但这个结果,他其实从吃到没味的鲫鱼汤那刻起,就猜到了。


    经过一番解释沟通赔礼道歉,事情总算弄清楚了。


    沈冰澌出去跟人家说,要专门做滋补身体的早饭,大厨不知道怎么听成了月子里滋补身体,正好他在宫里的拿手好汤贵妃养身汤(鲫鱼汤)没有机会施展,在厨房里精心调制了好一会,得意地捧上来,结果却闹出这么一场乌龙。


    虽然是听差了,但责任还是在厨房,厨房管事和大厨一起登门道歉,还说这段时间的饭菜他们都包了,希望能弥补一二。


    容谢不愿见人家尽心尽力做事的大厨,因为一两句话的误会就点头哈腰地道歉,说不准之后还要挨罚,便轻声对沈冰澌说,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饭菜全包也没必要,他还想上外面吃点别的,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沈冰澌本来也只是因为没让容谢吃好感到恼火,这会子火气也下去了,听他这么说,就点点头,原样转述给厨房管事和大厨。


    管事笑道:“这位公子真是心善,放心,这也是阁里一贯的规矩,不能让客人稍有不满,不会算在孙师傅一个人头上的。”


    那大厨也是个直爽人:“是这么回事,小公子你就放心吃,孙师傅我呀,不差这点钱,只是别处厨房咱看不上,也就繁世阁这金字招牌配得起我这个前宫廷御厨。”


    容谢被大厨逗笑了。


    他一笑,那大厨又忍不住直言:“小公子生的仙人一般模样,又心地善良,怪不得那位大哥这样精细呵护着,吃个早饭都要到厨房特地叮嘱……”


    管事咳嗽一声,示意他别说些有的没的,别刚把人安抚住又给挑起来了。


    沈冰澌倒没什么所谓的,大厨说的是事实,他一向不会因为别人说出事实就翻脸。


    一场大乌龙过去,厨房要给他们重新做早饭,容谢嫌浪费,只把冷掉的汤热一热,加了调味,直接当作早中饭吃了。


    不愧是大补之物,两人吃完,都有点热。


    “今天去哪里?”容谢问。


    “远处是来不及了,城里,你想去哪儿玩?”沈冰澌看向容谢。


    挚友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肤色也不似过去那样苍白了,即便在白天,莹润的也像会发光似的。


    “那就……翰墨坊,随便转转?”容谢眼睛亮晶晶地说。


    翰墨坊是卖书和文房用品的地方,容谢最喜欢在这种地方逛,一逛就逛了大半天,淘下的旧书和抄本垒起来能有一人高,全都塞进随身锦囊里,下半年都不愁没书看了。


    沈冰澌抄着手在旁边看,偶尔看到一本带图画的,他才拿起来瞅瞅。


    “客人好眼力,这一本是南皋哭哭客的《绣像本银鉴月》,原本早就脱销了,这是咱们书坊专门聘请前宫廷画师一枝桃临摹的版本,你看这画质,这功力,在别处有钱都买不到啊!”那中年儒生打扮的书贩子嘿嘿笑道。


    “我看这画工也就普通么。”沈冰澌一向不吝啬当面批评人,“也没有山水花鸟,也没有舞刀弄枪,全是一簇一簇的人站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


    “客人说笑了,再往后翻翻。”书贩子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还作了个往后翻的手势。


    沈冰澌疑惑,前两页都画的这么死板无趣,后面能好到哪儿去?他“哗啦”一下翻到后半,忽然被白花花的画面震住了。


    容谢挑完了自己感兴趣的书,便回过头来找沈冰澌。


    他稍稍有些抱歉,也不知道沈冰澌无聊地等了多久,沈冰澌一向对这些杂书不感兴趣的,进翰墨坊纯粹为了陪他。


    谁知,沿着书摊走了两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容谢眼中。


    容谢诧异地睁大眼睛,没看错吧,沈冰澌竟然拿着一本书在看,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书页,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凝固了一般。


    容谢不禁好奇起来。


    沈冰澌会在人间的书摊上看什么书?难道有遗落在外的修仙秘籍?或是宫廷工匠的铸造图谱?其他类的书,容谢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沈冰澌看得如此投入。


    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谁知还没走到近前,就感觉到一股无形气墙挡住了他,沈冰澌像是没事人一样将书扔回书贩子身后的书篓里,转身走了过来。


    “你看完了?”沈冰澌若无其事地问道。


    挡在容谢身前的无形气墙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有鬼。容谢微微压下眼皮,狐疑地打量着沈冰澌。


    沈冰澌走到近前,揽住容谢的肩膀,将他转了个方向:“走吧,这地方怪无趣的,以后还是少来。”


    “是吗?”容谢疑惑地侧脸望他,“你刚才好像看得很入神。”


    “一些滑稽书罢了。”沈冰澌微微皱眉,“写这种书的人合该砍头。”


    “……”容谢实在想象不出,写个滑稽书怎么就合该砍头了,难道用他们无情道修士讲荤段子了?


    两人走出翰墨坊,在巷口茶楼听了会讲史评书。


    一段英雄单刀赴会的精彩评书之后,那声音苍凉的说书先生忽然换了一副口吻,讲起儿女情长来。


    “自古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沈冰澌将茶杯一扣,站起身来。


    容谢知道今天的评书就听到这里了。


    两人从茶楼出来,天色不早。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容谢问,“你还想去城南小吃摊吗?”


    容谢想过了,沈冰澌又不是普通人,他可是元婴修士,连酒都能化成水,小吃摊里有些不清不楚的佐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妨碍,如果他这么想吃,那偶尔吃个兴头也没关系,千金难买我高兴,容谢陪他吃一回也没什么要紧。


    何况容谢现在也有灵力了,吃完小吃摊,回去打坐一周天,什么不干不净的也排出体外了。


    “不了,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沈冰澌破天荒地说。


    容谢意外,本以为沈冰澌听到这个安排,会很高兴,没想到他没有兴致。


    说起来,今天一整天,沈冰澌都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一点小事一点就炸,平静时也心不在焉的,不知道怎么了。


    “你不舒服么?”容谢担心起来,攥住沈冰澌的衣袖,仔细观察他脸色,“不会是给我输了太多灵力……”


    “别瞎想,”沈冰澌立刻否认,“那才针尖大的一点灵力,不至于。”


    “那是怎么了?”容谢摸了摸他垂着的手,感到手心很热,“要不要找玄天宗的医修看看?”


    “不必,我没事。”沈冰澌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咕哝道:“难道是那碗鲫鱼汤?”


    两人返回繁世阁,沈冰澌也没有什么心情吃饭,容谢自从有了灵力,吃不吃都无所谓。


    晚上这顿就省了。


    沈冰澌这段时间疏于修炼,他向容谢告了个假,挪到另外一张床上去打坐。


    说起来,沈冰澌出关也有小半年时间了,因为公务少,平时又专注陪容谢,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坐修炼,这一坐,竟有些进入不了状态。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书摊上看的那本《绣像什么什么月》中的画面,明明以前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会被他隔绝在记忆之外,可是今天,他却三番两次想起。


    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以前修无情道破境时,面对欲魔考验时,他哪一次不是眼都不斜一下就过关的,在一群无情道同道之中,只有他能轻而易举地通过断绝爱欲的考验,因为他从心底里鄙弃那种东西。


    可是今天,他却三番两次想起,他想的那画面上不是不入流画工的庸俗之作,而是……另外一个,皎洁如月、莹白如雪的身体,正披着流缎般的长发,瑟缩在他怀抱里,啜泣般地叫着他的名字。


    够了。


    沈冰澌,你在想什么。


    你竟然用这种污|秽的思想玷|污你和挚友之间神圣的友谊。


    存在于识海中的巨刃如断天之壁般兜头切下,将意识的海水分成两半,剧烈的震荡带来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然而沈冰澌早已习惯。


    等他再次睁开眼,望向那堵无边无际的巨刃时,他的目光已无喜无悲,所有的杂念也被隔绝在了巨刃的另一边。


    此端的海水恢复平静,海天一色,再无杂念。


    翌日晨起,沈冰澌又恢复了正常。


    第40章 白日宣


    沈冰澌打坐的时候, 容谢也在打坐。


    昨夜双修得到这么多灵力,狂喜之余,容谢也迫不及待想要检查一下, 自己的修为究竟落到哪一步了。


    修真分为六个等级:筑基、金丹、元婴, 分神、合体、证道。


    容谢现在还不是其中任何一个, 他还在筑基前。


    筑基前也有一个阶段,有个非正式的等级,叫炼气,炼气分十层, 容谢从内门退出来的时候,正好卡在第十层。


    修炼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这么多年都没正经打过坐,容谢心里还是很虚的。


    他想着,若是修为还有个五六分, 那就是不错,有个七八分,那就是惊喜。


    将灵气运转过一个周天, 容谢惊喜地发现, 他的修为竟然还有炼气七层,经脉的状态也非常好,没见到什么重大的淤堵,这样的身体条件, 重新捡起来修炼是没问题的。


    这都要归功于涣雪山庄的生活条件。


    从炼气七层修到炼气十层, 当年的容谢用了两年。


    那时候每进一步对他来说都是挑战,一切都是陌生的,需要试探的, 他修到九层时,出过一个大纰漏,走了大半年的弯路,后来才纠正过来。


    这一次却不同了,三层的差距,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


    容谢预估,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至多半年他就能重回炼气十层。


    之后,才是最艰难的,冲击筑基。


    ……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


    容谢心中有了定数,腰板也挺直了,容光也焕发了,他看沈冰澌还在打坐,便轻手轻脚出去,带了早饭回来。


    孙师傅亲手做的招牌菜,蟹粉狮子头,绣球豆腐花,还有一个清炒蒿菜,放在午饭也是丰盛的了。


    容谢想着今天沈冰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转,说不定还想出城,早上吃丰盛一点总是没错的。


    大约辰时前后,沈冰澌从入定状态醒来,下了床。


    “今天怎么这么丰盛?”沈冰澌看见容谢从食盒里往外拿碗碟,意外地扬眉。


    容谢摆好碗筷,叫他过来坐,笑道:“你醒得正好,要不然这保温咒就要失效了。”


    “有这么快吗?”


    “不是你做的符纸,是我自己打的咒诀。”容谢笑道。


    “哦?这么快就用上了?”沈冰澌摸了摸盛着蟹粉狮子头的白瓷小碗,果然是热的,“不错,你还记得。”


    容谢笑了笑,没有多说,他的记忆力一向好,别说这样日常会用到的保温咒,就是课上学过、书里看过的其他法术、咒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要灵力够用,他就能立刻拿出来用。


    “你尝尝,味道应该很不错,若是喜欢,等会叫厨房再做,我们中午带上。”


    “带上?”沈冰澌似乎有些不解,“带到哪儿去?”


    “看你想去哪儿了,今天出城虽然晚了些,但晚上住在外面的话,也还好,若想赶在落城门前回来,就得抓紧一点。”容谢思忖着说,“我听小二说,盛京周围有很多名胜古迹,还有古代铸剑师留下的剑炉、剑冢,我想你或许会有兴趣,就问他们要了一份舆图。”


    “那个啊,我去过了,没什么,不过是铸剑宫的遗迹罢了,只剩下台基了,没什么好看的。”沈冰澌道。


    “啊,你去过了。”容谢微微失落,本以为找到一个沈冰澌感兴趣的地方,没想到他已经去过了,也是,沈冰澌这样急性子的人,怎么可能明知有和“剑”相关的景点,却不去呢。


    “那还有别的景点,或许……”


    “我们今天就不出去了。”沈冰澌按住容谢的肩膀,不教他继续翻找舆图,他的声音沉稳而笃定,“我们继续双修。”


    “咦……咦?”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容谢没想到会这么猝不及防地听到“双修”两个字。


    耳边传来“嘭”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炸开了。


    热意很快扩散到整个耳朵和周围的皮肤,连脸颊侧面都火辣辣的。


    “可、可这是白天……”容谢的声音变得很小。


    “白天怎么了?”沈冰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修炼,就应该趁热打铁,现在我们已经成功了一次,就应该在成功的基础上立刻进行巩固,否则过一段时间,生疏了,再想捡起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不得不承认,沈冰澌说得很有道理。


    于修炼一事,沈冰澌就是道理本人。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容谢还是同意了。


    他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除了他自己的羞耻心,双修这件事在各个方面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他还是为自己的羞耻心争取了一些空间。


    他只答应在房间里双修,而且窗户和门都必须封死,结界要上三层,院子外面一层,院子里面一层,门窗墙壁一层。


    沈冰澌很快上好了结界,外面的人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当然,也进不来。


    “咔”。


    容谢将最后一个窗栓插|进凹槽里,又回过头把门窗全部检查了一遍,这才慢吞吞地走到靠里的床边。


    沈冰澌已将中衣脱了,露出精壮的上身,如鞭子一般的肌肉劲瘦有力,每一寸都是在战斗中锤炼出来的实绩。


    容谢垂下目光,不敢往床边看。


    他还是第一次在大白天做这种事,没有夜色的遮掩,没有水波的阻隔,两个人就这么脱了衣服,裸|裎相对,身体的细节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更不要提……


    容谢忽然后悔了。


    在他产生逃跑念头的那一刻,他被一只炽热的手臂拉过去。


    之后的事情很疯狂,容谢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是什么时候全部脱掉的,沈冰澌在修炼这件事上的进步速度总是很惊人,不管是正经修炼还是双修:这一次,他没有用带子,而是用水灵变成一根细针,从顶部穿进去,封住容谢的身体,不让他在事情结束前松懈。


    这对于容谢来说并没有好过一点,更加强烈的刺机让他弓起腰身,脚趾静挛着蜷缩在沈冰澌腿上,低低的饮泣几乎从未止歇,有时候他会忘了自己是在修炼,大部分时候他连自己是谁、在哪儿,都想不明白了。


    沈冰澌霸道的灵力一股股冲进容谢的气海,幸好他昨夜已炼化了一部分,否则今天都没有多余的地方装。


    ……


    太阳从东边转到西边,光线也发生丝丝缕缕微妙的变化,从光明敞亮,变得暧昧粘|稠。


    霞光铺满窗纸,筛落一片胭脂,匀在容谢眼皮上。


    容谢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视野中一片暖红。


    “唔……”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打碎又重新凝聚在一起的蛋羹,松软地摊在锅子上,虽然表面看起来一切都好,其实已经不是一开始的那个蛋了。


    “你醒了。”床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沈冰澌,“先不要起来,躺着,按我说的做。”


    他的声音好像比平时更低了一些,显得沉稳有力,说什么都应该被遵从。


    正好容谢眼下也没有余力去思考,便顺着沈冰澌的吩咐做。


    沈冰澌从基本的吐纳开始引导他,然后说到控制灵力的流动,从什么经什么脉出发,走过哪几个大穴,特别在哪里停留,在哪里快速推进。


    在沈冰澌的引导下,容谢很快走完一个小周天,身体变得轻盈畅快,五识六感也强化了不少。


    只是,双修带来的冲击,还没有办法缓解。


    今天的沈冰澌格外吓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了,容谢却觉得有点陌生,有点害怕。


    虽然……也不算粗暴,但……也没有多余的温存和等待,每一步都严格按照修炼这个标准来,霸道、干脆、不容置疑。


    这让容谢有些难受。


    “好些了么?吸取的灵力要早点炼化,这样才能最大限度提升修为。”沈冰澌说道。


    “嗯……”容谢闭上眼睛,“我还想再躺一会儿。”


    “好,你好好休息。”沈冰澌从床边站起来了,容谢听到他开门出去。


    容谢稍稍松了口气,睁开眼,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那股难受的、空落落的感觉又涌上心间。


    “修炼就是这样的。”容谢对自己说,“难道你还期待别的什么?别忘了你这么做的目的。”


    尽快筑基。


    只有尽快筑基,才能解决灵力枯竭的问题,才能给自己争取更多时间和空间,不必依赖于这样的双修。


    这样的……一点感情也没有的双修。


    到了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床头,容谢感觉好多了。


    他依然是通宵打坐,将这一次获得的灵力运转周天,吸收内化,经脉和气海又强化不少,隐隐逼近炼气第八层。


    超快的升级速度,冲淡了容谢心中的忧伤,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矫情,沈冰澌本来就是为了带他筑基才做这种事的,许是前一段时间的温柔,让他产生了错觉,以为沈冰澌也喜欢他了。


    沈冰澌不会喜欢他的,沈冰澌最厌恶的就是喜欢这种感情,作为无情道的元婴修士,断情绝爱的天才,他将不会喜欢任何人,直到天魔降世,直到最后一刻天镜把容谢拉出来垫背。


    想清楚后,容谢也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做一些多余的动作,主动亲近沈冰澌。


    然而,情绪并没有随着容谢自以为的想通而平息。


    第二天吃完早饭后,沈冰澌问过容谢灵力炼化的情况,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他再次提出双修。


    既然两次都成功了,没理由不进行第三次。


    等到回去涣雪山庄,就没有龙脉加持了,那时候能不能成功还是两说。


    眼下天时地利人和,就辛苦一点,多做几次。


    说不定事情顺利,这几天就能提升到炼气十层,直接冲击筑基。


    沈冰澌说得很有道理,于修炼一道,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提升的机会。


    然而容谢却越来越难受,情绪叠加之下,即便在不做的时候,他也会有想哭的冲动,他不止一次想到,如果早知道盛京之行是这样的,他宁可永远不来盛京。


    到了第七日早上,容谢慢吞吞起来,磨磨蹭蹭洗漱,直到日上三竿,才从屋里出来。


    沈冰澌坐在院子里的小桌边,桌上放着食盒,金色的灵力环绕食盒,是在保温。


    沈冰澌似乎在出神,容谢走到近前,他还没有发现。


    “我……不饿,我今天不想……”容谢攥紧手指,犹豫要不要说。


    “你起来了,”沈冰澌忽然回过神,抬头看向容谢,“今天水陆法会快结束了,我们可以去香积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