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洛溪镇布局与县城相同, 大巷子套小巷子,七绕八绕的巷子弄堂繁多。


    市坊中心最热闹,租金也最贵, 两步路走到头的小铺面,一个月就要三两银子, 不在云渝和彦博远的考虑范围内。


    跟人牙子讲清楚是做糕点营生, 价格预期, 拿出册子一划拉。


    价钱从高到低往后翻, 第一眼就是临近码头的, 价贵人杂,也不行。


    彦博远直接拿着册子倒着翻。


    能看的在外围靠近村庄的地方, 镇上没城门, 巷子旁边就是田,这还不如村里呢。


    彦博远皱眉,云渝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加些租钱,再往里些看看。”


    册子哗啦哗啦翻, 可算看到几个能看的了。


    彦博远看看外头天色,今日怕是来不及看全,先挑了三处让人牙子带着去看看,心里有个底。


    今日先挑铺面, 等他下旬回来, 再去庄宅务看看有没有适合的院子租赁。


    朝廷出资建造的屋子, 归庄宅务管辖。


    保障民生的宅院,地段配置自然好不到哪去, 但胜在价格统一又便宜。


    家里总共那么几人,让他们赶路到镇上看铺子租院落,彦博远哪个都不放心。


    还好下旬就休长假, 他也有空弄这些。


    彦博远又问云渝有没有想看的,云渝指了指册子第一行,位于青玉巷的一个小铺面,后头带着个小寝室。


    云渝想着后头带屋子的好用来自住,陶夫郎看不上也没事,午休歇歇脚也好。


    “老爷、夫郎请跟我来,往这道儿走,那四个铺面离得都不远,今儿个太阳落山前便能看完。”


    牙子从后头管事那接了钥匙,率先出店,领夫夫二人往南边去。


    第一个铺面在牙行不远处的青玉巷子,是个临街铺子,就在巷子口,一拐进巷子打眼就是,价格也是四个里最贵的,一月一千五百文。


    往里走些,来到第二个铺面。


    也就是云渝看中的那个。


    带寝室的铺面后头能自住,云渝想方便陶安竹,对这铺子还有些期待。


    到了地方一看直摇头,寝室狭窄逼仄不通风,陶安竹个孕夫肯定住不得,白日歇脚他都有些嫌弃,当即排除了这地儿。


    第三、四个在另一条巷子,价钱更低些,一月九百到一千三百文。


    晚霞将天边染成一道锦披时,云渝和彦博远来到最后一处。


    两人等在门口,牙子在开门。


    “离这百米外有个私塾。”牙子往自己左手边指了指,“溪水巷也跟着沾了点才气,周遭邻居里读书人多。”


    溪水巷地处城镇外围,再往外就是靠近稻田的那些巷子,价格便宜占地大,一月八百文。


    云渝跨进铺子,第一感受就是亮堂。


    往里一看,原来后面还带着个小院。


    “这院子是?”


    牙子一拍脑袋,“瞧我,忘记说了。”


    “东家说这铺面和院子都要出租,一月八百文是前头铺面的租钱。


    后头院子你们要是愿意连着租下,只需加个二百文凑个整。


    那头是民宅,在外挂牌价也得两百文开外。


    这合着一块租下,是算了折扣的。”


    算下来就是一月一千文,这倒是意外之喜。


    云渝起了兴致,跟着牙子往后院去。


    后院东面靠墙搭了两间瓦房,一间灶房一间寝卧。


    云渝心生喜欢,这地儿离镇口近,同柳溪村一个方向,到时候想回村了也方便。


    周边因为有私塾的缘故,幽静得很,旁边开有卖笔墨的铺子,若是住这附近,彦博远要买笔墨,家门口就能买着。


    “周边只有面馆和馄饨铺,卖糕点的还真没有,您们要是在这开个糕点铺子,就是头一家。”


    牙子把两间屋子打开供云渝察看,“这屋可比先前那地宽敞舒适。”


    云渝进去一看,果然。


    先前那地,连个窗户都没有,这间的窗户对着院子,屋内一张木床,旁边衣柜梳洗架子都齐全。


    他越看越满意,想去问问彦博远,回头见那人杵在树荫下,仰着头看树冠。


    开了院门,云渝直接被两间屋子吸引了注意力,直奔寝室,没注意到那边的树冠,枝繁叶茂,从隔壁邻居家的院落里一路延展到这头。


    茂密枝丫都快伸到东边的屋檐了。


    这么一看,就有些压抑。


    牙子见客人注意都放在对门院子,解释道:“那边归庄宅务,至今还未租出去,你们要是嫌这小,把那租下,公家宅院只能租住不能经商,但你们做糕点的,能在家里做了成品后拿来商铺卖,公家也不会说什么。”


    公宅有朝廷出资建造,还有查抄没收的,用来出租开源正好。


    像这种孤零零在一群商租里头插几间也是有的,只不过不多罢了。


    “那边占地多大?”云渝心中一动。


    陶安竹一个人正好可以住这边小院,彦家租下隔壁,两家正好照应。


    牙子这话,无疑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瞧那院子墙估摸该是这两倍大,这附近宅子大都在两百到三百文之间,大抵不会超过这个数去。”


    “公宅的话,能便宜个三成。”


    彦博远和云渝对视一眼,明晃晃两个字:想要。


    “我和我夫郎回去想想。”


    见客人有租赁意向,牙子也没继续劝,租赁宅子也算大事,多得是逛完整个镇子还拿不定主意的。


    “那秀才爷和夫郎得早作决定,这屋子不等人,还是早些定下才好。”


    云渝和彦博远点头,彦博远又多给牙子一些跑腿费,托人家帮他留一留这处。


    “虽说屋子不等人,但这也看缘分,缘分到了,十天半月也是等得的。”牙子娴熟地将钱收入囊中。


    就像他说的,租赁屋宅不是卖大白菜,哪能今早出摊午时便卖光了,都能留。


    到时真被其他人相中了,他还能趁机抬价,怎么着都是他赚。


    云渝对市面行情心里有了数。


    天色不早,两人下馆子吃了顿夜饭,在逐渐黑透的夜色下,牵着对方的手,踏上回村的泥板路。


    卯时,陶家门口。


    当时和茶楼定下生意,约定三日后开始供货。


    牙行提供短工,彦博远雇了个伙计来村里拿货送货。


    加些钱租个牛车,耽误不了多少工夫,成本也在接受范围内。


    等铺子开业,铺里也得招个跑腿的。


    这两日将原料备好,方便三日后直接上锅。


    云渝今儿个起晚了,套上衣服,嘴里叼着个包子,往陶安竹家赶去。


    奇怪的是,这个时辰点,按平日都有人上门买糕点了。


    今儿却是大门紧闭,门口糕点摊子孤零零支在那,桌上还有一包包好的油纸袋。


    云渝往四处看了圈,没见到陶安竹,想来是在院里。


    把嘴里的半个包子匆匆吃完,一抹嘴,去敲门。


    甫一拍上去,门就吱嘎着自己打开了。


    只见门内立着三个人。


    同村的王二虎,王二虎的小弟李柱,以及云渝要找的陶安竹。


    三人动作被突兀打断,一齐看向云渝,陶安竹长呼一口气,一副得救的神态。


    另外两个人的表情就不怎么好了。


    见云渝进来,王二虎讪讪地放下抓着陶安竹的手。


    李柱惯是嚣张,见云渝搅了大哥的好事,一腔棍棒就要脱口而出,被王二虎及时拦下。


    王二虎狠狠瞪着李柱,“彦夫郎也来买糕点?”问的却是云渝。


    “我不是买糕点的,我是来这做工的。”


    王二虎露出诧异神色,变脸比翻书还快,一转态势露出谄媚样,“我竟然不知道秀才夫郎在这做工,陶夫郎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说。”


    才怪。


    王二虎暗道倒霉。


    早就馋陶安竹的美色,但云渝一直跟在他身边,不好下手。


    昨日彦博远回家,早上看云渝不在,还以为今儿个不来了。


    王二虎使唤李柱堵门,自己伸手想吃点豆腐,陶安竹拿簸箕就砸,好不容易制住,摸到小手,云渝就来了。


    你说这秀才也真是的,任由家里夫郎抛头露面,替个寡夫郎打工,又苦又累。


    娶个哥儿回去,还让哥儿出来做工,彦博远当真没出息。


    王二虎看不起彦博远,但不妨碍他想巴结秀才,对云渝装傻充愣。


    李柱得知对面是秀才夫郎后,偷偷瞄云渝的脸。


    早听说彦秀才娶了个漂亮哥儿当正夫,今儿瞧了果真水灵。


    那面皮子,瞧着掐一把都能流水。


    李柱眼里带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猥琐神色。


    云渝察觉,顿时被恶心到了,情不禁蹙起眉头,压着声音粗粗质问:“你们来干什么的,话不说清楚,今儿个别想走。”


    别以为他没看到王二虎的咸猪蹄,以及陶安竹惧怕的神色。


    以防对面堵门,云渝没跨进院儿,抄起院门外头杵着的,用来支摊子剩下的木棍,一脸防备。


    还是王二虎机灵,抬手指向外头的糕点摊说,“来买糕点的。”


    “我们是来买糕点的,这不是见陶夫郎大着肚子,走路不方便,扶了一把。”


    李柱察觉到气氛的凝重,连忙搭腔,“是是是,二虎哥心善,见陶夫郎走不稳当,就帮忙扶了一把。”


    “那糕点还在桌上摆着呢,就那一袋子。”


    难得李柱被酒色填充,肿成杏仁大的脑子,还能想起桌上那包点心。


    云渝见对面真买了糕,理由充分,虽然恶心,但真闹起来,硬碰硬,他和陶夫郎两人难以和对面抗衡,脸色勉强和缓,出言赶客:“买完了,就走吧。”


    他把院子门开到底,示意人出来,手里木棍依旧拿着。


    “是是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不劳秀才夫郎。”


    王二虎拽住李柱的衣领,拉着人走。


    等他们跨出院门,云渝一溜烟进了院子。


    “砰——”一声,院门狠狠关上。


    王二虎被关门声吓得一激灵,没好气地推搡起李柱,“收收眼神,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人秀才夫郎,是你能觊觎的?”


    说完没理李柱,自顾自往大路上猛跨几步。


    李柱追上去,王二虎又顿住转身,面朝陶家:“什么东西,我呸。”


    低头吐出口浓痰。


    李柱猜不出大哥骂的是谁,索性两个一起骂,顺着话讲:“大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陶安竹他一个寡妇还做什么黄花派头,拿腔作调不识趣。那云渝仗着有个秀才郎君,作威作福也不是个好东西,早晚有他们苦头吃。”


    只不过,有一事李柱想问很久了,“大哥,你不是不喜欢哥儿吗?”


    王二虎退婚哥儿娶姐儿的事,满村皆知,这会儿,怎么就看上了陶安竹,还吃了败仗。


    王二虎嗤笑,“你懂什么,那未婚哥儿能和夫郎比吗?”


    毛头小子懂什么。


    娶哥儿和喜欢哥儿能一样吗,只有没出息的穷鬼懒汉才娶哥儿。


    他是真爷们,怎么能娶哥儿?


    “是是是,小弟没眼光,还是大哥懂得多。”


    李柱嘿嘿猥琐一笑,似乎有着汉子之间不需言说的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二虎在陶安竹那没占到便宜,还被云渝碰见,只觉得晦气,寡夫克死自家汉子,可别再克他头上。


    两人一搭一拐走着。


    走不多久,迎面而来一哥儿。


    小哥儿手里挽着竹篮,上头盖了块蓝花布头,瞧不出里面放的东西。


    见对面是两个汉子,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绕行。


    村里就这么一条大路,人人都走这,谁是谁家的,远远一瞧就能认出。


    但王二虎不认识对路走来的哥儿。


    盯着人跟他擦肩而过,人走远了还收不回视线。


    他捅捅李柱。


    “那人谁家的,怎么没见过。”


    “刘猎户家的,娶回来没多久。”


    刘猎户早已分家,家里就一个瘫痪老爹和一母亲,以及一个新夫郎。


    王二虎色眯眯地盯着那哥儿看,眼骨子一转,转头朝陶安竹家方向又啐了一口。


    不让他吃豆腐,他还嫌弃他是块带着馅的老豆腐呢。


    也没必要去惹秀才夫郎不痛快。


    这朝有了新目标,王二虎又行了,浑身畅快,大手一挥:“走,哥带你去城里喝酒去。”


    陶家院内。


    陶安竹也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呸,乌龟王八蛋。”


    啐完,吃力地蹲下.身,想去捡地上散落的簸箕。


    可惜簸箕里新晒的松花粉,全喂了土地爷。


    “你身子不便,去歇息吧,这些我来收拾。”云渝先他一步,帮忙拾掇起来,“那两人是谁。”


    云渝只认识村里的妇人、夫郎,平日里他在后头做糕点,不常接触前头的客人。


    再则,汉子一般也不乐意做采买的活,都是家里妇人出来干的。


    “村头的王二虎,跟着人跑商,赚了些小钱,回来就找未婚哥儿退亲,转头娶了个姐儿,村里人还当他不爱哥儿呢,我呸!”


    陶安竹嘴里骂着,语气强势,眼眶却是红的,悄悄侧过身,背对着云渝抹眼泪。


    “怪不得这些日子,见天到我这买糕点,原来是起了那龌龊心思,连大肚子寡夫都不挑,真特么恶心。”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他还大着肚子呢,就有这起子混人来。


    当真是欺负家里没汉子。


    当初刘痞子在时,他们碍于刘痞子也不敢做绝。


    今儿他死了汉子,这什么妖魔鬼怪都敢欺负上来。


    陶安竹暗恼没将刘痞子给药瘫了,放屋里摆着当镇宅。


    陶安竹遇到这事,又想起刘痞子,晦上加晦气,整一个晦气冲天。


    也不开门做生意了,把门一拴。从后厨耗一把艾草,在门口点燃,去霉气。


    云渝揽过这活,让陶安竹坐在院子中间。


    独属于艾草的草药苦味与烟熏气在小院内弥散开,云渝举着艾草火把,绕着院子走了一圈。


    又绕着陶安竹转了一圈。


    一边挥舞艾草,一边思考对策。


    “这么不成,你要不今晚去我那睡,万一他们晚上摸黑过来,你一个人哪成。”


    彦博远去书院不在家,陶安竹过去住,也传不出什么闲话。


    陶安竹到底是个哥儿,他也害怕,答应了。


    云渝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提前搬去镇上的计划说了。


    “我昨日和彦博远去了趟镇上,看了几处商铺宅子。”


    云渝将原本准备好的屋子信息一一告知。


    又将彦博远谈下的几笔单子说了。


    “我看那后头带着院儿的就不错,我们做供货生意,门面也不需要在闹市,彦博远在书院读书不回家,家里就我和娘、小妹三个。你住作坊后头,那院子我看了,一个人住也够,等你生完孩子,屋里还能放下一张娃床。隔壁院子要是合适,我家就住隔壁,两家互相也有个照应。”


    陶安竹被说得心动,现在住的村宅,原本就是刘家的。


    在这屋里,他的记忆不是被打,就是刘痞子那浑身湿透,躺在院子里的尸体模样。


    别人睹物思人,在他这是睹物思惧。


    晚上乌黑黑的,他一个人待着,都不敢看向窗外,仿佛外面有巨兽想将他拖出去吃了。


    “那铺子说得我也心动,每月价钱多少?”


    “前头铺面我出一半,后头院子一块租下来你需出个六百文一月。”


    陶安竹听了,心里默默合计。


    合计完,转头往卧房走。


    云渝跟在他后头,在门口停下,见陶安竹拿了锄头往床后去,知道这是要挖钱。


    人藏钱的地方,云渝不好看,去堂屋等着。


    不一会,陶安竹抱着个瓦罐出来。


    那里是他顶着被刘茂发现的危险下攒的银钱。


    “这些钱应该够开铺子了。”


    铺子不止租金,还有置办工具和采买原料的本钱。


    “你先拿上,铺子还得挂在彦秀才的名下,省些商税,我也放心你们。到时租铺子时将我这钱算上。”


    士农工商不是一句空话,秀才半只脚跨进士籍,朝廷自然给够好处的。


    秀才不止能免田税,名下商铺也能减免商税,当然这都是有定额的,具体看得看地方上的策令。


    当初说好的合伙,陶安竹给云渝钱财,云渝大方接下。


    “等到下荀,彦博远回来了,我就和他去定铺子。”


    签契约需要彦博远的籍印,镇上铺子流通慢,还让牙子留意了,这时也不用急。


    事情说定,云渝帮陶安竹收拾出一个小包袱,把院外的糕点摊也一道收拾了,今儿不做活了,一道回彦家。


    李秋月正忙活午食,云渝和她说了前因后果。


    李秋月听得陶安竹这番遭遇,直呼造孽,对于陶安竹搬来彦家自然没甚意见。


    宅子热闹,她也舒心。


    彦小妹高兴自己又多个玩伴,要趴在陶安竹肚子前听动静。


    当晚,李秋月张罗了一桌子菜,给陶安竹洗尘。


    陶安竹被彦家众人热情的招待感动,和彦家结缘,当真是他这么多年来少有的幸事。


    此后多日,云渝和陶安竹以及小黄同进同出。


    当初跟不上云渝步子的小黄,现在抽条疯长,云渝好吃好喝把它养着,年纪虽小,已有看家打猎的风范。


    走在乡间小道上,护住主人威吓宵小,十分神气。


    石磨蒸锅都是大件不好搬动,糕点还得去陶家做。


    晨起两人一块出门做糕点。


    先将镇上要的货做出,有闲工夫了再做几屉方糕,摆门口摊上,一早上就能卖完。


    出摊的时候,正好等雇的伙计来拿货,伙计拿完了货,摊上买卖也差不多做完。


    再磨些第二日要用的米粉存下,一天活计便完成了。


    做完了糕点活,两人再一块回彦家蹲着。


    云渝给彦博远做衣服,陶安竹给肚子娃做小衣服。


    一天下来,两人搭伴聊天,比先前还快活。


    这边只等彦博远回来去镇上定下铺子,那边彦博远也迎来了田假前的最后一次季考,考完他便能时刻黏在夫郎身边了。


    却没想到,小小季考还能引出晦气事,安心读书他不香吗?——


    作者有话说:大架空,私设多,物价有参考宋神宗时期,胡诌为主。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啾咪~[猫头][橙心][橙心][橙心]


    第23章


    书院上半学期从正月中旬开始, 到四月末五月初的样子结束,具体时间按当年天气和作物成熟来看,跟着农忙算日子, 书院放假让学子回去参与农事,帮家人减轻负担。


    下半年则是七月至九月, 九月初开始放授衣假, 让学子回去拿冬季衣物过冬。


    两个学期里, 遇上清明、春节这类需要祭祀的节日, 则有十日假期。


    总的来说, 假期不少。


    两个学期均下来,一学期三个月左右, 于是一年便有两次季考, 都是在长假前。


    一是检验学子一学期收获几何,二是方便夫子季末评定,手下学子优秀,夫子也有奖钱。


    今年田假在六月中, 六月初才考过月考,十来号的样子就是季考,书院学子卯足了劲学。


    与云渝说过田假的事后,彦博远就开始期待。


    统共最后十日, 仿若度了十年。


    何生也盼着假期和夫郎温存。


    彦博远想放假想得脖子长。


    何生怕考试怕得皮紧, 日日挑灯夜读临时抱佛脚, 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寝室三人,只有向文柏一个没事人, 自始至终稳如老狗,该吃吃该喝喝,该社交的社交。


    这日, 向文柏交际完回寝室,给室友带书院最新情报。


    彦博远坐在窗前做木活,他要给夫郎雕个发簪。


    何生拿着书,摇头晃脑要死要活地背诵。


    听到向文柏回来的开门声,顿时一激灵,终于找到机会合理偷懒了。


    把倒着的书一扔,凑到向文柏身边。


    “子安你可回来了,夫子们今儿都去干什么了?”


    何生爱凑热闹,但有季考这根萝卜在眼前吊着,热闹都不敢凑。


    今日课上到一半,夫子集体有事,整个书院都休息半天,连童生那边都放假。


    有些学子好奇,私下聚成堆到处打听猜测,向文柏就是出去打听才回来。


    “是新换了个山长。”向文柏顿了顿接着说,“好似是京中来的。”


    “京中?”何生语气难掩惊异,又速速将嘴捂住,望了眼紧闭的寝室门。


    向文柏接过彦博远递给他的茶杯,一口饮尽,干得起皮的嘴唇沾上水渍。


    彦博远顺势坐下,开口问道:“这都快季末了,怎么这么突然?”


    何生把自己的凳子拖到向文柏旁边,催促他:“临时换山长,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还是在这档口,原先的山长又去了哪?”


    “你先别急,我一个个说,具体消息也打听不到,现在都是猜测当不得真,我这么一说,你们就那么一听。”


    向文柏将打听来的消息说出。


    年前宁江县出水灾,宁江知县瞒而不报酿成大祸,当地灾民群起围了县衙,周边邻近县城也有暴动。


    正巧有位京中贵人在附近私访。


    从县衙后院将躲着的宁江知县抓了,押送回京查办。


    宁江县的事情一路烧到了京都,皇帝暴怒,从山南知府到下面的五个知县全都换了人。


    不查不知道,一查全是贪官蠹役,宁江县从上到下换了血,凡有官职在身的一个都没逃过。


    原先的山长就是去了山南府顶差,现今这个山长还不知底细。


    向文柏一口气说完,水润的嘴唇重新变得干裂,拎起茶壶倒水喝,让室友自个儿消化信息。


    等两人消息消化了差不多后,又高深莫测地加了句,“新任山南知府与东宫有些渊源。”


    彦博远挑眉,目光和向文柏接触,两人心照不宣。


    何生却不懂,“这和东宫有什么关系?”


    “说他来历而已,不是挺热闹么,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热闹了。”向文柏不准备解释。


    何生摸不着头脑,这说来说去那新来的山长什么底细一概不知,光说隔壁的山南府去了。


    彦博远接过话茬,“上头的人员变动,和我们这群学子没关系,我们听个热闹,听完了该如何还是如何。”


    向文柏点头:“正是。”


    又问何生,“你今日策论做了吗?”


    一听策论,何生抬手拍向额头,“瞧我这脑子,我给忘了。”


    休假是休假,但也不能真什么也不学,夫子临走前留了课业,每人一篇关于民生的策论。


    何生被这么一打岔,也顾不上山长不山长了,抓耳挠腮写策论去。


    彦博远无奈摇头,策论他不急,做完簪子再写绰绰有余,重新拾起刻刀雕刻。


    刀锋刮过木料发出簌簌声,一片片木屑如雪花掉落,随着层数的深入,散发出浓郁的檀木香气,静气凝神。


    彦博远闻着檀木香,脑里想着适才说的山南知府。


    前世的这个时候,没听说过山南有大变动。


    后来入官场,接触的消息多了,在记忆中,上一世整个山南府都是安王的势力范围。


    安王便是他前世的顶头上司,世家大族推到台前的真龙主子。


    彦博远摸不准发生了何事,让整个山南换了主子。


    想来前世宁江县的事没有闹大,便是因为安王那边压下去了。


    今朝没压下去,这个变数,恐怕就是出在了那所谓的京中贵人身上。


    彦博远猜测那人当是太子的人。


    山南成了太子的地盘,而这儿的山长又去了山南


    被彦博远想着的新山长,此时正在见书院众人,众夫子、斋长、司录等都聚在一大厅内。


    为首坐着兴宁县知县,旁边紧挨着的就是新任山长姜康裕。


    知县与山长有故,遂也来此见证交接。


    原先的山长已经外出上任,今儿出示了调令立马上任,时值学末,诸事从简。


    适才已将书院现状介绍完毕,现在轮到夫子给新山长说季考筹备事宜。


    姜康裕等各科夫子说完事项安排,才悠悠开口:“季考既是检验学子成绩,也可当作模拟,明年就是秋闱,秀才那边不如就按秋闱的规制考一场,让学子们提前适应。”


    坐下的夫子互相看着,没人吱声。


    这时知县出声了,“山长这方法不错,让考生提前适应,也免得到时候进了考场乱了阵脚,既是模拟,便把童生那头也加上。”


    山长知县同时发话,夫子们站起身,作揖称是。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山长上任第一件事就从季考开始。


    受于条件所困,没法彻底还原,忙活了几日到了季考当日,只勉强凑出个大概,连考试时间都一减再减。


    季考将每个科室学子都打乱,抓阄选考场。


    门外头还有专人检查是否夹带。


    总共考三天,从早考到晚,夜间能回寝室,不像正式考场吃住都在考房里头,但也弄得学子们哀声载道。


    对突然出来的仓皇决定,加重了季考的严肃性,在学子们本就沉重的心头加上一砝码。


    但都是秀才的人了,经历过院试后又有秋闱,这些抱怨也就私下嘀咕几句,没人真拿出来说事。


    何生对这事的态度就是:夜里再加一支蜡烛。


    田假期间日子好不好过,全看季考成绩。


    好了夫郎孩子热炕头,若是不好,书房抄书冷板凳。


    书童睡死过去,何生都不敢眯盹。


    彦博远对考试有信心,早睡早起刻木簪。


    向文柏倒是一反常态的,也认真了些许,但也不多。


    到了考试这天,彦博远和向文柏一如寻常。


    反观何生,一脸萎靡。


    彦博远都担心没开考呢,何生就睡死在考卷上。


    “前头有歇息室,你去喝杯浓茶吧。”彦博远是真担心。


    瞧给孩子熬的,都不成人形了快。


    平日上课的课室现今进不去,书院特意给学子留了些空屋歇脚休憩,里头茶水不断。


    何生半闭着眼睛,要死不活答应,跟着彦博远的脚后跟,飘去歇息室。


    歇息室总共那么几间,全书院学子聚在一起人也颇多,巧合的是,彦博远选的那间里有许伯常、殷柏等人。


    许伯常如彦博远初见时一般,站在人群中央,旁边跟着一胖一瘦两书生。


    瘦的是殷柏。


    彦博远三人一进屋子,周遭学子俱是一静,接着重新响起嘈杂吵闹声。


    何生无精打采扒着桌角,几杯浓茶下肚,人清醒了些。


    掀起眼皮瞧被人团团围着的许伯常,不出意外见到了殷柏。


    用手肘戳了戳彦博远,语调慵懒,慢悠悠道:“你瞧殷柏那怂样,一点没变。”


    只见许伯常一脸高傲腰板笔直,殷柏却些微佝偻着背,一副谄媚小人样,手还时不时摸向袖口,眼珠子到处转。


    要不是身上那身书生儒衫,换件破烂衣衫往市集那一丢,活脱脱扒子样。


    何生看他那样,都不好意思说以前和他同一寝室。


    聊两句诗词的功夫,就到了抓阄的时辰,当日抓当日的考场座位号。


    许伯常与彦博远的考场连着,何生的考场则远些。


    三人分开,各自去寻自己的考场。


    考场前头排成一条长龙,人手不够,前进缓慢。


    彦博远站在队尾,好巧不巧,下一个来的是殷柏。


    殷柏见了彦博远就跟见了陌生人一样——没交情也没矛盾。


    就是那眼珠子依旧心虚似的到处转悠,彦博远不知道他那双招子在找些什么东西。


    队伍慢慢前进,没多久就要轮到彦博远。


    隔壁队伍却停下了,是前头查出有人夹带。


    一会儿,夫子也来了,把那人带去一边训话。


    彦博远目视前方,心里想夫郎,最后三日,早考完早见夫郎。


    紧跟其后的殷柏眼神闪烁,又不自在地摸向袖口。


    仿佛他的袖口比别人的更好些,像是有绣花一样碾着摸,要当场摸出朵花来。


    殷柏嘴唇紧抿,连带着小动作不断,脚不自觉地抖着。


    有人在后头抖脚,那脚还越抖越厉害,彦博远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想不知道都难。


    殷柏有毛病不去医馆,来考什么试!


    抖腿抖得,将他脑子里的夫郎吓跑了。


    彦博远蹙眉,季考都能给他焦虑成这样,之后秋闱不得吓死在考场。


    彦博远分了点心神,暗自观察。


    仔细打量他那一直摸着的袖口。


    袖口没问题,彦博远又往里瞄。


    果然有东西,里头赫然是一小卷纸条。


    彦博远暗讽:这心理素质你还做什么小抄啊,生怕别人瞧不出。


    彦博远不想管别人死活,他只想考完见夫郎。


    偏偏那人心理素质忒差,还爱作死。


    另一个科室门口也被查出了夹带,又来了个夫子带走一位。


    殷柏腿都要抖没了。


    彦博远只想快点进考场,他都替殷柏腿疼。


    偏偏这时候,彦博远和殷柏所在的队伍也停下了。


    彦博远心道不好,殷柏腿怕是要抖断了,悄悄侧过身子去瞅殷柏的腿,看看这两条筷子腿能摆出什么筛子样。


    殷柏发觉前头停下,心漏跳一拍,眼睛止不住往走廊尽头,正被夫子训话的书生那瞥。


    眼见一个像山长的人也往那走,殷柏气都吸不上来了快。


    有贼心没贼胆,说的就是殷柏,但他不止有贼心,贼心还很大。


    彦博远看着他四周张望一圈,看到彦博远时,彦博远收回视线没让人发现。


    然后彦博远就发现殷柏这人,心真的大,但胆子可能也不小。


    殷柏把纸条塞他腰带了,动作还很大,生怕他不发现。


    彦博远:……


    就无语——


    作者有话说: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啾咪~(/≧▽≦)/


    第24章


    彦博远都要被气笑了。


    殷柏的腿倒是不抖了, 见彦博远依旧背对着他,自以为成功掩藏。


    揣着手稳稳站着,腿不抖眼不斜, 连带着腰板都挺直了。


    还有心情来管彦博远,努着嘴, 直呼大名, “彦博远, 你往前走点, 还想不想进考场了。”


    态度恶劣, 充满不屑。


    队伍往前行进,彦博远排在第三位, 前头进了一位, 中间空出一人位。


    彦博远正想着拿那纸条如何办时,殷柏这声倒给他了机会。


    他转身对殷柏拱了拱手,顺势跨前一步,“多谢殷兄提醒。”手放下时, 快如疾电将夹带塞到了殷柏的腰带中。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彦博远可没那闲工夫替他遮掩。


    纸条重新回到殷柏的身上。


    彦博远暗道你自求多福吧,转身前进两步正好接受检查。


    负责检查的人贴着彦博远身子,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翻看一下衣袖, 连鞋都不用脱, 就让人进去了。


    到底是在书院,检查人员平日里与学子们低头不见抬头见, 不能真和科举试一般扒光了衣服查。


    彦博远先进课室找到位子坐下,殷柏也顺利进来。


    那纸条子彦博远塞得深,按那检查手法查不出也正常。


    要知道彦博远这手塞东西的手法, 还是从当过扒手的镖师那学来的。


    塞纸条时不免用力过猛,给他藏严实了还,彦博远暗道算这小子好运。


    一炷香过去,外头响起铜罄的敲击声,季考正式开始。


    秋闱即乡试,分为三场,分别为四书和诗题、五经题以及策题。


    书院按照顺序,今日考四书三题诗一题。


    彦博远沉下心答题。


    书院自己出的题,自是不如朝廷的。


    彦博远下笔疾驰,卷子写过半时彦博远停笔,歇歇神以及等晌午饭。


    都已经要检查夹带了,吃饭就不出科室了,不然还得忙活一通。


    饭食统一送到位子上吃。


    填饱了肚子,收了碗筷,周遭又响起毛笔落在宣纸上的沙沙声。


    彦博远没急着写,示意监考要了壶茶水小歇。


    还是那句话,书院里头大家都熟人,喝水上茅房都行。


    检查夹带各色安排,更像是做给新山长看的。


    彦博远这边优哉游哉不似考试。


    坐在他后头一些的殷柏,则是抓耳挠腮,头上头发都被薅下来几根。


    申正一刻,铜罄二敲,考生交卷出考场。


    向文柏那边收得快些,提前出来等在彦博远这个科室门口,好一块去膳堂。


    没一会儿何生也来了。


    何生一脸菜色,但精神好了不少,想必是考完一场,心情放松些许的缘故。


    三人聊着适才的考题,均是一脸松弛。


    殷柏青着脸出来,看前头三人有说有笑,被考题折磨的不甚清醒的脑子,不知如何发了抽。


    想到彦博远腰带中的那个纸条子。


    早知那纸条如此容易夹带进去,他何必又把东西塞给彦博远。


    要是留在手里他又何至于交了半卷白纸。


    越想越后悔,越看越咬牙切齿,心一狠脚一跺,跑回了课室。


    ……


    彦博远和何生向文柏猜着今晚菜色,山长刚来,晌午菜色都丰富了不少,想来晚食也不差。


    正说谈着,后头突然来了个夫子将彦博远叫住。


    “彦博远站住,你跟我到杂屋一趟,有人检举你私自夹带。”


    何生和向文柏互相看了眼,均是不信。


    何生急着先开口,“这是不是有误会。”


    “误不误会再说,彦博远你先和我去杂屋重新检验一番,真相如何自有定论。”


    每六间课室中间有一间杂屋,布置课桌,类似厅堂,里面放几张圈椅,用以师生平日歇息休闲。


    “我身正自是不怕检验,那就劳烦夫子了。“彦博远拱手对着夫子行礼,给了何生、向文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只不过,敢问夫子是何人检举于我?”


    夫子见他态度端正,未有心虚,严肃的脸色和缓。


    彦博远成绩在书院前列,夫子们平日对他态度良好,信他人品,想必是误会居多,也不隐瞒。


    “是殷柏。”


    夫子在前头引路,彦博远跟在后头,向文柏和何生也没抛下彦博远,一起跟着。


    “学生有一事想说,殷柏素来与学生不和。此次检举怕是借机生事,既然学生被检举夹带需得重新检验搜身。如若查出学生未曾夹带,学生要求重新搜查殷柏,才算公平。”


    说话间到了杂屋,夫子往里一看,蹙起眉头。


    殷柏竟是将山长都叫来了。


    殷柏考前不说,考中不说,等了收了卷子出了科室,夫子们将试卷装订了才来说。


    真夹带小抄条子那也早毁尸灭迹了,夫子本就想糊弄过去好散值。


    检查夹带本就是山长提议,这朝又出在了他看管的考场。


    这哪是给彦博远找事,这是给他找事呢。


    夫子当即答应彦博远提议搜殷柏身的事。


    进去先作揖问礼,向山长介绍彦博远。


    姜康裕端坐上首,打量来人。


    彦博远不亢不卑地行礼任他打量,看就看吧,也不掉块肉。


    “彦博远,有人检举你夹带小抄你可有话说。”


    “学生没有夹带自是不怕山长查验,就是检举学生的那人怕是贼喊捉贼,心怀鬼胎,自己身不正便将别人也看斜了去,学生要求与检举之人一同查验正身。”


    彦博远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殷柏立在山长下手,彦博远的那句“贼喊捉贼”一呲溜进了他耳朵里,当即心一颤,低头掩饰。


    姜康裕将目光在殷柏和彦博远两人身上转了圈,抚了抚胸.前黑中带着几根白的长须,同意了这个不费他工夫的要求。


    屋子里人多,带彦博远来的那位夫子领着人去一旁角落。


    殷柏也被山长身边的另一人带到旁边。


    他望向彦博远那头,抿了抿唇,眼神闪烁透着丝不可言说的兴奋紧张。


    这份兴奋紧张的情绪没延续一会儿,就只剩紧张了。


    “山长,彦博远没夹带。”


    “山长,这是从殷柏腰间搜出来的。”


    检查殷柏的那人将搜出的纸条子递给山长。


    小小一卷纸,姜康裕打开,只见里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殷柏顿时慌张,连腰带都来不及系上,敞着儒衫跑到屋子正中央,“山长,这不是我的东西,这定是彦博远在捣鬼,对,这是彦博远的。”


    “你说我捣鬼,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何时何地有何机会,将这纸条塞到你裤腰的?”


    彦博远穿戴整齐,踱步到殷柏对面对峙。


    那小纸条从姜康裕手里到各夫子手里递了一轮,彦博远眼神好,也没能将纸上内容看清。


    殷柏晚上去薅耗子毛了别是。


    腹诽归腹诽,殷柏被抓了现行,这事怎么狡辩都没用。


    彦博远继续追问,“怎么说不出来了?”


    殷柏急得跳脚,面红耳赤,不理彦博远,只对着山长诉苦,又拿自己交了半张白卷说事。


    彦博远退到一边,把场地留给殷柏。


    “行了,这东西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往别人身上泼什么脏水,出了考场后,你和彦博远自始至终没碰面,他怎么给你捣鬼。”


    旁边一位夫子说话了。


    “是在开考前,是在监考检查前塞给我的。”殷柏面红耳赤,口不择言起来,“彦博远和那巡考的是一伙的,定是那巡考将彦博远腰带里的纸条塞到我腰带里。”


    殷柏内心如何想便如何说出,等话一脱口,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之后,全身血液全往上冲,脑子一片空白,只想起一句话。


    完了。


    姜康裕的脸当即沉了。


    这事往小了说是办事不力,往大了说就是给他姜康裕下脸,要给他个下马威呢。


    学子作弊的小事都要他个山长出面,姜康裕看殷柏的眼神不善。


    彦博远更是连退两步,离殷柏远些。


    “住口,满口胡言乱语,分明是你心术不正,还在这狡辩。”


    又站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呵斥住殷柏,转而又对山长:“山长,巡考检查人员均是书院老人,绝不会做出与学子勾连的糊涂事,我看这就是殷柏看不得彦博远位列书院榜首,心怀嫉妒,恶意诬告,那纸条怕是给彦博远准备的,忘记自己还没塞给他。”


    说完小心觑山长脸色,殷柏在下方还要说话被他狠狠瞪了眼。


    这人在书院有些地位,又与许家有些渊源,殷柏不敢顶嘴。


    旁边又有夫子搭腔,话里话外都是殷柏见不得人好,蓄谋已久,山长交代的事,手下人都尽善尽美。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将这事定了性。


    姜康裕脸色渐渐回缓,尤其是站在他侧身的一位长侍打扮的人,在他耳边低语过后。


    被长侍劝解初来乍到,事有缓急的姜康裕面色转阴为晴。


    更重要的事在后头,这等小事不用抓着不放。


    殷柏被众人训斥一通,顶着自己夫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含恨认下。


    反倒是彦博远这个被他检举告发的人,在一旁似乎被人遗忘了。


    还是姜康裕出言问彦博远,“听说你平日成绩不错,今日考得如何?”


    彦博远心神一凛,先夸赞题出得妙极,最后谦虚着将自己答题思路一言带过。


    为显对季考的重视,姜康裕推了夫子拟定的题目,亲自给学子们出题,对于彦博远的恭维,他听下来极为满意。


    众人从怒斥殷柏的情绪,骤然变成了赞赏彦博远。


    第25章


    风向转变之快, 让门口等着的何生叹为观止,夫子们挺会变脸。


    诬告事件来得突兀,散的敷衍。


    彦博远先行告退。


    将殷柏此次成绩作废, 姜康裕带着众同僚离开,将殷柏留给自家夫子处理。


    殷柏在山长那留下了品行不端善妒的名头, 连带着自家夫子脸上无光, 留殷柏训斥惩罚自不必说。


    秀才功名不至于体罚, 于是惩罚以精神羞辱为主, 例如跪祠堂打扫书院等。


    殷柏这回两个都得了。


    书院坐北朝南, 祠堂是书院中轴线上最北的一处建筑,内供有先贤祖圣, 童生平日打个手板心, 秀才这头就是罚跪。


    跪天地宗师,怎么能算体罚呢。


    本学期在书院的最后三天,殷柏不参与季考,被迫诚心跪圣贤。


    为表悔过还要在跪罚中抄四书五经以正心, 纸笔自备。


    许伯常忙着考试,也没发现身边少了个殷柏,直到考完才听说殷柏被罚,具体因为什么旁人不知, 但殷柏不敢隐瞒, 一五一十老实说了。


    最后还要狡辩, 说是为了给许伯常出气才出了昏招。


    “我有什么气?”倒把许伯常整懵了,怎么就算他头上了, 他为什么要气彦博远?


    “自从那彦博远回来后,许兄……”殷柏觑了眼许伯常,说话声音小下去, “许兄便再也没能上榜一。”


    把许伯常说得不如彦博远,殷柏有些胆怯,“在我心中,那彦博远样样不如许兄,许兄才当是书院第一人。”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等心气狭窄之人?”许伯常气恼,“学识才气不如彦博远,我气我自己技不如人,到了你眼里竟成了嫉恨彦博远,这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气煞他也。


    他最初是有不忿,到了后面就是心服口服。


    自来高傲的许伯常受不得这委屈,甩起袖子,双手背在身后,在殷柏面前来回踱步。


    “是我心胸狭窄,许兄高风亮节,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嫉妒彦博远。”殷柏说着说着,就露出了那副从骨子里透出的奴颜,惶惶然。


    “行了,事已至此,虽是你一念之想,但也是我的疏忽。”


    许伯常再如何不想见彦博远,这回也得低头,明眼人都知殷柏是他的人,为了名声着想,“明日,你随我去向彦博远道歉。”


    说完,许伯常长叹一口气,希望不要被彦博远记恨。


    “是。”


    许伯常拿了枚松烟墨带着殷柏来道歉,彦博远对许伯常改观不少,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到底面上功夫做到位了。


    殷柏已被夫子惩戒,彦博远顺水推舟将此事谅解。


    殷柏老实下去。


    没了他在考场后抓耳挠腮乱动,彦博远未来两天考试更是顺当。


    一晃儿季考结束。


    书院给学子多留三日时间,整理衣物被褥等需要带回家的,以及最后一日公布成绩排名,分发学奖。


    彦博远没多留,考完当日就赶夜路回家。


    向文柏不走,留在书院等排名。


    彦博远准备三日后再跑一趟书院,学奖他有把握,期间若有事情,则是拜托向文柏帮忙留意。


    何生则是留了书童自己回去了。


    这头学子结束休息,那头夫子开始忙碌。


    大厅还是那个大厅,大厅聚首众夫子。


    姜康裕高坐主位。


    前头摆着众学子考卷。


    按理说成绩排名这种事情,山长只需过目批准,让人公布成绩,最多看两眼前三名的答卷。


    姜康裕现今的样子却有把学子答卷都翻一遍的势头。


    每人一张桌子,夫子们埋头批改,批改过后的卷子,由侍从归整完毕,放到姜康裕的桌前。


    侍从再从大厅正中的长桌上拿了卷子分发给夫子。


    厅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姜康裕翻开手里卷子,没看到什么特别突出的答卷,想到前两日见的那个被诬告的学子。


    “将彦博远的卷子拿来。”低声吩咐侍从。


    侍从领命去翻找。


    姜康裕接过小厮递来的茶盏,浅抿一口,垂目小憩。


    “山长,这三张就是彦博远的答卷。”侍从找到彦博远的卷子,重新回到姜康裕身边,将卷子平铺在山长面前。


    姜康裕睁眼看去,就被那一手标准的馆阁体怔住。


    不抱多少期待的内心,一落一提之中,更是高看彦博远。


    都说见字如见人,这手翰墨当有三鼎甲的风范。


    科举取士字写得好不好也很重要。


    可以说能够进士及第的人,书法必然出类拔萃,现今虽没明文规定,必须用馆阁体书写,但大家都会选择方便考官阅卷的字体。


    姜康裕当即起了兴趣,认真看他的答卷。


    当日彦博远谦虚,姜康裕便当真以为他成绩寻常,只不过是在县城书院中才显得出挑。


    这朝翻看,姜康裕是越看越欣赏,想到彦博远为人谦逊有礼,遇到诬告也能稳住心神,才气更是拔尖。


    一篇翻到头,忙不迭看去下一篇,三篇看完,抚须称赞,可造之材,可造之材啊。


    呵呵笑着叫停下头批卷的夫子们,让侍从将卷子给他们轮看一遍,夸赞一番。


    不愧书院第一人,心下满意,姜康裕当即说道:“这回季考红榜除却惯例学奖,再每人一套笔墨,正巧我带了本京中新出的书,做个添头奖给榜首。”


    “山长慷慨,是诸位学子之福。”有人恭维。


    姜康裕摆手,“当不得,都是为朝廷造才,继续忙吧。”


    众人继续批改,姜康裕拿出新卷子翻看。


    书院还在为季考扫尾,彦博远已经夫郎、兔子热被窝了。


    赶着回家睡了个饱觉,第二日日上三竿醒来,怀里是夫郎,床头是兔子崽,可不滋润。


    昨夜回来晚,陶安竹已经歇下,也就没叫起让人回去避嫌。


    于是众人一道吃了个朝食。


    云渝跟彦博远说看中那间带后院的铺面。


    彦博远:“赶巧不如赶早,吃完饭我们一道去镇上看看,也让陶夫郎和娘小妹掌掌眼,要是看得上,今日便租下。”


    陶安竹道:“我就不去了,那屋子我见过,今日份的糕点还没做,我留下做糕点。”


    糕点摊子能不支,但定下的茶楼份额却是不能不做。


    “那就做完糕点再一块去。”彦博远拍板,“我们四个一道做,抓紧些不碍事。”


    陶安竹似乎想说些什么,云渝应下。


    陶安竹眼神看过李秋月和陶安竹,这才发现众人对彦博远下厨帮忙的事一点不担心,暗自称奇,难不成这秀才郎还会厨艺不成。


    等见了彦博远娴熟地混料裹松花时,陶安竹不得不感叹,要不说是秀才呢,可真什么都会。


    多了李秋月和彦博远两人,一个时辰不到糕点就制备完毕,比预定的提货时间还早一刻钟。


    彦博远先去村长家借牛车,李秋月云渝等在陶家。


    李秋月闲不住,拿张绣到一半的帕子出来,跟在张巧云家一般,腿上搁个小竹筐子,里头是线,手头不停。


    侧头跟旁边云渝和陶安竹说村里近况。


    “听说村子附近有流民,村头的王二虎和隔壁村的李柱被流民打了。”


    陶安竹和云渝的眼神碰了碰,都有些诧异。


    云渝问:“流民打的?”


    “可不是。”


    李秋月在框子翻剪刀,没翻到,用牙咬了线,整理手头线团,“幸亏被刘猎户撞见,把他们两个救下,不然怕是命都得没,那流民凶得狠,王二虎被打折了腿,李柱门牙都没了。”


    说到这,李秋月啧啧两声,因和他说话的人里有儿夫郎在,又都是年轻哥儿,不好继续说下去。


    陶安竹问那猎户是不是新娶夫郎的那个。


    “可不是他,咱村自从张猎户摔折了腿后,就剩他一个猎户,长得人高马大的。”


    “王二虎家里头,特意割了两斤肥猪肉,送去猎户家道谢咧。”


    刘猎户家在山脚,王二虎和李柱,就是在刘猎户家旁的山沟沟里被发现的。


    刘猎户的夫郎去叫郎中,说对面流民人多势众,将半个村子壮丁都叫了过去。


    有狗的带狗,厉害点的夫郎、妇人都抄家伙去帮忙。


    到了地方一看,流民早跑了,刘猎户一个人守在两个光溜溜的人前。


    王二虎和李柱被打得说不出话。


    按刘猎户说的是那些流民抢了二人钱财,衣服袜子也一并收了。


    幸好刘猎户打猎回来,手头有没用完的箭矢,吓退了流民。


    但那时王二虎和李柱已经成血葫芦了。


    王二虎下半身那点东西也折了。


    突然不知哪家的狗窜上去一口叼走,后头又追上去几只杂毛狗,一溜跑进山里夺食。


    旁人光顾着去抬王二虎和李柱,这一幕少有人见,见了也不知道那狗叼走的是那物件。


    还是猎户哎哟出声,大喊着让村民去帮忙抢回来,嘴角却是压都懒得压下去。


    和自家夫郎躲在人后偷笑。


    村里一阵鸡飞狗跳,好不忙乎,也就云渝、陶安竹这种,家里没汉子去的不晓得。


    张巧云家汉子赶在最前头,看得也最全。


    李秋月从那听来再说与云渝和陶安竹。


    一传十十传百,那两人的遭遇传遍了村野。


    陶安竹和云渝听了个大概,心头大快。


    什么流民,怕不是调戏人夫郎,被刘猎户打的。


    活该!


    那猎户凶悍,王二虎和李柱也不能说自己去调戏人家夫郎被打。


    不止不能说,还得睁眼瞧自家人感恩戴德去谢刘猎户,血沫星子混着恨意只能自己吞下。


    说话间,彦博远借了牛车回来,镇上来拿糕点的雇工也到了院门口。


    第26章


    彦博远赶牛车, 云渝背靠彦博远面对来路,往镇上去。


    汉子体温天生比小哥儿高些,云渝感受着从彦博远宽厚的臂膀上散发的源源热量。


    两人的心贴得极近, 同频跳动着。


    彦小妹难得坐牛车,好奇地伸出半个身子, 去看大牛。


    兴宁这头的牛都是水牛, 再往北些去, 就是以黄牛为主。


    水牛体形硕大但温驯。


    灰黑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出油光, 方正的鼻镜湿润有光泽, 正值壮年。


    李秋月害怕彦小妹跌下车去,用手扶在她腰间, 问她:“要不要跟你大哥坐一块。”


    “不要, 大牛好臭。”彦小妹说完捏着鼻子做嫌弃状。


    李秋月摇头失笑,“臭你还往上凑。”


    臭虽臭,彦小妹吐吐舌头,继续盯着前头牛, 看对方甩着的尾巴,看对方头上的大角,怎么都看不厌。


    到了镇上,寄存牛车时, 她还冲大牛挥手告别。


    彦博远让她去摸摸牛头, 彦小妹扭头嫌弃, 捂着鼻子道:“臭。”


    惹得众人笑眯了眼。


    难得全家都来镇上,彦博远领着众人去镇上酒楼, 点了一桌子菜,一人一碗白米饭。


    农家人去酒楼多走后门卖土货,走正门点一桌子菜, 只有年节富农人家才会干,彦家人曾经习以为常的饭食,对云渝和陶安竹两个农娃子来说无疑是珍馐。


    彦小妹小孩子,不似大人还是馋嘴的年纪,当即众人也不矜持,风卷残云祭饱五脏庙。


    酒足饭饱,众人转道牙行。


    也巧,接待他们的还是上次那位牙子。


    见了彦博远,先俯首作揖道声秀才公,“秀才公今日是继续看铺子,还是定溪水巷那铺面?”


    “带我家人去看眼那溪水巷的铺面,那旁边公宅可知有没有租出去。”


    “知道秀才公看中溪水那铺面,小的特意关注着那处公宅,那宅子至今还空着,秀才公今日就能将两边宅子一块租下。”


    陶安竹性子急,听到铺面还在,急着说道:“那烦请你领我们再去看眼铺子。”


    “夫郎莫急,小的去找管事拿了钥匙便去。”


    牙子拿了钥匙,一路给陶安竹和李秋月介绍。


    相比当家人做工,夫郎夫人更在意菜市集会等,牙子说着哪里有菜市,哪儿又有小集。


    溪水巷子沿着一条东西朝向的河流建造,河上一条条小船来往,一条小船便是一个商摊。


    巷子路宽,河上的热闹没有影响到巷子里的人家。


    这回牙子没有将他们带到前头的商铺门面那,而是从后头院子进入。


    住惯了乡下宽敞的院子,到了这儿就觉得狭窄,陶安竹去看寝室,寝室大小倒是和刘家宅子的卧房差不多大。


    只是外头院子小了些,灶房也小。


    来之前云渝和他说过隔壁公宅的事情。


    到时候糕点可以在公宅做好了搬来。


    如若直接在这头做也行,只需多做几笼,耗些时间罢了。


    看完院子去看前头铺面,陶安竹一边看一边心中规划,这头放账台,那头放货架。


    心中规划着,租下的倾向越重。


    陶安竹和云渝微微点头,云渝松一口气,这铺子他喜欢,陶安竹能看上眼,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适才在牙行,陶安竹也听牙子介绍了几处商铺,又贵又小,这头又是彦博远和云渝挑选过的,也有缘分。


    彦博远和牙子将铺面定下,又跑了趟庄宅务。


    一问溪水巷的院子果然还在,公宅出租是以间为单位,那处是整宅出租,又因为地偏,孤零零就一座,宅务伙计不爱带人去那头。


    听到彦博远问那宅子,伙计翻册子都翻了许久。


    那巷子里宅子格局相似,宅子前头也是个铺面,不过不连在一块儿,有道墙堵着。


    一进的院子,占地有隔壁三个大,南边是正房,中间厅堂,两边两间屋子又各有一间侧屋,东边三间屋子加两个侧屋,西边灶房仓库。


    灶房旁边还有口井,这是意外之喜,省得再去买水,或者去河里挑水。


    “这宅子最初的主人是绸缎商,一砖一瓦,用料无一不精,后头欠债没还上,抵做公债,老爷您瞧,这廊道上头的装饰花雕都是黄花梨的。”


    众人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抬头,果然,光个檐廊就由三种木料拼成,装饰木料一种,承重柱一种,落到地上的廊柱又是一种。


    “前几位租户也是读书人,给这屋子又带上了书香气。”


    众人走过正房廊道,到侧屋书房,里头书桌书架齐全。


    云渝见到一面墙的一人高书架,比彦博远这个读书的还兴奋,他要努力做生意,给彦博远买书,将书架填满。


    屋子逛了一圈,没有不称心的地方。


    门窗严实不漏风,实木家具少有磕碰,看得出来历任租客也都精心爱护,当即敲定。


    一番交谈下来,秀才功名可在原有租金基础上,再减免一成。


    彦博远以每月二百一拾文的价格租下。


    牙行租下的屋子免费帮忙清扫,租客直接带着东西入住,店宅务这头不提供这些。


    伙计另介绍了一队专门清扫的,需得加收一百文。


    云渝听这价格嫌贵,屋子不是很脏,入住前擦洗一遍就行,自己就能做,于是没出这钱。


    糕点铺面和宅院均租了一年,一下子手头就去了七两银子多。


    云渝不舍地掏出钱,银子抵到牙子手里,眼神还黏在上头。


    银子被牙子收进钱箱了,见不到影了,不舍的念头又被期待覆盖。


    他要开始做生意了,想到未来能赚到更多的七两,云渝忍不住露出灿烂笑容。


    彦博远看他从心疼银子,到眼冒金光的财迷样,摇头失笑。


    为了夫郎在外头做生意不被欺负了去,他要在官场上更加努力。


    和牙行店宅务签了契约,还要跑一趟衙门登记。


    “渝宝,你和陶夫郎和娘在茶肆歇歇脚,我去衙门登记租契。”


    渝宝是云渝小名,没想到彦博远就这么当着娘和陶安竹的面前说出口。


    云渝剜了一眼彦博远,彦博远老实收下来自夫郎的怒视。


    李秋月假装没瞧见儿子和儿夫郎调.情,寻了张空桌和陶安竹一块坐下。


    彦博远给了云渝一个眼神,云渝也坐过去点了壶茶水。


    彦博远给他们加了盘点心后离开去衙门,脚步轻快,能看出心情不错。


    王二虎瘫在床上,陶安竹也不怕半夜有人摸上门。


    和云渝说好明日上镇上,去规整打扫新屋,回了陶家。


    云渝和陶安竹道完别。


    “渝宝过来。”


    李秋月在堂屋叫云渝。


    被彦博远当众唤了小名后,连娘也开始这么叫他。


    在这之前,只有他只有双亲和大哥才这么叫他。


    云渝目光不由往祠堂方向看去,他还没告诉爹爹小爹,他要去镇上开糕点铺子的事情,他打算等等去给他们烧炷香,好让他们也开心开心。


    他们的渝宝也能独当一面赚钱了。


    云渝进了屋子,发现李秋月手里拿着个绿粉荷包。


    “娘知道你们赚钱不容易,博远平日的读书花销,都靠你们的体己钱,读书开销又大,糕点铺子是你和陶夫郎的产业,我不好掺和,租宅子的钱便从公中出,这些钱你收着。”


    说完,李秋月把荷包往云渝手里塞。


    云渝推拒。


    “娘,博远读书的开销他自己能抵上,我这头给陶夫郎做工也攒下一些,以后做了生意还有进账,娘还要管着一家开销,这钱您留着。”


    “娘给你,你就拿着。”


    李秋月将荷包往前推了推。


    “做生意的开头花销大,手头能多些银钱就多些,手头活络了办事才好办,听娘的。”


    云渝推了两下没推过,李秋月往他怀里塞,云渝没法,“谢谢娘。”


    “一家人不说谢。”


    彦博远在书房温书,云渝和李秋月说话没避着他,云渝拿了银子也直接进了书房。


    李秋月心下满意,夫夫俩感情好家宅才能兴旺。


    “下次娘给你钱你就收。”彦博远放下书,和云渝一块坐到一旁窗口的软榻上。


    “哦。”云渝点头,解开荷包想数钱,把银子倒出来一愣。


    “娘给了十两。”


    十个大小一样的银子,在云渝和彦博远面前排列整齐。


    李秋月顾着一家吃喝,自己闲时做绣活,一张帕子十到二十文钱,这十两银子还不知要多少张帕子来换。


    彦博远转头往窗外看去,书房窗户斜对着灶房。


    灶台的火已经生起,米也下锅。


    李秋月右手拿着笨重的菜刀切菜。


    从彦博远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被锅子里冒出的热气围绕的李秋月,稍显单薄的背影。


    从农家女到富商夫人,再到现今的农家妇。


    李秋月也不过才三十六。


    彦博远收回视线,眼中划过坚定,声音有些低沉。


    “收着吧,娘一片心意,以后日子好了,好好孝敬她不迟。”


    当真不迟吗?


    云渝低头收银子,没注意到彦博远略微红着的眼底。


    上一世彦博远一心扑在事业,就像他的父亲彦弘一般,家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想着拼出一番天地事业,让亲人享福,到头了,彦弘把命拼没了,还累得一家老小砸锅卖铁。


    彦博远呢,到头害得至亲之人,无一善终。


    自以为是为了亲人,到最后害得最深的就是亲人。


    如同有着充沛时间的稚儿一般,想着未来能够将缺失的时光补上,殊不知,这世间最不能轻易下赌的就是时光。


    时间从来不会为某人停留,但时间为彦博远回头。


    云渝将银子收好,伸手在彦博远发呆的眼前摇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银子你先收着,我去帮娘做饭。”


    浅蓝色的缎带缠绕在少年白皙的尾指上,那抹蓝色如水滴坠入河中,荡起涟漪波纹。


    彦博远被眼前的白影唤醒。


    “想你呢。”


    “就你会贫,我去帮忙了,钱收好,晚些记得上交。”


    云渝盯着彦博远的眼睛,又叮嘱了一遍。


    彦博远笑着,低低答应,“好,晚上交——”


    最后两个字没吐出。


    因为云渝照着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头。


    “你再说一遍。”云渝咬牙切齿。


    彦博远捂住肩膀,举手求饶,“银子,银子,晚上交银子。”


    “这才差不多,你继续看书,我走了。”


    “嗯。”


    不走,夫郎是帮娘做饭去,彦博远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


    云渝贴心将书房门关上。


    彦博远从窗子里看到他进了灶房,和李秋月说话,接着去洗菜。


    两人一块隐在缭绕热气中,没一会儿,彦小妹也凑了进去,嚷着要吃糖。


    李秋月从橱柜里拿出包饴糖给她。


    摸了摸云渝塞他手里的坠得慌的荷包,彦博远将银子揣进衣兜里,免得忘记上交,将软榻上的一本诗集放到书架上。


    推开书房门,跨入烟火缭绕的人间。


    “娘,渝宝我也来帮忙。”


    “小妹,糖好吃吗?给大哥也吃一块。”


    第27章


    “糖八十文一斤、米三百文一石、粳米……”


    云渝拨着算盘, 在册子上勾勾画画,算着成本原料。


    不远处时不时发出铜钱碰撞的声音,彦博远在数铜板, 数一个穿一个。


    零散铜板日积月累,颇为可观。


    因为从娘那拿了十两银子, 镇上租院子没让夫夫二人手头紧张, 反而更加宽裕。


    彦博远把钱划拉完, 云渝也将账本合上。


    云渝问:“你那数到多少?”


    “加上娘给的, 一共七十两。”


    “这么多!”云渝吃惊, 村户人家一年到头也就七.八两,刨除吃穿嚼用, 也就不剩几个子了, 普通农户比不得彦家,但七十两在云渝眼中依旧是巨款。


    但对彦博远来说,这些银子进他眼皮子都不够。


    彦博远道:“不多,等你铺子开业, 赚得定比这还多。”


    明年去府城科考的盘缠,云渝铺子要雇工采买桌椅,以防遇到急事,还要留预备金, 考中举人去府城求学还要花银子。


    一通算下来, 百两银子都嫌少。


    听彦博远这么一算, 云渝肉眼可见的蔫了,“这铺子还没开呢, 就觉得身上挑了重担。”


    “我这算的都是出去的,还没算进项呢。”彦博远摇头失笑,被夫郎可爱到, 继续算账。


    去府城科考的学子,能去知县那拿二十两银子补贴,铺子招工采买开头多出些,后头一日日都有进项。


    府城求学倒是一笔大支出,府城书院每日能回家,彦博远打算将全家带上,租院子的钱得提前攒起。


    “话都给你说去了。”云渝把银钱一拢,放到钱箱里,盖上盖子,不客气地说,“明日,你和我去镇上规整宅院。”


    云渝去藏钱箱,“原本陶夫郎要去,我看他肚子大了不方便,便将他那院落的活也揽了。”


    衣柜在木床尾,占据了小半面墙。


    彦博远和云渝的衣服分占两边。


    云渝的衣服多了些,逐渐有了越界到彦博远那半边的势头。


    最底下是放被褥的柜格,云渝把冬日厚被子抱出来,嘴里不停,道:“彦博远你别杵那了,过来帮忙。”


    彦博远摸了摸鼻子,上前接下那厚实被褥。


    想到和夫郎最初的相处模式,云渝见了他话都说不利索,呆站着揉手心,到现在直呼其名使唤人,进步颇大,彦博远与有荣焉。


    云渝人小,半个身子钻到柜里头,彦博远手里抱着被褥,前头视线受阻,斜眼瞥过去,只能瞧见他稍显丰腴的下半身,更是欣慰,身体也没了最初的皮包骨头瘦柴样。


    到处黑漆漆的柜子内,云渝瞧不到,也懒得搭理外头隐晦的眼神。


    将钱箱推到底,拿一块薄木板竖放挡住钱箱,退出些,改为臀.部跪坐在后脚跟上,两手向上找彦博远要被子。


    拿了被子往里头一塞,关上柜门,齐活。


    起身时脚下一麻,又跪了回去,“腿麻了。”


    不等夫郎开口求他帮忙,彦博远极有眼色地半蹲下.身,手从对方膝弯下穿过,稳稳抱起放到床上,给人揉脚。


    彦博远手劲大,又深谙人体穴位,按摩手法专业,专治跌打损伤,小小脚麻,轻轻松松。


    云渝乐得享受自家汉子的伺候。


    腰间垫个枕头,和村里懒汉一样斜躺在床上。


    蹲的时间不长,只小腿有些酸麻,摁柔两下就好全乎了。


    云渝没叫停,手伸向自己的腰间。


    整两的大银锭都放钱盒里了,碎银子和铜板放外头,用以日常开销。


    他解下荷包,拉开抽绳,手伸进去扒拉,拿出个小碎银子,想了想又放回去。


    最后拿出一个铜板,颇为豪气地开口,“伺候得不错,爷赏你的。”


    说完,把铜板往彦博远胸膛处丢。


    彦博远单手接下,铜钱被拇指和食指捻住。


    他右手不停,依旧在云渝腿上揉捏。


    左手耍起铜钱,那枚铜钱在彦博远左手拇指和食指中间转了一圈,从手心滚到手背,最后又一溜儿回了掌心。


    一套花活下来,看得云渝目瞪口呆。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在云渝一声声捧场下,彦博远站起,走几步远离床榻,宛如开屏的孔雀,一昂头,“夫郎可看好了。”


    话音一落,只见那铜钱被高抛于空中,侧面又过来一个茶盏,一下将铜钱扣在内,两个一块翻转下落。


    茶盏越转越多。


    只见彦博远拿茶盏的动作,不见拿铜钱的,但空中铜钱竟已有三个,并且还在增加。


    云渝眼花缭乱,拍手叫好。


    在夫郎一声声夸赞惊叹声中,彦博远逐渐迷失,把桌子一推,轮番上演看家本事。


    一通表演,彦博远额角冒出汗珠,用袖口抹去后拱手,行了个江湖礼,“看官您有钱捧个钱场,没钱也捧个钱场。”


    云渝噗地笑出声,“客官我没钱,你奈如何。”


    彦博远把桌子还原,凑到云渝面前打趣道:“那就只好委屈夫郎以身相许了。”


    “郎君好颜色。”云渝挑起彦博远的脸打量,得出结论,“不得了,还是我赚。”


    “你这本事比街上杂耍的还好看,以后没钱了就让你去卖艺,保准日进斗金。”


    街头卖艺下九流,云渝不觉得他们低人一等,都是靠本事吃饭,谁也别瞧不起谁。


    情人眼里出西施,云渝眼里出彦博远,夫君本事大,什么都会,彦博远在云渝这都快成神仙了。


    云渝给彦神仙发赏钱。


    小碎银子顺着彦博远的衣领滑过胸口,激起一片疙瘩。


    彦博远慢悠悠从内掏出,颇为市侩地咬了口银子,“多谢夫郎的赏。”


    云渝给彦博远绣的墨竹荷包中,又多了一铜板一碎银,彦博远往云渝脸上亲近,被云渝一把推开。


    天气转热,彦博远又体热,活动几下就出汗。


    云渝嫌弃他汗臭,打发他去洗漱。


    彦博远拧了湿帕子擦洗,继续刚才的话题。


    “要是哪天真去卖艺了,夫郎怕是得挨饿,我们俩一块喝西北风填肚子。”


    一行有一行的本事,杂耍卖艺可不光会几个跟头就行了,吞刀砍头的技艺,彦博远可真不会。


    云渝不解,“我看你耍这套,和镇上卖艺耍的差不多,他们能糊口,怎么到你这就是喝西北风了。”


    “那你看他们几个人。”


    杂耍卖艺单打独斗少,最少三四个,中间表演,旁边收钱。


    收钱有讲究,早了晚了都不行,得在绝活出来时候讨要,客人看得正兴头,被场面吊住胃口,这钱砸得痛快,等绝活做完,看都看完了,你再去收钱,他们转屁股就走。


    要是一个人卖艺,表演到一半下来收钱,打断客人兴致,客人就不会买账,遇到泼辣的还能换头烂叶子,喝倒彩。


    遇到庙会大集,客人舍得打赏,平日里看的人中,能有四五个打赏的都是好的。


    更多的时候是一通瞎忙活,这时候就看旁边收钱的人本事了。


    本事也分软硬,软的讨赏费嘴皮子,硬的讨赏看拳头。


    固定路线的杂耍,和四处奔波的又是不同讲究。


    云渝回想以往看过的卖艺杂耍,想想还真是。


    上半场热闹,到了最后收尾,周边能跑个大半。


    村里镇上的居民忙于生计,都穷,饭都算着米粒吃,哪舍得将钱给他们。


    “怪说读书人聪明呢,卖艺行当的都了解。”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十来岁的时候,出去闯荡过吗?”


    云渝倏地睁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彦博远点头,确定了云渝心中的猜想。


    “出安平府没几天就遇上了山匪,命保住了,钱没保住,一路卖艺,扛沙包回的家。”


    安平府少山,地理位置好,粮食富足,境内无匪患。


    出了安平,山多田少,山匪流寇横行。


    彦博远是偷跑离家,没带侍从镖师,全靠自己学武不曾偷懒,运气也不错,没碰到大山寨。


    劫匪看彦博远年纪小,轻敌,这才有机会逃脱,不然怕是都得折在异地。


    初来乍到没经验,路引身贴全放行囊里了。


    没了那些证明身份的东西,连正经活计都找不到。


    天高皇帝远,山里的土匪下山做活,把雇主家洗劫一空,顺带灭口的事情常有发生,官府在这方面格外严格些,也是为当地百姓好。


    直接找上官府说明前因,也是一个法子,奈何还有个事叫杀良冒功。


    土匪盛行的地方,剿匪行为也多,彦博远可不敢把自己的命赌上。


    两边都躲着,一路上,脏活累活能干的都干。


    灰头土脸到家,把彦弘和李秋月心疼得说不出重话。


    彦博远自讨苦吃,撞了南墙,果断换路线。


    考中秀才后,可去官府领面小旗帜,表示游学。


    一路走官道,同行人一多,便也安全许多。


    各路山匪见了,也不敢生事。


    云渝一阵唏嘘,彦博远现在看着稳重,想不到也有叛逆的时候。


    唏嘘完彦博远,云渝心中又一坠。


    想到云修,笑容一敛。


    “你有拳脚傍身都这般,我大哥他只比普通书生健壮些,我真担心他已经……”


    后面的话云渝没说,怕犯了口忌。


    一日不找到云修,云渝心头便有一片阴霾。


    彦博远宽慰,“朝廷已将涉事官员尽数处理,难民也有专人送返,或者就地安置,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必定平安无事。说不准他此时正念着你,往兴宁这头赶呢。听说山南那头还有朝廷大将前去剿匪,这档口山南比安平还安全。”


    由水灾牵出来的不止贪墨与瞒报,还有官匪勾结。


    那头文官集团换了太子的人去,想必军队也是。


    虽不想承认,上一世彦博远站队的安王,委实比不上太子。


    安王被世家牵着鼻子走。


    太子相反,太子党维太子马首是瞻,他制下严明,以天下为己任,辖下少有欺压百姓之行径。


    排除党争夺嫡,彦博远更愿意在太子手下行事。


    云渝将头往彦博远怀里一撞,似要把恼人的担忧撞走。


    修长大手盖在云渝的脑袋上安抚。


    云渝的头发细软,毛糙泛黄变为乌黑亮丽,手感软乎顺滑,他爱不释手。


    “我想大哥也一定不愿你担忧难受,知道后就该心疼了。眉头皱得都要起褶子,被大哥看见,就要怪为夫没将你伺候好,到时将我打得下不来床,将你带走。我多冤枉,多伤心啊,渝宝也不安慰安慰我。”


    彦博远低声下气,说到大哥时刻意颤声,以表害怕。


    一点儿也没刚才舞枪弄棒的气势,反倒将未曾谋面的云修,说成了高头大马的武人。


    怀里的黑脑袋抬也没抬,垂在身侧的双手环抱上彦博远,在他后背拍了拍,跟着彦博远摸他脑袋的频率。


    云渝闷闷出声:“你脸皮厚,才不怕。”


    第28章


    洛溪镇, 安家村。


    傍晚时分起,叶家就不断传出摔打惨叫声,奈何地处偏僻, 无人得知。


    “饶命,饶命, 别打了别打了, 娘, 娘救救我。”


    叶大的大儿子叶杨, 被一青年人摁在地上揍。


    叶大媳妇安翠兰因为拿扫帚偷袭失败, 被绑住手脚,扔在灶台旁的草柴垛里。


    嘴里被块咸抹布塞住, 眼珠子瞪得凸起, 除了呜呜叫骂,干不得别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她嘴里的所谓的小畜生打。


    嘴里呜呜囔着“要打就打我,别打我儿子”的话, 被抹布堵回喉管。


    叶大已经被修理过一顿,躺在一旁半死不活。


    二儿子叶树两岁,被关在屋里嗷嗷哭。


    放平日里,这小子只要一张嘴, 全家就围上去哄, 现在嗓子都要嚎哑了, 没人有闲心去哄他。


    嚎到嗓哑了声,屋里头安静下来。


    只剩下在灶房的叶杨还有力气惨叫。


    “哥, 哥,我是你表弟。”


    “你不能再打了,我们可是亲戚, 你现在就我们这门亲戚了,你不能打我。”


    “轻点,轻点……”


    叶杨满口鲜血,呼叫声渐渐变弱。


    骑在他身上的青年改拳头为巴掌,左右开弓,叶杨彻底说不出话来。


    青年随手扔垃圾般将他甩脱,和他那摊着的爹一块。


    柴垛里的安翠兰眼见着大儿子不成人形,一下一下磕头。


    求饶的姿态做得实足,额头与地面实砸实。


    反绑的身躯不容易抬起,四肢用力抬起,又磕下去,一下又一下。


    儿子叫不动了,安翠兰也磕破了脑袋抬不起身。


    青年站起身,看着一家三口的惨样,说出了今日在叶家的第一句话。


    “你求我放过你儿子,那你们放过我弟弟了吗?”


    云修抬起低垂的脸,已是泪流满面。


    都是爹生娘养,她的儿子打不得,别人的孩子就活该被卖。


    叶大夫妇欺软怕硬,欺负云渝是个小哥儿,便随意发卖。


    云渝跟叶大夫妇说过和云修的失散过程。


    在难民暴动中失踪,叶大压根不认为云修能活着找来,卖云渝卖得没有后顾之忧。


    谁承想,云修当真找上了门,而且还不是来投奔的。


    云修与云渝失散后有幸进军历练,得上峰赏识。


    上峰得知云修还有个弟弟,于是允他将弟弟一块接上到任地。


    云修想舅父家接纳云渝不容易,特意买了家禽肉类,农家少荤正是合适。


    云修没说自己是从军去,只说自己找到了个养家的活,这回是来接弟弟回家。


    大包小包提礼上门。


    叶大夫妇看了东西直拍大腿,暗道后悔。


    早知云修尚且活着还有钱财在身,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卖了云渝。


    多张嘴吃饭但也多一个人干活啊。


    到时挟恩图报,将他们兄弟二人抓在手中,好处多多。


    当晚,叶大和安翠兰在自个屋子小吵了一架。


    叶大坐立难安,看着老实的面庞拧巴成包子皱。


    “我当时就说了,多张嘴吃不了几口饭,你死活不乐意,还给我出了个卖人的馊主意。”


    云渝是叶大带去卖的,现在东窗即将事发,叶大他倒成好人了。


    千错万错成了她这个舅母容不下云渝。


    安翠兰恼怒,“人是谁卖的?”


    “人可是你叶大亲自卖的,平日家里大事小事,可都是你叶大做主,你要真心疼你外甥,你做什么那么积极卖人,连早食都不给他一口,急吼吼带着人去伢行,现在装什么好人,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


    叶大抬手就要拍桌,又想到了什么,往外头瞧了眼,放下手低声呵斥,“人反正是卖了,我也不可能去赎,现在要紧的是稳住云修,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这事,过几天找个理由,把他打发了。”


    反正云渝被卖了回不来,他们两张嘴上下一碰,要什么理由就有什么理由,谁还能戳穿去。


    安翠兰眼珠子一转,“就说云渝和野汉子跑了。”


    当亲戚的又不是亲爹娘,云渝自己跑了关他们什么事。


    要怪就怪拐人的汉子,和不知羞的云渝。


    当即拍板定下,叶大收留了云渝小半月,后头云渝和一货郎看对眼,一块私奔了。


    云修问起关于云渝下落的时候,叶家大人支支吾吾,第二日又一脸笃定云渝跟人跑了。


    云修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弟弟的为人他最清楚,绝不是行事鲁莽之人。


    既然已被舅父接纳,云渝只会在这等他。


    哥哥还没找来,就跟着个认识没多久的汉子跑了,把云修扔河里,他都不信。


    从叶家反应来看云渝来过是真,跑了也是真。


    不过这个跑,更多的怕是身不由己。


    但云修知道不能打草惊蛇,露出应有的悲痛与恼怒,忽悠了叶家。


    叶家两口子上下嘴皮一碰了事,却不知道谎话出口容易,保守难。


    大儿子叶杨爱赌,在外头混迹多日,今日难得回来。


    云修出门打听消息,叶杨还不知道家里多了个人,只见家中后院多了几只鸡鸭。


    嘴里骂骂咧咧,“好你个老不死的,对我说没钱,没钱还买鸡鸭,趁我不在家,大鱼大肉全喂给了小畜生。”


    叶杨不敬重老的,对那个便宜弟弟也没好眼色。


    小畜生小畜生的一口一个叫,也不想想他弟弟是小畜生,他是个什么东西。


    叶杨以为爹娘背着他藏钱,冲进安翠兰屋子骂人。


    叶大听到动静赶来,一家三口聚一块。


    云渝来投奔的时候,叶杨也在,至于云渝投奔的经历,他压根没听,也就不知道云渝还有个大哥。


    安翠兰解释了才知道,那云渝还有个哥哥在世。


    “你说那些鸡鸭,都是那个叫云修的买的?”


    安翠兰点头,“是哩,他还割了三斤猪肉,拎了两条草鱼,可惜你不在家,天热,肉不好多放,我们就吃了。”


    叶杨听着嘴馋,自己没吃到,于是阴阳怪气:“那手里得多少银子才能这么挥霍,可别是打肿脸充胖子,瞎摆阔气。”


    于是话题就这么一歪,变成了猜测云修手里钱财,从几两碎银一路猜到百两。


    只想他身上钱财多多,越说越激动,仿佛能见银子冲他们招手。


    他们能卖了云渝,就也能卖云修。


    三张嘴对嘴,越说越心动。


    叶杨想到赌场追债的本事,浑身发疼,一拍大腿,当即说动爹娘干票大的。


    说动手就动手,当日就出门找人打听哪里有卖蒙汗药。


    打算闷倒云修,抢了银钱,再把他卖给赌坊抵债。


    事情如果按照想象中一样顺利完成,叶杨不止没了赌债,还能白得云修身上所有钱财。


    叶家忙活准备,准备着准备着,就对云修起了意见。


    云修每次出门回来,不是带肉就是带菜,今儿是猪肉明儿是活鸡,这可都是钱。


    之前云修爱出钱贴补家里的饭菜伙食,安翠兰求之不得。


    现在准备抢钱了,那花的银子,可就都是从她兜里出来的。


    云修花一分少一分,等他花完了,安翠兰还抢什么。


    抢空口袋吗?


    看云修像在看败家子,是鼻子不是眼。


    云修每天早出晚归打听消息,不知道叶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舅父、舅母不让他贴补,他就不贴补,大不了找到云渝后,再补给舅父家的伙食叨扰费。


    云修现今精力都放在打听云渝上,和叶家碰不了几面,两边相安无事了几日。


    今日云修照旧出门找村人打听。


    和以往无功而返不同,倒是真打听出了些东西。


    村里大槐树下,一背着背篓的妇人路过,听到云渝和村里汉子聚在一起问叶大家的情况,好奇停下。


    听了几耳朵,出言加入:“叶大带了个小哥儿去镇上,回来时那人没跟着回来。”


    “那会儿我刚从菜地里回来,碰巧见了叶大,问了他两嘴,他说那是他外甥,带去镇上给他介绍个活计。”


    叶大给云渝介绍活计?这点叶大可一丁点儿也没提过。


    这事无外乎两个结果,一是云渝有了活计,二是没有。


    要是前者叶大会说,后者的话,后者云渝该一起回来。


    云修谢过婶子,准备回叶家找叶大质问。


    一进院门就发现不对。


    他那懒汉表弟,破天荒地在灶房,并且旁边还站着叶大夫妇。


    就连两岁的叶树也被牵着站在灶屋。


    云修本就对叶家心有防备,在军中的经历,让他有一定的敏锐,直觉有事发生。


    几人背对门口,没发现云修。


    云修放轻手脚摸上前。


    只听得:“放咸菜碗里,咸菜味重,他吃不出。”


    “要我说,你们晚上摸黑进去绑了就行,现在不光花钱买药,还要费我一碗咸菜。”


    “到底是个汉子,要是不小心让他惊醒,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拼不过他。”


    “那你不会敲蒙棍。”


    “万一敲死了怎么办,卖人可以,杀人我可不敢。”


    “行了,就放咸菜里头,少捞点咸菜,就他一人下筷,吃不了多少,二子,你待会儿可不能吃咸菜。”


    听到这里,云修哪里能不明白。


    下蒙汗药都抠抠搜搜舍不得,甚至多给点咸菜都不肯!


    从村民那听到的消息,和他们的行为一对上,云修怒不可遏。


    冲进去拽住二子就往外扯,拖出去关回屋子,小孩子他下不去手,留在一边碍眼,眼不见心不烦。


    动作迅速,灶房门一关一合间,云修就回来了。


    剩下三人大骇。


    叶杨烂泥扶不上墙,见跑不出去,当即钻灶台后头去,恨不得能顺着烟囱爬出去。


    留叶大和安翠兰直面云修的雷霆之怒。


    云修废话不多说,谁在前头先打谁。


    叶大第一个被揍。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瘫成软肉,再也不敢欺瞒半句。


    云修问什么答什么。


    田野旁的树木沙沙吹动,远处零星的烟囱在冒烟。


    云修踏出叶家大门,看向四周。


    天地开阔,身后传出叶家三人的痛吟。


    后院的鸡没人去喂,饿得咯咯叫,身前田中忙碌的人扛着农具往各家赶。


    云渝被卖的伢行,云修从叶大嘴中审出,伢行都有记档,但云修却没来由的一阵惶惧。


    从内心深处传来笃定的信号,他把弟弟弄丢了,仿佛终其一生都没能将他找回。


    突如其来的惶恐不安,将云修吞没。


    第29章


    云修内心再如何消沉, 人还是要找的。


    后院的鸡咯咯叫个不停。


    云修想了想,转身抓鸡去。


    想到第一天来,自己又是带鸡又是带鸭, 云修气得把叶家原就有的两只母鸡也一并抓走,一只也不给他们留。


    卖了云渝不算还要卖他, 还要给他们留鸡鸭, 吃鸡屎去吧。


    外头黑店都不是他们这个黑法。


    云修怎么大包小包的来, 现在就是怎么大笼子小笼子的走。


    去洛溪镇的路上一路叫卖, 到客栈正好卖完凑个房费。


    受山南府水灾瞒而不报案的影响, 卫所人员也有变动。


    云修在江县难民暴动中,急智缓解事件得贵人赏识, 将他介绍给时任武南总兵祁良祁将军。


    也就是负责此次赈灾安抚灾民的将军, 云修就地跟在祁将军手下历练。


    此次朝廷人员调动,祁将军大儿子祁绍,被派遣到嘉南县任指挥使。


    祁良有意栽培云修为祁绍亲信,便让云修也跟着去任上。


    祁绍得知云修还有个弟弟不知下落, 体恤下属,允云修先行到兴宁县找弟弟。


    将军上任路上经过兴宁,到时归队不迟。


    给云修一个身份牌,接到人后直接去驻地卫所出示令牌, 自有人安排。


    云修在兴宁人生地不熟, 没有人脉, 只能先去伢行碰碰运气。


    接下来几日,早出晚归去伢行打听。


    钱财流水的打点出去, 没云渝一点消息。


    云修不敢灰心,夜里也不停歇。


    再是不愿,也没得法子, 只能抱着难言的酸楚去青楼楚馆打听。


    既希望弟弟在,又不愿弟弟在-


    “要不要再绑个发带。”


    云渝坐在妆台前,插上彦博远新给他雕的木簪。


    木簪尾部是朵兰花,兰花草叶雕刻在簪柄上,打磨光滑不勾发丝。


    桌上的装匣中,有不少彦博远做的木簪小东西。


    云渝将小木摆件也一块塞妆匣中。


    早前彦博远筹备婚礼时备下的妆匣不够装,后头又自己做了几个,一并摆在镜前。


    小物件耗费心神,云渝推拒几次,彦博远不听,像给云渝做木匠来的,断断续续掏出一个新物件。


    云渝和彦博远今日要去镇上木匠那定桌椅,还要去趟牛马行。


    家里没牲口,去镇上县城都要租借牛车。


    开铺子送货也缺个车马,彦博远提议买头驴子或者牛,来往送货都方便。


    云渝举双手赞成,兴奋地一早起来破天荒打扮起来。


    彦博远摇头失笑,想不到云渝也有这爱俏的时候,遥遥瞎指挥。


    一会儿让他戴木簪,一会儿让他绑发带。


    云渝被指挥得手酸。


    两手一摊,歇会儿。


    彦博远看他不动,坐在那甩手,良心过不去,心虚上前,从云渝手里拿过梳子,放轻双手帮云渝绾发。


    云渝微微转头,对彦博远这手还挺满意,矜持点头,“再去给我拿套衣裳。”


    “得嘞。”


    要是彦博远肩上有长抹布,云渝觉得,他还能拿下来耍两下说句“客官您请。”


    要不说是闯过江湖的大侠呢,什么都会两手,端得起放得下。


    彦博远翻找衣物。


    云渝反思,他是不是被彦博远把懒骨头养出来了。


    也没听说,谁家秀才公在家,还要给夫郎端茶倒水的。


    彦博远不光给他找衣物,还帮云渝穿衣服,他只需伸伸胳膊抬抬脚。


    云渝想怪不得有钱了都要采买下人,有人伺候就是不一样。


    穿戴齐全两人出门。


    因不是去书院,彦博远穿了身短打。


    跟打扮漂亮的云渝站一块,要不是气势外貌出众,别人还得把他当长工,不禁脑补风流长工俏夫郎的二三事。


    去的时候依旧和村里人坐牛车。


    进了镇直奔牛马行。


    虽说是牛马行,但里头飞禽走兽皆有。


    牛马价贵,买的人少,鸡鸭猪才是大头。


    牛马行占了东市好大块地,两长排子牲畜棚子相对,里头人声鼎沸。


    彦博远将云渝小心护在靠畜生的那侧。


    外侧人杂,离畜生近点除了臭没其他的不好。


    畜生的味道云渝从小闻惯,不嫌弃,双眼有神看格栏里头的牲畜。


    “水牛便宜,黄牛稀罕,价贵些,这边都是水牛,黄牛得再往里走些,也不多,只四头。”


    贩子眼尖,瞧出当家的是云渝,隔着彦博远向云渝介绍。


    “牛犊子四到五贯,只有水牛的,黄牛成牛八贯以上,水牛成牛至多八贯,母牛在这些基础上再多个五六百文。”


    牲口看品相,上下限箍定,中间价格浮动,具体每头不同,来之前彦博远跟云渝说过。


    云渝心里有底,知道贩子没坑他,“那驴呢?”


    驴比牛贵,不能下地但能拉磨拉车,跑得比牛快些,也比牛干净。


    知道客人考虑驴,贩子心头一喜,他拿提成过活,客人买驴比牛赚钱。


    贩子喜是喜,话却实诚着说:“驴九到十贯,不知夫郎买牲口,回去是作何用场。”


    云渝穿得精细,像镇上人家。


    但他郎君穿得又像下地干活的,贩子摸不准。


    “若是家中有田,买牛更实惠些,农忙耕地闲时套车,若是家中无田,买驴更便利些,套车拉磨还不用拉牛去泡水。”


    水牛需要每日带去泥地水坑打滚,在乡下水坑泥地到处都是,拉出去吃草的功夫就能完成,放镇子里就有些难了。


    黄牛不常见,镇中人家选牲口用驴的多。


    “带我们去看驴吧。”云渝没看到有眼缘的牛。


    贩子喜笑颜开,前头领路,“夫郎和郎君小心脚下,跟小的往前走些。”


    最后花九千三百文买下一头公花驴。


    母驴贵在能产崽,彦博远和云渝都不准备养小驴。


    怀孕母驴刚出生的小崽子都要精心看养,彦家众人还没那本事。


    彦博远牵着新来的家庭成员,去木工坊。


    宅子那头衣柜家具齐全,彦博远不想用他们准备的床榻,把彦家原本的床榻搬去镇上。


    木匠这头再定三套送乡下,并着糕点铺子要用到的柜架。


    正巧板车有现成的,还便宜个六文钱,彦博远给驴套上。


    云渝坐在板车上,彦博远前头拉驴。


    更像长工了。


    街道热闹,摊贩和酒楼伙计在外头揽客。


    云渝爱吃馄饨,彦博远遥遥见前头有个馄饨摊的旗帜,“吃馄饨吗?”


    被彦博远窄劲腰身吸引的云渝收回视线,转投向前头的摊子。


    许久没吃他馋得很,当即点头,“吃,我要吃鲜肉馄饨。”


    馄饨热气扑鼻,清汤底中沉着点葱白,白的面皮与绿的葱花一起飘在汤上,汤面还有猪油的油花和几只干虾米提鲜。


    云渝一口咬下去,鲜咸味在口中炸裂。


    吃完一个,迫不及待去捞下一口。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我这还有呢。”彦博远忍俊不禁。


    他也没少云渝一口吃的呀,怎么能急成这样。


    “难民群里习惯了,一看到好东西就忍不住往嘴里塞,晚了一步,就要给别人抢去了。”


    云渝对自己当过难民的事不忌讳,冲彦博远吐了吐舌头,舌头被汤水烫得发红。


    红艳的舌尖在彦博远眼中一闪而过。


    云渝复又低头去舀馄饨,这回放在嘴前吹了吹才吃。


    云渝在难民堆的经历没有和彦博远细说,想也知道不容易。


    彦博远想起他上辈子那皮包骨头的难民样,心里泛出酸泪。


    他的渝哥儿这般好,老天爷怎么就忍心让他受这么多苦楚。


    “你别难受,当难民那会好东西是难找,但跟我一块的同乡人都不错,互相照应着也能填饱肚子。”


    云渝见彦博远红了眼眶,手足无措,忙从怀里掏出帕子想给彦博远擦脸。


    彦博远在外头要面子,板着脸要沉稳,现在当众红了眼,隔壁桌投来诧异的眼光,都没能将他的兔子眼收回去。


    大白的眼睛也没他红,云渝暗暗嘀咕。


    大白是家里最大的那只母兔。


    “多大人了,怎么还要在外头哭鼻子。”


    “我真不苦,后头被舅父卖了还能遇到你,我可有修了八辈子的福,现在的日子,放我以前想都不敢想,以后日子还能更好呢,之前在攒福气呢。”


    云渝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彦博远眼更红了,板着脸掉泪,哭也哭得一本正经。


    扯过云渝帕子摁摁眼角,“我才是那个修八辈子福的人,能娶得夫郎才是我之幸事,夫郎说得对,我们好日子还在后头。”


    彦博远站起身,“我给你倒杯茶水,不够吃我再叫一碗。”


    “够了够了,你快去快回。”云渝说完巴巴看着彦博远,视线黏在他身上不肯离开,都顾不上吃馄饨。


    彦博远摇头,用手点了点云渝额头。


    云渝作势往后倒,吓得彦博远赶紧去扶,谁知云渝露出调皮一笑,逗彦博远玩呢。


    彦博远被云渝动作抚慰到,心头酸涩也褪去,给云渝倒茶水去。


    摊子角落有个大水缸,里头放几根茶叶泡着任客人自取。


    彦博远打里面一瞧,零星几片茶叶竖着漂浮在水中,用水杓撇过茶叶,打两杯水。


    云渝直到彦博远拿了水回来,才又低头吃馄饨,馄饨不再冒热气,正好缓解嘴中烫热。


    彦博远吃得慢,见云渝碗中见底,从自己碗里拨了他两个,云渝乖乖吃完。


    此时的云修再一次垂头走出伢行,洛溪镇上只有两家伢行,云修昨日便全找过,今日再来本不抱希望,但当真没了希望,又不免伤心。


    伢行没记档,人牙子都摇头没见过云渝,青楼楚馆每日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小哥儿多如牛毛。


    洛溪镇找到了头,云修准备去临镇碰碰运气,他内心知道这头没消息,其他地方更难。


    如果叶大带着云渝去的是县城,说不准能留下蛛丝马迹。


    进入城门的人需要登记,但那登记册子,又哪是云修现今地位能查看的。


    云修想到这,手摸向怀中令牌沉思。


    手划过棱角分明的令牌,猛地攥住,尖锐棱角划破手心。


    现今两条路摆在云修面前。


    一条继续留在兴宁,寻找云渝下落,另一条……


    另一条暂时放弃,先回军中,等自己闯出一番名堂后,再去寻找云渝下落。


    一条现在就能走,但能力有限不知找到何时,一条需要时间,错过找人的黄金时期,云渝落难受苦的时间延长。


    哪条路都不能保证能找到云渝,云修陷入艰难抉择。


    云修边走边想,突然一张素白望子映入眼帘。


    商铺为招揽生意,都会在门前挂张写着杂货、酒等,自家出售哪些商品的旗帜随风飘扬。


    那是一面写着馄饨、面条的旗帜。


    第30章


    在家时, 云渝每次跟着爹和云修去镇上,就要吃碗馄饨。


    云渝最先学会的两个字,不是自己的名字, 而是“馄钝”。


    膝盖高大点,看到风中扬起的旗帜, 被抱在怀中的云渝就会拉一拉大人。


    指着对于年纪尚小的他来说是天上的旗帜, 啊啊叫着“馄饨、馄饨, 渝宝想吃馄饨。”


    明明家中时常给他做馄饨吃, 但一到镇上问渝宝想吃什么, 不是馄饨就是小甜糕。


    前者是主食后者是小点心,回去总会两个都吃着。


    到后头都不需要问云渝, 见了馄饨摊子, 带着云渝进去准没错。


    云渝还会拿街上做的馄饨,和自家小爹做的做比较,说小爹做的更好吃。


    但去了街市,见了店家做的馄饨, 还是走不动道,也不知随谁。


    该是随大爹的,大爹也爱吃小爹包的馄饨。


    云修触景伤情,顿下脚步。


    不敢再跨出一步。


    狼狈地转身离开。


    他要去临镇找渝宝儿, 抓紧时间找遍附近几个镇子后, 他还要去军中报到, 积攒军功升官有权势。


    他不能停下,渝宝还在等他。


    云修跨出的步子一步比一步坚定, 握紧拳头,目视前方的眼神坚毅-


    云渝和彦博远吃完了馄饨回到驴车上,往家中宅子去。


    宅子西北角有牲畜棚, 彦博远把驴牵去棚里安置。


    云渝已经打了一盆井水上来,看井水清澈无异味,心下满意。


    井下常年潮湿阴暗,井壁会长苔藓,里头虫蚁增生,水源污染人吃了就害病。


    这井看着干净,烧热了饮用,该是不愁日常饮水了。


    彦博远看到云渝井边提水,与云渝很有默契地去找水缸。


    水缸硕大,能省些力气就省些。


    彦博远将水缸侧倒,一路滚动水缸到井边。


    云渝提了桶水倒入,彦博远寻了把刷子将水缸内部洗刷干净,夫郎帮忙扶着缸。


    水缸洗刷两遍,第三遍倒出的水已然干净,彦博远将水缸推回灶房。


    进堂屋搬出个圈椅,“你在一旁歇着,别弄脏了衣服,这里我来打扫。”


    云渝低头看自己衣裳,羞恼,“怪我,光顾着想上镇上,忘记还要做活,你竟然也不提醒我一声。”


    彦博远才不承认是自己有意为之,话里话外误导云渝上镇上玩。


    彦博远原就准备大包大揽,不让云渝干活。


    “夫郎坐下吧。”彦博远站在椅子旁,云渝不来他不走。


    云渝一屁股坐下,他变戏法似的,从袖袋里拿出个牛皮袋子。


    在云渝面前打开,里头是粉白糕点。


    “你什么时候买的?”


    继而,


    “你哪来的银子!”


    彦博远没想到云渝是这么个反应,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我去铲锅灰。”


    一溜烟进了灶房,没一会儿就传出欻欻的铁器碰撞声。


    云渝往嘴里扔了块糕点,气鼓鼓地用力咬嚼,说好的财政大权上交,也没见他少了贴己。


    云渝没多生气,只不过他老爱将银子花在他身上,又甜又恼,少爷出身,花钱就是大手大脚。


    铁锅用久了,底下就会积攒出一层厚厚的锅灰,铲了锅灰通了灶就能开火做饭。


    等彦博远出来时,浑身黑湫湫,更像个下地农民,没点书生样。


    云渝看着黑球的彦博远陷入沉思,他真能考中举人?


    不是木匠,就是通烟囱的。


    第一锅热水献给了彦博远擦洗。


    灶房弄干净了,之后的活计都是擦洗除灰,云渝也帮着一块擦桌子。


    做到天昏,两人赶着驴车回村。


    六月十三,田假前一日,季考成绩公示。


    山长将红榜学子叫到跟前,亲自授学奖。


    “君子学必好问。问与学,相辅而行……”[1]


    姜康裕站在前头说放假讲话。


    彦博远站在下头,低垂头颅听训,实则在打瞌睡。


    “彦博远。”


    彦博远一激灵,这才发现是山长叫他上前拿学奖。


    提起精神踏步上前行礼,接过裹着物品的红色包袱。


    一上手发现这东西着实不轻,暗想季奖比月奖来得丰富。


    姜康裕给了彦博远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


    “……”彦博远谢过山长。


    季考前三由山长亲自授予,后头的则是由夫子来发。


    向文柏第二名,和彦博远站在一块,彦博远隐晦地往他那包袱上觑,发现向文柏的那包比他小些。


    想是第一名有特殊待遇。


    彦博远按下好奇,盼着山长快些讲完。


    旁头有人领东西都不影响姜康裕的滔滔之言,肺腑之语。


    彦博远听来听去,只听出来一个意思,遇到事情了就去找山长,别找别人,别人学问地位不如他。


    当然话没这么明显,但彦博远觉得是这个意思。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书院上下一体,有事找夫子,山长只负责统筹,最后书院出了举人最后也是算在山长头上。


    姜康裕这般行事,彦博远猜测书院中有人和他不是一心。


    过后没多久,彦博远就证实了这个猜测。


    姜康裕讲完了话,下头的学子也散去。


    学奖名单放在书案上头未动,姜康裕拿起翻看,脑中想着安王幕僚交代的,物色学子的差事。


    才不嫌多,姜康裕颇为满意彦博远。


    商籍出生背景干净,最是好拿捏,但光一个彦博远远不够交差。


    安王被太子扯断一府势力,安王势力在朝堂上处处被打压,世家的人塞不进朝廷,那就从底层物色人才。


    未来科举入仕,徐徐图之,当寒门的人也变成世家的客卿,那天下还是世家的天下,太子便翻不出什么风浪。


    姜康裕继续翻看名册,名列前位的必然要好好拉拢。


    靠后的学子也不能一下子将他们钉死在不成事的柱子上,索性不如聚在一块儿看看。


    想毕,姜康裕合上册子放回原位,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


    等周遭夫子将目光投向他等待,姜康裕才开口,“书院去岁办过哪些雅集?”


    坐下一人回道:“回山长的话,去岁书院不曾办过雅集,学子们私下倒是办过几场诗会。”


    姜康裕挑眉:“敬德竟然连一场雅集都没组织过,这可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敬德是前任山长的字,也没听说他们两人有旧交。


    坐下夫子互相对了一眼,事关前任山长他们不好多说,还是由最初回答的那人应和了句。


    “既然我来当手书院事宜,书院不办雅集的习惯就得改改。


    我这人最是惜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虽好,不知民间朝廷动向也难做出成绩。


    待田假结束,书院就办场雅集诗会,到时我请知县一并到场,让学子们多多表现,知些实事以后更好地为君解忧。”


    姜康裕指了指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夫子,“这事便交给刘夫子去办吧,你们在旁协助。”


    又看向坐在次位的白胡子老人,“张堂长觉得如何。”


    “一切听山长安排便是。”


    姜康裕满意,宣布散场,率先离去。


    大方向安排下去,具体事宜自有下面人去办。


    主管彦博远那个课堂的夫子姓周。


    周夫子正和几个同僚说着话要往外走,突然被副山长兼堂长的张堂长叫住,“周夫子留步。”


    周夫子和同僚道别,跟副山长一块往外走。


    心中疑惑副山长找他作甚,只听副山长道,“我记得不错的话,彦博远是不是在你手下课堂。”


    周夫子点头说是。


    “我新得一本科举用书,瞧着不错正适合,你拿了给他送去,要是问起书哪来的,就说你意外所得。”张堂长料想彦博远不会多问,但以防万一,还是提醒一句。


    “这番送他是恭喜他得了榜首,其余一概不说,书给了他就是他的,他后头想借人也好,送人也罢全由他做主。”


    周夫子诧异,不懂副山长是何意,但上司交代的事,不问缘由照办就行。


    接过副山长从怀中掏出的书册,去寻彦博远。


    张堂长把那烫手山芋递了出去,心中一松,这样他两头不得罪,也不辜负前任山长知遇之恩。


    寝室还有些书册没拿回家,彦博远跟向文柏一道回去。


    何生此次吊在榜尾,好难得个红名,回家不用睡书房,满面春光,走在最前头,叭叭说着夫郎长夫郎短。


    彦博远破天荒没和他掰扯秀恩爱。


    好不易熬到结束,彦博远出了屋子没几步就忍不住拆了红包裹。


    里头一套笔墨,一个小荷包里头装着钱财,最底下是本书。


    向文柏也打开了,彦博远见他那没书,想来这书就是特别奖励。


    抽出书册,蓝皮封子崭新,书名为《书经直解》,作者是萧元青。


    名字中规中矩,让彦博远沉默的是作者萧元青。


    萧氏嫡子,彦博远前世的妻兄,如若没猜错,他现今应当任职翰林院。


    山长递给他包袱时,那微妙的眼神和话语,彦博远一下子想通。


    这是给安王招揽未来下属呢。


    彦博远上一世未曾听说过书院换过山长,看来重生一世各方经历也大有变动,彦博远想不能全靠前世记忆行事。


    小小县城都能有京中影子,想来朝廷局势,各方势力争夺越发激烈。


    正思索间,后头追上一人。


    回头一看是周夫子,彦博远见他手中似乎拿着本书,脑门一紧,有不好的预感。


    预感成真,周夫子是来送书的。


    周夫子将书往彦博远怀里一塞,说些勉励话,转屁股就走。


    彦博远话都没说一句,见周夫子像后头有人追一样,步伐矫健,一改平日温吞样。


    低头看书,作者也是个老熟人。


    书名为《大学集注》作者则是前世政敌,太子府詹士充觅。


    彦博远一下集齐前世敌友,内心无言,小小书院恐怖如斯。


    何生见彦博远一脸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棺材脸回到队伍中,好奇问道:“脸色这么差,周夫子给你什么了。”


    彦博远直接将两本书递给他看。


    何生不认识著者,书名一看就是科举辅材。


    以往书院只给银钱,今年每人一套笔墨,第一名还能得两本书。


    何生一下对书院改观,“以前还骂书院抠门,新换了个山长,跟换了财政一样,今年倒是钱多,还能送这么多东西。”


    书本价贵,书后头盖的还是京中官刻的章,少说不得二三两银子。


    “这本不是书院给的,是周夫子送我的。”


    “周夫子送的?”这回轮到向文柏吃惊,但想到彦博远才学,周夫子爱才也不意外。


    “这书你们要看吗,我借你们抄誉。”


    “好兄弟,我也不客气,今日我抄完再走不迟。”京城的书难得,新书有钱难买,何生接下。


    先挑一本出来,另一本递给向文柏。


    向文柏接了,没什么意见,两本都抄,也不差先后。


    彦博远摆手,“不急,你们带回去抄也行,后日我家移居办乔迁宴,还请子安和镜明来暖居,到时还我不迟。”


    “恭贺崇之乔迁之喜,我后日必到。”向文柏说完,何生跟着恭喜。


    三人回了寝室,彦博远把剩下的书一并装着先回家,留下何生和向文柏两人讨论抄书的事情。


    书院这头事告一段落,彦博远不管安王还是太子势力如何。


    白得的书不看白不看,他现在就是个秀才书生,只关心田假后的夫郎热炕头。


    陶安竹和彦家一块搬去镇上,今日云渝在家和李秋月他们一块收拾东西,明日就能把一些大件搬去。


    书院离镇子近,彦博远按云渝的吩咐去了趟宅子,在角落四处撒些清盐和米粒驱邪,窗户打开通风去霉气。


    做完回家,跟云渝一道收拾包袱。


    第二日,装满驴车来回跑了两趟将东西搬完,粮食碗筷等则是搬迁当日运进家门。


    乔迁当日,向文柏何生如约到来。


    向文柏送了盆青松盆栽,可巧,何生也是这个,正好放堂屋门口左右两个。


    向文柏光棍一个独自上门。


    何生携夫郎何笙尧和三岁的何尧上门。


    何生和何笙尧两人均高挑精瘦,儿子何尧却像个大虫,浑身肥嘟嘟,脖子都快看不见了。


    云渝成婚那日,何笙尧在前头吃酒,也没和云渝碰面。


    婚后云渝住在乡下,何笙尧出门不便,便也没来往。


    这回两人碰面一阵热络,何笙尧性子和陶安竹像些,两个都是闲不住,还自来熟的。


    三个人聚在一块嘴没停过。


    云渝平日说得话少,猛一下子说多了,嗓子冒烟,停下喝水歇歇。


    见何尧胖瘦胖脚,坐在小爹怀里扭动想要下地,何笙尧说得起劲,压根没发现。


    何尧见云渝注意到他的窘境,喊阿叔帮忙。


    云渝把孩子接过去,从旁边糕点里捻一块分给小胖子。


    何尧手扒拉云渝膝盖上,张着嘴等投喂,嘴里吃完了继续张嘴,直到吃到新糕点才闭上。


    “……”云渝觉得自己在喂鸟。


    不知不觉间,一盘点心全喂了进去。


    云渝担忧地看向小胖子的肚子,何尧没有丝毫异常,见点心没了,回自家姆父那,拽拽何笙尧的衣角。


    何笙尧脑袋都没转,熟练地摸向小胖墩,颠了颠抱起。


    何尧回到姆父怀里,抱着姆父吧唧着嘴,眯眼睡觉。


    云渝可算知道这小子胖的原因了。


    能吃能睡不闹腾,养猪一样。


    外头放炮仗都没将他吵醒。


    当日众人连着陶安竹那头,一并开火做饭暖灶。


    乔迁的事情办妥,陶安竹和云渝开始忙碌铺子开业。


    没过两日,溪水巷中又传出炮仗鞭炮声。


    有间糕点铺子开业了!——


    作者有话说:[1]《问说》——刘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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