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合欢教
“来人呀, 把后门打开。”妇人拍了拍手。
方才那两名健壮的小厮走上前来,推开后院的门,一路往后面走去。
“两位, 请跟我来吧。”妇人笑道。
容谢和沈冰澌站起身来, 跟着妇人往后院走去。
此时, 后院的情形完全暴露于两人眼中,与他们想象的花枝招展的场面不同,后院看起来就是非常普通的后院,一个池塘, 几架花木,和容谢在蓝塬的宅子没什么本质区别。
小厮一路在前面开门, 妇人带着容谢和沈冰澌一径往前走, 看得出来,妇人给两人的礼遇规格很高,一路走的都是正堂大门, 没有绕小门。
这样一直走到院落最里面,一间像是卧房的地方,妇人依然毫不犹豫地跨了门槛进去。
容谢迟疑地向里看, 粉色的帐子和送子观音的挂画, 无一不表现出此处是间女子的香闺,他们就这么闯进去,无论如何于礼不合。
容谢站住脚。
“容管事,请进来呀。”妇人觉察到容谢的迟疑, 笑道。
“我们要去总坛, 这里有路通往总坛吗?”容谢问道。
“当然,”妇人笑得更厉害,“这是通往总坛的必经之路。”
容谢感到一阵尴尬, 希望妇人的话没有别的言外之意,他不是那种守旧的老古板,但确实不擅长领悟别人的弦外之音。
“可能是有暗门、暗道什么的吧。”沈冰澌猜测道。
“噗,沈剑圣不愧是日常给镜宫办事的,对这方面倒是经验丰富。”妇人笑道,走进房中,又回头向两人招手,“来呀,都是康庄大道,怕什么,难道妇人还会吃了你们两个不成?”
“……”容谢感觉气氛更加奇怪了,不,应该说气氛更加正常了,合欢教可不就是这个气氛么。
为了见到红长老,容谢还是咬牙跟了进去,手中暗暗扣住几张符咒,沈冰澌也摸到了腰间的胜邪剑,两人十分戒备地走进女子的香闺。
妇人一径往前走,就好像这房间里真的有什么康庄大道似的,可惜没两步就走到了后墙,然后向右侧转去,忽然没了踪影。
容谢一惊,赶忙追上去,站在妇人刚才站立的后墙下,他听到一阵人声。
混杂的人声,脚步声,还有檐下风铃叮当响动的声音,就好像这闺房里藏着什么著名景点一样。
“那是什么地方?”沈冰澌透过后墙上的纱橱,向里面看去。
容谢也跟着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进小门,门里各色打扮的游人络绎不绝,门廊下还站着两个穿灰蓝色僧袍的僧人。
容谢一怔,这香闺的后面竟然有个门通向寺院?看起来……还是香火非常旺盛的寺院?
“来呀,两位不是想去总坛吗?前面就是总坛。”妇人的笑声又传来,容谢循声望去,原来贴着后墙根下有一条小道,小道尽头立着个柜子,方才柜门闭合,他们以为是死路,现在柜门开了半幅,外面分明是露天的道路,妇人正探着头来瞧他们。
容谢和沈冰澌跟上去,一起来到香闺后面。
“这是……总坛?”
香闺后面的景象,和他们透过纱橱看到的一样。
“是啊,蜜佛陀的总坛,天下三百三十三座蜜佛陀寺,大的能容纳三百信众听经,小的只有路边一座小小佛龛,都以此处为宗。”妇人笑着介绍道,“两位请跟我来。”
容谢和沈冰澌疑惑地互视一眼,他们找的可不是什么佛寺。
佛寺和合欢教,听起来是最不能相容的两个极端,可是……如果合欢教不想被找到,隐藏在佛寺里倒也是个聪明的法子。
两人跟着妇人穿过小门,两名小厮正站在门外,等他们都通过了,便回去把门关上,容谢回头看了一眼,门上写着:僧舍重地,闲人免进。
“……”
金光闪闪的宝塔就在前面,一看就知道这地方香火极旺,否则也建不出这样耀眼的金顶。
络绎不绝的游人从宝塔所在的正殿边门出来,在一处开阔的水池边散步,水池边还停着白孔雀,悠闲地梳理着羽毛。
鎏金城地处南方,气候湿热,即便是初春时节,也像盛京的夏天一样,会有白孔雀也不奇怪。
“我早就建议色惧护法把这片水池围起来,那些游人就不会走上来乱敲门,人人都羡慕我这堂口位置好,却不知道有多麻烦呢。”妇人叹气。
说话间,一名神情焦急的游人跑过来,看到容谢他们站在小门前,像是找到救星一般冲上来:“有茅房吗?里面有茅房吗?”
“没有。”妇人面无表情地说。
“真的没有吗?那哪里有茅房呢?”那人不甘心地问。
“一直往前走,二殿侧面卖转运石那里。”妇人道。
“多谢!多谢!”那人步伐别扭地跑走了。
“……”
之后的气氛便轻松了些。
妇人带着两人绕过宝塔,往后花园走去,穿过一片异常高大的竹林之后,来到花卉盛开的园地,中间点缀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小房子,时而有欢笑和吹奏声传来。
容谢诧异地望着这片园地,不敢相信合欢教的总坛竟然就这么大剌剌地设置在鎏金城的黄金地段,连个遮蔽的屋顶都没有。
容谢看到佛寺,已经提前预想了合欢教总坛的情况——一处地宫,表面庄严阴森,其实里面是寻欢作乐的所在,又或是一处藏经阁,进去其实是销金窟……没想到绕到后院,竟然是露天的。
“欢迎来到合欢教总坛,”妇人笑道,似乎觉察到容谢的惊诧,她解释道,“五十年前,掌教把合欢教从盛京迁到鎏金城,就发誓要让大家生活在阳光下,花丛里,过最快活的日子,光明正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花朵就该生长在阳光下,这样才能开得灿烂。”
“当然,我们也做了必要的掩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们这样顺利地走进这里。”一名通体黑衣的男子从竹林中走出,不知他的修为有多高,容谢竟然都没觉察到他的气息。
“色惧护法!”妇人目光一亮,立刻走向黑衣男子,向他行礼,“人已经带来了。”
“好。”色惧护法点头,抬手示意,妇人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亲了亲手心,又放在脸上蹭了蹭,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去。
容谢被这样奇怪的下属和上司打招呼的方式震撼了。
“我是色惧护法,负责营造园林,设计房屋,”色惧护法冷淡地说,“我很欣赏涣雪山庄的布局,听说也有你们二人参与设计。”
容谢没想到竟然在合欢教被夸了一嘴涣雪山庄的设计——这种感觉,非常复杂。但这名黑衣男子在他眼中顿时变得高大睿智了,连冷冰冰的态度都变成了一种庄严的象征。
“我们也不懂这些,只是向那位匠作坊的匠师提了一些我们的需求。”容谢说道。
接下来的时间,色惧护法和容谢一路相谈甚欢,以至于沈冰澌不住往他们两个中间插,想接两句话,奈何他是真的不懂这些。
还好,在沈冰澌吐血之前,他们终于到了地方。
一座挑高的竹楼,屋顶上停着一只宝蓝色的大孔雀,看到客人来,孔雀便重重地飞下来,拦住客人去路。
“怎么……”容谢迟疑道。
色惧护法道:“别怕,它只是想表现一下。”
话音未落,那孔雀便抖了抖华丽的大尾巴,摇晃着身体,让尾羽一根一根展开,如同一支巨大的扇子,每根尾羽上都有绮丽的花纹,看起来像一只只大眼睛。
容谢惊诧地望着孔雀,他知道世间有这种绮丽的鸟儿,很多人将它误认为凤凰——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除了前面那只白孔雀),更不要说看到它开屏了。
容谢沉浸在孔雀的美丽尾羽中时,竹楼里传来洪亮的笑声,听得出来,是个老者。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者长吟道,声音高亢清越,竟像是白水山人的调子,“如何,老夫这合欢教,可还入得两位的法眼?”
终于要见到红长老了,容谢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们历尽波折,才找到见红长老的方法,如果红长老都没办法解决沈冰澌的道心问题,那……
容谢不敢多想,收回心神,和沈冰澌一起向竹楼行礼:“弟子容谢(沈冰澌)见过红长老。”
“哈哈哈哈,好!”一股无形灵力托起容谢和沈冰澌,红长老依然没有现身,却以磅礴的灵力震了震远来的客人,“你们可是要抛弃灵镜宗,拜入我合欢教了?妙哉妙哉!”
“呃这……”两人略有尴尬,弟子只是谦虚的称谓,红长老不会当真了吧?
“红长老误会了,弟子……我们是来向红长老讨教一件事的。”容谢说道。
“哦?什么事?”
“弟子的这位朋友,沈冰澌,本来是修无情道的,”容谢说道,虽然红长老应该已经知道他们的来历了,但为表尊敬,他还是先铺垫了一下,“但他道心动摇,开始遭到天道反噬,我们听说世间只有一位成功从无情道改修他道的高人前辈,就是红长老,所以,我们才千里迢迢来拜见您,请您施以援手。”
红长老沉默了,竹楼一片安静,只有远处传来欢快的歌舞声。
容谢紧张起来,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不知道红长老会不会故意为难他们,毕竟,他们也没有给红长老带来什么回报,仔细一想,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啊。
“如果需要报酬的话,我和冰澌还有一点积蓄,我们……”
“不不不,这话不对,”红长老突然出声,打断容谢的补充,“世间从无情道改修他道的,可不止我一个,多了去了,那些半途而废的,受不住引诱破了戒律的,又或是被废了修为逐出门墙的,他们不也成功改修他道了吗?”
“这……可以这么说,但还是存在一些差异的,冰澌道心坚固,进境极快,已经到了元婴期,以他这样快的修炼速度,就像一匹在驰道上驰骋的马车,若是道心稍稍动摇,就有可能车毁人亡,和那些力有不逮,半途而废的修士还不太一样。”容谢解释道。
“唔,这样啊,”红长老若有所思,“那急什么呢?慢下来,变成那些力有不逮,半途而废的修士,不就行了吗?”
容谢一愣,总觉得红长老这话颇有深意,可是具体怎么做,完全是抓瞎。
他正待进一步请教红长老,却听红长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请教人家,总得给点报酬吧,金银财宝,老夫不稀罕,唯独喜欢找乐子,不如这样,你们分别讲个笑话,能把老夫逗笑了,老夫就告诉你们转修他道的方法,如何?”
第172章 讲笑话
讲个笑话?在这种不成功就完蛋的场合?
这简直是要容谢的命!
容谢这种生性无趣的性格——让他讲笑话逗人笑, 还不如指名一篇佶屈聱牙的古文让他背呢!
但是,等等,古书里也有很多笑话, 低俗的、高雅的、刻薄的……一应俱全, 应有尽有, 而且都是经过人群考验的,不是当时最时兴的笑话,也录不到那些笑话书里。
可是,他只能讲一个笑话, 讲一个笑话就要把红长老逗笑,他又不知道红长老的笑点在哪里, 喜欢听什么样的笑话, 叫他怎么选?万一选错了,红长老纹丝不笑,他们直接被扫地出门, 那怎么办?
容谢脑中正在天人交战,汗都要下来了,沈冰澌却语速飞快地说:“那我先讲一个。”
容谢立刻看向沈冰澌, 沈冰澌表情淡定, 嘴角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显然是觉得自己即将讲的这个笑话十分好笑,容谢本想拦住沈冰澌,再商量商量对策, 但看他这般自信, 容谢便忍下了阻拦,心中默默为他祈祷,同时放出灵识, 试探靠近竹楼,仔细聆听里面的动静。
“我以前在外捉妖,经过一处县衙,正好看到里面在审案子,小地方的案子,总是奇奇怪怪。”沈冰澌面露诡异微笑,好像忍笑忍得很辛苦,“里面有个原告,和被告打架,打掉被告两颗牙,你一定奇怪,明明被打的比较惨的是被告,为什么被告不告,原告却要告?原来他们两个是好朋友,做完了工,就一起吃饭,这一天是原告最喜欢吃的醋溜白菜,吃到正开心处,被告却放了一个臭屁!”
“……”容谢虽然很想笑,但这个笑话也太低级了吧!他注意聆听着竹楼里的动静,说不定红长老会被这猝不及防的低级笑话偷袭成功——可惜没有,竹楼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还好沈冰澌还没讲完:“这个臭屁臭不可闻,搅扰了原告的兴致,原告不仅当时吃不下去了,后来想到醋溜白菜,都会伴随着那个臭屁的阴影,原告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揪住被告,痛打了一顿。被告虽然委屈,但也没想到会给好朋友留下这样的阴影,打就打了吧。本以为这件朋友之间的小矛盾就这么揭过了,没想到原告的阴影愈发严重,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容谢看向沈冰澌,这原告小题大做,倒是没意思了。肯定还有下文吧。
还好沈冰澌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继续讲道:“县令一听,什么屁事,也来过堂,但要草草了事,那原告肯定不平,他便站起身来,斥道:‘你状告的人不对!你那朋友放屁当日,熏到了你,确实是他的过错,你打也打了,这事便当两清。后来几日,臭屁仍来搅扰你,那不是你朋友的错,是那臭屁的错!你应该状告那臭屁,而不是你朋友!’”
“……”容谢又想笑了,奈何竹楼里还是没有动静,侍立一旁的色惧护法也面无表情,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沈冰澌,才会觉得他讲的笑话都特别好笑。
“那原告一听有理,当即退去,县令以为无事,过了半日,原告又来,重新写了状纸,真的要告臭屁。当时这桩案子已经轰动了,县里的人都跑来旁听,连我这个路过的也忍不住听了一耳朵。县令见事情闹大,真想一棒槌把那原告赶出去,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又必须按照流程过堂,气恼之下,将烂摊子扔给一名小差役,叫他去拿被告。”
“一个臭屁,又是半旬前放的,小差役如何去拿?可是县令交代的任务,不完成不行,小差役一顿抓耳挠腮,将那放屁的朋友叫道一边,低声询问几句,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县衙的门,不知道去哪里寻屁了。”
“……”这回容谢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没想到这笑话竟然如此一波三折,他忍不住盯着沈冰澌看,“后来呢?”
沈冰澌笑了笑,道:“县令当然没指望小差役把犯人真的抓回来,只待他回来说抓不到人,当庭宣判犯人在逃,罚小差役点月钱,平息原告的邪火,案子就这么结了。”
“谁知小差役很快回来,手上还捧着个盒子,噔噔噔跑到县令案边,将盒子呈在县令面前,高声道:‘犯人跑了,拿得家属在此,请大人审问!’”
沈冰澌故意停了停,吊足胃口,容谢终于听见竹楼里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色惧护法也向这边看来。
“县令惊讶,打开盒子,脸色骤变。只见里面是一坨风干大便。小差役解释道:‘此乃犯人作案当日,原告朋友所出,还好犯人敦厚老实,未曾逃跑,小人与原告朋友一起捉拿于旱厕中。还请大人严加审问,务必问出犯人下落。’”
周遭一片寂静。
“噗……”容谢忍不住笑喷出来,那色惧护法也面带笑意,竹楼里传来一连串咳嗽声,显然是在掩饰什么……
“做得好!”容谢碰一碰沈冰澌的手肘,沈冰澌得意之下,免不得又咳嗽。
容谢稍稍拉开与他的距离,向竹楼行礼,道:“冰澌周游四方,见多识广,这笑话虽然……咳咳低俗了些,却也淳朴,红长老既然笑了,那还请履行诺言,教我们改修他道的方法吧。”
“谁说……噗嗤……谁说老夫笑了?”竹楼里传来红长老耍赖的声音。
容谢惊愕地睁大眼睛:“你明明就笑了……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笑!”
“老夫没笑!”红长老矢口否认,“这种级别的笑话,也想逗笑老夫?老夫要听更高级的,别处听不到的……”
“你!”容谢咬牙,这老匹夫贵为一教掌教,竟然当众耍赖……偏偏这是他们的地盘,他说自己没笑,教众也不会否认,“红长老既然不想传授,可以直说,没必要这样耍人,我若是讲了个笑话,红长老笑了,也可以说自己没笑,那我还有什么必要讲?”
“笨啊,你还没明白老夫的意思,”红长老叹气,“怎么长得一副聪明相,却是个榆木脑袋呢?”
“老匹夫!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沈冰澌本来还是笑模样,一听到他说容谢,登时怒了。
容谢却仿佛从红长老的话音里听出些意思来,他不敢确信,伸手按一按沈冰澌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红长老要听别处听不到的?那就是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笑话了?”容谢试探着问道。
“不错,算你机灵。”红长老声音里多了几分满意。
容谢仿佛知道红长老想听什么笑话了,只是……这笑话他有点说不出口。
“您想听的,我们当然会给您讲,不过……有介于您刚才的翻脸不认账,我们现在不能给您讲。”容谢顿了顿,“您得先告诉我们,改修他道的方法。”
“喝!”红长老有些意外了,“小家伙,还会讨价还价了?现在是你们求我,不是我求你们,你怎么知道我就非得听那破笑话不行呢?”
“因为只有我们知道。”容谢平静道。
红长老一噎。
沈冰澌还在疑惑,低声问容谢:“有什么笑话,只有咱们俩知道的?
“……白长老的笑话。”容谢也低声回答沈冰澌。
沈冰澌直起身子,豁然开朗,再看向竹楼的目光也变得微妙起来。
这老匹夫,啧!
这扭曲的昔日同门情!
“哼哼,这么小气。”红长老听到两人对话,颇为不满地抱怨道,竹楼门打开,一名身穿粉色绣红色大花长袍的老者施施然走了出来,宝蓝色的孔雀猛然腾起身,跃上竹楼二层栏杆,开始疯狂向红长老开屏。
“阿宝,是爷爷,看清楚,是爷爷。”红长老伸臂驱赶宝蓝色的孔雀,“爷爷要和客人说话,阿宝别挡住爷爷行吗?”
宝蓝色的孔雀歪着脑袋观察了一会儿,收起尾羽,跳到屋顶上去了。
容谢还从来没见过穿成这样的老人家,受到很大视觉冲击,一时间愣住了。
粉衣老人转过头来,从二楼往下,俯视容谢和沈冰澌:“教你们改修他道的方法,也不是不行,不过,不是什么人都能学会老夫的方法的,我得先问你们一些问题。”
容谢精神一振,看来有戏:“红长老请问!”
“你们两个,上一次双修是什么时候?”红长老直言问道。
这问题也太直了,容谢当即别开目光,脖子和脸颊都冒起热气儿来,他可一点都不想和穿得像花蝴蝶一样的老头讨论这种问题。
而且,红长老怎么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的?他没问你们双修过吗,上来就问上一次双修是什么时候!
“呵呵,小娃娃。”红长老轻蔑地摇头,“你也太小看老夫了,你们俩这点事,刚才讲笑话的时候不都暴露无遗了么?可怜我们色惧护法还是孤身一人,在旁边看你们表演了那么久,这会儿心情肯定很差吧。”
说着,红长老瞥向黑衣护法,黑衣护法双手抱臂,转过身去,只给红长老留下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不是很久以前就是了。”沈冰澌干咳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接二连三地咳了好几声。
“年轻,就是气血旺,”红长老叹道,“道心破碎也不是最近的事吧?一边道心破碎,一边还要双修,小娃娃也真是……有前途啊!”
容谢很想捂住耳朵,可是又不能不听,他僵硬着脖子,问道:“长老还有什么问题吗?或许,我们可以上楼去说?”
“不必了,我已经问完了。”红长老将粉袖一挥,“老夫的方法,你们两个可以学。”
第173章 模仿法
容谢和沈冰澌俱是精神一振, 专注聆听起红长老的箴言。
“你们可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红长老娓娓道来。
曾经有一名妇人,夜间行船时,遇到水盗, 水盗残杀船上的乘客, 还放火烧船, 多亏妇人听到,推醒丈夫,丈夫带着妇人泅水遁逃,才得以幸存。
只是这件事给妇人留下了极大阴影, 往后夜间休息时,听到窗户响, 或是走廊中有脚步声经过, 都会受惊窒息,手臂乱抓,情形如同溺水者, 十分可怕。
家人为了治疗妇人的惊疾,请来一位经验丰富的老郎中,郎中命人将妇人按在座椅里, 当着妇人的面敲击一块木头, 妇人吓得魂不附体,呼吸不畅。
郎中问:“我敲木头,有什么可害怕的?”妇人呼吸稍缓。郎中又敲木头,妇人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严重的惊吓反应了。郎中缓和一阵, 又试着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敲木头, 弄出声响,妇人先是惊恐,渐渐习惯了。
最终妇人就算晚上听到窗户响、门响, 也不会惊恐,彻底痊愈。
讲完故事,红长老沉吟片刻道:“这就是老夫要教给你们的方法,改修他道,首先要相信他道才是正道,无情道是该抛弃的邪道!从心底接受了观念的改变,才能接受新的修炼方法。”
“这……我们还是不太明白。”容谢追问道,“有没有具体一点的操作方法呢?”
“矫枉必须过正,你们从现在开始,就留在我们合欢教生活,留心观察合欢教的弟子们如何行事,你们也去模仿,像普通道侣一样生活,一段时间之后,以前的错误观念自然会得到扭转,这时候就可以改修他道了。”
容谢和沈冰澌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疑惑之色。
就……这么简单?
不,不对,并不简单,如果真的像普通道侣一样相处,沈冰澌就会因为道心破碎遭到反噬,可能活不了几天就爆体而亡了,那还谈什么改修他道?
“红长老,您可能不了解冰澌的情况,他……”容谢稍稍有些尴尬,但想着为了治疗沈冰澌,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他以前用断念法切断念头,即便和我有亲密行为,他也不会动心,便没有什么影响,可是现在,他道心不稳,断念法也没用了,这种情况下,他若和我亲近,便会遭到反噬,轻则吐血,重则……后果不堪设想,红长老您说的这种方法,恐怕很难实现。”
在沈冰澌改变观念之前,他就爆体而亡了,那还怎么改修他道啊!
“怎么,你们不相信老夫的话?”红长老拍了拍栏杆,“那就请回吧!”
“不,我们不是不相信,只是……”
红长老的声音提起来:“疾入膏肓,须用重药!置之死地,方能后生!年纪轻轻的,怎么脑筋这么僵死,转不过弯来?你们在老夫的地盘上治疗,难道老夫还能看着你们死了不成?”
容谢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听到红长老这句包票,咬牙道:“好……那我们就试试您的法子。”
沈冰澌倒是挺高兴,也不知道在乐什么,当即拉住容谢的手,咳嗽不负期待,接二连三地到达。
红长老命色惧护法带容谢和沈冰澌去教众小院,给两人安排在一处独立的竹楼内。
这竹楼也有小二层,下层是开放的会客室,四面有竹帘,可以放下来遮挡视线,平时都拉开着,一点遮蔽都没有,任何方向的来人都可以直接走进会客室。
上层则是卧房,花房——一个露天的阳台上摆满各种花株,房间里也摆满植物,让人有种睡在野林子里的错觉。
容谢头一次见到这样“野性”的居住环境,十分不适应,难以想象开放的空间会落多少灰,万一下雨怎么办?还有这些植株放在屋里,会招多少虫子,虽然他有护体灵气,虫子碰不到他,但一想到那些虫子到处爬呀爬,一个不经意就会对上眼,容谢也会感觉浑身不舒服。
当然,比起这些,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倒不算什么了。
“怎么样?这小楼可还满意?”两人参观完小楼,来到花园中,色惧护法问道。
容谢向色惧护法表示了感谢,接着问出他心中的疑惑,色惧护法笑道:“这里天气湿热,就像海边,住在敞开的竹楼里会凉快一些,那些植株也有降温防暑的效果,而且园艺师傅在其中添加了一些驱赶蚊虫的植株,你们不必担心房间里会有虫子。”
色惧护法这么一说,容谢才松了口气:“怪不得闻起来这样香。”
“不仅有驱赶蚊虫的植株,还有其他效果的……咳咳,你们还缺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或是去前面的五色坛找阿难姑,她三十岁上下,穿着一条七色裙子,很容易找到,她负责布置这些。”
“多谢护法提醒。”容谢记下阿难姑这个人。
接下来,色惧护法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教众活动的场所——五色坛,容谢他们可以穿过旁边的竹林,就能看到那地方了,教众经常在那里聚众取乐,他们也可以加入。
容谢犹疑道:“是什么样的活动呢?”
“唱歌、跳舞、饮酒、饮花蜜,兴之所至,无所不为。”色惧护法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有些人喜欢这样,有些人只喜欢和亲近的人这么做,还有些人讨厌这样。”
“嗯……”
“不过,你们要模仿教众的行动,还是去看一看吧。”色惧护法道。
等到色惧护法走后,容谢和沈冰澌单独留下。
“你说红长老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容谢思索道,“他讲的那个故事,好像是说,曾经对你造成影响的道心破碎,其实现在并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只要不再害怕它,就不会有事?”
“……”沈冰澌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刚才他和容谢拉着手走了一段,虽然手是很舒服,但反噬之力弄得浑身上下其他的地方却不怎么舒服,尤其是心脉一处,仿佛被刀割似的,沈冰澌怕自己没走到地方就暴毙当场,只能把手松开了。
等到了竹楼,看到大床,刚刚平息下去的反噬之力又涌起来,事情显然不像红长老说得那样轻松。
“可能进展太快了,”沈冰澌哑着嗓子,不甘心地说,“不如循序渐进试试。”
可是连拉手都有问题,又如何循序渐进呢?
“……我们先去五色坛看看吧。”容谢道。
五色坛,其实是五种颜色的花修葺起来的花园,橙、黄、紫、青四种颜色的花分别修葺成圆形,平铺在广场上,一朵巨大红艳的合欢花矗立在广场正中央,身穿清凉服饰的教众们便在花与花之间嬉戏玩闹。
还好,他们看出起来只是唱歌跳舞,玩一些跳竹竿、耍杂技之类的比赛,并没有特别出格的举动。
容谢和沈冰澌走近观看他们跳舞,合欢教众都是些身材曼妙的青年人,肌肉紧实,手脚灵活,一个个都是跳舞的好手,跳起来仿佛陀螺一般快速旋转,又像没有骨头的植物藤蔓般肆意扭转,看的容谢目不暇接。
一舞跳完,表达好感的教众匍匐在地,亲吻舞者的脚趾,再从脚趾一路亲上去……场面逐渐变得暧昧,只是舞者对示好者似乎不感兴趣,一脚踢在后者肩上,把他们踢开,步伐轻盈地走开了。
周遭爆发出一阵笑声,表达好感的教众们从地上爬起来,很快又有第二名舞者走到人群中间,开始跳舞,每一次挑起健硕的长腿旋转时,周围的教众都会发出欢呼,气氛再掀高|潮。
容谢将沈冰澌从舞者前面拉走:“这种活动咱们也没法模仿,还是去找些能模仿的吧。”
沈冰澌跟着容谢走开,一边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刚才那个舞者好像没穿裤子。”
“什么?”容谢猛然向后看。
沈冰澌用肩膀顶容谢,不让他往后看,一边挤着他继续往前走:“其实也不是不能模仿,等一下我们回了竹楼,你想跳的话,我也可以……咳咳咳咳咳……”
身后又传来教众的欢呼声,容谢感到脸上一阵暴热,他一边拍沈冰澌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压低声音问:“别做梦了,什么身体条件,还给自己上难度?”
“咳咳咳……红长老不是说了么,矫枉必须过正,说不定……咳咳咳……这血吐着吐着……我就痊愈了……”
沈冰澌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容谢给他准备的手帕,捂着嘴巴猛咳一阵。
容谢没敢再说话刺激他,只是一味向他背心大穴注入水灵力,扶着他往人群稀少处走去。
沈冰澌的咳嗽总算平息下来,放下手帕一看,中心一团鲜红的血,几层布都被洇透了。
吐鲜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容谢心中一沉,胃里仿佛滑进一块沉甸甸的冰块。他拿出新的手帕,换了沈冰澌手里那块,旧手帕被他小心地包裹起来,放进随身锦囊之中,下次见到红长老的时候,就叫他好好看一看,这模仿治疗法,究竟能不能行。
正在此时,一人蹑手蹑脚靠近容谢和沈冰澌。
容谢警惕地抬起头,光电白兰抄在手中,定睛看去,只见是一个裹着毛皮外袍的中年男子,这里的游方商人经常作此打扮,他一脸担忧地望向沈冰澌:“这位小兄弟,怎么年纪轻轻病得这样厉害?可惜美人在侧,却无福消受!幸好,你碰到了我药师荣!我从外面进了一批新药,保证吃了之后,小兄弟你立刻精神百倍,龙精虎猛,不再令人失望!”
“……”——
作者有话说:敲木头治惊厥的方法是搜索到的古代脱敏法。
第174章 简单的
容谢见那人贼眉鼠眼, 目光不住在沈冰澌脸上乱看,心生恶感,用护体灵力将人撞开。
药师荣被撞得退了一步, 惊愕地看看容谢, 又看看沈冰澌, 口中喃喃:“看走眼了,龙精虎猛的竟然是这位美人。”
“你胡说什么!”容谢拦在沈冰澌面前,因为担心沈冰澌而产生的紧张变成怒火,冲着药师荣一通宣泄, “走开点,我们不买你的假药!”
“美人果然厉害, 怪不得小兄弟被压榨成那副模样, 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诶哟喂,我错了, 我错了,别打了!”
药师荣还在不断说胡话,被容谢揪住一顿打, 光电白兰的剑鞘屡屡敲在药师荣那顶破毡帽上, 药师荣举起双手来招架,不断后退。
容谢追着药师荣跑出一段,沈冰澌在后面看得好笑,慢慢跟上来。
待他走到近前, 却发现容谢正在和一个极其眼熟的人说话, 把他吓了一跳。
“陆应麒?”沈冰澌愣住,“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果然是疯了……”
那人抬眼时,沈冰澌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这人外形和陆应麒一样,神态表情却全然不同,陆应麒严肃冷淡,此人却玩世不恭——他是陆应麒的双胞胎兄弟陆应麟。
陆应麟似笑非笑,面上带着一丝尴尬,有种被人现场抓包的讪讪,他也确实是被人现场抓包了——被容谢。
“你不是不知道合欢教总坛在哪儿吗?”提起这件事,容谢就气不打一处来。
“嘿嘿……这个嘛……”陆应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你还和假药贩子是一伙的?”容谢指一指旁边畏畏缩缩的药师荣。
“……也不算吧,他卖的不是假药。”陆应麟避重就轻地解释道。
“我明白了,”容谢深吸一口气,“你们是一伙的,看样子也不是第一天来合欢教总坛卖东西,你是他们稳定的供货商吧?我就说么,鎏金城、鎏金宗、元宝拍卖行都是一伙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合欢教总坛在哪里。”
“……”陆应麟的笑容愈发局促,“咳咳,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我人微言轻,不好引荐人进来,现在你们进来了,应该是白长老引荐的吧?这不是很好嘛!”
容谢冷哼一声,只是看着陆应麟冷笑:“原来替你家小桠报了血海深仇,就值这点报酬啊。”
陆应麟举起双手,败下阵来:“我错了,我错了。光电白兰不是还给你了吗?沈剑圣,别来无恙啊?”
沈冰澌倒是对陆应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或恶感,他点了点头,陆应麟便顺势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让容谢没法再刨根究底。
“看来你们已经开始学习红长老的方法了。”陆应麟道,“恭喜,恭喜啊,看来沈剑圣康复,指日可待了!”
“嗯……”容谢发愁起来,“可是红长老的方法很奇怪,他让我们模仿教众的行为,说什么矫枉必须过正,要想抛弃无情道那一套,就要接受合欢教这一套……”
“那很好啊!”陆应麟深表赞同,“食色性也,合欢教这一套才是人间正道,你们身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太重了,是该去去冰碴子味,来点接地气的。”
“可是,沈冰澌本来就道心动摇,容易遭到反噬,现在更是走两步就吐血,这种接地气的方法,真的能行吗?”容谢说出他心中最大的担忧。
“这个嘛……”陆应麟也不太确定,“红长老既然让你们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在合欢教总坛这种地方,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你们遇到麻烦就去找他老人家,保准没错的。”
陆应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容谢叹气,这倒也没什么奇怪,毕竟陆应麟连合欢教教徒都不是,他也没抱什么希望。
“作为赔礼道歉,我可以带你们了解合欢教教众的日常活动,如果先从简单的开始,或许可以慢慢适应。”
陆应麟作为合欢教的固定供货商,对教众的活动还是挺了解的,他会给他们提供日常生活和集体活动所需的物品,他带来的货品总是很受欢迎。
“教众的活动非常丰富,你们也看到了,有跳舞的,有吹奏乐器的,到了黄昏的时候,大家还会围坐在一起品尝美食、美酒,围着花灯一起跳舞,逢年过节的活动更是数不胜数。”
“沈剑圣和容师弟可以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学,就是打开感官,享受上天赐予的能力——感知之力。”
陆应麟推荐了几种活动,包括黄昏一起品尝美食、美酒,晨间吸取花蜜,夜间躺在草地上观星,聆听和模仿鸟鸣等等。
陆应麟推荐的活动听起来都很简单,可操作性很强,容谢拿出一张纸条,将他说的活动、地点、时间都记下来,决心在未来一天时间内,把这些活动全做一遍。
“晨间吸取花蜜来不及了……时间不早,我们只能从黄昏聚餐开始,不知道今天晚上吃什么。”容谢核对着纸条,兴致勃勃地猜测着。
他们一起来到五色坛附近的一片空地上,筹备晚宴的教众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把晒干的炭块和助燃物摆在一个一个小坑里,在上面架上架子,将新鲜宰杀的牲畜分割成一块一块,一部分串在签子上,一部分放在铁板上,容谢和沈冰澌问过能不能加入他们,便帮忙一起做。
黄昏将近,橙红的夕阳洒满竹林、花坛,空地上升起火来,架在火上的大罐子咕嘟咕嘟冒着香气,教众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来到空地边。
容谢和沈冰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有人提着火盆过来,从火盆里夹出烧透的炭块,扔进他们面前的小坑里,火焰很快燃烧起来,旁边的人开始拿肉串放在火上烤,容谢和沈冰澌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做。
滋滋滴油的肉串冒着香气,容谢和沈冰澌品尝起来,两人一时都忘了说话,这些日子疲于奔波,无情道宫那种地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吃的,这样满足口腹之欲的时候还是很久以前。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合欢教的烤肉特别香……
“还好我修的不是斩断食欲的无情道。”沈冰澌感叹道。
“那你早就道心破碎了。”容谢笑道。
“可不一定。”沈冰澌舔了舔嘴唇,“断绝食欲这种事,咬咬牙就可以扛过去,断绝其他的,却很难。”
容谢脸颊微热,他知道沈冰澌说的其他的是什么。
“我看也不见得。”容谢道,想揶揄沈冰澌两句,却担心他又被逗得咳嗽起来,及时刹住了车。
“灵镜宗的美人儿!”有人抱着两坛酒,挤过地上扎堆吃烤肉的人群,来到容谢和沈冰澌这边。
容谢听到这个呼唤,感到一阵尴尬,这人是和他们一起串肉串的合欢教教徒,刚才一边干活,一边闲聊时认识的,人很热情,但和其他合欢教徒一样,嘴巴没什么分寸。
那人看见容谢和沈冰澌,眼前一亮,大步跨过来,将酒坛递给容谢,容谢迫不得已接住,那人大笑道:“尝尝,这是待客的美酒!”
容谢不喜欢喝酒,他的酒量不怎么样,但想到陆应麟说的,饮酒也是教众活动之一,他便接过酒坛,端起来喝了一口。
他惊奇地顿了顿,预想中的辛辣刺激并不存在,这酒蜜水儿似的,很好喝。
“哈哈哈哈,怎么样?这是美人酒,专门给美人喝的!”那人爽朗笑道,举起另外一坛,递给沈冰澌。
“这又是什么酒?”沈冰澌问道,“英雄酒?”
“哈哈哈哈……说笑了,英雄酒那种劳什子谁要喝!这也是美人酒!”那人笑道。
“喝,我也算是美人了。”沈冰澌有些意外。
“当然,你还是病美人。”容谢凑到沈冰澌耳边,小声说。
那人见两人咬耳朵,哈哈大笑离去,周围的教众也笑吟吟地望向容谢和沈冰澌。
容谢微有尴尬,他还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和沈冰澌亲近,如此孟浪行为,在以前的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或许是合欢教的气氛,或许是美人酒的力量,容谢感觉心情久违的轻松,夜幕逐渐降落,周围的事物都笼罩进朦胧的蓝影里,不刻意用灵力,都看不清楚周围人的脸。
容谢扯了扯衣领,让晚风吹到脖子里面,美人酒虽然喝起来像蜜水,它毕竟是酒,容谢感觉晕晕乎乎的,而且浑身发热。
“容儿,你感觉怎么样?没有不舒服吧?”沈冰澌的声音恍惚从耳边传来。
容谢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更晕了,他干脆往旁边一倒,躺进旁边人的怀里,扯着领子道:“这里太热了,我们去外面透透气吧。”
沈冰澌将容谢扶起来,有些无奈地说:“就你这酒量,合欢教的酒你还敢随便喝?下次没有我在旁边,你不许……”
“什么?”容谢感觉沈冰澌的声音忽远忽近,他把耳朵伸过去,想听个清楚,却一不小心蹭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周围安静下来,热风吹进耳朵里,容谢皱了皱眉,埋怨道,“好热,怎么晚上的风也这么热?我们快去林子里……诶。”
软软的东西忽然变得又硬又夹人,夹着容谢的耳朵尖不放,容谢赶忙去推,试图拯救自己的耳朵。
“咳咳咳……”夹子总算放开了容谢的耳朵,不远处一阵咳嗽声传来,连带着那个抱着容谢的怀抱都一震一震的,风里传来沈冰澌模糊的抱怨,“这哪里是简单的活动,分明就是要我的命……”
第175章 看星星
容谢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一边扯前襟,好像热得厉害,想脱掉衣服。
沈冰澌知道他醉了之后, 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赶忙在后面一边扶着他, 一边阻止他扯衣服。
两人别别扭扭地往前走了一段,终于离开人群密集处。
“别、别拽我。”容谢奋力挣扎,想要摆脱沈冰澌的控制。
“不拽你,明天早上你恼羞成怒跑了怎么办?再忍忍, 我们回去脱,关起门来再脱行吗?”沈冰澌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容谢。
“脱?脱什么?”容谢瞪大眼睛回视沈冰澌, 目光中的神情太过纯洁, 以至于沈冰澌都有点不好意思,下一刻,容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我在找……找这个!”
“哦。”沈冰澌挠了挠颊侧。
容谢举起纸条,眯了眯眼:“我们……下一步做什么?这上面写的……你读一读!”
说罢,容谢将纸条送到沈冰澌面前, 沈冰澌就着他的手, 读道:“在竹林里看星星。”
“对了,在竹林里,看星星!”容谢将纸条往天上一扔,踉踉跄跄往竹林里走去, 沈冰澌眼疾手快抓住纸条, 收进自己怀里,跟上容谢。
合欢教的教众活动确实有在竹林里看星星这一条,他们讲究训练感官, 充分体验外界带来的刺激,在那些复杂的活动里,看星星算是简单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还没走近预定的地点,沈冰澌就敏锐地听到竹林那边传来各种不堪入耳的声响。
显然,合欢教众没有好好地看星星,而是借用这个时间和地点做别的事儿了。
沈冰澌拉住容谢,像把一头倔强的小动物赶回家一样费尽心机,他张开双手,试图挡住他的视线,容谢却疑惑地盯着他,然后突然从他手臂下方的空档钻过去。
这样反复围追堵截几次之后,沈冰澌一把抱住容谢,半强制地带着他找了一片没人的竹林,两人躺在竹林后面的草地上,缀满繁星的夜空在他们眼前展开。
“看星星吧。”沈冰澌说道,“你能认出北斗七星吗?”
“那也太简单了。”容谢伸手点一点,将北斗七星数出来,接着,他反问了沈冰澌一些偏门的星宿,沈冰澌也一一答出来了,倒不是他对星象有什么研究,只是修炼心法和剑法有很多是用星象来打比方的。
容谢数了一会儿星星,觉得有点无聊:“这样真的能治好你吗?”
“应该可以吧。”沈冰澌也不太确定。
“你现在还会感觉受到反噬吗?”容谢转过头,仔细地观察沈冰澌。
“现在没感觉了。”沈冰澌说道,他想,只是数星星的话,还不至于到反噬的程度,但如果是像合欢教众那样“数星星”,就不好说了。心念及此,他又咳嗽起来。
“可是你在咳嗽。”容谢皱眉道。
“风有点凉,呛的。”沈冰澌缓过气来。
容谢紧盯着沈冰澌,看到他果然不再咳嗽,眉开眼笑:“太好了,我就知道会有办法的!”
容谢翻过身来,把脸埋在沈冰澌的肩窝里:“你一定要好好的……永远也不许离开我。”
沈冰澌微怔,一股温暖的情愫涌上心头,他压制住咳嗽的冲动,也转过身来抱一抱容谢,将手放在他头发上,慢慢地抚摸着。
“好。”
容谢得到了答复,心满意足地蹭一蹭沈冰澌,小声道:“如果真有一个人要先离开……宁可是我……”
沈冰澌心头一痛,手上用力,将容谢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别说傻话。”
容谢咕咕哝哝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平缓和沉重的呼吸声响起,他睡着了。
容谢睡的不安稳,他不断地做梦,有时候梦见自己还在沈氏庄园,和沈冰澌在黑黢黢的灶台后面跑来跑去,有时候梦见他们在灵镜宗的小仓库里,对着唯一一扇窗户修炼,杂乱无章的梦境一个接一个,几乎没有半分喘息的时间。
快到早上时,容谢做了一个无比逼真的梦,他梦见自己从床上醒过来,发现沈冰澌不在旁边,沈冰澌应该在旁边的,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他慌乱起来,从床上下来,到处找沈冰澌。
还好,他在院子外面的垂枝梅树下找到了沈冰澌,他换上了风尘仆仆的外袍,看起来要去很远的地方,容谢问他去哪儿,沈冰澌也不答话,只是神情忧虑地看着他笑,然后张开手,容谢上去抱他,他也抱了抱容谢,早晨有一种特殊的气息,足以让最澎湃的热血冷下来,沈冰澌跨过涣雪山庄的大门,站在门槛外,冲容谢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要走!”容谢叫道,心脏好像一下子被拽了出来,容谢茫然失措地追出去,空荡荡的涣雪谷落满积雪,银装素裹,连一行脚印都没有。
“你去哪儿——”容谢大声喊。
直到他真正醒来的时候,那种深刻及骨的恐慌和悲伤仍然清晰可感,他猛地坐起来,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清晨的竹林边,熹微的阳光从毛竹的叶片中斜射下来,落在草地上。
到处都是鸟鸣声,容谢从来没注意过这里竟然有这么多鸟。
他低下头,沈冰澌正仰躺在草地上睡觉,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状,一种踏实的感觉让容谢安下心来,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沈冰澌转过头来,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靠近容谢,容谢便摸一摸他的脸,一缕白色的头发落在容谢手上。
容谢手指微僵。
沈冰澌感觉到头皮一阵发紧,好像有人试图在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拔光他的头发。
沈冰澌知道那个人是谁,因此没有急于醒来,直到拔头发的行为愈演愈烈,沈冰澌再不想来,可能就会拥有一块斑秃,他睁开了眼睛。
“干什么?酒还没醒吗?”沈冰澌有些好笑地问,一边压住容谢在他头上做怪的手。
容谢却没有笑,很严肃地看着他,直到他意识到容谢不是在开玩笑。
沈冰澌坐起来,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白的一缕头发,从耳朵后面靠近枕骨的位置长出来。
“我们去找红长老。”容谢说道。
修仙者不会无缘无故地变老,除非他们控制自己的外形产生改变,而这缕白发显然不是沈冰澌变出来的,这只能说明,在这一天一夜之间,沈冰澌的道心反噬又加强了一层。
两人来到红长老居住的竹楼,将吃完早饭溜达回来的红长老堵个正着。
“这么早就起来了啊,”红长老看到两人,半是惊讶半是促狭地笑道,“看来你们模仿的火候还不够。”
容谢让沈冰澌把头转过去,指着他耳朵后面,没好气地问道:“什么火候不够,再加火候就要出人命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红长老疑惑:“这是……白头发?怎么了?年轻人气血旺,有白头发也很正常啊……”
“什么气血旺!如果不是那见鬼的模仿法,他的道心反噬还没有这么严重!”容谢深吸一口气,紧盯着红长老的眼睛,“红长老,您是真的传授给我们,不是在耍我们吧?我们确实走投无路了,才来找您,但如果您耍我们,因此害了冰澌,我法力低微,也在修界认识几个人,知道几柄神器,拼着玉石俱焚,也要您付出代价。”
容谢气急了,说出这样狠话,红长老倒吸一口凉气,做出很害怕的样子:“哟,灵镜宗的小弟子果然厉害,老夫害怕得很,算了算了,你们既然不相信老夫,那就另请高明吧,白长老的笑话,老夫再找人去打听。”
容谢脸色难看,这红长老是软硬不吃,黏糊糊老泥鳅一个。
红长老笑了起来:“小弟子,没话说了吧?姜还是老得辣,你呀,还嫩着呢。不过呢,老夫也不是那言而无信的人,说要传授改修他道的方法,就要说到做到。”
红长老顿了顿,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看向沈冰澌:“你跟我上楼来。”
容谢见红长老认真对待这件事了,也就不再说什么,退到一边,让沈冰澌跟他去。
容谢在楼下等了半个时辰,沈冰澌终于从楼上下来。
“怎么样?”容谢紧忙走近。
沈冰澌摇摇头。
容谢疑惑,摇头什么意思?
“方法没变,红长老让我们继续模仿,他还肯定了你写在纸条上的项目。”沈冰澌从怀里拿出纸条,交还给容谢。
容谢收起纸条,皱眉:“那道心反噬怎么办?”
“他说道心反噬是很正常的,还问了我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说到这个,沈冰澌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问我为什么要修无情道?无情道究竟有什么好,这么放不下?”沈冰澌费解地说,“我说我没有放不下,也没觉得好,只是一种修炼方式而已。他就问我,那为什么要攻击自己?”
“攻击自己?那不是道心反噬么?”容谢也同样迷惑。
“是啊,我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之后他让我好好想想,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
“……”容谢沉默片刻,“然后呢?他还问什么了?”
“没了。”沈冰澌道。
“所以,他之后就什么都没说,让你想了半个时辰?”
“嗯。”——
作者有话说:昨天出去玩了。本章掉落红包包!
第176章 放厥词
接下来的时间里, 容谢都在思考红长老的那个问题。
无情道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
容谢感觉,改修他道的关键就在这里。
“所以,无情道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两个人一起参加观鸟活动的时候, 容谢自言自语道。
沈冰澌失笑, 拍一拍容谢的背:“你又没修无情道, 小心想走火入魔了。”
“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吗,说不定想通了问题就解决了。”容谢拍掉沈冰澌的手。
林间各种颜色的鸟儿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没棵树下面都围着三三两两的小情侣,说是观鸟, 其实并没有几个人观鸟,基本上都依偎在一起, 你侬我侬。
容谢看看鸟, 又看看那些小情侣:“对了,你以前不是特别讨厌这些吗?看到别人情意绵绵,你就浑身不舒服, 还觉得他们脑子有病。”
“……”沈冰澌沉默片刻,“确实。”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容谢掌心向上,往外划出一道半弧, 请沈冰澌欣赏此刻的“美景”。
“……还是有点不舒服。”沈冰澌如实道, “但能忍住了。”
“忍住什么?”
“忍住不骂他们。”沈冰澌道。
容谢笑起来,又叹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虽然大庭广众之下黏黏糊糊是有点讨厌,但是小情侣在一起多正常啊, 为什么要骂他们呢?你现在不也是其中一员了, 骂别人真的不会回旋镖扎到自己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沉溺此事的人多多少少有点毛病,有些人甚至根本不了解对方, 就觉得对方千好万好,事事捧着对方,结果真的了解了,发现对方不过如此,又事事厌弃对方,当初有多好,后日就有多差,黏黏糊糊的时候完全想不到翻脸的时候会闹得多难看。”沈冰澌道。
容谢没想到沈冰澌竟然会说出这么深刻的一番话,就好像他见过很多分分合合的情侣一样。
“那我们呢?”
“我们当然不一样,”沈冰澌不假思索地说,“我们已经很了解对方了,黏黏糊糊是水到渠成的事,就算将来有什么变故,也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将来有什么变故?”容谢听着感觉不对。
“将来……”沈冰澌觉察到自己的话题好像带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悬崖边,立刻警惕起来,“我只是和其他的道侣对比,不是说真的,只是打个比方——”
“哦?是吗?什么比方?”容谢追问。
沈冰澌感觉自己头上要冒汗了:“比方说遇到某些突发事件,我们不得不解除道侣契,到时候我们就还是朋友,不会反目成仇,不会老死不相往来,和其他的道侣不一样。”
“具体是什么样的突发事件呢?”容谢紧盯着沈冰澌。
沈冰澌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都被容谢抽走了,他有点后悔发表他的感情宏论,讪讪道:“就是茶馆里唱的那些,什么家里不允许啊,门派不同意啊,正邪不两立啊……”
“哼哼,这算什么突发事件,我看你修无情道,不能乱了道心才是突发事件吧?”容谢抱臂。
“我这不是已经在治疗了吗?”沈冰澌无奈。
“什么治疗,不要说治疗,这是回归正道!你要抛弃以前的错误思想,两个人互相欣赏,从千万人中只选出那一个人作为自己的伴侣,这是多勇敢的事!他们一点都不傻,只是比我们勇敢罢了。”容谢说道。
“是吗?”沈冰澌还是不太确定。
“当然是!”容谢攀住沈冰澌的肩膀,将他拐到一边,进行煽动教育,“选一个人做道侣,那就是选一种生活,从今往后,日子怎么过,都不是自己说了算了,这样把完整的自由交出去,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何况是根本不了解的时候!”
“有道理,”沈冰澌点头,“这和自由人把自己交给牢头根本没区别。”
容谢停住话头:“你什么意思?”
“没杀人没放火的情况下……”沈冰澌又意识到气氛不对,顿了顿,“我在试图理解你的意思。”
“你这是抬杠!”容谢气不打一处来。
容谢努力教育了沈冰澌一番,沈冰澌却总是用奇奇怪怪的想法曲解他的意思,容谢感到一阵疲惫,放弃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反噬了,”容谢叹气,“无情道在你心中根深蒂固,根本不是嘴巴上说能改,就能改的。”
这段时间以来,容谢的注意力都在沈冰澌的身体状况上,从来没有深究过他的心理状态。
沈冰澌表现得更温和了,不再咄咄逼人,不再发表一些嘲笑小情侣的言论,尤其是到了合欢教之后,他真的在认真学习教众活动——以至于容谢认为,他的观念真的在改变了,蔑视情爱的想法没有以前那么坚固了,谁知道,一问之下,才发现和以前没有太大差别。
唯一的进步,大概就是双标的能力大幅增涨,在嫌弃那些小道侣的时候,完全把容谢和他自己摘出来,认为他们两个是超凡脱俗无可指摘的一对模范情侣,所有的回旋镖都扎不到他俩身上。
容谢对此颇为无语。
“咱们也别看鸟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容谢拉住沈冰澌的袖子。
“什么地方?”沈冰澌跟着他走,一边问。
“到了你就知道。”容谢道。
两人来到一处四面开放的露台边,露台下面摆了很多蒲团,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教众坐在那里。
“这是什么?露天戏园子?”沈冰澌打量着露台,他一向不喜欢听戏,觉得咿咿呀呀,一句话唱半天,还都是些杜撰的东西,甚是无聊。
“不,这是专门为教众开设的场地,每个教众都可以上去倾吐感情上的烦恼,请大家做个评判。”容谢说道。
“那我走了。”沈冰澌最怕这种倾吐感情烦恼的节目,身法如鬼魅般窜起来。
容谢一把拉住他:“不许走,你还想不想回归正道了?”
沈冰澌面露难色,勉强地坐了下来:“我是怕我会睡着,坏了大家的雅兴。”
“哼。”容谢不接他耍嘴皮子的茬,拍拍他的后腰,“坐直点,认真听。”
活动开始的时候,教众们戴着面具,依次上台,主持活动的人将合欢花粉洒在他们身上,他们便可以借此改变自己的声音,这样,谁也不知道面具背后的人是谁,他们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讲述自己的事情。
一开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几个倾吐者还明着抱怨、暗中展示自己的情侣多么完美,纯粹是得了便宜卖乖式倾吐,下面的教众听得津津有味。
沈冰澌听得兴致缺缺,看起来对“其他的情侣”更加厌恶了,只有到教众评判的环节,他特别兴奋,因为合欢教众们一向劝分不劝合,在一众“踹了他”“分,必须分”之中,也有沈冰澌一份真情实感的声音。
一位穿着黑衣长袍,个子高挑,看不出是男是女的教众走上台,他法力高强,一上来便催动合欢花粉,环绕在他周围,形成一片浅红色的雾气,待他在露台中央站定,那浅红色的雾气便变幻成了一片檐角,细密的雨声、檐下的铃声从幻境中传来。
教众们立刻安静下来。
沈冰澌有些遗憾地撑着下颌,他对这些虚幻的东西没兴趣,刚才怒骂负心汉的教众审判环节,他还没玩够。
黑袍教众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他能模拟出一男一女两个声音,以此来呈现一对情侣的相处日常,效果十分栩栩如生,只是不知道黑袍教众究竟是男女中的哪一个。
故事大概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修和一个天之骄子男修之间的故事,女修出身普通人家,家里根本没有人修炼,女孩子年纪轻轻就嫁作人妇,女修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于是独自跑出去,吃了很多苦,终于投身到大宗门的外门,做一些杂活,有一天遇到了名门出身的男修,得知男修身份非同一般,想办法勾得男修对她倾心,利用男修获得进入大宗门内门的机会。
女修以优秀的成绩通过了内门考核,男修也正式向她表明心迹,要和她结成道侣,本以为前途一片光明,男修家里却突然传来消息,男修的母亲、原本的世家家主突然去世,需要男修回来接管家业,男修无法继续留在宗门修炼,希望女修也能跟他一起回去,女修却犹豫了。
她好不容易进入大宗门,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男修却要她跟他一起回家,操持那么大的世家家业,一辈子或许都要消磨在后宅里了,这不是女修想要的未来,可是就这样拒绝男修,她又不忍心,尤其是在看到男修因为母亲突然去世而悲伤不已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对男修动了心。
黑袍教众说到这里,停下来:“如果你是女修,你会怎么办?”
他的声音又恢复到那种沙哑平缓,雌雄难辨的状态,但台下的教众们却暗暗把他想成了女修。
教众们有的劝女修踹了那男修,自己快活最好,大宗门里的天之骄子多了去了,何必吊死在一棵没前途的树上。
有的劝女修跟了男修,世家再小,那也是世家啊,当了家主夫人,什么样的仙丹磕不到,哪里还用得着自己苦苦修炼?
沈冰澌听这个故事听得格外认真,嘴里咕哝着什么,好像也很想发表意见似的,容谢便把耳朵贴向他,让他直接发表给自己,不要当众大放厥词。
那黑袍教众却从众人里看到了沈冰澌,抬手点一点沈冰澌那边,道:“那位教友,能否指点一二?”
在容谢不安的目光中,沈冰澌十分大方地站了起来,冲黑袍教众拱了拱手:“当然可以,在下认为,无论女修怎么选,最后都会后悔。”
“哦?”黑袍教众似乎没想到沈冰澌会这么说。
“所以,这个节骨眼上最关键的是,不要弄出孩子来。”沈冰澌铁口直断道。
空气安静片刻,台下教众们忽然爆出一阵哄笑——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177章 放不下
令人意外地, 沈冰澌在合欢教众中受到欢迎,尤其是露台公断之后,教众们自发跑来向沈冰澌询问情感问题, 沈冰澌也不吝赐教。
“这问题很简单啊, 如果他喜欢你的话, 不介意等你个三年五年的,如果他急着找个人传宗接代,那确实很急。”
“他犯错误了,不要在他面前反复唠叨, 这样他会以为你原谅他了,不要理他, 让他自己反思他错在哪儿了。”
“世上的男修女修多了去了, 下一个更香。”
每次沈冰澌大放厥词之后,教众们都会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抱着沈冰澌的宝贵意见千恩万谢地离开, 看的旁边的容谢直皱眉。
“你这样随便指导别人的感情生活真的可以吗?”容谢不太赞同地说,“明明之前还觉得谈感情的人都是傻子,现在倒是指导起别人来了。”
“正因为他们是傻子, 所以才需要我来指导。”沈冰澌在这件事上获得了很大的成就感, 洋洋得意地说道。
容谢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情场高手了,如果他们知道你其实是修无情道的,情感经历相当于空白,不知道会怎么骂你骗子呢。”
“怎么就是骗子了?我这是旁观者清, 而且, 情感经历重在质量,不在数量,看我一次就到位了……”沈冰澌咳嗽起来。
容谢担忧地看着他。
“无妨。”沈冰澌摆摆手, 将手中的手帕团一团,塞进袖子里。
“你的反噬更严重了。”容谢叹气。
早上,容谢给沈冰澌梳头的时候,发现他的头发白了一小半,额头上也有明显的皱纹了,虽然变沧桑的沈冰澌看起来别有一种风情,可是深知外表的改变意味着什么的容谢,根本高兴不起来。
这些日子,容谢每天早上都会带着沈冰澌去找红长老,让红长老看看他的反噬情况,红长老非常淡定,依然坚持他的说法——反噬是正常的,只要沈冰澌不放弃他的错误想法,他的道心就会一直攻击他自己。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容谢问。
“继续模仿。”红长老道,“你们不是做的挺好么?”
容谢咬牙:“可是情况并没有改善……”
“那是因为他没有从根本上扔掉他的无情道。”红长老摇头,“模仿不仅要从外在模仿,也要从内心体会。”
于是,一次早会又是无功而返。
每次早会结束之前,红长老都会问沈冰澌:“你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
沈冰澌一开始还会反驳,他没什么放不下的,他非常想放下,他觉得他已经和合欢教众打成一片,他已经放下了。
红长老便像看病入膏肓之人一般一脸遗憾地看着他,然后摇头叹气。
这样来上几次,沈冰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保持沉默。
红长老的问题仿佛有洗脑之效,之后容谢和沈冰澌私底下相处时,容谢也会模仿着红长老的语气问:“你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沈冰澌便捏住容谢的后颈,语气深沉地回答:“我现在就去前面出家,看你哭不哭。”
“我有什么好哭的。”容谢挣扎着想从沈冰澌的挟制下钻出来,“你剔个秃瓢,正好不用担心白头发了。”
“你喜欢秃瓢?”沈冰澌凑在容谢耳边说了几句不堪入耳之话,容谢的薄脸皮立刻红起来,沈冰澌也不出所料地咳嗽起来。
合欢教里的日子过得很舒服,容谢却开心不起来,眼看着沈冰澌的状态一天天衰弱下去,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话坏话都说过了,各种方法都试过了,沈冰澌却依然没有好转。
一日,容谢安静许久、几乎都被他忘到脑后的传音石震动起来。
联络他的人是赵队长,赵队长兴冲冲地告诉他,他们已经找到了合欢教的总坛,就在鎏金城,不过具体位置还在摸索。
容谢都把这一茬忘了,曾经在玄天宗的时候,容谢请赵队长帮忙打探合欢教总坛的位置,之后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容谢忘了通知赵队长他们已经找到总坛,今天突然收到赵队长的消息,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容谢赶忙向赵队长道歉,说已经找到总坛了。
“找到总坛了?不愧是容道友!”赵队长洪亮的大嗓门从传音石里传出来,“正好我们也在鎏金城,不如出来聚一聚?”
容谢询问地看向沈冰澌,沈冰澌点点头,容谢便答应了赵队长。
自然,向红长老告假外出还费了一番功夫,合欢教总坛位置隐秘,外面加了很多重结界,像容谢和沈冰澌这样非本教中人想要进出,都必须结一个保密誓约,得到红长老的许可才行。
流程按部就班地走完,容谢和沈冰澌来到约定的地点,见到赵队长和灵珑。
因为沈冰澌的情况,容谢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只约了赵队长和灵珑,提前跟他们打了招呼。即便如此,两人见到沈冰澌时,仍然被吓了一大跳。
沈冰澌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人看起来好像老了二十岁,直接从犀利的青年变成了犀利的中年,这种感觉非常奇怪,用灵珑的话说,如果容谢介绍这是沈冰澌失散多年的亲爹,他们也会相信。
“……”灵珑的思路确实很剑走偏锋,容谢很想笑一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意识到气氛有些凝重,赵队长转移话题,聊起最近的江湖传闻。
“你们可知道接任沈剑圣的那名除魔官后来怎么了?”赵队长笑道,“他在任的时候风评就不好,最近还因为被妖怪打伤了眼睛,没法替镜宫干活了,但是又不肯辞去除魔官的职务,听说镜宫为此焦头烂额呢,有妖魔出没的场合,都派江大哥去了。”
赵队长在陆家案子里见过三大裁诫官之首,也跟着沈冰澌一起叫人家江大哥。他说这话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因为尚乾为人高调,他上任以后闹出的那些事,赵队长也知道个七七八八,知道容沈二人在玄天宗被这个尚乾狠狠地刁难了一回,便把尚乾的晦气事拿出来当笑话讲。
容谢笑了笑,他知道尚乾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眼下他已经不关心尚乾是瞎是聋了。
沈冰澌却听得格外认真,连连追问:“尚乾是被什么妖怪打伤了?伤到什么程度、玄天宗的医修竟然都治不好他?可知道那妖怪下落?”
赵队长被问了个懵:“这……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传言这么说。”
沈冰澌思索了片刻,又问道:“你说有妖魔出没的场合,都派江大哥去了,哪里又有妖魔出没了吗?你怎么知道是江大哥去的?”
赵队长便道,他们从盛京出发的一天晚上,正好碰到江大哥匆匆进城,江大哥向他们了解了一番盛京的情况,赵队长这才知道江大哥是来捉妖的,不过江大哥并没有具体透露妖物的情况。
“原来如此。”沈冰澌点头。
容谢推一推沈冰澌,叫他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天塌下来有镜宫顶着,他现在的重点任务就是“赶紧放下”。
说到“赶紧放下”,赵队长和灵珑又好奇地追问了一嘴,正好容谢也希望他们帮忙开解开解沈冰澌,便请他们说一说人间真情多么美好的例子,感染感染沈冰澌。
赵队长和灵珑尬笑两声,他们都知道沈冰澌在臭骂小情侣上面的功力有多么强,两人不想自取其辱,便另外找了话题敷衍过去。
谁知话题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陆应麒和小枝身上。
陆应麒杀妻证道、原地顿悟、直接突破分神后期,之后却又受到刺激、变得疯疯癫癫——这件事早就在修界传开了,江湖中更是传的神乎其神,连宗门门主扼腕叹息、长夜难眠,白长老当场吐血、差点道心破碎的细节都描述得栩栩如生。
赵队长和灵珑没有亲眼见到,但他们知道容谢和沈冰澌亲身参与了,因此非常好奇,见面前就憋着一股八卦劲儿,想要问个清楚。
谁知见面之后,看到沈冰澌变成这样,容谢又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便忍着没有提,直到话题展开后,不受控制地带到了陆应麒和小枝那,赵队长叹气:“陆修士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啊,他为了小枝,连自己家的脏事儿都能揭发出来,怎么会拿小枝证道呢?唉,本来都要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了……”
灵珑给了赵队长一个胳膊肘,示意他不要再胡乱发挥了。
“我的意思是,”赵队长赶忙拉回来,“无情道害死人啊!沈剑圣你可千万不要步陆应麒的后尘,好好一个人,修了无情道就能对自己挚爱之人下手了,这和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赵队长说道慷慨激昂处,捶了一下桌子,却发现四下里一片寂静,饭馆里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还好吃饭的都是些没有修为在身的平民百姓,看个热闹也就转回去了。将这话听进去的沈冰澌和容谢面色各有各的难看。赵队长自知失言,连连道歉。
“无情道也没有那么糟,天道需要无情的执行者,”沈冰澌叹气,“虽然我也不赞成那种激烈的手段,但有的时候……”
容谢侧头看了沈冰澌一眼,沈冰澌虽然没说出口,容谢却能猜到他口中的“有的时候”是什么,因为他已经在预知梦里向他演示过一次了。
直到一顿饭吃完,两人都没什么兴致继续闲聊。
第178章 小药丸
饭局结束, 容谢和沈冰澌回到竹楼。
沈冰澌还在琢磨妖怪那事,容谢却看着他的满头白发忧心忡忡。
两人各想各的,不说话还罢, 一说话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天下那么多修无情道的, 天道随便抓一个当执行者就行了, 也不一定非得是你吧。”容谢咕哝道。
“你说那妖怪该不会就是合欢花妖吧?”沈冰澌问道。
“什么合欢花妖?”容谢一愣,接着,他反应过来,有些生气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镜宫的任务?”
“我不是……我只是在想, 我们亲眼见过合欢花妖, 或许可以给江大哥提供一些线索。”沈冰澌下意识去摸镜宫的令牌,却没摸到,他才想起来在他卸任的时候, 令牌也还回去了。
容谢气不打一处来:“哪里用得着我们提供线索呢?镜宫不是有天镜吗?它知晓一切,会把详细情况告诉江大哥的。江大哥的修为远在你之上,如果他都搞不定, 那你更没用处了。”
沈冰澌沉默下来, 面上露出萧索之色。
容谢自知失言,最后那句话戳到沈冰澌的痛处了,可是他不想收回,让沈冰澌痛也比让他死好。
“你现在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只能放下无情道, 改修他道,”容谢叹气,“其他都不重要, 有你没你,镜宫都会找到人执行任务,妖怪都会被消灭……但是你放下无情道,改修他道这件事,只有你自己能做,后果也只有你自己承担。”
沈冰澌动了动嘴唇,片刻后,他哑着嗓子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在担心镜宫,担心妖怪,担心你的江大哥……你就不能,担心担心你自己吗?”容谢的情绪还没下来,越说越激动。
沈冰澌静静地望着他,然后垂下目光,格外温和地说:“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容谢道,“我讨厌你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还有这些白头发!我讨厌老头,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睡一张床了。”
容谢加快步伐,沈冰澌很快跟上来,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回到竹楼。
当然,睡还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只是容谢用被子蒙住头,不和沈冰澌脸朝脸了,两人平时都要挤在一起说半天话,现在也不说了。
其实容谢也有点好奇合欢花妖的下落,他心里隐隐担忧,总觉得把这么狡猾的一个妖怪放在外面,迟早会形成大患。
可是另外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合欢花妖和小枝结成契约,小枝死后把灵魂交给它,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契约?小枝的意识还存在吗?如果他们的灵魂合二为一了,那合欢花妖被彻底剿灭的那一天,小枝是不是也就不存在了……
容谢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是非常一厢情愿的,可是想到好好的小枝就那么消失了,他还是很受不了。
在混乱的念头中,容谢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朵巨大的合欢花向他绽放,小枝的脸就在花|心里,冲他笑,小枝从来没有露出过那么灿烂的笑容,以至于容谢甚至感到毛骨悚然。
他从睡梦中惊醒,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个什么梦,好梦,还是噩梦。就像沈冰澌说的那样,修真者是不会平白无故做梦的,容谢转过身,想跟沈冰澌分析分析,却发现床空了半边,沈冰澌不在床上。
容谢想起昨天晚上的不欢而散,心中微涩,不由得又想,是不是他说话太重了,太急了,沈冰澌也不是无所作为,来到合欢教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在努力融入其中,这放在以前的他身上是不可想象的,只是红长老一次又一次质问沈冰澌为什么放不下,让容谢觉得好像是沈冰澌自己在负隅顽抗似的,才会对他说出那种苛责的话。
容谢起身去找沈冰澌,天色尚早,外面还是灰蒙蒙的,他一眼就看到沈冰澌和陆应麟在竹林后面说话。容谢隐隐感觉有些奇怪,沈冰澌一向看不上陆应麟,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他本想上前,又停住脚步,鬼使神差地取出了“顺风耳”。
如今沈冰澌修为不稳,五识六感大不如前,“顺风耳”顺利探过去,没有被两人发现。
“喏,这就是你要的东西,你看看成色。”陆应麟一副商人的口吻说道,一边从袖子里扔出什么。
沈冰澌接住,看也不看,往袖子里一收:“我也不懂,你经手的肯定没错,堂堂元宝拍卖行司理,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我吧。不过,这种药的效果……究竟能坚持多久?”
陆应麟笑了起来:“因人而异吧。总归是有点效果的。”
接下来沈冰澌没再说什么,听动静是给陆应麟掏银票了。
容谢不由得皱眉。
容谢收起顺风耳,向竹林走去。
他还没走到竹林前面,陆应麟就看到他了,立刻态度夸张地向这边挥手,好像在提醒沈冰澌赶紧把东西收好。
容谢加快步伐,几乎是一溜烟就移动到“犯罪现场”,一把抓住沈冰澌的胳膊。沈冰澌的手还在金光鱼纹袋里插|着,被容谢抓了个现行,手臂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你们鬼鬼祟祟地在这里交易什么?”容谢似笑非笑地看向陆应麟。
陆应麟摸了摸鼻子,目光飘向沈冰澌。
沈冰澌拼命给陆应麟使眼色,让他闭嘴。
容谢笑容愈发阴森:“哟,这是当着我的面挤眉弄眼呢,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那可不敢,沈剑圣可不是我好的那口,何况沈剑圣名花有主,我这样品行端正之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呢?容师弟实在是冤枉我了。”陆应麟油嘴滑舌地解释道。
“品行端正可是和陆司理没什么关系,我冤枉谁都不会冤枉你,”容谢冷笑道,“究竟是什么好药,背着我偷偷交易?拿出来看看!”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显然是没想到容谢已经听见了。
沈冰澌面色僵硬,悄悄换另一只手取下金光鱼纹袋,塞进衣袋,掩藏之心欲盖弥彰。
陆应麟尬笑两声,道:“我也想告诉容师弟,可是做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为客人保密。”
“是吗?”容谢做了个口型“光电白兰”。
“好吧好吧,容师弟一定要知道的话……”陆应麟看向沈冰澌,沈冰澌向他递去一个杀人的眼神,陆应麟叹气,“容师弟也不是外人,他总会知道的,其实,沈剑圣问我买的是——金|枪不倒丸。”
“金|枪不倒丸?”容谢开始在脑子里快速搜索各种丹药秘册,完全没有这个名字的记录,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的,”陆应麟讳莫如深地说道,“这个人上了年纪,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容谢知道“金|枪不倒丸”是什么了。
他疑惑地看向沈冰澌,沈冰澌一脸坦然,只是坦然中还带着点硬撑,硬撑中还带着点恼羞,不可谓不精彩。
容谢觉得这么高难度的表情沈冰澌应该装不出来,那可能就是……真的了?
“哦……所以就是这个‘因人而异’了?”容谢想到他们之前交流的话。
陆应麟笑而不语。
“跟他说这些干什么?”沈冰澌反手抓住容谢的手,拖着他往回走,“买个药而已,没必要说那么多,走,我们回去。”
容谢看到沈冰澌的耳朵都红起来,便不再揶揄他。
身后传来陆应麟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快抽过去了。
沈冰澌将容谢拖回竹楼,不知不觉走上二楼,二楼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丛一丛的植物和一张大床。
沈冰澌按住容谢的肩膀,容谢退着退着,便退到了床边,膝盖一弯,顺势在床边坐下。
沈冰澌仍然按着他的肩膀,跟着俯身|下来,忽然顿住。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再加上刚才陆应麟编的瞎话,好像沈冰澌真的想干点什么似的。
这些日子,两人虽然起卧同步,不管什么时候都黏糊在一起,但因为沈冰澌的道心问题,他们一直没有什么亲密的行为,虽然彼此都很想,但也不敢多想。
气氛一到,如同干柴遇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容谢脸颊泛红,坐在床边,目光斜向下看,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在沈冰澌看来格外可爱。
沈冰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模仿法一直这么不上不下的没进展,反噬之力更像钝刀子磨人一般难受,倒不如爽爽快快来点直接的,看他到底是会死还是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样想着,沈冰澌低下头,凑近容谢颊侧,亲吻温热|滑|嫩的皮肤。
容谢紧紧攥住沈冰澌的衣角,不想亲密是不可能的,放着喜欢了这么久才心意相通的人在身边,却什么都不能做,容谢也是憋得够呛。
但是,他的理智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竖起最后的防线。
“等、等一下,”容谢用手臂隔开沈冰澌的胸膛,“那个、那个呢?”
“嗯?什么?”沈冰澌用鼻梁蹭容谢的脸颊,亲他的脖子,忙得没空思考。
“金|枪不倒丸,”容谢小声道,“你不吃么?”
沈冰澌一噎,想起来陆应麟编的瞎话,陆应麟这个混球,信口开河,污蔑他的清誉!
沈冰澌正待解释,忽然想到,其实他真应该吃那个药。
当然,那不是什么解决力不从心的神药,而是可以延缓衰老,推迟天人五衰的偏方——陆应麟曾经为了小桠寻到的。
沈冰澌不光头发变白,身上有些地方的皮肤也开始发黑、发皱,就像放久的果子,内部的腐烂逐渐掩藏不住了。
陆应麟说,只要吃了这个药,至少皮肤上的症状可以缓解很多,但治标不治本。
沈冰澌不想吓到容谢,所以才问陆应麟买了这个药。
念及此,沈冰澌从金光鱼纹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丢进嘴里。
容谢本来还有三分怀疑,看见沈冰澌真在这个时候吃了,那三分怀疑也烟消云散,一时间只觉得心酸。
“其实身体不舒服的话,也不一定非要现在……”容谢小声道。
“迟了,”沈冰澌按住容谢的肩膀,将他推倒在床上,“这药效果因人而异,修为越高时间越长,我看我起码得七个时辰吧。”
容谢大吃一惊,转身试图从沈冰澌胳膊下面钻出去,又被沈冰澌抱着腰拖回原地。
两人抱在一起,呼吸相闻,沈冰澌在容谢耳边笑道:“你不是要我放下无情道吗?我现在就彻底放下,你就看我放的够不够彻底——”
第179章 二阶段
容谢本来还有点担心这样是否太过激进, 但看到沈冰澌如此笃定,便放下心来,全情投入配合他。
过程还是很开心的, 只是沈冰澌坚持不肯脱衣服, 让容谢稍稍有些不适, 而且这样就没法修炼了。
“这次不修炼。”沈冰澌说。
“不修炼?那多浪费……”容谢本能地反应。
沈冰澌笑一笑,继续亲他:“我们做这件事只是为了开心,又不是为了修炼。”
容谢一愣,脸颊发胀, 把脑袋低下去,更加用力地抱住沈冰澌的肩膀。
还是有点不习惯呢, 放下的这么干脆的沈冰澌。
一个时辰后, 酣畅淋漓地作乐之后,两人躺在一起,头挨着头。
安宁的时间里, 阳光从朝南的大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光线爬到床尾。
容谢看着阳光里漂浮的小灰尘,心里十分满足, 甚至希望时间停留在此刻。
身边人突然动了动, 轻轻吸了一口气。
容谢知道他在疼极了的时候才会这样吸气,心顿时揪起:“怎样,又反噬了吗?”
“有点。”沈冰澌短促地说。
“要不要去找红长老?”容谢伸手去摸沈冰澌的手臂,沈冰澌却躲开了他。
“现在吗?”沈冰澌笑道, “恐怕会有点麻烦……下午再去吧。”
对于沈冰澌说的“有点麻烦”, 容谢心领神会,红长老毕竟是合欢教主,沈冰澌和容谢就这状态过去, 肯定会被问一堆他们不想回答的问题。
“好吧,”容谢又问道,“反噬还是很厉害吗?”
“……有点。”沈冰澌承认。
容谢知道沈冰澌应该是很难受了,否则也不会直接承认,以他坚强的意志力,若是能忍,绝对会说“无妨”。
容谢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撑在枕边,仔细观察沈冰澌的脸色,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沈冰澌的状态比容谢想象中的好,虽然头发全白有点扎眼,但他的样子看起来比之前年轻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容谢的错觉。
面对无力改变的事时,人总是期待变好的端倪,哪怕那不是事实。
“也许这是个有效的方法,”容谢轻轻抚摸着沈冰澌的头发,“你看起来好多了。”
沈冰澌半阖着眼皮,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是么……”
“你累了吧,休息吧。”容谢替他拉起被子,将他裹紧,然后在他脸颊上亲一亲,心情愉快地下床去洗澡。
沈冰澌一直睡到下午,起来后精神恢复了一些,但仍然时常皱眉,容谢给他准备热水洗澡,他不要容谢帮忙,容谢便自己下楼去院子里转悠。
容谢在附近转了一会儿,很巧合地又遇到陆应麟,容谢因为沈冰澌的状态好转而精神抖擞,忍不住揶揄陆应麟两句,说他给的药效果也就一般,还没达到平均水平。
陆应麟摸着鼻子笑:“哦?看来平均水平很厉害啊。”
“……”容谢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很孟浪的话题,立刻闭上嘴巴,心中暗暗谴责自己一高兴就忘乎所以。
“不过他现在受到反噬,身体衰弱,没达到平均水平也正常。”陆应麟还要逮着这个话题说,说完又往容谢身后看,好像才发现他是一个人出来的一样,“不过,你的影子今天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出来?是太阳不够大吗?”
“他还有事。”不知道为什么,容谢就是不想在陆应麟面前说沈冰澌累了。
“原来如此,看来他恢复得不错,不过你还是得多看着点,他现在身体亏空,不比往日。”陆应麟暗示道。
可惜,陆应麟少有正经的时候,这句话又被容谢会错了意,以为他在打趣他们俩。
“那也比你强。”容谢脱口而出,说完,他立刻闭上嘴巴,陆应麟缓慢地挑了一下眉,容谢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陆应麟的调笑声:“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试过?我是不介意的,随时欢迎你来鉴定。”
容谢蹲在楼梯口,暗道晦气。
“我真是傻了才会跟陆应麟讨论药效……”
容谢暗自尴尬了一会儿,发觉楼上并没有水声。
他侧耳细听,不仅没有水声,别的声音也没有,好像楼上没人似的。
过分的安静让容谢有些担心,他一边上楼,一边叫:“冰澌,你洗完了吗?我上来了?”
走上二楼,映入眼帘的是地上一大滩血,间隔一步,又是一小滩血,一直滴滴答答延伸到浴桶边,浴桶里仿佛有个人。
容谢的心脏猛跳,jk股呕吐的冲动从胸腔深处传来,他手脚发麻,动作不协调地穿过满地的血,跌跌撞撞来到浴桶边,看到双目紧闭,坐在浴桶里的沈冰澌,沈冰澌的衣服脱了一半,苍白的上身露在外面,除了血色全无,就和以前身体康健时一样。
“冰澌……冰澌?”容谢靠近沈冰澌,低声叫道。
沈冰澌轻轻“嗯”了一声,皱了皱眉,没说话,显然是难受得说不出话。
容谢稍稍松了口气,沈冰澌还活着,还有意识,他伸手摸他的脉门,问他能不能移动,沈冰澌恹恹地点头。
容谢飞快跨进浴桶里,将沈冰澌抱出来,用架子上的大浴巾擦干他身上,解下湿衣服,又擦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期间踩到地上的血,差点滑到。
这般狼狈不堪地收拾好了二楼的情况,容谢稍稍松口气,坐在床边,轻轻摸沈冰澌的头。
容谢安慰自己,至少沈冰澌身上没有明显的衰老痕迹,说不定吐血只是改修他道的必经环节。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不能乱。
沈冰澌休息了一个时辰。
容谢找阿难姑准备了下午饭,一小瓮菌子粥,一大盅菌子鸡汤,还有一碗焖饭。
沈冰澌是被香醒的,他睁开眼时,容谢正用符咒保温,看见他醒了,便拿掉符咒,将粥、汤、饭端到床前,问他想不想吃一点。
“想吃。”沈冰澌点头。
“能吃吗?”容谢问,“会不会不舒服?”
“吃饭……没事。”沈冰澌有气无力地说。
沈冰澌需要力气,而他破破烂烂的丹田和经脉已经无法给他提供力气,这个时候,他只能像普通人那样靠食物获取力气。
沈冰澌在容谢的帮助下坐起来,半靠在床头,容谢用一只银勺喂他喝了点鸡汤,沈冰澌感觉周身暖融融的:“感觉好多了,我自己来吧。”
容谢将勺子递给他,他连碗也拿过去,像喝酒似的大口喝着热乎乎的鸡汤,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那是什么饭?”沈冰澌看向盖子掀开一角的饭碗。
“是油鸡枞和肉丁焖饭,他们这里的特色,就是有点辣,你能吃吗?”这碗饭容谢本来是给自己准备的,他担心沈冰澌吐血之后,没法吃太刺激的食物,只给他准备了粥和汤。
“当然,我的胃没问题,那些是经脉逆行带出来的血。”沈冰澌解释道,端过来焖饭,一股刺激的香气直冲鼻端,沈冰澌的眼睛亮了,扒着饭大快朵颐。
“慢点,慢点吃。”容谢看着沈冰澌胃口大开,心中稍慰。
“吃不动了。”沈冰澌吃到一半,将碗放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等一下,”容谢按住他,“你去哪儿?”
“去找该死的红长老。”沈冰澌说着,又揉了揉肚子,“而且我有点撑,想下床活动活动。”
容谢也很想知道沈冰澌究竟是什么情况:“我和你一起去。”
“你还没吃。”沈冰澌看向容谢端来的饭菜。
“我不饿,这些饭菜什么时候吃都一样。”容谢起身,将饭菜放好,保温符贴好,转身从早已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走过来,拿出新的亵衣和外衣,帮沈冰澌换上。
容谢一边换衣服,一边观察沈冰澌的情况,或许是刚喝过热腾腾的鸡汤,沈冰澌脸颊泛着红光,皮肤不像下午发现时那样苍白了,而且看起来好像比之前还变得年轻了一些,容谢更加拿不准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问一问红长老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夕阳穿过竹林,照在林间小路上,将一切都映得光辉灿烂。
从中间走过时,容谢总觉得这样壮丽的风景是积极的暗示,他们很有可能在红长老那里听到好消息——如果真是这样,容谢不介意从此吃素,供奉几个神明。
终于,他们来到红长老的小楼,而红长老恰好也在。
简单说明来意后,红长老把沈冰澌单独留下查看情况,容谢便在外面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容谢盯着小楼二楼的窗户看,那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他很想拿出顺风耳听一听,但红长老不比其他人,很可能会觉察到顺风耳,这个节骨眼上,沈冰澌的未来都寄托在红长老身上了,容谢不敢惹恼他。
就这样硬生生等了两个时辰,月亮出来了。
二楼门响,屋里的灯光从门中洒出来,二楼阳台变得明亮,沈冰澌的身影出现在上面,他步伐轻快地走下楼来。
容谢立刻迎上去,拉住他的手:“怎么样?”
沈冰澌的手有点凉,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并不像容谢想象中那样轻松愉快。
“红长老说我们模仿的很成功。”沈冰澌道,“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了。”
容谢精神一振:“第二阶段是什么?”
“一种需要独自闭关修炼的方法。”沈冰澌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可能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找个地方闭关。”
“什么?”容谢顿时紧张起来,“我们的竹楼里不能闭关吗?我不会打扰你的。你总需要一个人护法吧?”不知道为什么,容谢本能地不太相信红长老的心法,一想到沈冰澌一个人去修炼一种和无情道截然不同的心法,容谢就很难接受。
“我会安然无恙回来的。”沈冰澌双手捧住容谢的手,月光下,他的眼睛像冰河里浸润的黑曜石,熠熠发亮地望着容谢,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履任裁诫官、意气风发的那个时候,他捏了捏容谢的手,“等着我。”
第180章 那件事
“所以你就在这里等着他了?”
“嗯。”
翌日, 竹楼人去楼空,容谢一个人呆在前院发呆的时候,陆应麟正巧经过, 两人聊起沈冰澌的事, 容谢便将他请进竹楼, 两人在四面透风的一楼喝一种当地特产的岩茶。
“唉,有句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陆应麟长吁短叹起来。
容谢捏着茶杯,一口也没喝:“想讲你就讲。”
“容师弟, 你就这么放心沈剑圣一个人去闭关?”陆应麟看向容谢,“我以为你会很担心他, 跟着他一起去呢。”
“我也想跟着他一起去, 可是他说闭关不能被打扰。”容谢道,“当时他的态度特别坚决,我怕耽误了他修炼的进度, 就没有坚持……”
回想起昨天晚上猝不及防的分别,容谢还有些回不过神,沈冰澌不仅不让他跟着, 还一度想把传音玉佩还给他, 是看到他失神的样子,又不忍心,才改口说玉佩还是各执一块,但是他回来之前, 不要用玉佩联络他, 也不要试图用玉佩找他。
容谢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他。”
“得道侣如此,夫复何求啊。”陆应麟感叹道。
之后,两个人就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沈冰澌走后, 容谢的生活突然空出来一大块,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
那天给沈冰澌带的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搜了,容谢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法吃了。
怀着罪恶感,将食盒清理干净,还给阿难姑。
阿难姑很热情地问容谢好不好吃,容谢感谢了阿难姑,阿难姑又问他今天要不要带饭。
“不用了。”容谢勉强笑道,“我不饿。”
食物的特殊味道会让人想起当初一起吃饭的那个人。
回去的路上,容谢又遇到了陆应麟。
“对了,上次你想跟我说什么?”容谢想起来这一茬,随口问道。
“既然你这么相信沈剑圣,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陆应麟笑道。
“快说。”容谢不想跟他兜圈子。
“就是,”陆应麟摸了摸鼻子,“其实沈剑圣那天问我买的药,并不是金|枪不倒丸。”
“嗯?”
“是一种可以掩盖衰老迹象的偏方,以前我为小桠找到的,可是小桠没来得及用就……走了。”陆应麟的语气沉下来。
容谢愕然望着他,一瞬间,他感觉有巨大的手掌当面扇了他一下,整个人都被打蒙了。
“什么?”
陆应麟望着他。
容谢忽然扑上去,揪住他的衣襟:“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么重大的事,你怎么能联合他一起骗我?”
“抱歉,”陆应麟叹气,“我是个商人,保护客人的利益是我的原则……沈剑圣不想告诉你,我只能保密。”
“你!”容谢气得一噎。
“如果你想打我出气,我就站在这里让你打……”陆应麟难得露出些几乎可以称得上真挚的表情,“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做好准备,沈剑圣不一定回得来。”
容谢猛地推开陆应麟,一指通往竹林外的路:“你走。”
陆应麟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往竹林外走去。
容谢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一边抹着脸一边快步走回竹楼。
他倒在床上,发现自己不仅容忍不了这里食物的特殊香气,甚至连整个竹楼散发的气息都容忍不了了。
容谢胡思乱想了一阵陆应麟的话,什么天人五衰,什么给小桠找的药,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暗示沈冰澌也会有同样的下场,只是为了安慰他才说自己一个人去闭关修炼了。
可是容谢知道,沈冰澌不是小桠,他修炼到今天的地步,不知道闯过了多少难关,拥有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和眼界,不管什么情况下,沈冰澌都不会坐以待毙,更不要说谢绝容谢的帮助,一个人去不知道哪里等死了。
最重要的是,沈冰澌在走之前对容谢说了三个字:等着我。
容谢永远会记得这三个字,如果沈冰澌真的没有办法了,真的躲出去等死了,绝对不会让容谢等着他。
那说明什么?说明沈冰澌真的找到了解决道心破碎的方法!
“他没有骗我……”容谢猛地从床上翻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直奔红长老的小楼而去。
虽然沈冰澌没骗容谢,但容谢也从陆应麟的话里听出来了,沈冰澌的情况非常危急,并不是他先前以为的一切都在好转。
好巧不巧,红长老不在屋里,容谢站在楼下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人,忽然听到扑棱一声响,一只硕大的宝蓝孔雀从天而降,落在容谢面前,歪着头打量他。
大概容谢穿的太素了,或是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宝蓝孔雀认为他的姿色不足以对自己构成威胁,拖着大尾巴从他脚边走开了。
“容谢?”
容谢回过头,看到色惧护法正站在树下。
容谢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走过去,询问红长老的去向。
“红长老出去巡查各堂堂口了。”色惧护法注意到容谢的脸色,“发生什么事了?”
容谢心中一沉,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红长老离开总坛了。如果不是色惧护法告诉他,他会以为红长老是故意找一个人来搪塞他。
“昨晚沈冰澌来找过红长老之后,就离开这里,说是去别的地方闭关了,今天我发现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容谢顿了顿,“所以我想问问红长老,沈冰澌昨天究竟跟他说了什么,他又跟沈冰澌说了什么,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色惧护法点点头,“我可以传信给掌教,帮你问问。不过他什么时候能回复,就不知道了。”
“多谢色惧护法!”容谢精神一振,立刻又问,“能不能再帮我问一下,红长老是否有时间见面?今天才出发的话,应该还在附近的堂口吧?有些话我觉得当面沟通才能说清。”
“好。”色惧护法答应。
“还有,红长老想听的笑话,我也可以当面给他讲。”容谢又加上一份筹码,“如果红长老不想见我,等到下次,可能我就忘了。”
“嗯,我现在就问。”色惧护法吹了个口哨,一只灰鹦鹉落在他手臂上。
晚些时候,容谢见到了红长老。
事实证明,他就在蜜陀寺旁的那个堂口“巡逻”。
堂主给两人安排了一间茶室。
“小弟子啊,你又来找我了。”红长老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样,准备好给老夫讲笑话了吗?”
“……”容谢盯着红长老,虽然他已经非常急,急到恨不能打开红长老的天灵盖,看看这老家伙究竟跟沈冰澌说了什么,但形势比人强,他还是按耐下急躁的心,说道,“红长老原来在这么近的地方‘巡逻’,看来,是早就知道我会来找您,所以叫色惧护法在那边守着吧。”
“呵呵,我可没叫他守着,是他自己在那边守着。”红长老伸了伸胳膊,“老夫年事已高,坐不住啊,不如我们直接进入正题,你给我讲一个笑话,我回答你一个问题,怎么样?”
“只要是和白长老相关的,都可以?”容谢问道,“不好笑怎么办呢?我这个人笑点一向异于常人。”
“都可以,都可以。”红长老立刻表态,“这个没关系的,你尽管放心讲。”
“和白长老本人没关系,但是和白长老身边的人有关的呢?比如他刚刚陨落的徒弟玄天一剑?比如……你们当年那个小玫?”
容谢这么随便说了两句,一下把红长老的胃口给吊起来了,红长老自是答应不迭。
容谢心中有数,便同意了白长老的条件。
他从调查陆家案子开始讲,素材可多着呢。
“哈哈哈哈,竟有这等事?小玫真的说让你们去问问姓白的?”红长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后来问了吗?”
“这就是下个故事里的事了。”
容谢等红长老笑完,问道:“该我问问题了。”
红长老抹掉眼角的老泪:“你说吧。”
容谢利用一个笑话换一个问题的机会,基本问明白了红长老和沈冰澌在小楼里究竟聊了什么,沈冰澌的情况如何,以及沈冰澌去干什么了。
昨天下午沈冰澌就知道自己情况不妙,已经到了道心破碎的极限,再继续下去,迟早会经脉爆裂,或是周身腐烂,沈冰澌找到红长老,便直接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情况。
红长老探查过他的经脉之后,了解到问题的严重性,模仿法是不能继续进行下去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沈冰澌问红长老。
“你还没找到问题的关键吗?”红长老反问回去,“那个让你放不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沈冰澌思索了片刻,回答红长老:“我可能找到了,但是……我不确定。”
“如果你找到了,就改掉它吧。”红长老说。
“改掉?”沈冰澌疑惑,“已经发生的事,过去很多年了,还能改掉吗?”
“当然。”红长老肯定地说,“任何时候改掉都不晚,过去本不存在,只是因为影响到现在才会存在,你改掉的不是已经发生的事,而是那件事对现在的影响。”
“但……”沈冰澌不太确定,“如果我找错了呢?如果不是是那件事呢?我的时间不多了,没有机会给我犯错,我也不能犯错。”
“是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没有人能替你判断。”红长老回答。
沈冰澌沉思了很长时间,然后告诉红长老,他决定离开一段时间,希望红长老能帮忙照看容谢,不要告诉容谢他们之间的对话,只说他是去闭关了。
“……”容谢感觉听到了很多信息,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但是,现在,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件,“沈冰澌说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事?”
红长老“嘿嘿”一笑:“那就是下个问题了,先讲笑话吧。”
容谢耐着性子挑重点跟红长老讲了锁灵阵的事,红长老听得抓心挠肝,想知道小枝最后怎么了,却被容谢一句“那就是下个故事的事儿了”顶了回去。
“沈冰澌说的那件事,”红长老无奈道,“他也没告诉我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听他的意思那也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我给你指条路吧,你去他老家,找他小时候就认识的人,说不定能问出来。”
容谢沉默片刻,问道:“还有其他的么?”
“嗯?”
“其他的路?”
“没了。”
容谢深吸一口气:“那我的故事也讲完了。多谢红长老回答我的问题,可惜,我就是那个从小就认识他的人。”
红长老一噎,完全没想到这回事。
容谢起身,向外走去,红长老连忙跟着起来:“小弟子,你还没跟我讲那个小枝的灵体最后找到了吗?”
容谢回过头:“那就是下个故事了。若是冰澌安然度过此劫,有多少故事,我给您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