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树洞里


    容谢翻开一大蓬乱草, 在树洞的阴影里看到了一片灰蓝色的衣角。


    那是沈冰澌很少穿的一件衣服,但容谢还是认出来了。


    他们经常一起买衣服,只是尺码不同, 容谢也有同样布料的一件常服, 因为颜色太难看了, 他们两个都不怎么穿。


    现在,这片灰蓝色的衣角上还洇着深深浅浅的泥印,更难看了。


    容谢弯下腰去,拉住那片衣角, 一手撑着巨大树根的上沿,低头向黑黢黢的洞里探看:“沈冰澌, 你在里面干什么?快出来。”


    衣角试图收回去, 却被容谢死死攥在手里,来回拉扯几下,里面的人放弃了。


    一个闷闷的声音从树洞里传来, 因为内伤,还有几分沙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谢好气又好笑,心倒是放下了一半, 至少沈冰澌还能说话, 局面还在可控范围内。


    “我还想问呢,你怎么在这里?”容谢扶着树洞边缘,蹲下|身,和树洞里的人影保持在一个高度, 灵力聚集于目前, 本该一团漆黑的视野显出丝丝轮廓,一双爆满血丝的眼睛从黑暗深处望过来,仿佛受伤蛰伏的野|兽。


    沈冰澌是个不在乎他人评价的人, 前提是,他还拥有巅峰时期的实力。当他还是个孱弱的孩子的时候,他讨厌一切试图接近他的人,无论是好心的还是恶意的,整个沈家庄的人都因此被他拒绝往来,因为他们见过那个弱小、落魄时的他。


    容谢太了解这一点了,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沈冰澌。


    现在,沈冰澌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时候的样子,躲进他的树洞里,对每一个试图接近他的人产生敌意。


    “你不是说要带我上金丹吗?”容谢叹了口气,“我在等你啊。”


    “……”洞里的人稍微挪动身体,衣服摩擦声格外清晰。


    “不出来吗?”容谢轻轻拽一拽衣角,“那我进去了?”


    “……别进来。”沈冰澌模糊不清地说,“这里很脏。”


    容谢心口发酸。


    就像过去那样,沈冰澌抵触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除了容谢。


    容谢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无论从出身、地位、外表、谈吐,都没有什么值得另眼相看的地方,可是,从一开始,他就能轻而易举地走进了沈冰澌的防御圈,和他成为了朋友。


    一直到现在……沈冰澌还怕他进洞去弄脏了衣服,逼着自己从洞里出来。


    “唔。”


    沈冰澌一出来,容谢就紧紧抱住了他。


    沈冰澌愣了一下,想要回抱时,怀里的身躯却已退出去,只有一阵阵兰草和墨水的香气飘散鼻端。


    “容儿,你……”


    心弦波动一瞬,并没有形成惊涛骇浪,沈冰澌下意识断念,定住心神,那一波道心动摇便渐渐平息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容谢观察着沈冰澌的脸色,手掌攥紧袖子,他想去扶沈冰澌,却又想到道心动摇的后果何其可怕,在没有找到解决方法之前,还是尽量避免肢体接触,“还能走动吗?走不动的话,我们再休息一会儿,等一下再坐云梦扁舟去找白长老。”


    沈冰澌迟疑:“你知道……”


    “我知道。”容谢语气干脆,“云峰长老都跟我说了,你现在情况危急,要快点找到解决道心动摇的方法,我打听过了,方法是有的,合欢教的红长老以前修的就是无情道,后来他改修他道,也没有受到道心破碎的反噬,白长老和他系出同门,肯定知道些什么——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来无情道宫的吧?”


    沈冰澌愕然望着容谢,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忽然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容谢心头一紧,也忘了什么不要肢体接触了,挪转身到沈冰澌身边,一手扶住他的手肘,一手抚摸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灵力丝丝自掌心溢出,导向背心经脉。


    沈冰澌的咳嗽平息下来,捂着嘴的手掌稍微散开些,他向下瞄了一眼,脸色微变,装模作样地蜷起手掌,顺着远离容谢的一边放下去——


    “你吐血了?”容谢定定地看着他。


    沈冰澌下意识抹了一下嘴角:“什么?”


    “手上。”容谢扬起下巴。


    “没有。”沈冰澌匆匆在地上抹了两把手,“不信你看。”


    被沈冰澌在泥地里抹过的手掌,自然是一点原来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只是道心动摇而已,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沈冰澌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口气说道,“我们修心的,多多少少都会有道心动摇的时候,我们断情绝爱的还好,像是隔壁断绝食欲的,一天能道心动摇至少三次,早饭,午饭,晚饭,还有数不胜数的零嘴,他们连大街都不敢逛,生怕看见个生煎包、糖葫芦,能当场喷出血来……咳咳。”


    容谢被沈冰澌的说法逗笑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回避?”短暂的轻松之后,容谢看到沈冰澌苍白的脸色,心里又压上沉甸甸的大石头。


    沈冰澌干咳一声:“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面对面说话而已……”


    喉咙里的血腥味却在提醒沈冰澌,从见到容谢到现在,他已经狠狠动摇了两次,后一次甚至只是听到容谢说出他现在遭遇的困境,他就遭不住吐血了。


    沈冰澌暗暗懊恼,他的道心已经脆弱到这种程度了吗?


    容谢松开扶着沈冰澌的手,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向草丛外侧走开。


    沈冰澌感觉到遮挡在眼前的身影移开了,飘散在周围的香气也被雨腥冲淡,心中不由得一空,胸口又是一阵血气翻涌。


    他恼火地一击地面,这该死的道心,怎么近了也不行,远了也不行?只要容谢动一动,他就要吐血不成?


    “我们现在就去找陆应麒。”容谢清朗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一阵辉光绽开,照亮树洞前的一方空间。


    沈冰澌抬眼,看见容谢脚踏辉光,青色的灵镜宗弟子服勾勒出修长身形,这身打扮,沈冰澌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离开灵镜宗内门之后,容谢就没有再穿过这身衣服。


    沈冰澌喉间一热,鼻子里都喷出铁锈味的血气来,他不得不第三次请出断念,将脑子里不该有的念头切成十段八段。


    完了。沈冰澌悲哀地想,他这个千疮百孔的道心,真的还能继续修无情道吗?


    容谢隔空扶起沈冰澌,尽量不做多余接触,只是,他才筑基,隔空取物还不太熟练,何况要支撑起这么大一个沈冰澌,试了几次,都用不上力,更不要说把沈冰澌挪到云梦扁舟上来。


    容谢额上急出密密一层汗,想来想去,在地上抓一把泥,就要往脸上抹。


    “你干什么?”旁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隔住容谢手腕,沈冰澌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气色看起来也没刚才那么难看了。


    容谢松了口气,将他拉上云梦扁舟,施法操纵扁舟飞起,飞离山谷,一路沿着阴影,往无情道宫方向去。


    第152章 禁足中


    陆应麒自身难保。


    无情道宫, 陆应麒的独立院落外,密密匝匝围着一群面色冷淡的修士,一看就是来看守陆应麒的。


    可惜沈冰澌道心不稳, 这会儿根本没法施展法术, 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容谢跟沈冰澌只好蹲在墙根下,一边观察陆应麒院子的情况,一边商量对策。


    “我说我们就应该大摇大摆地走去,又没有做亏心事, 干嘛偷偷摸摸进去?”沈冰澌唇色苍白地说道。


    “你不是不想被他们看到吗?”容谢观察着沈冰澌的脸色,微微皱眉, “而且……那个尚乾很是讨厌, 我怀疑这些人都他布下的,若是被他抓住我们和陆应麒私下往来,少不得又要引出许多麻烦事。”


    “你见到姓尚的了?”沈冰澌一脸嫌恶, 在遇到容谢同样嫌恶的目光后,他反倒松开了眉头,眼神间显出笑意, “你也讨厌他?”


    “谁会不讨厌?天镜怎么会选他这样的人当裁诫官?明明不是他审的案子, 他非要把案情捅得天下皆知,江裁诫官和录事官还在清河善后,他就已经跑回来了。这么不担事又爱挑拨是非的性子,怎么不去村口把大粪挑了?”容谢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沈冰澌忍不住笑了一声, 揉了揉鼻子。


    看到容谢又在紧张地张望那边, 沈冰澌道:“不急,我调息一会儿,等我恢复了, 就使个障眼法,带你进去,这些人的修为顶天了筑基——也不知道他们无情道的人都去哪儿了。”


    容谢张了张嘴,刚想说,他们找你去了,就见一名玄天宗修士从天而降,快步赶到那些守门修士面前,交接了几句,那些守门修士便跟着他走了。


    容谢一喜,这不是瞌睡遇枕头——求之不得吗?但又担心玄天宗在搞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迟疑着要不要过去。


    “走。”沈冰澌拉住容谢的手,大步往陆应麒的院子走去。


    “等等,不会有诈吧?”容谢说话间已经被沈冰澌拉了出去。


    沈冰澌走路时倒是风风火火,后背挺直,大步流星,丝毫未见败相。


    两人顺利进了院子,并未遇到阻拦。


    “这不会有诈,他们围在这里,只是为了膈应陆应麒,”沈冰澌解释道,“就好像我犯了错误,老薛要禁足我一样,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我真想出去,难道还能被几个筑基弟子困住?”


    “言之有理,可是你就不怕院子里面也有人守着?”容谢话音未落,就看见一名灰衣青年正在院子里站着,一脸惊讶地看向他们。


    容谢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去,定睛一看,却是熟人——小枝。


    “有就有吧,打晕关小黑屋便是,也不能为了躲着尚乾什么事都不干吧。”沈冰澌还在跟容谢解释。


    “容公子!”小枝喜出望外,看到沈冰澌时愣了一下,但也顾不上害怕了,快步迎上来,“……沈、沈剑圣,你们怎么来了?”


    “小枝,你们没事吧?陆师兄现在可还好?”容谢关心问道。


    小枝的脸色变得苍白:“我们没事,麒哥不太好。请进来说话吧。”


    容谢提着的心在见到陆应麒的那一刻放下了一半。


    至少陆应麒从外表看来没什么问题,状态比沈冰澌好多了。


    小枝将两人引进内室后,小心地拴上门。


    陆应麒就在坐榻上坐着,两手放在膝头,看起来正在打坐调息,听到容谢他们进来也没有睁开眼睛。


    “小枝,究竟是怎么回事?”容谢问道。


    小枝给容谢和沈冰澌倒了热茶,告诉他们,他们走后这段时间,陆应麒的处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主要原因就是那个尚乾当上了裁诫官,将陆家的案子传的全宗门都知道,还公开质疑陆应麒的修炼方法,白长老迫不得已,将陆应麒禁足在这里。


    眼下白长老还在长老会据理力争,要把陆应麒摘出来,只是形势不容乐观,现在长老会有些人也在煽动着要给无情道宫大换血,包括白长老和他带出来的这一脉弟子,都要从道宫清理出去,保证道宫的纯净。


    “连白长老都要清理出去?”容谢感到十分荒谬,“可是,无情道宫有今天的成就,不是白长老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吗?”


    “理是这么个理,但他们争斗起来可不会管这个。”沈冰澌道。


    “……”小枝垂下头,“小枝只是一介侍童,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怎么想的,不过,白长老来过一次,说不让麒哥做任何回应,就在这里等他的信。”


    “原来如此。”容谢轻轻把手放在小枝肩膀上,安慰道,“事情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白长老毕竟经营无情道宫这么多年,经历风风雨雨,没有那么容易扳倒,陆师兄又是无情道宫的翘楚,那个尚乾论修为论名声都比不过陆师兄,长老会不傻,也会权衡利弊。我们就安安心心在这里等白长老的消息吧。”


    听到容谢的安慰,小枝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空气安静了片刻。小枝问:“容公子,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吧?”


    容谢一怔,想到小枝上次见他时,他还被魇术魇着,忙道:“我很好,多亏你借出合欢花露,我才能顺利醒来。”


    小枝摇头:“容公子没事就好了。”


    容谢心中一动,问道:“小枝,玫夫人有没有告诉过你,若是陆应麒道心动摇了,该如何做,才能解除这种状态?”


    小枝懵懵地看向容谢:“什么……?”


    容谢叹气,小枝显然不知道这一茬,也是,他又不修无情道,玫夫人就算知道点什么,也不会跟他说。


    接下来的时间,小枝给容谢和沈冰澌准备了热水,掩护两人去水房。


    两人很快冲了个澡,互相也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换了干净衣服,便回到内室。


    这时,小枝也给两人收拾出了与卧房相连的书房,让他们现在这里休息。


    天快亮时,雨停了,外面又响起脚步声,守门的又回来了。


    容谢在沈冰澌诧异的目光中放出顺风耳,偷听了一会儿守卫说话。


    “他们被临时抽调去巡山了,说是天下掉下来的大火球没找到,还走失了一个灵镜宗的弟子——哦,他们去找我了。”


    容谢心道,不出所料。


    一抬头,却见沈冰澌正诧异地瞧着他。


    “那是什么?”沈冰澌指一指拖在地上的顺风耳。


    容谢将顺风耳卷一卷收起来:“是顺风耳,可以听到远处人讲话,你追击石林老妖时得到的宝物,你不记得了?”


    “我的宝物?”沈冰澌更加诧异,他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有过这种好东西?


    “是啊,为了营救你,我临时从密库里调出来用,你没意见吧?”容谢瞟他一眼。


    “没有没有,”沈冰澌立刻摆手,“我只是想,现在我不方便用灵力,如果我知道有这样好的宝物,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你知道什么,”容谢想到沈冰澌放着他这个最了解他的人不用,就这么偷偷跑掉了,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一定会回来,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沈冰澌不吭声了,开始研究陆应麒的书架上究竟有哪些书。


    “说到梦魇,”容谢坐直身子,看向沈冰澌,“你根本就没忘吧,是因为那个……才弄成这样的吗?”


    时间仿佛静止,沈冰澌的目光仍然盯着书架,良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153章 明心意


    “真是因为这个!”容谢感到一阵头痛, “那只是个……梦,你怎么会这么当真?”


    沈冰澌沉默片刻,看向容谢:“真的只是梦么?”


    容谢心头一跳。


    “如果只是梦, 为什么像真的一样?”沈冰澌继续问道, “为什么里面会有无情道宫, 拔仙台,甚至镜宫后院?为什么这些你从来没见过的地方,会和现实中一模一样?”


    容谢答不上来。


    还好沈冰澌没有继续逼问,他开始自问自答:“……或许那些梦里借用了我的记忆, 只能这么解释了,可是, 那也太真实了。”


    容谢转开脸, 手无意识地虚按在胸口,有种心脏被拉扯的感觉,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做预知梦时的感受, 他知道沈冰澌说的“太真实了”是什么感觉。


    “梦就是梦,不是真的,怎么能在梦里寻求真实呢?”容谢淡淡道。


    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语气也变得虚浮, 容谢感到喉咙一阵发干。


    可是这个时候,他只能这样说,稳住沈冰澌的心神才是最重要的,等到白长老来, 解决了道心破碎的后顾之忧, 自然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是这样么?”沈冰澌的眼神变得迷茫。


    他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最后那个梦里,他看到鲜血从容谢怀里流出来, 快速濡湿镜宫后院的草地,渗进黑色泥土的场面。


    他的手穿过容谢的身体,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由那个“未来的自己”毁掉一切,扬长而去。


    那个场面,每一次回想起来,沈冰澌都会感到胸口血气翻涌,仿佛被烧红的铁钳穿过,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


    自那之后,他就没法控制飞剑了,灵力屡屡失控,反噬一波强过一波。


    迫不得已,他又用了一次断天之刃,将那段记忆切断,暂时忘掉了,状态这才稳定下来。


    只是,这表面的稳定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只要容谢还在他身边,他就会不断想起,眼前鲜活的人冷冰冰地躺在地上,鲜血漫过草地的样子。


    “当然是!”容谢斩钉截铁地说道,“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可以告诉你,那个梦就是个梦,梦里的事不会发生,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让它影响到你的现实呢?你知道道心破碎的后果有多严重吗?”


    道心破碎。天人五衰,爆体而亡。


    每一种都非常可怕。


    说到后面,容谢有些激动了,他从坐榻上下来,掐住沈冰澌的肩膀,想让他清醒一点。


    “修真者不会随便做梦,做的梦往往与自身有很大关联。就算你梦到的不是真的,也代表一定程度的真实。”沈冰澌却不为所动。


    “打住,不要想了,至少在白长老回来之前,不要想了……你不是会用断天之刃吗?就用那个,先切断这些念头吧!”


    容谢手上用力,感觉正掐着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断天之刃已经没用了。”沈冰凝视着坐榻一角,“师父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断天之刃,不过掩耳盗铃’,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掩耳盗铃是什么意思,捂住耳朵,铃声就真的不存在了吗?如果铃声存在,总有一天会被听到,听到那一刻,前面修行的结果不都会轰然溃散吗?如果听到的那一刻正碰上大敌当前,又会发生什么?”


    “……”容谢怔怔地望着他。不得不承认,沈冰澌的悟性真的很好,他的推测,几乎全部与预知梦相合。


    “所以,其实我的运气很好。”沈冰澌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容谢脸上,勉强笑了笑,“没有等到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容谢只觉耳朵里“嗡”的一声,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等了很久,一直在等这一刻,他自己都不相信能等到,可是,就在芝兰岭的无情道宫,在别人家的书房里,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句。


    他应该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很难过,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和快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混合在一起。


    沈冰澌很快笑不出来,他弯下腰去,捂着嘴咳嗽起来。


    容谢立刻上前扶住他,口中喃喃:“不要说了,不要再想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心里有一个声音说。沈冰澌为了你道心破碎,那不正说明他也喜欢你吗?他的回应,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不,不是的……”容谢触电般松开手,摇着头,向后退到坐榻边,直到木制边缘阻住他的去路,他失去平衡,跌坐在坐榻边缘。


    沈冰澌还在咳嗽,越来越多的血沫从捂着嘴的指缝间溢出。


    容谢想去扶他,去帮他,可是他不能去,他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在扰乱沈冰澌的心神了。


    他现在该怎么办?来之前还脑子清醒的容谢忽然感到自己被一团乱麻缠住了。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主屋大门打开,小枝惊呼一声:“白、白长老,您回来了?”


    容谢立刻从坐榻上站起来,快步来到门边。


    沈冰澌的咳嗽也停住了,向门边看来。


    “嗯,陆应麒呢?”白长老的声音传来,“什么人在书房?”


    “是……”小枝迟疑。


    忽而,又是一声门响,陆应麒的声音加入其中:“师父。”


    “应麒啊。”白长老的声音变得和蔼了不少,只是,声音里仍然带着刚刚舌战同僚带来的疲倦。


    “书房里是我朋友。”陆应麒道。


    “朋友?”白长老似乎有些意外,“不会是沈冰澌吧?”


    说完这话,白长老干笑了两声,他刚刚在长老会上听到消息,说是护山大阵被不明火球砸穿个洞,还有个灵镜宗弟子过来找人,说那个火球是沈冰澌。


    “……”陆应麒一向不擅长撒谎,容谢都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


    “什么?”白长老的声音扬了起来,“果真是沈冰澌?!叫他出来!他把你害成这样,还敢来?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


    外面气氛正剑拔弩张,容谢忽然感觉到肩膀上有人轻轻拍了拍。


    容谢回过头,看到沈冰澌正站在他后面。


    沈冰澌唇色有些发白,精神不济,其他看起来还算正常。


    “让我出去说。”


    “不行,”容谢立刻推着他,推到坐榻上坐下,抓起旁边盖腿的小毯子,铺在他身上,“你在这里等着,我来跟白长老说。”


    沈冰澌看着身上的小毯子,不动了。


    容谢安顿下沈冰澌,松了口气,正在这时,身后门响,白长老一步当先冲了进来,小枝在后面试图阻拦他,但失败了。


    白长老看向沈冰澌,又看向坐榻前站着的容谢,手都抖了起来:“好、好啊!就是你们两个!两个罪魁祸首都到了!姓容的,我们应麒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这么害他!”


    “师父,”陆应麒从后面走上来,“这不怪容师弟,陆家的事,是我管教不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什么?”白长老惊愕回头。


    “师父不是常说,无情道修到极致就是天道无情,”陆应麒淡淡道,“既然天道无情,亲缘家族又算得了什么,难道要因为家里人做了错事,就选择包庇么?”


    陆应麒这么一说,白长老无言以对。


    良久,他叹了口气:“果然,尚乾远远不如你,这一辈里若有一人能证无情大道,除了你不作第二人想。”


    “咳咳。”坐榻上传来不赞同的咳嗽声。


    白长老本来平静下来的心绪,在看到坐榻上的沈冰澌之后,又翻涌起来。


    “沈冰澌,你咳嗽什么!”


    “白长老对徒弟的爱惜之情可以理解,不过,非说只有陆应麒能证道,就有点离谱了。”沈冰澌说道。


    “沈冰澌!”白长老吹胡子瞪眼,手中捏起一团光,看起来就要一巴掌把沈冰澌拍死在当地。


    容谢挡住坐榻上的沈冰澌,向白长老行礼:“白长老,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嘴巴硬一点……”


    “哼。”白长老一甩袖子,“就算你再怎么说,老道也不会忘了是你煽动应麒,去调查陆家的案子,结果闹到不能收场!现在长老会要彻查我们无情道宫,应麒不能离开此处,调查结束前,他也不能做出任何违抗长老会的行径,所以,请你们立刻从这里滚出去,不要等老道出手!”


    “什么,还要查吗……”小枝望着白长老,听到这个结果,他的眉毛耷拉下来,忧心忡忡地绞紧袖子。


    容谢也没想到白长老出马,也没能摆平玄天宗的长老会。


    “既然是这样……”容谢思忖道,“或许我们可以帮忙,陆师兄不能出去,我和冰澌却可以,比如去镜宫打探消息,或是抓尚乾的小辫子……”


    容谢也是逼到没办法了,搜肠刮肚地想法子,随着他话语的展开,白长老的脸色果然没那么难看了,情绪也稳定下来。


    “哦?你们会这么好心,专程上门来帮忙?”白长老怀疑道。


    “我们确实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容谢说道。


    白长老上下打量他,冷哼一声:“说罢。”


    “弟子听说白长老的师弟曾经也是修无情道的,如今却在另修他道,弟子想知道,那位师叔是怎么做到道心破碎却没有遭到任何反噬的?”


    “嗯?”白长老听到一半,反应过来不对,勃然大怒,“你问我那个叛徒的事?!”


    “师父勿要动气。”陆应麒上来,半身挡住白长老,不让他怒火上头,对容谢出手。


    小枝也害怕地退到一边,他没想到容谢要问白长老的是这个,赶忙向他摇头,让他不要再说。


    “等等,”白长老忽然觉察到什么,他向坐榻上看去,沈冰澌的身影却被容谢挡住一半,他看不到沈冰澌的脸色,一个想法从白长老心中冒出,“难道,沈大裁诫官竟然要道心破碎了吗?”


    室内一片寂静。


    白长老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沈大裁诫官你也有今天,怎么,你无上仙山的师父都帮不了你,还要千里迢迢来找我无情道宫?”


    “……”别说沈冰澌无言,就是容谢看到白长老笑得这么开心,都有些无语。


    “罢了,我可以帮你,”白长老眯起眼睛,仿佛把容谢当成了空气,目光直穿过容谢,看向他身后,“不过,你得亲口承认,你无上仙山一派,不如我无情道宫!怎么样,你敢承认么?只要你承认了,我立刻就告诉你那个叛徒是怎么对付道心破碎的!”——


    作者有话说:卡了两天[愤怒]本章掉落大号红包包(也不是很大……


    第154章 证道法


    容谢感到一阵头痛。


    若是白长老要求些别的、实际的, 他想办法去办就是了,可是,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 白长老却还在争些口舌之利。


    争口舌之利, 沈冰澌是从来不会输给人家的, 只是,这样一来,双方都没有得到好处,闹个两败俱伤罢了。


    “咳咳, ”沈冰澌一边咳嗽,一边笑起来, 仿佛听到极为可笑之事, “我就说那尚乾如此急功近利,没有一点无情道的修养,是从谁那学的, 今日听白长老一席话,可算明白了,不愧是玄天宗无情道宫, 真是一脉相承。”


    “你!”白长老一噎, 气得上脸,“好啊,沈冰澌,你这么有本事, 你就自己去找解法好了!”


    “白长老……”容谢还想说什么, 忽然感到肩上沉沉压来一只手臂,沈冰澌不知何时下了坐榻,来到他身后:“罢了, 我们走。”


    “等等。”容谢回头向沈冰澌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他先别说话,他有办法,沈冰澌疑惑了一下,但他相信容谢的决定,便退了一步,让容谢应对。


    容谢回转身,对气上头的白长老又行了个礼,道:“白长老,您这要求未免太过分了,将心比心,若是您的徒弟将来有个什么难处,去求别人,别人非要他贬损您才肯施救,您会怎么想?”


    “哼!若不是沈剑圣在裁诫官位置上屡屡威逼于我们无情道宫,我又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罢了。”白长老拂袖。


    “话不能这么说,沈冰澌当着裁诫官的时候,您还是无情道宫的领袖,玄天宗说一不二的白长老,可是沈冰澌卸任之后,您的位置还坐得稳吗?”容谢叹气。


    “这……”白长老一哽,“这也是因为你和沈冰澌调查陆家在先!”


    “师父——”陆应麒还想说什么,容谢却先一步说道:“就算如此,沈冰澌在任,也从来没有想过拿这件事刁难人,现在尚乾上任,一切都不一样了,不仅要禁足陆师兄,还要弹劾您,难道这是您想看到的吗?”


    “当然不是!”白长老提到尚乾就气不打一处来。


    “是啊,所以要解决现在的窘境,必须让裁诫官尽快换回来,帮助沈冰澌度过难关,就是在帮陆师兄和您自己啊!”容谢说道。


    容谢语毕,室内一片寂静。


    白长老脸上涨红未退,情绪却冷静下来,捋着胡须,陷入沉思。


    陆应麒多看了容谢一眼,若是白长老不在,他肯定会说那句,你和沈冰澌不愧是一个家里出来的,两人的嘴巴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小枝则睁圆了眼睛,惊奇地望着容谢,没想到仅凭一番话,局面就能转变得这么快。


    沈冰澌则目光炙热地望着眼前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头,反噬的痛里还带着几丝甜。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白长老道。


    容谢微微松了口气,还好,白长老上头归上头,至少能听进去话。


    房间里的气氛也放松不少。


    “多谢白长老。”容谢立刻道,“若是白长老能帮助冰澌度过难关,传扬出去也是一段佳话,白长老有什么需要做的,往后也可吩咐我和冰澌去做,我们定当全力以赴。”


    “哼,”白长老捋了捋胡须,目光在容谢身上一转,道,“应对道心破碎的方法,是本门不传之秘,本来我不能告诉你的……你得先发个毒誓,决不能告诉第二个人。”


    “我?”容谢意外。


    “对,就是你,这方法也不能让沈冰澌知道。”白长老招了招手,“你跟我出来,我单独传授你,我们再结个契约,你不能将这秘密说出去。”


    “可是……”容谢不解,破解道心破碎的方法,竟然不能让本人知道?那怎么破解?


    “别废话了,我叫你来,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听不听吧?”白长老面露不耐烦之色。


    “容儿。”沈冰澌伸手去拽容谢的袖子。


    容谢反手捏了捏他手掌,示意他不必担心,接着对白长老道:“既然长老都这么说了,弟子无不遵从。”


    无情道宫,正心堂。


    白长老用隐形法术将容谢带到此处,屏退众弟子,与容谢结了绝不外泄秘密的契约咒之后,方才郑重地告诉他:


    “本门解决道心破碎的方法只有一条,杀妻证道!”


    “……”


    容谢深深沉默了,他想,折腾了这么大一圈,竟然还是老办法,所以这种人尽皆知的方法,竟然也能称为“本门不传之秘”吗?!


    似乎觉察到容谢的想法,白长老干咳一声,道:“你可能已经知道这个方法了,但是,本门的方法,比你知道的更详尽,可以保证一次成功!”


    “是……是吗?”容谢想到了预知梦中的遭遇,这东西还有什么步骤可言吗,不是上来捅一剑就完了?沈冰澌不知道步骤,不一样成功了?


    最重要的是,容谢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避免预知梦中的结局,结果白长老的方法还是要重蹈覆辙,那他算计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大约是容谢露出了心灰意懒的表情,刺激到白长老的自尊心,他直接将“不传之秘”的关键抖了出来:“这种方法好就好在……不需要真的杀妻证道!没有造下因果,更容易直接证道飞升!”


    “什么?”容谢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一把抓住白长老的袖子,“白长老,是什么方法?快告诉我!……我是说,玄天宗不愧是当世第一大宗门,竟然有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法子,不必沈冰澌说了,要我说,芝兰岭就是当世第一。”


    如果白长老说的是真的,容谢就是发自肺腑这样认为——而且,说句好话也不会掉块肉,当务之急是捧着白长老把方法说出来。


    “哼哼,终于承认了,”白长老显然心情不错,“不过你承认还不行,得沈冰澌亲口承认——我期待着那一天。现在我就告诉你方法。”


    白长老讲出一大篇如何布置阵法,如何下咒,如何确定良辰吉时,容谢都一一记住了。


    “天时地利人和,到时候只要沈冰澌的那位小情人往阵眼里一站,她的魂魄就逃不出阵法范围。”白长老捻须,得意笑道,“沈冰澌证道成功后,功力必将大进,到时我们再合力救回他那位小情人,就不会留下因果,将来飞升之时,自然也容易一些。”


    “这方法……”容谢顿了顿,“倒是比想象中的简单,不过,这样真的不算作假吗?”


    “怎么能算作假?”白长老瞪圆了眼睛,“无情道是修心之道,幻境都可以悟道,怎么来真的就不行?只要当事人真的在那一刻起了断绝之心,就是真的,所以,这件事不能告诉沈冰澌。”


    容谢现在知道白长老为什么要交代给他,而不是沈冰澌了。


    “还有陆应麒和那个侍童,”白长老肃然道,“尤其不能告诉他们两个。”


    容谢勉强笑了笑:“长老放心,我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当然,你受契约咒制约,半个字都说不出,要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白长老哼笑一声,接着,他凑近容谢,压着嗓子问道,“不是老道多嘴,只是、你可知道沈冰澌的那个小情人是谁?究竟是谁这么能耐,勾得他道心破碎?”


    “……”容谢忽然感到齿关重如千钧,在白长老探寻的目光中,他说道,“其实弟子觉得,这个法子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商榷。不知道以前道宫有人用这个法子成功证道吗?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红长老他——”


    “不要跟我提红长老这个叛徒!”白长老气不打一处来,“成功当然是有人成功过的,难道我们无情道宫的历史,你一个小小的灵镜宗弟子就全都知道吗?你若是不相信能成功,就不要用,等到沈冰澌道心破碎,天人五衰了,你再来找我,也没用了!”


    “长老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容谢赶忙安抚白长老,“既然有人成功证道,说明这个方法是可行的……只是,这中间可能还有一些细节问题,比如,就算那个阵法能锁住魂魄,真的有法术能让魂魄回到身体里吗?身体中了一剑,就算魂魄回去了,那还能抢救过来吗?还有……万一沈冰澌不同意杀死那个人怎么办?”


    白长老冷哼一声:“婆婆妈妈,你当道心破碎是玩笑吗?没有杀妻证道的决心,怎么可能摆脱道心破碎的魔障?他若是舍不得他的小情人,就老实等死吧,别来玷污了我们无情道宫的门楣,我们这里的弟子可个个都是断情绝爱的高手,洁身自爱的门徒——”


    “白长老,虽然我只是一介外门弟子,不知道详细的道宫历史,但……”容谢面露为难,“我也是亲耳听到过玫夫人骂街的,他说什么合欢楼,什么小玫的,还让我问问白长老记不记得当初破情障的时候……”


    “咳咳!”白长老猛咳两声,打断容谢,“说那些没边的做什么,不要转移话题!道宫的法子就这一个,你用不用是你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的事完了,你走吧!”


    容谢心中暗叹,他也不想这么婆婆妈妈啊,只是,白长老的方法漏洞太多,他不得不去思考其中的可行性,毕竟,要挨捅的人是他,他虽然不希望沈冰澌死,但是也不希望自己死啊。


    “白长老,我还想再问一句,”容谢望向白长老,“红长老真的是用这个法子应对道心破碎的吗?”


    白长老大概还没遇到过容谢这样刨根究底的人,或者说,身居高位的他还从来没被小辈这么逼问过,一股恼羞成怒之气直冲头顶,白长老一甩袖子:“那叛徒用的是邪魔外道的法子,已然堕入魔障了!难道你也要沈冰澌跟他学吗?哪怕为正道所不齿也不在乎?!”


    “……”


    第155章 教教你


    问到此处, 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白长老确实有一套祖上传下来的应对道心破碎的方法,有一定实操性,可能以前无情道宫和合欢教合作的时候, 他们就是这样破情障的。


    但, 红长老有另外的法子, 连白长老都不知道的法子。


    白长老斥其为邪魔外道,为正道不齿,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毕竟世上大能堕入魔道, 天镜都是第一个知道的,沈冰澌当裁诫官这么久, 也没有收到诛杀红长老的命令, 已经说明问题了。


    不过,红长老执掌合欢教,他的方法就算有效, 可能也很难效仿……


    容谢陷入沉思,正待再问,外面忽然传来弟子清风的呼叫声。


    “师尊, 师尊!”


    白长老声音里仍然带着暴躁之气:“怎么了?”


    “是……尚乾师兄, 他非说道宫里进了妖怪,带人到处搜索,刚才要进正心堂,听说师尊在里面, 才没进来。”清风气喘吁吁道, “听他们说,下面就要去陆师兄的院子了,弟子怕他们对陆师兄不利, 才来通传。”


    “什么?”白长老大怒,袖子一扬,正心堂大门洞开,清风和另外一个弟子被强大的灵力所冲,不由自主退开两步。


    “什么时候走的?”白长老冷声问道。


    “刚……刚走。”


    “哼,”白长老往回一望,伸手一招,容谢便感觉到一股力量将他吸了过去,白长老拉着他往外面飞去,一边嘟囔道,“这个尚乾,真是恨不得骑在我头上拉屎!现在应麒有把柄握在他们手里,不能有分毫行差踏错,你跟我去,沈冰澌是你带来的,你向他们解释!”


    “长老放心,冰澌也不是妖怪,他们见到就知道了。”容谢态度很好地答应。


    白长老带着容谢回到陆应麒的院子前,一群人正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各种术法爆发的辉光照亮墙垣,看样子是和里面的人起了正面冲突。


    容谢心中一急,向前紧走两步,白长老却比他还要急躁,抬袖一挥,浩大灵力扑向挡在门前的人群。


    “哎哟!”“哎呀!”


    “裁诫官在此捉妖,是谁胆敢负隅顽抗!”


    那修士喊得义正词严,回过头时,却哑了火,白长老正怒视着他。


    “好啊,才上任几天,连我这个师伯都不认了,”白长老怒道,“叫尚乾那个混账滚出来见我!”


    “白、白长老,您怎么会……”


    那喊叫的修士被一名看起来颇为精明的修士推到一边,“您消消气,都是误会,尚师兄也是来执行镜宫任务的,刚刚遭到无理抵抗,这位师弟也是一时情急,没看清楚就喊叫起来。”


    “无理抵抗?”白长老一听,更加火气上头,“你们这样借着镜宫名头胡乱抓人,就不许人家反抗了?我倒要看看,这院子里有什么妖怪!若是捉不出妖怪,那就是尚乾假传天镜旨意,按照镜宫律令,该如何处置!”


    “这……”那些修士的气焰消下去些,他们也不敢打包票,尚乾是真的身怀捉妖任务,还是借机排除异己。


    “哼,都给本长老滚开。”白长老双袖一振,这些修士受不住强大的灵压,纷纷散开,白长老微微侧头,“跟上!”


    容谢点头,白长老在前面开路,他便在后面紧紧跟着,两人进了院子,发现院子里也密密匝匝站了一地人。


    带头的便是尚乾。


    尚乾带了一帮人围着陆应麒,双方似乎正在对峙,脸色都不好看,小枝躲在陆应麒身后,红着眼圈,偷偷往外看。


    尚乾指着陆应麒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人群耸动时,后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冷笑:“呵,我看谁敢抓!”


    白长老分开人群,走上前,拦在尚乾与陆应麒之间。


    众人一看白长老现身,纷纷缩了回去,只有尚乾和他身边那几个修士仍然梗着脖子,气焰分毫不减。


    “白长老?你来的正好!我奉镜宫之命捉妖,你这顽冥不灵的弟子却横加干预,不让我动手,你赶快劝劝他。”尚乾扬着头说道。


    白长老瞪着尚乾,开口就是一句:“奉你娘的狗屁!镜宫派你来无情道宫捉妖?你怎么不说应麒是妖怪呢?”


    尚乾被白长老喷了一脸唾沫,脸色微变,他慢慢抹了把脸:“看来白长老是不打算行这个方便了,好吧,那只能我亲自动手。”


    “等等,”容谢叫道,“尚道长,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你还认得我么?”


    尚乾目光移向容谢,本来阴鸷的眼神,落在容谢身上时忽然滞住:“你是……那个灵镜宗弟子?”


    “是我,我已经找到了,那大火球就是我宗沈冰澌,他遇到些意外,借住在陆师兄院子里调息,并不是什么妖怪。”容谢道。


    尚乾“哦”了一声,似乎对这件事并没有多少兴趣:“找到了啊,那就带回你们灵镜宗拜仙台去吧,不过,砸坏护山大阵这件事,我们还是会去信跟薛宗主商量怎么解决的。”


    容谢有些意外,尚乾竟然不是为了大火球才在这里搞事的,他侧头看了白长老一眼,白长老也有错愕之色。


    “既然不是为了大火球,又是为了什么!”白长老看起来更生气了,“这里没有别人,难道你还怀疑应麒是妖怪不成!”


    尚乾揉了揉上唇,目光从陆应麒身上稍稍偏开,落在他身后的小枝身上:“陆师兄当然不会是妖怪,不过,他身后这个小侍童可就说不定了。”


    小枝愣住,陆应麒伸手将他拨到身后,面无表情道:“小枝从小跟着我,光明正大拜入无情道宫,和你一样,也是内门弟子,你怀疑他是妖怪?”


    尚乾轻笑一声:“谁知道呢,这里也没别人了,是不是妖怪,抓回去一查,不就知道了么?”


    尚乾的笑声令人十分不舒服,别说小枝了,容谢都浑身一哆嗦,心想,决不能让小枝跟这个人走。


    “你胡说八道什么,当我死了是吗?”白长老率先发起火来,“连应麒身边的侍童都不放过,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冲着谁去的?!”


    “白长老,我可以对天镜发誓,我绝对没有私心,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尚乾话音未落,就被白长老一口唾沫吐在脸上。


    尚乾的笑容变得僵硬,他再次抹了把脸,连同脸上的假笑也消失了,冷冷地盯着陆应麒:“陆应麒,你知道抗命是什么结果,你现在可不是什么玄天一剑了,你正在禁足接受观察,若是有个行差踏错,别说白长老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了你,你看,这是什么?”


    尚乾拿出一块玄色令牌。


    白长老一看,失色,喃喃道:“宗主令?宗主怎么会……把宗主令给他?”


    陆应麒眯起眼睛,仍然挡在小枝身前,未曾有丝毫移动,只是周身气势变得更加尖锐,看起来这块令牌让他下定决心,做好最坏打算也要和尚乾抗争到底。


    容谢虽然没见过宗主令,但看到陆应麒和白长老反应,也知道尚乾拿的是真货,没想到,玄天宗这样将资源大力倾斜给尚乾,想当初,沈冰澌在任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尚乾的势力压住白长老一头,这就麻烦了,容谢不知道白长老怎么跟长老会解释的,但小枝确实是炉鼎之身,若是被他们借故带走验身,那岂不是就坐实了陆应麒的灵力来路不正的罪名?


    “等等,”容谢灵机一动,“尚道长,是不是妖怪,有个办法一验便知,沈冰澌的胜邪剑遇到妖怪就会震动,只要拿出胜邪剑,结果当即分明!”


    白长老向容谢投来感激一瞥。


    然而,尚乾并没有接受这个提议。


    他轻蔑地看着地下:“沈冰澌?他不是已经卸任了么?既然人都不在任上,说明不能胜任斩妖除魔的重责,镜宫没有收回他的胜邪剑,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还要他出来验证妖怪?嗤,未免太可笑了吧!”


    主屋门后传来一阵响动,大门轰然洞开,沈冰澌双手抱剑,站在门口,目光如电,定定看向尚乾。


    众人回过头,看见正主忽然现身,不由得面露畏惧之色,沈冰澌在任也有数年,积威仍在,别说这些人,就是白长老看到他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也有些头皮发麻。


    尚乾猛然看见沈冰澌,也是一愣,接着笑道:“沈剑圣,别来无恙啊?听说你遇到些意外,从天上掉下来了?”


    “尚乾,你的剑还没佩上,别太心急了罢。”沈冰澌从门内走出来,快步来到陆应麒身侧,与他并排站着,便将小枝挡得严严实实,还故意露出金灿灿的胜邪剑身。


    “沈冰澌,你什么意思?都为镜宫效力,我可不想和你闹得难看。”尚乾打量着胜邪剑,目光中流露出一股又渴望又忌惮的神情。


    “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我早就测过这里了,没有妖魔异动,”沈冰澌顿了顿,身体稍稍向前,好像要跟尚乾说悄悄话似的,“对了,你才刚接下我的位置,还分得清妖和魔么?要不要我教教你?”


    尚乾脸色骤变——


    作者有话说:虽然道心濒临破碎、但嘴巴依然所向披靡的冰冰[狗头]


    第156章 一锅粥


    尚乾手中飞剑蓦然出鞘, 沈冰澌却比他快上一步,金光闪处,尚乾的飞剑受到灵压打击, 又“砰”的一声退回剑鞘。


    这一回合交锋只在一眨眼间便结束了, 周围的修士还没反应过来, 就看见尚乾脸色“刷”地变白,举着飞剑的手扬在半空中,一缕鲜血自虎口流出,流过剑鞘上的木纹。


    陆应麒的目光从尚乾身上移开, 颇为赞赏地看向沈冰澌。


    白长老也露出些扬眉吐气之色,不过只扬了片刻, 想到他们无情道宫的场子竟然还要沈冰澌来救, 白长老的脸色又变得一言难尽,一脸晦气地盯着尚乾。


    只有容谢忧心忡忡望着沈冰澌,他心里清楚沈冰澌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强装到这种地步,暗中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而且,尚乾也不是那种能讲道理的人。


    “沈冰澌, 我不想和你撕破脸, 别以为我怕了你。”尚乾阴恻恻道,“如今你不过强弩之末,而我如旭日初升,我劝你还是不要挡我的道, 否则, 我也不介意在众人面前用镜宫抓犯人的手段对付你。”


    镜宫抓犯人的手段,容谢是见过的,镜宫令牌可以变成一条无法挣脱的锁链, 沈冰澌就用那条锁链抓过玫夫人,尚乾竟然要用这种招数对付沈冰澌这个前裁诫官,那真是一点脸面都不顾了。


    容谢向沈冰澌摇头,示意他不要强出头。


    “尚道长,凡事都要讲个理字,你怀疑小枝是妖怪,沈冰澌已经用胜邪剑证明他不是,你还要抓小枝走,恐怕就不那么占理了吧?”容谢和声说道。


    尚乾本来不把容谢这个灵镜宗路人的话当一回事,可是,容谢说得却有几分道理,沈冰澌的胜邪剑在修真界还是有几分威望的,他测过的结果,在众人心中就是事实,要大家罔顾事实,去抓小枝,尚乾得有压倒性的实力才行,可是这一头尚乾也没占住,陆应麒一直在旁沉默不语,实力却远胜于他,更不要提白长老这个无论威视还是灵压都不可小觑的老前辈,眼下正坚定地站在陆应麒那一边。


    如果尚乾不能提出有力的理由,恐怕今天很难如意收场。


    “妖与魔的分别,我还是清楚的,沈剑圣,你手中那把胜邪剑只能测出魔,测不出妖吧?”尚乾缓了语气,言辞却更加犀利,直指沈冰澌言语中的漏洞,“如今天镜派下任务,说要捉一只妖魔,并未说它是妖,还是魔,这妖魔瞬息间能游走千里,实力着实可怕,天镜显示出的诸多地点中,竟有我们无情道宫,我从自家查起,也是情理之中吧?”


    “难道天镜显示了这座院子么?”容谢皱眉问道。


    他总觉得尚乾是借题发挥,但看了一眼沈冰澌,沈冰澌面色沉沉,似乎想到什么——难道尚乾说的捉妖任务也不是无根据的事?


    容谢并不知道沈冰澌曾经因为一个捉妖任务来到无情道宫,还和白长老起了冲突。在场另外三人却是知道的,沈冰澌、白长老和陆应麒不约而同想到那个夜晚,沈冰澌就是为了捉一只瞬息间可以腾挪千里的妖怪才来到芝兰岭的。甚至整个过年期间,沈冰澌都在到处找这只妖怪的踪影,却始终没能找到。


    尚乾说得如此具体了,看来天镜又把这个任务派给了他。


    “哼,那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了,”尚乾冷笑一声,环视周围,看到沈冰澌、白长老和陆应麒都沉默下来,心情很好,“不光是这个小侍童,还有其他来路不明的人,最近没有接受幻境考核的道宫弟子,都要带走详查,任何人胆敢抗拒,就是与本宗对抗,与镜宫对抗!”


    尚乾一番施威,他带来的人又蠢蠢欲动起来,要上来抓小枝。


    陆应麒不理他说什么,只是挡在小枝身前,任何人想要越雷池一步,都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玄天一剑刺一下的。


    “大家不要怕,只管上!”尚乾在众人身后煽动着,“陆应麒,你若是不服,大可以离开宗门,从这里滚出去!”


    陆应麒冷冷望着尚乾,正待言语,白长老却先一步叫道:“应麒!”


    陆应麒转过头,看向白长老,白长老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陆应麒心中一动,某种预感袭来,心脏沉沉地坠下去。


    “应麒,让他们去,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白长老说道。


    陆应麒仍然挡在小枝前面,周身升起的灵压让众修士无法靠近。


    “应麒,你还不相信师父的话吗?”白长老叹道。


    时间仿佛有一瞬间停滞,陆应麒定定望着白长老。


    忽然间,灵压一松,拥到前排的修士得了空,冲到陆应麒身边,他们惊讶了片刻,才想起来去捉小枝。


    陆应麒一挥手:“别动他。”


    小枝身上罩上一层银光,伸出手想抓他的人被银光反震,纷纷后退。


    “小枝,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人能拦你。”陆应麒仍然望着周围那些迫近的修士。


    小枝慢慢从陆应麒身后走出来,眼中仍然带着恐惧,却也多了些决心。


    “麒哥……我相信你,相信白长老,我就跟他们去……也没关系。”小枝说着,向陆应麒和白长老分别行礼,垂下头,走向尚乾。


    他身上有陆应麒放下的护体咒,没有人能碰他分毫,尚乾瞥了他一眼,道:“陆应麒,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查他,你放一层法术在这里,我们还怎么查?”


    白长老清了清嗓子:“应麒啊,尚乾毕竟是裁诫官,又拿着宗主令,谅他也不敢做出有违公理道义的事,你若是不放心,只在小侍童身上留一丝神识就是了。”


    陆应麒望向小枝,小枝向他微微点头。


    小枝身上的银光逐渐消失,只剩下一缕,藏进他耳廓后面。


    尚乾见状,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对嘛。我们走!”


    尚乾带着人扬长而去,院子里很快空了下来。


    小枝不在,没有人再去开门关门,大敞的院门在风中摇晃。


    容谢转身出去,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见到几名修士围着小枝,但并没有捆住他或是采取任何强制手段,这才稍稍松口气,关上门回到院子里来。


    沈冰澌收回胜邪剑,背靠门边,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望着天。


    陆应麒面无表情,仔细看去,目光却多了几分空洞,白长老站在他身边,向他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什么。


    容谢走近去,听到白长老在安抚陆应麒:


    “不知者无罪,就算他们查出小枝是炉鼎,也没有什么,你的灵力从来不是通过那种歪门邪道走捷径的方法得来,为师可以给你作证!再者说,如果曾经用炉鼎修炼就不能在道宫立足,那我们这一辈的师叔伯全都要被清理门户,就连他尚乾的师父元清真人也不能幸免……”


    容谢心想,怪不得白长老松口让尚乾把小枝带走呢,道宫这潭水从来就不是清的。


    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他们玄天宗无情道宫也乱成一锅粥,没有个省心的时候,这样看来,灵镜宗的无情道虽然走失了一个大长老,至少还上下团结,从没说闹个派系斗争闹个你死我活,或是趁着沈冰澌道心破碎要他命。


    容谢还想再听几句,那边沈冰澌咳嗽起来,眼神示意他快过来。


    容谢一过去,就被沈冰澌拉进了屋。


    “怎么样,问出什么结果了吗?他们玄天宗真有办法对抗道心破碎?”沈冰澌急问道。


    “有是有……”容谢顿了顿,“不过不能告诉你。”


    “真有?”沈冰澌瞪大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师父都没有……你确定他们的方法能用?”


    “白长老说有过成功的先例,他应该不至于骗我一个小辈吧?”容谢道。


    “那可说不定,那老家伙滑得很,为了拴住我们,指不定编出什么瞎话来,你看他刚才出卖陆应麒那个侍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只要为了他的宝贝徒弟陆应麒,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容谢有些意外:“你不会是在为小枝打抱不平吧?”


    沈冰澌一向看不上小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小枝也害怕他,俩人可以说完全不是一路人,现在沈冰澌竟然开始站在小枝一边说话了。


    “我只是看不上他们抛弃同伴的作派。”沈冰澌抱臂,“他们爱怎么闹都和我没关系,现在你也问到了对抗道心破碎的方法,我们就走吧。”


    容谢失笑,也是,沈冰澌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当然看不上白长老出卖小枝度过难关的做法。


    只是,他们现在还不能走。


    且不说小枝帮过容谢很多次,小枝这样被抓,容谢无法坐视不理。


    就是那个离谱的证道方法,容谢一个人也无法完成,必须要靠谱的人在旁掠阵,而白长老就是唯一的人选。


    “我们现在不能走,”容谢道,“对抗道心破碎的方法,必须有白长老帮忙才能实现。”


    沈冰澌扬眉,一副怀疑的样子:“真的假的?该不会是白长老想用这种方法套牢我们吧?”


    容谢有些无奈:“那倒不至于……话说话来,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值得套牢的价值吗?”


    沈冰澌一噎:“咳咳咳……”


    “不过,若是你成功度过这一劫,又可以恢复功力,重新回到裁诫官的位置上,那样一切都会回到正轨,那个讨厌的尚乾不会再作妖,小枝也可以回来了……”容谢叹气。


    “确实,所以我们的利用价值还是很大的,白长老聪明的话,就该全力以赴,帮我度过难关。”沈冰澌又恢复了理直气壮的态度,“不过,他说的那种方法,不会是要杀了什么真心喜欢的人,才能证道的方法吧?那种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可笑方法,不至于号称他们无情道宫的不传之秘吧?”


    “……”——


    作者有话说:七夕节提前更新[撒花]


    第157章 担心你


    容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苍天可鉴,无情道宫的不传之秘可不是他泄露出去的。


    “果然是吗?”沈冰澌双手抱臂,“亏得我还期待无情道宫能有什么好办法, 结果又是浪费时间。”


    “那……倒也不一定。”


    “我早该猜到的, 我刚入门的时候, 师父就对我讲了,无情道宫有一种破情障的方法,叫杀妻证道。”


    “咳咳咳……”容谢心想,原来大长老早就知道了, 那叫什么不传之秘?!


    沈冰澌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容谢:“什么不一定?”


    “我的意思是, ”容谢顿了顿, “不一定没用。”


    “什么叫不一定没用?”沈冰澌追问道,目光紧紧盯着容谢的脸。


    “就是……”容谢正在思索怎么解释,就被沈冰澌打断: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像你梦里那样, 为了保住自己,就对你不利吧?”


    沈冰澌的语气变得非常严肃,目光也是, 凝重地望着容谢。


    容谢嘴唇微动:“当然不是……”


    沈冰澌眯起眼睛。


    容谢躲开他审视的目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总之,白长老的方法肯定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可能会试试。”


    “不, ”沈冰澌快速而干脆地拒绝, “我不试。”


    容谢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快,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愕然地望着他。


    “虽然你会做那种梦, 我很惊讶,但人有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可怕的事,”沈冰澌慢慢抬眼看向容谢,“你只要知道,在现实中,我绝对不会那样做,哪怕有一万条理由,我也不会做。”


    “……”


    沈冰澌的话语非常认真,他的目光好像要看到容谢的灵魂里似的,这还是沈冰澌见到预知梦之后,第一次这样郑重地跟容谢提起梦中细节,提起那一剑。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隔了太久,容谢快要想不起当时的震惊和悲伤了,甚至连光电白兰穿体而过的疼痛都变得淡薄了。


    而沈冰澌此刻的话,他也是相信的,言语就是当下的决心,可是,世界瞬息万变,修真者的人生还有很长,一百年后遇到灭世天魔的沈冰澌还会这么想吗,一百年中又会发生多少事?一切都在变化中,容谢不想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只想让变化持续下去,而不是早早终结在某一刻。


    “我相信你,但你也要相信我。”容谢拉起沈冰澌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再捏住,“我知道这很难,但如果实在没办法了,你要遵照白长老的办法去做。”


    沈冰澌听到前半句时,表情还有所好转,听到最后一句,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掌从容谢手中挣脱。


    但很快,又被一双温凉的手握住了。


    “白长老的方法,我不能透露,但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容谢看进沈冰澌眼睛里。


    “……”沈冰澌回视他,两人对望了不知多久,沈冰澌方才道,“我想象不到白长老的方法是什么,我也不相信白长老。”


    “那我呢?”容谢问,“你也不相信我吗?”


    沈冰澌瞳孔微微抖动,目光转向一边,沉默不语。


    容谢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选择白长老的办法。”容谢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红长老的办法,据白长老所说,那种对抗道心破碎的方法非常邪性,和堕入魔道没分别。”


    “不可能堕入魔道,”沈冰澌立刻道,“如果堕入魔道,天镜会第一时间发现!在我之前,江大哥兼任过很长一段时间除魔官,他从来没有对红长老动手。”


    “我当时也是这个反应,”容谢笑道,“不过,白长老说的堕入魔道可能和咱们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而是……咳咳,合欢教的那些修炼方法,你也是知道的,或者你可能更倾向于这种风险不大,但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听的方法?”


    “什么?”沈冰澌本想说他压根不在乎名声,但看到容谢讳莫如深的笑容,眼皮突然跳了两下,硬生生停住话头。


    “你要是倾向于这种方法,我就帮你去问问,合欢教还收不收半路出家的弟子,红长老还收不收徒弟,嗯?”容谢的笑容逐渐变得危险。


    “……”沈冰澌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极端危险的境地,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错,他只能试探着问道,“你不想找红长老吗?那我也不找了。”


    容谢咬牙道:“找,当然还是要找的,不问清楚,怎么知道他和白长老的方法哪个更适合你?”


    “……我听你的!”沈冰澌十分乖觉。


    容谢瞟了沈冰澌一眼。


    别说,沈冰澌虽然开窍晚,但脑子还是转的挺快的,或许是剑修对危险的本能觉知力比较敏锐吧。


    “我们接下来怎么行动?”沈冰澌问道,一边问,一边向外面张望,还不忘私底下偷偷拉回容谢的手。


    容谢刚才情急去拉沈冰澌的手,这时候才想起来不对,他正待问沈冰澌这样没事吗,就见沈冰澌脸色一变。


    “咳咳咳……”沈冰澌转过身去,捂着嘴一通咳嗽,再转过来时,脸色明显灰败了几分。


    容谢退到墙角,双手背在身后:“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找陆师兄看看?”


    沈冰澌摆手,白着脸,半晌说不出话。


    “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在找到对付道心破碎的办法之前,不要想七想八了。”容谢有点被沈冰澌的脸色吓到,“我去找红长老,你先留在这里,等我找到红长老,再来接你。”


    沈冰澌摇摇头,半晌,哑着嗓子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我们还是不要一起行动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非容谢想的那么简单。


    小枝被带走之后,陆应麒的状态就很不对,白长老不得不去长老会斡旋,又放心不下陆应麒一个人呆在这里,便勒令容谢和沈冰澌留在原处,看住陆应麒。


    容谢面露难色,被白长老看出,白长老沉下脸:“怎么,帮这么个小忙,你都要拒绝不成?”


    “不,看着陆师兄当然可以,只是沈冰澌现在的情况也很紧急,我想再去合欢教打探打探消息。”容谢直言道,“白长老,您看这样行吗,沈冰澌留下来看着陆师兄,他们两人都是无情道修士,也有的交流,我留在这里,一来修为低微,二来说不上什么话,实属多余。”


    白长老当即瞪起眼睛:“什么?你还要去合欢教,找那个叛徒?”


    容谢面露为难之色:“我也不想这样,但沈冰澌……他听说红长老还有另外的办法,他好像还是更倾向于合欢教的那种办法。”


    “呵,”白长老面露几分了然,几分鄙夷,“怪不得他道心破碎了,你也是对他太过纵容,究竟用什么法子,还要和他商量?”


    “是啊,毕竟是他亲自行动,我也不能代劳。”容谢叹气,心想,这个黑锅沈冰澌你就背着吧。


    “等等,”白长老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盯向容谢,“沈冰澌想用什么方法对抗道心破碎,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管你们打算怎么做,你必须留下来看着应麒,就是你最会花言巧语,应麒交给你我才放心。何况,沈冰澌都快道心破碎了,留他和应麒在一起,不是把应麒往沟里带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容谢拼命转动脑筋,想说辞劝服白长老,“正面例子、反面例子,都有参考价值啊,陆师兄亲眼看到沈冰澌的情况,以后遇到相似的情况才会更加谨慎。”


    白长老一愣,没想到容谢会从这个角度说,他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咕哝道:“倒也有道理……”


    容谢心中一松,白长老忽然越过他,向主屋大门一挥袖子,只见白光数道,扑向大门,转瞬间形成一层银白色的结界,如水波般向上下左右扩散。


    “白长老,您这是?”容谢着急起来。


    “哼,你以为我会被你的花言巧语唬住?你也忒小看了老夫,”白长老冷笑道,“如今沈冰澌道心动摇,想要打破这结界也是不能了,你们两个都给我老实呆在这里,应麒的事情没解决,谁也不许走!”


    容谢还想再求情,白长老却拂袖而去,化作一道白光,穿过结界,消失在大门后。不一会儿,远远有声音传回来:


    “应麒,为师去一趟天玑坛,容谢和姓沈的留在这里陪你,你若是气闷,就与他们聊聊天,解解闷,为师很快就回来!记得,不管那容谢说什么,都不可以放他们走。”


    容谢气闷地回到书房,沈冰澌已坐回榻上打坐调息,看到他耷拉着脑袋进来,少有的出师不利,碰了一鼻子灰,便拍了拍身边的软垫:“来,坐。”


    容谢抬头看了一眼沈冰澌,有气无力道:“坐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里还坐得下去?何况是你旁边,我们现在得保持距离——唉,我还是去找陆师兄求求情吧。”


    沈冰澌刚扬起的嘴角又挂下去:“求他作什么!师命不可违,老头走的时候都传音了,他不会放你出去的,你不要求他!”


    “那怎么办?”容谢忧心忡忡,“那个尚乾看起来不是容易解决的角色,无情道宫的内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耽搁在这里吗?”


    “你不是很在意你那个朋友小枝还是小苗的……等白老头把他带回来,我也调息好了,我们两个再离开,这样不好么?”沈冰澌知道容谢在意小枝,便把小枝拿出来顶缸,他才不在意小枝能不能回来,只是,他现在的状况也没办法带容谢一起离开,少不得要拖一拖时间。


    “我是担心他,可……”容谢攥紧袖子。


    可我更担心你。


    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说了也只能刺激到沈冰澌,让他的反噬更厉害,事实上,容谢几乎都不敢抬眼看他,生怕看到他与平时不同的苍白脸色。


    “可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罢了,我去找陆师兄,不打搅你调息了。”容谢转过身去,飞一般地逃走。


    身后又传来咳嗽声,容谢硬起心肠,一步步走开,直走到陆应麒门前。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直到咳嗽声消失了,他才定了定神,抬手敲门。


    “进。”


    门无风自开,陆应麒正站在窗下,手持他素日佩戴的飞剑,用一块白布缓缓擦拭,他的目光停驻在剑身上,无喜无怒,好像根本没有为小枝担心——


    作者有话说:[鸽子]本章也掉落红包包(抱头蹲下


    第158章 变故生


    “陆师兄。”容谢顿了顿。


    陆应麒头也不抬道:“如果你是来求我放你走的, 那便不用说了。”


    容谢一噎,苦笑道:“师命不可违,我理解, 不过, 我还是想给外面的人传个信, 托他们帮我找找红长老,这不违反白长老的命令吧?”


    “不违反。”陆应麒淡淡道,还剑入鞘,“这结界也不会阻拦传音。”


    “那太好了。”容谢松了口气。


    “还有什么事么?”陆应麒见容谢站在原地没动。


    “能不能请陆师兄过去看看冰澌?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不方便查看,若是陆师兄能施以援手, 我们定当全力回报。”容谢道。


    陆应麒看了容谢一眼:“好。”


    “多谢陆师兄!”容谢喜上眉梢, 接着,他想到什么,又道, “小枝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


    容谢自己都觉得这安慰虚浮得很,陆应麒只是点点头,收起飞剑, 往书房走去。


    容谢用传音玉佩分别联络了赵队长和王慕, 清河陆家的后续事务已经处理完毕,两位裁诫官返回镜宫,赵队长也带着队员回京城了,他们也要修整修整, 赵队长答应容谢空闲时间帮他找一找合欢教的线索。


    王慕那边一直守着蓝塬的宅子, 有容谢给他的零花,倒是不愁吃饭,容谢叫他去找陆应麟, 把自己和陆应麟约定的联络方式告诉王慕,请陆应麟出马,再探一探合欢教的门径。


    其实,容谢是不大相信陆应麟对合欢教一无所知的,可能他有什么顾虑,或是难言之隐,不想告诉容谢,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容谢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能抓到的人脉先抓一把再说。


    联络完能联络的人,就等回音了。


    “哐”!


    隔壁传来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下来了,紧接着一系列响动,大门“嘭”地弹开。


    容谢吓了一跳,赶忙往门外看,就见一道虚影蹿出大门,消失不见。


    主屋里三个人,只有一个人能视白长老的结界如无物。


    陆应麒跑出去了!


    容谢跨过门槛,一步来到正堂中,正看到门上的结界破了个洞,正在快速修复,容谢赶到时,那个洞已经快修复完了。


    他只看到外面院门大开,好像有很多人影,下一刻,破洞就修复完成,又变成密不透风的结界!


    “什么情况?”沈冰澌从书房门边探出身体,挣扎着伸头看热闹。


    “……”容谢也一脸茫然。


    没的热闹可看了,沈冰澌站直身子。


    “你……感觉怎么样了?”容谢谨慎地保持着距离,问道。


    “挺好。”沈冰澌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金光从手中划过又消失不见,他悻悻道,“可能还要调息一会儿。”


    “不着急。”容谢道,“我已经找人去打听合欢教的消息了。”


    “嗯。”


    “陆师兄有没有说你的情况怎么样?”容谢问道。


    “他又不是医修,能看出什么。”沈冰澌不以为然,接着,他摸了摸下巴,“不过,你有没有觉得陆应麒不对劲。”


    “什么?”


    “陆应麒这么紧张他那个侍童,照玫夫人的说法,他和那个侍童除了没有道侣名分,什么都做过了,为什么陆应麒不会道心动摇?”沈冰澌心有不甘地说道。


    “这……可能和无情道宫的修炼方法有关吧。”容谢猜测道,“他们的修炼方式,就是能把感情和修炼分得很清楚的……话说回来,你以前不是也分得很清楚么?”


    沈冰澌没想到随口一提,回旋镖又扎自己身上。


    “我,那是……咳咳咳……”


    沈冰澌想要解释,可是,仔细一想,他确实也无数次在容谢真情流露的时候,说一些绝情到可恶的话,看着容谢期盼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他又想起南岛的夜晚,黑暗中潮汐汹涌,容谢站在水里,失望地望着他。


    一股血腥气涌上来,刚刚调息好的灵力又乱窜起来。


    “你快坐回去,不要想了!”容谢命令道。


    沈冰澌退回门后,站在那里。


    容谢看到沈冰澌投在地上的影子,心中升起一股酸涩。


    “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个侍童出了事,”少顷,沈冰澌平复内息,回忆起刚才陆应麒的反应,“他本来在用灵力帮我压制反噬,忽然脸色一变,话也不说一句就往外冲,我琢磨着他不是把一缕灵识放在那个侍童身上了么,可能是那个侍童情况不对,他察觉到了,急急忙忙冲出去救人。”


    “容儿你说,他这样着急忙慌的,怎么还能道心稳固,我看他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容儿?”沈冰澌等了一会儿,不见容谢回答,又探头出来看。


    只见容谢正一脸失落地站在正堂里,不知凝神想着什么。


    沈冰澌从书房里出来,大步走向容谢。


    容谢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沈冰澌站在面前,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容谢连忙推他。


    沈冰澌捉住容谢的手:“你在想什么?”


    “我……”容谢心中的弦一松,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沈冰澌盯着他的脸:“那就不要想了。你不是叫我不要多想么?想不明白的事,多想无益。”


    “可是……如果我什么也不做……你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容谢伸手捂住脸。


    沈冰澌上前一步,将容谢紧紧拥入怀中,很奇怪地,他什么也没想,就像本能一样做了,反倒没有遭到反噬。


    “什么境地?不做掩耳盗铃的笨蛋的境地?”沈冰澌的声音里带上几分自嘲的笑意。


    容谢意识到什么,他挣扎起来,轻轻推据沈冰澌的拥抱,却被抱得更紧。


    “没事,这样抱着不影响,”沈冰澌的声音在容谢耳边响起,同时,他的手掌覆在容谢背心,缓缓地安抚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多种方法可以对抗道心破碎,只要有方法,就一定能度过这一关,修炼就是这样,一关接一关,哪里有舒舒服服就上分神的呢?”


    “你还想上分神?”容谢失笑,飞快挤掉眼里的潮意,“不掉到金丹就不错了……”


    “掉就掉,大不了就重修,”沈冰澌双手握住容谢的上臂,直起身来,笑意盈盈地望进他眼里,“掉到炼气,我也能修回元婴,怎么,不相信?到时候我们就比一比,看谁先上元婴?”


    “……好。”容谢感觉心里空空的一块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填满了。


    沈冰澌的目光停留在容谢脸上,两人四目相对,良久,他抬起手,将容谢弄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手指擦过温凉柔软的耳廓时,一股铁锈味又涌上来。


    这回沈冰澌扎扎实实咳了几口血出来,才老实了。


    他重新站回书房门后,门上拴着木条,是容谢亲手拴上的,一面挡住沈冰澌,一面提醒容谢自己,不要控制不住又把人引出来。


    “你刚才说……陆应麒是听到小枝的消息才走的吗?”容谢放水灵洗了把脸,这会儿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嗯。”沈冰澌闷闷不乐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不会是小枝出事了吧,”容谢焦急起来,他想到门边去看看,可是结界挡着,什么也看不到,“那个尚乾一看就不好对付,白长老说去什么天玑坛,结果也没用吗?”


    “你别急,等我调息好了,就打破这该死的结界——”


    沈冰澌话音未落,结界忽然发出碎裂声。


    容谢愕然望着眼前的结界绽放出耀眼的白光,一瞬间碎裂成千片万片,轰然消失。


    “这是……”容谢心中一紧,“难道白长老也……”


    结界未受到攻击却碎裂消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设下结界的人没有足够的灵力维持了。


    难道白长老遭遇不测了吗?


    这可是玄天宗的地盘,白长老再怎么说也是长老,谁能让他遭遇不测?


    容谢心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下一刻,一抹白影飘进屋内。


    “怎么,你还盼着老夫死吗?”白长老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容谢的心一下子放回肚子里,他差点忘了,结界消失还有可能是设下结界的人取消了结界……


    白长老却没有给容谢答话的机会,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出去:“正心堂里传授你的阵法,你还记得么?”


    容谢一愣:“您是说……那个困住灵魂的?”


    “嘘,噤声!”白长老左右一望,回过头,眼神阴沉地望着容谢,“现在,用上你的时候来了,你不是想看看我们道宫的不传之秘是否真的有效么?”


    “什么?”


    “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嗯,这章也有。[鸽子]


    第159章 问心峡


    天玑坛位于玄天宗主峰, 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圆坛形建筑。一道黑色匾额悬挂在正中央,上面用暗金色写着“天玑坛”三个大字。


    容谢在书上见过这座建筑的外形,知道它承担的重量, 就像灵镜宗有拜仙台一样, 天玑坛就是玄天宗最高权力的体现, 它不仅仅是举办重要仪式的场所,下方还设有刑狱谷,中间以问心峡连通,一念在天, 一念堕地,终极审判功能让玄天宗弟子都非常惧怕这座神坛, 同时, 又深深向往着……


    白长老拉着容谢,从芝兰岭一径飞到天玑坛前,容谢在空中瑟瑟发抖, 根本不敢睁眼,还好白长老飞行的速度够快,这种恐惧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容谢就被扔到了地上。


    容谢毕竟也是筑基修士了, 很快稳住身形,默运灵力,让体温逐步恢复过来。


    与此同时,他也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通向天玑坛的宽大台阶两侧, 分别站着十数个玄天宗修士, 一个个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有人飞过来。


    然而,当白长老拽着容谢往台阶上走时, 却第一时间被拦住了。


    “天玑坛乃我宗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数柄飞剑瞬间飞到白长老和容谢面前,雪亮的剑身纵横交错,不给两人留一点通过的空间。


    “怎么!就许你们审我无情道宫的人,就不许我带人进去了!你们这些小辈,根本没把我白长老放在眼里!”


    白长老一通咆哮,两边的修士却纹丝不动,雪亮的飞剑甚至还逼近了白长老一些。


    “白长老,这是规矩,你身为长老,更不该坏了规矩!”为首的中年修士站在台阶顶端,冷声说道。


    白长老气不打一处来:“好,好……”


    他松开容谢的手,抬袖一挥:“我一个人进去!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那些修士盯着白长老,一动不动。


    白长老迫不得已转过头,压着嗓子对容谢说:“你先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等我进去禀明宗主,就传你进来。”


    “……”容谢心想,其实他也并不很想进他们玄天宗的重地,“好。”


    白长老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上。


    容谢回转身来,想到沈冰澌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赶忙拿出传音玉佩。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传音玉佩爆发出一阵金光,同时震动起来,把台阶上那些冷面修士都震了一震,不约而同向容谢看来。


    容谢感觉到数十道目光集中在自己后背上,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清了清嗓子,拿着传音玉佩往台阶下的平台上走去。


    “容儿,什么情况?”沈冰澌焦急的声音从玉佩中传来,“白长老抓你去干什么了?”


    “唔,白长老带我来天玑坛了,你放心,他应该是叫我来帮忙的……”容谢迟疑了一下,犹豫要不要把白长老的话如实告诉沈冰澌。


    白长老拉他过来前说的那句“你不是想看看我们道宫的不传之秘是否真的有效么”,那意思分明就是要向他展示杀妻证道的过程了,而这个节骨眼上,能展示这个过程的也就只有陆应麒和小枝。


    容谢打了个寒战,他没想到局面这么快就被推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


    “容儿?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沈冰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拉回现实。


    “唔,我还在天玑坛外面等白长老的消息,里面究竟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陆应麒遇到的麻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容谢还是没有直接说出杀妻证道的事,一来事情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二来沈冰澌虽然猜到了白长老告诉他的证道方法是什么,他也不能直接说出来,万一以后这种方法真的要用在沈冰澌身上,沈冰澌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有这么严重?白长老也没有他吹的那么厉害啊。”沈冰澌听说容谢没有危险,语气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你那边呢?没有人闯进来吧?”容谢赶忙问道。


    “没有,你放心,我虽然还不能御剑飞行,打发几个小小的看门狗还是很轻松的。”沈冰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嚣张。


    “那可不是‘几个’,”容谢提醒他,“你的金光鱼纹袋里应该还有结界符吧?”


    “嗯?应该有吧。”沈冰澌不太确定。


    “那就是有,”容谢听出来了,他走之后,沈冰澌都没有整理过金光鱼纹袋,“我以前在里面放了一些符咒备用,你现在拿出来,贴在书房墙上。”


    “没必要吧——”


    沈冰澌还想偷懒,被容谢隔空催着找出结界符,逐张贴好,结界生成的一瞬间,轻微而独特的响声跨过两枚传音玉佩的距离,传到容谢耳边。


    听到这声音,容谢放下心来。


    台阶顶上传来叫唤声:“容谢是谁?可在阶下?”


    容谢精神一凛,飞快跟沈冰澌说“白长老找我了,稍后联络”,便结束了传音,向台阶上走去:“我在这里!”


    台阶上那人冲他招了招手:“快跟我进来。”


    容谢飞快跃上台阶,跟上那人,那人看了容谢一眼,问道:“可有筑基?”


    “有。”容谢点头。


    “嗯,”那人解释了一句,“有就好,问心峡灵压较高,若没有筑基,恐怕很难支撑下去。”


    容谢知道越是接近大宗门的权力核心,需要的修为等级就越高,倒也没有什么意外,不过,这个人竟然愿意好好跟他解释,看起来和其他那些冷面修士不大一样。


    引路人带着容谢走进天玑坛,穿过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里面和天玑坛外面的情况差不多,都有许多修士静静守卫在两旁,玄天宗的森然秩序,又比灵镜宗强了很多,容谢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压抑的感觉如影随形。


    “容谢,等会儿进去了,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站在旁边看着、听着,就是了,”引路人带着容谢走过广场,穿过大殿,来到一处寂静无人的狭道,方才回头谨慎地叮嘱道,“听说你和陆师兄的关系很好,和他的侍童也交情匪浅,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只是,他们的结果如何,也不是我们这些普通弟子能决定的……”


    容谢听出来了,这个引路人应该是白长老的人,难得白长老脾气那般暴躁,还有这些情绪稳定的心腹,接容谢过来的路上,把他接下来要注意什么也都一并说了。


    容谢应下来:“师兄放心,我不会多说什么,毕竟这是贵宗的内务,我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不过,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师兄可否告知一二?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刚才宗主和长老审问过陆师兄,有尚乾提供的证据,陆师兄在修炼过程中确实触犯了禁忌,他的侍童小枝也被证明确实是炉鼎体质。”引路人道,“不过,白长老也辩解了,陆师兄并不知情,不知者无罪,如果他知情,也不会向镜宫检举自己家人,镜宫破获了这样一桩破坏修界和人间平衡的大案子,陆师兄功劳匪浅,无论如何也不该因此苛责陆师兄,传出去对宗门影响不好。”


    “嗯,宗主和长老是什么反应呢?”容谢问道。


    “他们一开始认为白长老说得有理,后来尚乾却说,陆师兄在这件事上或许并不知情,但并不影响他应该被逐出宗门,逐出宗门主要是为了守护无情道宫的纯粹,陆师兄的修炼方法已经不是正规的方法了,而且他和侍童的关系还这样密切,很难说将来会不会闹出什么丑事,留他下来,只会给道宫留下隐患,就应该像当年逐出红长老那样,驱逐陆师兄。”


    “……”容谢心想,尚乾对陆应麒是真狠,真打算赶尽杀绝,“白长老怎么说?”


    “白长老气得够呛,就赶我出来找你了。”引路人道。


    “原来如此……”容谢心想,白长老可能也知道这次恐怕很难辩过尚乾,退无可退,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叫容谢来,也是为了帮陆应麒和小枝起阵——这还真是个没办法的法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狭道尽头,凛冽的罡风从下面吹上来,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峡谷,两边山壁直上直下,如同刀削,山壁颜色呈现铁青,看起来就像一座钢铁打造的巨大建筑。


    强大的灵压压得容谢说不出话,他震惊于眼前壮观的景色,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渐渐地,他发现两边的山崖各有一处向外伸出的平地,各站着一些玄色道袍的修士,看起来很有气势,左边的山崖上站的人多一些,右边少一些。


    白长老就站在右边,他的声音经过灵力扩散,格外清晰地传进容谢耳中:


    “用过炉鼎双修就不纯粹啦?那老夫应该第一个被逐出门墙!老夫当年在合欢楼可认得不少老熟人!”


    容谢尴尬住,没想到在这样正式的辩论场合,竟然会听到这么……直接的言辞。


    引路人也捂住了额头:“白长老这是在干什么,师叔伯们怎么也不劝着点……”


    容谢心想,白长老要能被劝住那也就不是白长老了,正在想着,又听白长老道:“尚乾,你这小兔崽子也该被逐出门墙!你们都上过老夫的心法课,都是老夫教出来的!老夫所学不纯粹,你们也是一样!无情道宫全是一些肮脏不堪之徒,五十年前就该清理干净!红师弟,还是你聪明,早早看透了这帮人——”


    白长老的话音忽然截断,左边山崖上,众星拱月般的玄天宗宗主终于听不下去,出手封住了白长老的嘴巴——


    作者有话说:这章也有[元宝][可怜]


    第160章 问心峡


    宗主的声音遥遥传来:


    “白长老, 你的意思我们也知道了,都是多年的老人,我们不跟你追究太多。”


    宗主话锋一转:“不过, 陆应麒的事还得处理!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 擅用炉鼎修炼, 都违背了宗门的规矩,必须做出处罚。”


    白长老瞪圆了眼睛,嘴巴鼓动了几下,发不出声音。


    “尚乾, 你说说,擅用炉鼎修炼, 应该处以什么样的惩罚?”宗主看向一旁的新任裁诫官, 语气温和了不少。


    容谢心中一沉,他还是高估了玄天宗宗主的眼界,对宗主来说, 玄天宗能出一个裁诫官,竟然是这等重要的事,以至于连老资格的白长老和年轻一辈的翘楚陆应麒都顾不上了。


    尚乾向宗主行礼, 声音里带着得意:“回禀宗主, 凡无情道宫弟子,擅用炉鼎修炼者,该废除修为,逐出门墙!”


    空气一瞬间凝滞, 只有尚乾得意的声音在问心峡上方回荡。


    “不可以!”


    沉默中, 一个声音忽然从峡底传来,十分清晰地穿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容谢精神一振,没想到这种情况下, 竟然还有人出来公然对抗玄天宗的宗主。


    不过,这个声音为什么听着有点耳熟?


    容谢距离峡谷边缘有一丈之遥,并不能看到青钢般的崖壁下面是什么,那个声音就是从下面传来的,可见仗义执言之人就在峡下。


    再联想到宗主长老都在崖上,居高临下,那么峡下是什么人,大约可以猜到了。


    陆应麒和小枝。


    容谢上前几步,向下一看,果然在接近峡底的位置看到一处小小的平台,数道黑色的巨刺包围之下,两个人影并排站在那里。


    刚才出声叫唤的,是小枝。


    容谢从来没听过小枝大声说话,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声音确实是小枝的。


    直到此时,容谢才意识到,小枝其实也有筑基期修为,他想把声音从问心峡底部传递上来,也是可以办到的。


    “兀那炉鼎,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尚乾身边的狗腿修士叫道。


    尚乾冷笑一声,道:“不守规矩的结果就是这样,什么人都敢当着宗主、长老这些前辈的面插话。依弟子看,要想规正宗规,重□□气,必须严格审判这两人!”


    “裁诫官说得有道理,规矩不守,还算什么规矩。”


    “就按规矩办!”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容谢心中一沉,眼看着唯一能给陆应麒和小枝说话的白长老也被禁了言,他一个外人更是无从接口,眼下这局势,陆应麒和小枝就只有任人鱼肉的份。


    他看向白长老,白长老脸上却没有刚开始的愤愤,反而变得冷肃,好像已经认命。


    接着,白长老向引路人眼神示意,引路人点点头。


    宗主叹了口气:“既然大家的意见都是如此,那就按规矩办吧。”


    他又状似通情达理地俯视问心峡底部的陆应麒:“陆应麒,你也是我们看着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多亏宗门的培养,你才能走到今天,我们也不希望看到你被废除修为。”


    容谢眼皮跳了两下,也不知道宗主听从尚乾的话之后,又对着陆应麒说这样假惺惺的话是为了什么?安抚白长老的势力么?


    “可是,你也要明白,我们这么做,也是考虑到你……你与炉鼎双修,是走捷径,已经违背了无情道的规矩,若是继续下去,只会越走越错,与其等到最后承担神魂俱灭的结果,倒不如从现在开始改正,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废去修为,不代表你往后就不能修炼了,你还年轻,重新选择一门修炼方式,再起炉灶,也未必就闯不出一番天地。”


    宗主的漂亮话说得十分周全,好像真心在为陆应麒考虑一般,又引经据典举了些前辈中类似的例子,连容谢都要被他说动了。


    然而仔细想一想,那些例子都是万中无一的情况,陆应麒现在这个年纪废去修为,很有可能直接受到反噬而死,根本没有重新爬起来的机会,而且,人的天赋有限,陆应麒在无情一道有天赋,至今没有受到小枝的影响,不代表他在别的道路上也有天赋,让他换一门修炼方式,他还会有今天的成就吗?


    容谢的心坠了下去。


    这些,不仅仅是会发生在陆应麒身上的可能性,更是会发生在沈冰澌身上的……


    “话已至此,陆应麒,往后你和玄天宗就路归路,桥归桥,好自为之吧。”宗主扬起手,一道宗主令抛出,坠向问心峡。


    宗主令激发出千道青光,催动问心峡下的黑色巨刺,向中间的陆应麒和小枝靠拢。


    “等一等!”容谢见状,实在忍不住了,发出声来。


    数道不善的眼神射向容谢,宗主和众长老好像才看到他这个人一样,修士们窃窃私语,尚乾则眯起眼睛。


    “岩下何人?”宗主不悦问道。


    “弟子……是容谢。”容谢想了想,还是没报出灵镜宗的名号,他也不算是灵镜宗弟子了,何况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给灵镜宗惹麻烦上身了。


    “容谢?是何人?”宗主疑惑。


    有人附在宗主耳边,向他说了什么。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协助查清陆家案子的人啊,看来,今日之事,还有你的功劳。”宗主笑道。


    “不敢,弟子只是协助镜宫查案而已,如果没有陆师兄的仁心决断,为了那些无辜的小孩大义灭亲,我也做不了什么。”容谢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哦……你有什么话要说么?”宗主淡了下来。


    “弟子无意对贵宗的规矩提出异议,不过,用同样的惩罚对待才有筑基期的小枝,是否太过严酷了?这是要废除修为还是要他的命?”容谢提出疑问。


    “小枝?”宗主反应了一下,“你是说那个侍童?”


    “……”


    容谢知道他们这些大人物一向不将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尤其是元婴以下的修士放在眼里,不过,他没想到,作为这桩他们眼中十恶不赦的案子的关联人之一,小枝竟然连姓名都不配被记住。


    尚乾觉察到什么,向宗主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得到许可后,上前一步替宗主接住容谢的话:“并不是宗主要这样处置侍童小枝,只是他们二人情谊甚笃,谁也不愿撇下谁,就连受罚也要在一起,宗主、长老们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容谢皱眉,看向下方。


    尚乾说得有可能是真的,但玄天宗惩罚人,什么时候开始顾念私情了?他们两个愿意一起受罚,他们就让他们在一起受罚?这么好说话,为什么不干脆放了他们?


    可是这样的辩驳说出去,无异于承认了尚乾的话:陆应麒和小枝情谊甚笃,不愿分开。


    容谢觉察到这里面有个坑,他不能往里跳。


    正在思索间,旁边引路人说话了:“启禀宗主,白长老有话要说。”


    宗主面露不悦之色,但想到白长老在这件事里的参与度,还是抬手取消了禁言术:“有什么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别一把年纪了,还在外人面前闹笑话!”


    白长老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是愤怒到极点了,两只手掐得关节都凸出来,他恨恨地望着尚乾,声音里还带着刚从禁言里放出来的嘶哑:


    “瞎说八道!血口喷人!如果我能证明,应麒和他那个侍童绝无私情呢?”


    空气安静了半晌。


    “哦?如何证明?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双修过,连受刑都不愿意分开,却没有一点私情吗?”宗主感到十分荒谬。


    “正是!”白长老冷笑道,“我教出来的徒弟,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陆应麒就快冲击分神期了,短短十年,他就能有这样的成就,如果真的和小枝有私情,他怎么面对自己的心魔?每一次幻境测试,他都是第一个通过,从来没有受到过影响……论无情道心,诸位宗主、长老恐怕都没有他坚定。”


    “你以为我们没有考虑过吗?可是宗门规矩,不跟你讲他们多,论迹不论心,做过就是做过!”宗主旁边执掌戒律的长老叫唤起来。


    宗主也皱起眉头,不赞同地看向白长老。


    “我知道说了你们也不信,所以,我有一个办法,可以直接从事实上证明,陆应麒和小枝绝无私情,他的道心无比坚定。”白长老沉声道,目光灼灼,盯向对面悬崖上,“如何,你们敢和老夫打这个赌吗?若是老夫能证明,你们从此不得干涉无情道宫的事务,道宫事务,由老夫一力裁决!若是老夫证明不了,自当卸任道宫长老的职务,从此闭关修炼,不问宗门事务!”


    白长老发下如此重的赌注,宗主和众长老都是愣了一愣。


    正在踌躇间,尚乾笑道:“既然白长老有如此信心,不妨说说如何证明?让大家看看,证明方法是否能够服众?还是只有白长老自己觉得能证明——”


    宗主和众长老听着,纷纷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目光再一次集中在白长老身上。


    容谢已经预感到白长老会说什么了,事情一步一步被推到极致,他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呵呵,还有什么办法?”白长老冷笑道,“杀妻证道!”


    一时间,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宗主、长老都是老资历了,当然知道有这种方法,只是没想到,白长老竟然有如此信心。


    尚乾则笑容愈发深重,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抱臂望着深渊之下的两人。


    容谢心旌震动,站在这里,他看不到陆应麒和小枝的表情,只看到两个小小的影子从并肩站立,分开了一点,中间空出一片白地——


    作者有话说:回来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