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反杀(3)


    风檀俯身的动作像是要低头与萧殷时接吻,两人之间呼吸交错,有过性关系后眼神的对视即便只有敌意,也变得不那么纯粹。


    风檀看着他抬起的眼睫下始终令人生厌的目光,语气平稳,整个人好似温柔了许多,“再热的血在你手里过一遭,温度都剩不下几分。”


    “过奖。”萧殷时喉结滚动了下,随着马车的颠簸身体缓缓上倾,几乎要贴在风檀的唇上,道,“风檀,这世上不仅她们需要救世主,恶人也需要救世主,你要先救我。”


    风檀会错了他的意,上下瞄了眼锁着他的镣铐,缓缓退开了身,嗤笑道:“救你?萧殷时,我不弄死你就不错了。”


    萧殷时知道以风檀的秉性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和解,正如就算他当初对风檀手段柔软一些也只会无济于事一样,他们之间本就是个死局。


    历代的王公贵族大多都爱享受已有的尊位,很少会出风檀这种抛弃虚名只为“公道”二字去累及半生的人物。


    萧殷时被她骨相吸引,又因她的刚锋性情落败。


    男人转动漆眸,攫视着风檀,低低笑开,“向我复仇的路可不好走。”


    男人从眉骨到下颌弧度处处如刀斧,风檀捏起他的下颌,眸中不卑不惧,道:“我杀得了萧轹灵,就能杀得了萧殷时。”


    萧殷时道:“你觉得我有她那么好杀么?”


    诚然难杀得厉害,风檀在大晄时几次下手都没能解决掉他。至于萧轹灵


    “她错就错在自能生羽翼,却仰了你这把云梯。”风檀评价犀利,顺着被突然撩开的轿帘看去。


    萧湛目光毒狠地站在轿门口,死死盯着萧殷时,开口道:“萧瀛,别来无恙。”


    *


    躺在堂中的人浑身已被鲜血浸染,挂着倒刺的长鞭仍毫不懈怠地往他身上甩,皮肤上洇出的鲜血渗出一层又一层,萧湛用尽了气力,将鞭子往旁边一甩,拎起萧殷时的前襟,咬牙切齿道:“你将我父皇的头颅挂上城墙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会落到如此下场?”


    萧殷时脸色苍白,抬起濡湿的眼睫,颊边鞭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声音嘶哑地道:“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躲了几月,方见天日便如此猖狂,萧湛,居庙堂之高多年,半点权谋术都没学会么。”


    萧湛揪起萧殷时的头发,将他整个人猛掼到地面,额头与地面砰得一声相撞,看着萧殷时流血颤抖的身躯,狞笑着道:“权谋我今日俘得了你,让你贴地与我俯首称臣,便是出师了。”


    说罢,他拿起发红的烙铁,缓缓靠近萧殷时的肩头,轻声道:“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我听闻你在大晄当锦衣卫指挥使时坊间流传着一首打油诗——”


    萧湛拿着通红的烙铁逼近萧殷时,吟道:“远看神容仙姿,近看天质自然。指间翻云覆雨,皮肉筋骨全断。若说人间无阎罗,诏狱囚犯直喊冤今夜阎罗殿里的头号阎王匍匐在我脚下,我倒要看看你喊不喊这声冤。”


    烙铁映红萧殷时双眸,好似漆黑的瞳孔中燃起一簇幽火,男人苍白的唇角渐缓勾起,道:“喊不喊得了这声冤,端看你本事。”


    “呵,”萧湛讽笑一声,指节用力将萧殷时的头抬起来,两人四目相对,道,“不若这样,你同个狗一样在地上趴着叫两声,我便不烙你,如何?”


    萧殷时抬眼,萧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的目光太冷了。


    心中呢喃一句,萧湛将烙铁扔进煤火堆里烤,手中拖着缚在萧殷时手腕上的锁链往前一拉,随后将发红的烙铁用力覆上了萧殷时左侧肩头。


    刺拉拉的声音与烧焦肉味在堂中弥散开,剧痛袭来,萧殷时疼得闷哼一声,额间尽是冷汗。


    “哈,倒是硬气。”萧湛收了烙铁,手下人立时递来一方密盒。


    他看着萧殷时发着虚汗,相当狼狈的模样,缓缓低下身,将密盒自萧殷时眼前打开,一条颜色花哨嘶嘶吐着信子的长蛇从中探头而出,淡绿色竖瞳冰冷,给人一种无机质生物的冷感。


    萧湛好整以暇看着萧殷时,狞笑着迫他张开唇齿,道:“铁阎王,再给你尝尝它的滋味,如何?”


    “长夜未尽,萧殷时这宿可有的熬。”阿日斯兰站在风檀对面,将眸光从堂屋中收回来,看着她道,“萧湛今夜一要泄愤,二要拿到罗煞军的兵符,扳回大局,你说他能成功么?”


    风檀坐在篝火旁,握着狙击步枪仔细擦拭,道:“萧湛是你选的盟友,三殿下应当比我更加了解才是。”


    红色的火光映亮阿日斯兰发亮的眉眼,在冬夜里他仿佛自带温暖,从容得往风檀旁侧一坐,道:“我同他待得时间不长,比起了解他,我了解你更多。”


    风檀来了兴趣,道:“那么在殿下眼中,他如何,我又如何?”


    阿日斯兰摸着下巴思索一瞬,评价道:“他像毒蛇,擅蛰伏,在敌方出其不意时将尖牙狠狠刺入敌方心脏,可却沉不住气,有震撼朝局之心,却难成其势。至于你嘛像是长生天底下雪山中的孤狼,表面恬静,实则浑身野性,不逊于官场,不满于这世道,甚至想要掀了这世道,我说得对么?”


    风檀擦拭狙击步枪的动作一顿,侧眸看向阿日斯兰的脸庞,定了一瞬后方道:“草原上的儿郎都像你这般心思缜密么?”


    “那不能够,”阿日斯兰爽朗一笑,叼着根枯草放在口中嚼,“我是长生天下最睿智的儿郎,他们跟我可不到一块去。”


    风檀也笑道:“自大。”


    夜色如墨,篝火光芒橘暖,映照出四周松树的轮廓。斑驳陆离的光影中,阿日斯兰低声哼唱起草原上的歌谣,“ргнуудамбэлчээр,Талээралдморьдгйлдэн,Бааарлагдайчидминь,энддуулань,Эрэлэгзоригдайчид,алдээр.”


    风檀听不懂,侧眸看向他专注英挺的脸庞,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歌?”


    阿日斯兰道:“家乡的歌,索塔哈民间小调,额吉在我小时候经常哼唱,自然而然我也就记住了。”


    风檀收了狙击步枪,伸出手指烤着篝火,声音低柔,“你想家了吗?”


    阿日斯兰没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要回家,索塔哈的寒冬不好过,萧湛要尽快当上皇帝履行诺言才行。”


    擎苍微微展翅,羽翼轻拍,自松树上飞到风檀身畔,它的羽毛像是暗夜中的墨玉,闪烁着淡淡的银辉,阿日斯兰来了兴趣,道:“它比草原上的鹰体型都大,纯种得很,这样的海东青,着实不多见,你倒有本事,能驯服此类鹰王。”


    “不过,”阿日斯兰话锋一转,看着风檀和擎苍亲密互动的样子,思考道,“玩弄鹰隼之人,未料鹰啄之痛,你别靠它这么近,小心些。”


    擎苍鸟喙啄在风檀颊边,又用头部顶端的羽毛蹭她的鼻端,风檀眉弓微动,道:“它知道轻重。”


    阿日斯兰道:“也是,玩鹰的人,一般也不会轻易被鹰啄了眼嘛。”


    玩鹰的人,一般也不会轻易被鹰啄了眼


    风檀抚着擎苍羽毛的手指一顿,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事情进展到现在,一切都太过顺利,萧殷时站在权利金字塔的顶端,他们却能不花一兵一卒就将萧殷时胁迫离宫,因此风檀一路上心中都不太安稳。


    她一直认为萧轹灵是萧殷时的合作伙伴,两人缔结鸳盟是各取所需,但倘若萧轹灵从始至终都只是萧殷时的棋子呢?


    或许她的死,本来就是萧殷时意料之中的事,目的是将靖德帝萧颂韫一脉彻底一网打尽!


    风檀倏然站起身来,匆匆走向林中木屋。


    阿日斯兰看她脸色不对,跟在身后道:“怎么了?”


    风檀推开木屋紧闭着的门板,入目所见血痕数片,护着萧湛的侍卫被人一剑钉在了木板上,他眼眸大睁,里面尽是不可置信。


    风檀陡然便想到被萧殷时拆破女子身份那晚,那个行刑官也是同样的死法,被他一剑钉在墙上死不瞑目。


    目光稍移,在木屋西南角落方向,萧湛被男人狠狠摁在燃着炭火的铁坛之上,后背烧透了的味道焦烂难闻,他嘴巴大张,下颌处是萧殷时紧钳着的手指。


    一条花蛇尾端在他口中摆动,蛇身已被他吞入大半,木屋门突然被人打开,萧殷时顺着声音看向风檀。


    男人漆眸中的冷感足以让人寒颤不停,他看着风檀震惊的双眸,毫不在意笑了笑,手指捏合萧湛的嘴巴,蛇身从中截断,鲜血炸开,仅剩的一小截蛇尾掉落到了硬石板上已被人拆下的镣铐上。


    风檀见过萧殷时的残暴,但他总能轻而易举的突破她对于他残忍的认知。她从一开始就该想到的,一个在锦衣卫指挥使上任职近十年的人,必定早已玩转诏狱各种刑罚,并且深谙其道,就算双手双脚被拷又怎会解不开镣铐?


    他以身作局,机关算尽,所有人都在他的棋局中。


    萧湛在地上痛苦挣扎,萧殷时将毒蛇塞入他口中的时候,花舌毒牙深深刺入他的腮肉,此蛇毒类霸道,中之必死。


    萧殷时站起身来,血染的衣衫和脸上微妙的神情让他整个人在灯火中显得幽昧低诡,好似没有感情的魔物爬上了人间道,漆眸攫住风檀已安静下来的脸庞,道:“一网打尽。”


    第122章 反杀(4)


    一网打尽。


    至此,靖德帝萧颂韫一脉再无后人,彻底绝后。


    阿日斯兰拔出弯刀与风檀并肩而立,对着萧殷时道:“桦朝皇帝玩得好一手苦肉计,不过我观你气力双竭,还能否金蝉脱壳?”


    仰躺在砖面上的萧湛死状极惨,萧殷时踏过他的尸体,极高的身量在烛光映射下覆压上风檀鞋尖,站定后低眸轻笑,道:“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逆风翻盘。”


    话落,朱七带罗煞军冲入暗屋中,冷硬的铁甲带来丝丝寒气,庞大的行军队伍将木屋内外包裹如铁桶,护送着风檀的军队与他们执剑相向。


    朱七上前复命,道:“禀告主子,那鱼汝囍实在狡诈,将车队分成十几支来混淆我们追击的视线。不过终归是在咱们大桦的地界,暗桩密布,费了些时候我们才锁定好方位,一刻不敢懈怠得追击过来。”


    风檀环视罗煞军兵力,脸庞上已没有最初被活人吞蛇场面震到的惊讶,唯剩运筹帷幄的平和,她在局势中成长的速度也很惊人,“阿日斯兰,一环套一环,最外环是自己人了么?”


    阿日斯兰负责带着信物与御龙军取得联系,她们手中的武器凭速度和爆破力可以一敌百。除非萧殷时调来数十万大军与她们厮杀,否则只有被人肉收割机屠戮的份儿。


    阿日斯兰琥珀色眸子里有淡淡的光彩,局中局反复设局破局的棋盘可以让每一个男人轻易兴奋起来,回风檀道:“自然是自己人。”


    风檀微笑着看向萧殷时,“你留有后手,焉知我未留?这世上最爽的的确是逆风翻盘。”


    话落,墙外数声枪击砰砰而起,两方人马开始竭命厮杀。


    朱七见状向风檀举剑刺来,阿日斯兰横上弯刀相挡,兵刃交接的声音刺得耳膜微颤。


    阿日斯兰由于将内力用于为风檀解除轻功限制耗竭,在朱七的袭击下接住长剑后退几步,横刀距脖颈数寸之际,身后风檀声音传来,“住手,如果不想你主子现在就死的话。”


    剑身距阿日斯兰脖颈一寸处停下,朱七挟制着阿日斯兰回首看向身后,只见风檀长枪指着萧殷时,她扣着扳机的食指已微微泛白。


    朱七眸中凶狠,只得卸力,缓缓松开了阿日斯兰。


    萧殷时知道风檀是棋局中最不可控的变数,他在机关算尽的同时,她也在胸罗星斗,之前的反抗若是小打小闹,这次她要在他身上咬噬出深可见骨的重伤。


    有种不可名状的兴奋在萧殷时心中缓缓淡开,从征服她到被她征服,微妙的界限在进退中变得模糊,他开始享受被征服的快感,嗓音低沉地道:“风檀,现下局势未至进退维谷。若进,你杀我,我麾下之人必顷一国之力,留你与我陪葬,共寝帝陵;若退,你尚有几分逃走胜算。”


    萧殷时每一步都算得准,为了弄死萧湛,永绝后患布下密不透风的罗网,但他错估了风檀的兵力,因此落了下风。罗煞军身骨再强悍如铁,终究是肉身凡胎,怎么可能抵得过来自未来时代的新型武器?


    风檀的视线与萧殷时对视上,语气无波,道:“可惜,我若退,你就能全身而退。萧殷时,这个便宜我不想让你占。”


    她说罢横腿劈来,萧殷时屈身而跪,风檀便迅速俯身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塞住他的嘴巴,继而抬头看向朱七的眸光挑衅,唇角弧度涌起,道:“再在我身后偷袭,我不介意和你们陛下玉石俱焚。退开!”


    朱七犹疑地看了眼萧殷时,陛下面容在微光中模糊不定,眼眸幽深,跪身在风檀身侧的姿态平和,朱七又看了眼风檀,咬牙率兵离开。


    烛光罩着的萧湛死相恐怖,半截蛇尾挂在腮边,看起来血腥又阴诡。风檀将目光收回来,对着阿日斯兰眉头一挑,“你与楚王有合作?”


    阿日斯兰迟疑颔首,道:“算是他要我救你出来。”


    在与凤霆霄的接触中,阿日斯兰隐约感受得到这位大晄的楚王殿下对风檀那些不可言说的感情。这倒是有趣,一个是叔叔,一个是侄女,楚王多年无子,心里爱着的竟是自家侄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阿日斯兰没有要对风檀说具体交易的意思,风檀便也不再多问,怎么甩掉楚王的兵于现在的境况来说是后话,打紧的是如何掣肘着萧殷时安然无虞的走出桦朝。


    风檀的眸光又落回到萧殷时身上,萧殷时意有所感地抬头看她,两人一上一下视线碰撞在一起,风檀取下堵住他嘴巴的布巾。


    萧殷时率先开了口,“桦朝疆土辽阔,北至大漠,南抵大晄,东临沧海,西达西域,回大晄最快的路线,莫过于一路南下至宁安府——”


    说到这,萧殷时眉宇下锐利的眼廓在微光中压迫感显得更重,语气中加了几分危险,“可是啊风檀,边关要塞处,你觉得没有那么容易逃开我,所以你不会走这条路,你想从欢宴流光城回去。”


    阿日斯兰不解,看着他们二人道:“那不是更愚蠢么?欢宴流光城是罗煞军的诞生地,那里的兵防只增不减。”


    风檀没有移开目光,专注地盯着萧殷时,话是对着阿日斯兰讲的,“罗煞军自再次现世起,他为了翻覆大桦朝局,便将兵力转移到了本土疆域,加之欢宴流光城城主谈胤胤现下并不在城中,从城中回大晄的确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但是——”


    话锋一转,风檀将和萧殷时胶着在一起的视线分开,转而看向阿日斯兰,道:“欢宴流光城里一定留有相应的后手,他预判了我从那走,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咱们从索塔哈绕路。”


    从大桦至索塔哈再至大晄行程需加至少一千里,且那里还是雪域高原,路况更是艰险,却有一点好处——易甩追兵。


    阿日斯兰很久没有回到故乡了,眼睛微微一亮。


    萧殷时眼色变了变,唇角唯一的那点弧度逐渐抿平。


    暗堂中一片安静,几道呼吸声来回交错,阿日斯兰眼中流出一点阴沉的情绪,“风檀,还有一个问题,你的药能压迫他功夫几天?咱们不能路上带着他的时候,他功力恢复,把咱们一锅端了吧。”


    风檀从袖中抽出很久没用过的短厉刀,刀身光芒在萧殷时脸上划出一道金灿的光痕。


    短厉刀带着寒芒靠近萧殷时的脸侧,瞬而刀柄翻转向下击打在萧殷时的胸膛,他受力后仰落在了冷硬的石面上。


    风檀微用力,刀柄便在萧殷时胸|前凹陷下去,她紧跟着握住萧殷时的手腕,倾身靠近他,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落在萧殷时胸|前。


    风檀一直有种不分男女难以界限的美,专注着看人的时候更是迷人得不可方物,萧殷时却从没在意过她的模样,今夜关注她的脸庞倒是头一回。


    男人喉结动了动,掌中囚狼成长的太快,他已经无法估测风檀下一步会做什么,安静地等着风檀下一步动作。


    已至亥时,屋外松林树枝盘旋蓊郁,雾气四起,渐侵厅堂,半起的白气中,风檀屈身半跪,与萧殷时平视而对,手中短厉刀锋抵上男人的手腕,“萧殷时,我不允许你全身而退。”


    那些夜以继日被困在床上玩弄的难堪,绝顶轻功被人废掉的痛苦,白马少年醉春风一去不回的失意,全是拜此人所赐。风檀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她要回到大晄,在此之前,这仇能报多少是多少。


    她攫视着萧殷时的眼睛,匕首切向他的手腕,萧殷时不躲不避,被匕首刺开筋脉的一瞬眉头皱了一下,微垂着眼睫看风檀冷漠的神情,自嘲低笑道:“你还真是够狠够绝情。”


    阿日斯兰神情严肃,世间女子在与男子同欢后大多也就随了夫君,风檀却不一样,她不被贞洁所束缚,她选择暂时沉寂,等到合适的时机竭力报复回去。


    淡色月光映着风檀清冷眉眼,眸中狠辣之色一览无余。萧殷时左手手筋被风檀狠狠挑断,紧接着是右手手筋,继而双脚脚筋,鲜血流了一地,风檀要把他变成一个彻底的废人。如此一来,即便功力恢复,也使不出几成内力来。


    男人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忍痛时额头上冒了一层薄汗,在风檀起身离开的一瞬,萧殷时抖着留着鲜血的手腕抓住她的胳膊,深色的眸底有湛湛冷意,“仇人你杀也杀了,报复我也报复了风檀,你不能走。”


    没等风檀动手,阿日斯兰便一剑挑开了萧殷时的手臂,风檀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步入白雾松林前回转了头,道:“你对我没有支配权。”


    阿日斯兰站在萧殷时身侧,看着风檀纵马离去的身影,仿佛她进入的不是松林,而是绚烂的光芒,他在眼底震荡的同时勾起唇角,缓缓低垂下头看向萧殷时,“野心勃勃的猎人变成了废人,被自己的猎物抛弃在荒屋,这场猎杀游戏可真有意思。”


    风檀身如银箭劈开长夜,奔向属于她的战场,萧殷时躺在血泊里,即便脸色苍白至极,颇具锐利感与压迫感的骨相轮廓依旧让他显得相当凌厉,低言笑开:“这场游戏,是得换个玩法了。”


    此人脚筋手筋俱被风檀截断,阿日斯兰却没在他身上感受到失意,只觉萧殷时反被激发出了一种更为可怖猖狂的疯感。


    这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阿日斯兰抬手示意死士将萧殷时弯押至底,看着他狼狈弱势的模样心中才微爽一些,咧嘴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之后的反扑会无比猛烈,但我告诉你,索塔哈的骑士英勇,自会守护住他的盟友。”


    萧殷时手臂上的肌肉紧绷,闻言意识到了什么,贴着地面的脸颊与粗粝的地面磨出一道血痕,本就阴鸷的眸色变得晦暗无比。


    第123章 讨债


    阿日斯兰留下来的死士在荒屋中辖制萧殷时整整三日,按路程计在主人离开大桦后提刀自尽。


    身边横亘着三个人的尸体,难闻的味道充斥着整间堂屋,萧殷时三日间水米未进,手腕脚腕的伤口上鲜血已干涸结痂,他动了动干裂的嘴角,抬眸看向竹林中慢慢踱步而出的黑影。


    来人一身洗得褪色的靛青粗布袈裟,月光漏下几丝光线,落在他嶙峋的肩头。老和尚年逾古稀,眉骨如刀削般突起,银白寿眉垂至颧骨,与虬结的胡须连成一片霜色,倒衬得双目愈发幽深精妙。


    老和尚走到萧殷时跟前,半跪着撩开眼前人的衣袖,粗粝的手指抚过九道自杀疤痕,最后落在新伤之上,开口声线似掺着薄雾的梵音,“萧施主,老衲所言,你如今可信了?”


    老和尚垂下的几绺灰白丝绦恰似经年摩挲的菩提子纹路,恍若将百年光阴都敛入这方寸禅定之中,当然时光并非百年,而是二十余年前,和尚初见萧瀛之时。


    那时山寺寂静,他盘坐在香樟树瘤雕成的蒲团上,背脊微驼如老松横斜,自有一段枯禅气度。稚龄萧瀛因母之命前来参禅问道,禅房木门推开的瞬间,云无和尚手中念珠无端断了一颗。


    云无眼睛疾跳,他定了定心神,方对着个头将将到他膝盖之上几寸的萧瀛道:“檀越双目含三尸火,额带修罗纹。老衲观你骨相,分明是业火池中淬过九回,怨戾气浸透八脉。”


    萧瀛来了兴趣,眸中漆黑愈发深邃,他走上前,道:“你且仔细讲讲。”


    云无端看萧瀛掌心,直言道:“你行路步步踏碎莲花,掌心无善纹,反有煞气萦绕如黑蟒。这般根骨,非是红尘浊气所能染,分明是累世恶业凝成精魂,来这世间讨债的。”


    萧瀛道:“哦?我要讨什么债?”


    “当是情债。”云无僧袍轻颤,“累世所及,情缘深重,此世她会应身,你也会应命。”


    情债?


    应身?前几世她没有出现么?


    萧瀛咀嚼着这几个字,他讨情债做什么?他要讨的是人命才对。


    男童半阖的眼睑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云无知他不信,又道:“檀越因果缠身,却偏要作闲云野鹤之态,实乃人间最妙法相。檀越不信情爱惑人,待时光荏苒二十余载,便知老衲今日所言非虚。班夫人乃我昔日至交,她之所托,我必倾力相助。佛门渡人,然此等因果,非金钵可盛,非梵音能化。檀越若遇此人,当念《楞严咒》退避三舍,方保此生周全。”


    说罢他将自己誊抄的梵文真言交给萧瀛,念道:“南无白衣观世音菩萨。前印后印降魔心印。印身印陀印罗尼,我今持诵神咒。惟愿慈悲,降临护念。”


    萧湛离开,禅室恢复安静,小弟子从竹窗外探入,问道:“师父,见此等人,当如避蛇蝎,远之则吉。莫要妄想以慈悲度化,须知有些魔种,连佛祖也只得叹息,是披着人皮的魑魅啊。”


    云无叹息一声道:“南无阿弥陀佛,愿我佛慈悲,度一切苦厄。”


    香案上《妙法莲华经》残卷被夜风翻动,纸页簌簌,云无和尚看着铜獬豸香炉吐出最后一道青烟,在青砖墁地上洒下斑驳的篆字。


    无解。


    云无手指再度微颤,抬睫间时光轮转,幼时萧瀛已然长大,应了当年箴言,他胸怀乾坤作政客,翻覆朝纲做帝王,铁血手腕与冷厉脾性并没有破解天局,他陷在了情劫深网中,匍匐在血砖中残喘。


    “情劫”二字在萧殷时心口滚了一遭,男人如削薄唇微动,带上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当年年少不知师父题中意,殊不知世间道法万千,总有个人会带着莲火来增我业障。”


    云无和尚道:“你哪里年少过。”


    分明是只活了九世的地狱鬼,披了张人皮来人间作恶。


    不过听他话音,云无便知他不肯就此罢手,上下打量了一眼萧殷时落败残破的模样,哀叹一声道:“为一人,帝位也不要了么?须知既无可能便要止心律己的道理。”


    萧殷时撑着粗粝的地面半坐起来,冷峻的五官在暗色夜光中弧度流畅优越,“我本就一无所有,无所谓失去什么。至于止心律己”


    萧殷时倾身到云无跟前,逼视着他的眼眸道:“就算这世上只剩我和她两个的话,我也一定把她欺负得再不敢逃跑。”


    云无猛地退开一步,指着萧殷时道:“执迷不悟执迷不悟!”


    萧殷时没有被他的情绪影响,声音淡淡的,“是死不悔改,这世道本就偏向我们男人。朱七——”


    朱七一袭黑衣破窗飞入,应声而跪,道:“主子有何吩咐?”


    萧殷时看了看自己精密清晰的掌纹,一如多年前云无和尚所言,不曾生出一道善纹。


    “欲夺之先诱其利,索塔哈想要一块过冬土地,那便给他。传令博日格德,人一旦到了索塔哈,把她困住,过程不论。”


    萧殷时看着自己腕间断裂的手筋,唇角弧度讽刺,权利盛宴之中是他处处手段温和了些,对付这样狠戾的狼崽子,就该用最暴力的方法才是。


    ***


    敕勒川北望阴山,雪岭浮于穹庐之西。其色若昆仑玉碎,其势如巨灵神劈。朔风过处,草浪翻作青铜色,雪屑纷扬似天公撒盐。时有苍鹰旋于冰峰之隙,其翼若垂天之云,其唳可裂帛。


    风檀和阿日斯兰多日行路,从凛冬走到初春,终于踏出了雪山。


    身后雪山葳蕤,同行几里的老翁回首倚马而叹:“两位过客不晓得呐,此山亘古,看过多少兵戎征伐,听过多少羌笛杨柳。然雪色不改,草色年年,方知天地以不仁为仁。”


    阿日斯兰笑道:“同行一路倒是忘了介绍,我也是索塔哈人,雪山神脉养育出的草原儿郎!”


    老翁捋了捋白胡,道:“怪不得我瞧着小哥觉得有些熟悉嘞,缘分聚散有时,老朽就此别过。”


    老翁言罢,离开之际朗声而唱:“我行其野,芃芃其麦,闻之所及是山川海河”


    阿日斯兰在风檀面前晃了晃手,风檀这才回了回神,听得他在耳畔笑道:“愣什么神呢?等着追兵追来呢?”


    重新回到熟悉的地方,阿日斯兰明显变得更加爽朗,这一路他的目光时时停驻在风檀身上而不自知,此刻倒是笑起风檀愣神来了。


    风檀也笑道:“雪山连绵视线受阻,突然开阔起来,有些不适应了。”


    两人过雪山的时候冻死了一匹马,阿日斯兰牵起风檀座下马儿缰绳引路,边走边道:“索塔哈穹庐垂野,碧色接天,胡马低徊处,牧笛声自草浪深处浮起,这是我的家乡。”


    看得出来,阿日斯兰是一个深爱着家乡的青年,垂落的夕阳光芒打在他的侧脸,映得棱角如斧凿,辫梢系着褪色的蓝绦。


    英俊,善良,正直风檀看着他,心中微微一漾。


    两人来路艰险,雪山之上冰雪易塌,冰天雪地中要边躲避追兵边计划下一步行进路线,一路上耗神又耗力。


    索塔哈可汗营帐距离雪域神山不远,风檀和阿日斯兰走了约莫大半日的脚程方看到零零散散的蒙古包们,这半日间阿日斯兰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沉降下来。


    风檀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我倒是更加明白索塔哈为什么这么急需南迁了。”


    路边大大小小冻死的人不计其数,索塔哈本就地处严寒地带,再加上这几年冬季气温越来越低劣,索塔哈南迁是势在必行之事。


    难就难在索塔哈紧邻的大桦朝虽地域广袤,却没有君主会为索塔哈割地,尽管索塔哈需每年上天朝朝贡,但这点供奉对于疆土的价值来说九牛一毛。


    阿日斯兰攥紧缰绳,回眸看着风檀,琥珀色眼睛里似藏星海,“雪山难以变青山,长生天下的索塔哈,子民需要新土地,我会带他们找到安居乐业的家园,正如你要为她们开拓出一条光明的前路来一样。”


    他们是天生的犟种,是激进的改革者,身上迸发着属于青年的朝气,向死而生。来年索塔哈长生天下温暖适宜的温度和大晄土地上敲响的自由之钟是他们要的战利品。


    少年人应有大义。


    风檀呼吸微滞,看着远方隐隐可见的蒙古包跳下马来,发带飘过脸庞,她轻拂开,语气轻渺又有力量,“会如愿的。”


    “三王子!”


    远方传来一声呼喊,王帐中阿日斯兰幼时玩伴敖登草原上骑马而来,三股辫随风扬起,身后踏出一片灰尘。


    绚烂的日光照在他黢黑的脸庞上,映出属于草原人的粗犷,他看着风檀的眼睛闪了一闪,又迅速恢复正常,道:“三王子,王上召唤!”——


    作者有话说:感谢还在看的大家!最近工作不太忙,会努力保持更新的!


    第124章 靠山


    帐顶高悬,以金丝银线绣就的苍鹰图腾展翅欲飞,四周的帷幔层层叠叠,皆用上等的丝绸织就。地面铺着厚厚的兽皮,柔软而温暖。


    阿日斯兰脚落无声,抬眸看向以整块沉香木雕琢而成的王座,俯身下跪道:“儿子参见父王!”


    博日格德从王座上走下来,将阿日斯兰搀扶而起,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一别几月,我儿消瘦了不少!”


    阿日斯兰笑道:“桦朝的牛羊没咱们索塔哈鲜,儿子是得瘦。”


    “哈哈哈!”博日格德大笑,生了纹路的眼周挤压在一起,在岁月的沉淀中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美,“我儿自小就是长生天下最英勇的儿郎,为了索塔哈,你辛苦了!”


    阿日斯兰事情还未办成,父王心情不该如此放松,他心中一动,说道:“儿子何谈辛苦,索塔哈来年隆冬依旧难捱,今年务必想个办法解决才是!”


    博日格德看了一眼随侍特木尔,特木尔上前倒了杯奶酒递给阿日斯兰,道:“三王子喝杯奶酒润润喉吧,王子有所不知,咱们如今南迁有望。”


    奶白的酒液顺着长了胡茬的下巴流下,阿日斯兰用手背随手一擦,琥珀色的眼眸陡然一亮,道:“怎么回事?”


    博日格德但笑不语,特木尔倒是多长了个心眼,试探着询问道:“三王子,与你同行回来的那个小兄弟是何身份啊?”


    风檀男装惯了,且她那张脸太出挑,所以一路北奔逃亡时依旧穿的男装。阿日斯兰思忖着特木尔话中之意,谨慎回道:“她是我在桦朝交的挚友。”


    三王子从小到大称得上好友的只有敖登一位,此人能被阿日斯兰奉为至交,足以证明她在阿日斯兰心中分量不浅,如此一来,面对桦帝的要求,倒是有些难办。


    特木尔与博日格德对视一眼,两人多年主仆,颇有默契地选择隐瞒阿日斯兰事情因由,毕竟阿日斯兰的心意在整个索塔哈生死难关面前,显得微乎其微。


    博日格德看了眼帐外,道:“估摸着时辰,你两个哥哥为你准备的篝火晚宴要开场了,叫上你的好兄弟好好玩一场,回家了就放松放松精神!”


    阿日斯兰见他们二人不愿多言,便知从他们口中得不出什么讯息,便道:“哥哥们准备得如此隆重,儿子定不辜负就是。”


    “好好去吧,”博日格德看着小儿子即将撩开王帐的身影,手指紧了紧,“阿日斯兰”


    阿日斯兰回首看去,道:“父王还有什么事吗?”


    博日格德将话咽回腹中,转身重新坐回王位,道:“没了,去吧。”


    待阿日斯兰离开后,博日格德才缓缓开口,“他自小没有母亲,如今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夺走他的好友。特木尔,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特木尔知晓可汗对小儿子的偏爱,若不是索塔哈实在走投无路,他也断然不会选择欺瞒阿日斯兰,宽慰道:“三王子侠肝义胆,索塔哈子民与好友孰轻孰重,他明白的。您不告诉他,便是对他的仁慈。”


    ***


    暮色四合,苍穹如墨,草原之上营帐错落,彩幡飘扬。营地中央,柴薪堆叠,士兵手持火把轻触柴堆,刹那间,火舌蹿起,如赤龙腾空,照亮了整个草原。


    火光燃起了少年少女的欢喜心,他们远远地看到阿日斯兰大步走来,起身欢呼,兴高采烈的模样让气氛更加热烈。


    “三弟,你可算回来了!”来人脚蹬一双鹿皮长靴,身着绣着繁复精美的草原纹样,头戴雕琢着栩栩如生的苍狼图腾的发冠,面容斯文俊秀。


    青年正是索塔哈大王子。


    “大哥,别来无恙。”阿日斯兰看到大王子,眸中笑意变淡了许多,眸光稍后移,又对二王子礼貌性颔首。


    二王子自小性格阴柔,说起话来从来绵里藏针,道:“三弟是瘦了不少,此次桦朝一行,必定受了不少苦。咱兄弟三人太久没见了,今夜一定要不醉不归,玩个尽兴!”


    “阿日斯兰!”一红衣少女掣马而来,距离相近时飞身落到三人身畔,独独围着阿日斯兰转了一圈,欢喜地锤了锤他的胸口,道:“你这次离开好久啊!”


    阿日斯兰不着痕迹地避开,笑道:“其其格。”


    其其格撇撇嘴,她是王族旁支嫡出最小的女孩,性子高傲热烈,却在追求阿日斯兰的过程中缕缕碰壁,见他还是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哼了一声,寻了个地方坐下。


    晚宴载歌载舞,大王子与二王子对视一眼,彼此眸中算计微一交错,二王子率先开了口,对着阿日斯兰道:“咱们兄弟几个好久没打过马球了,今日三弟刚归,要不要与大哥二哥比试一场?”


    在座的不少是他们两人的手下,闻得此言,皆起哄道:“阿日斯兰王子是咱们长生天下最英勇的儿郎,何曾畏战!”


    “先王曾定下,马球乃军中戏,可练骑兵,强武力,能胜的子孙便是长生天选定的继承人。三王子自小英勇善战,每每与两个哥哥对打,都从未输过!”


    “”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在周遭哄乱成一团,舆论面前,阿日斯兰骑虎难下,他用手指轻摩挲了下腰间弯刀,睫羽低垂,掩下眸中思量。


    老大和老二是如何知晓他如今内力全失的?


    空有武力,没有内力,他不是老大老二的对手。


    他们是存了心让他今夜出丑,并且告诉在座诸人先王所言并不奏效,索塔哈的继承者不能是一个内力全无的废物。


    其其格看出阿日斯兰面露不虞,又蹭的一下从场中席位中站起,走到阿日斯兰身畔,微抬起下巴对着大王子道:“阿日斯兰刚回来,马球赛何必急于一时。”


    大王子微笑不语,二王子面无表情。


    其其格看着他们两人,恍然想起幼年时他们设计杀了阿日斯兰最爱的小马,看着阿日斯兰抱着马头痛哭,也是这副表情。


    她怒气上涌,上前一步时被阿日斯兰拽住了胳膊,听得他道:“好,规则。”


    大王子道:“两人一组,咱们一局定输赢。”


    二王子紧接着道:“只打一局,累不着人,好让三弟好好休息休息!还是老规矩,我与大哥一组,三弟与敖登一组,不过嘛,敖登近日腿受了伤,不知能打还是不能。”


    敖登站出来,两条粗眉倒竖,高声道:“我能!”


    阿日斯兰看了眼他腿上的绷带,道:“不必,我”


    “我跟你一组!”其其格不忿,声音有些尖利,“我在女子马球队常是第一,不会丢了你的脸!”


    哨响清脆,比赛正式拉开帷幕。刹那间,骏马奔腾,蹄声如雷,大王子挥舞鞠杖,如猛虎下山,马球在四根鞠杖之间来回穿梭,让人目不暇接。


    二王子知道阿日斯兰在桦朝内力全失,却没想到仅凭武力他依旧勇猛如此,如风驰电掣般冲来,挥杖拦截即将攻入球门的马球。刹那间,两根球杖交击,火星四溅,清脆之声响彻草原。


    他们二人在马上目光交接,其中恨意迸射,同源血脉带来的不是温情,而是累积已久的仇毒。另一边,大王子瞅准时机,借着弹来的马球横力一击,在一旁的其其格不备,球击马腿,骏马前蹄高扬,将她猛然翻倒后仰!


    场面惊心动魄,危难之际,围观人群中有人如离弦之箭飘身忽至,快得甚至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残影。


    敖登发出一声赞叹,“好绝的轻功!”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握住其其格手腕,在她落地时巧妙使力防止她摔在草地上,随后翻身上马,对着大王子和二王子道:“我来和你们打!”


    阿日斯兰眼睛一亮,看她一袭利落劲装随风舞动,御马疾驰,方明白昔日翻覆大晄朝的鲜衣怒马少年是何模样。


    她擅长驯兽,御马应不在话下。


    阿日斯兰稍稍放下了心。


    风檀双|腿猛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如闪电般疾驰而出。她巧妙地避开拦截,身形宛若惊鸿,再次挥动球杖,球如飞矢般射向对方球门。


    大王子驰马拦截,那球儿似乎长了眼似得,精准的砰向了他的脑门。


    围观群众实在没忍住,发出一阵爆笑。大王子气恼,一旁的二王子再次挥动鞠杖时用了十分力气,阿日斯兰横臂拦截,风檀借他的力猛然一击,马球这次打在了二王子脸上。


    二王子淡定的脸色迅速生变,这小子是在赤|裸裸的羞辱他们!这个又狂又拽的臭屁黑脸小子!


    赛场之上,尘土飞扬,马球再次击过来的时候,风檀大喝一声,“阿日斯兰,回妨!”


    阿日斯兰听她号令,将球拦在禁|区之外,又听风檀高喝:“传球!”


    马球在风檀鞠杖的击打下分外灵动,她骑术精湛,马步稳健,


    出其不意孤身闯入对方禁区,随后挥杖一击,马球应声入网。


    四周观者如云,或坐或立,欢呼呐喊声震草原。


    有人一锤定音:“还是三王子胜!三王子从未输过!”


    “三王子!”


    “三王子!”


    大王子和二王子脸色异常难看,阿日斯兰目光却紧紧攫在风檀身上。


    他驱马靠近,琥珀色的眼眸在头顶星空的映衬下仿若燃了流光,道:“原来背后有靠山是这种感觉。”


    他的内力全部用来疏通她的筋脉,她理应做他的后盾。风檀擦擦额间渗出的薄汗,微笑道:“我是你的靠山。”——


    作者有话说:阿檀是万人迷[猫头]


    第125章 中计


    其其格冷哼一声,问阿日斯兰:“这位小兄弟是谁?如此绝妙的轻功世间少有。”


    还未等阿日斯兰开口,敖登率先截了他的话,道:“这位是三王子在桦朝结交的朋友,是个能人。”


    大王子和二王子的计划被风檀毁之一炬,阿日斯兰没丢一点人,他们两个反倒是脸面全无,心中不忿又不好发作。


    大王子干笑一声,道:“世间轻功卓越者无几,而能将马术与轻功结合得出神入化的更是少之又少,敢问小兄弟出自哪家名门啊?”


    他们这是要对风檀的身世刨根问底,风檀在口角之辨面前难遇敌手,她微微笑道:“名门不敢称,只是在下自幼天赋卓越,擅长驯禽驯兽。”


    大王子和二王子脸面上明显有些挂不住笑了,二王子额角青筋跳动,这句禽|兽明摆着是在指桑骂槐!


    其其格见他们二位吃瘪,缓缓笑开来,添油加醋道:“我说呢,方才见你在场中御马打球的模样,可真是将驯化禽|兽的招数用得淋漓尽致。”


    “哈哈哈!”


    “哈哈哈!”


    众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不绝于耳,乱糟的氛围中,粗犷男子高呵声格外响亮,“其其格!”


    其其格扭头看去,见是她阿爹正目光炯炯地怒视着她,其其格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一句:“有人敢做凭什么不准我们说”


    到底是忌惮父亲的威严,其其格冷哼着转过了头,不再敢搭腔。


    “可汗!”


    博日格德本早已在王帐中歇下,又不放心阿日斯兰,怕他两个哥哥又用鸿门宴招待他,特意过来看上一看,没成想这两个做哥哥的果真丝毫兄弟情义也不顾,当众为难阿日斯兰,不过好在阿日斯兰是个有本事的,即便真气全无,也有一众好友为他出头。


    博日格德稍放下心来,与阿日斯兰七分相似的琥珀色眼珠在场中众人身上稍转一圈后留在了风檀身上,想必这位便是令儿子甘愿舍弃真气也要搭救的那位挚友,同样也是桦朝皇帝愿割地于索塔哈也要带回宫廷的少年。


    少年身姿单薄的似是乱世激流中的浮萍,看起来长相平平,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唯一出彩的便是那一身轻功,这样的人,到底是哪里吸引住了他们?


    他心中稍疑,微整理了下思绪,道:“客从远方来,索塔哈招待不周,本汗这三个儿子自小肆意惯了,还请小兄弟海涵!这杯马奶酒算是赔罪!”


    说罢,随侍特木尔递上红案,案上盛酒之盏乃精瓷所制,通体莹润如雪,酒液香醇,色若琥珀初凝,澄澈中透着几分朦胧的暖意。


    博日格德拿起其中一盏一饮而尽,随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阿日斯兰不知风檀喝不喝得惯草原上的酒,遂道:“父汗,她不大能喝,让孩儿来替她”


    大王子插话道:“三弟,父王敬酒,岂有推辞之理?”


    博日格德未曾言语,意味已然分明。


    阿日斯兰不愿风檀为难,风檀也不愿阿日斯兰为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在下听闻马奶酒乃草原之灵液,味道酸甜适度,醇厚绵柔,今日托可汗福,有幸一尝,果真如此。”


    博日格德眼眸微闪,没有直视这少年清澈的双眼,声音低沉地道:“你喜欢就好篝火夜宴,是你们少年人的主场,尽情玩乐吧。”


    他拍了拍阿日斯兰的肩膀,又为他斟上一杯马奶酒,道:“天还是凉,喝杯酒暖暖身。”


    阿日斯兰爽朗一笑,眼眸似是长生天下最明亮的星子,将马奶酒一饮而尽。


    博日格德看得心中一窒。


    ***


    视线有些朦胧,房梁上的蛛网摇摇晃晃似要垂落,鼻腔间呼吸的气体尽是木材腐朽的味道,潮湿的地面阴寒渗人,弥散的五感渐渐回溯,风檀察觉道自己被一根麻绳紧紧捆绑,浑身无力地侧躺在地面上。


    昨夜昨夜发生了什么?


    载歌载舞的篝火晚宴,她兴之所至和草原上的几个阿嫲跳起了舞,后来一瞬天旋地转,身体重重仰倒在草地上,她便再无知觉


    是那杯酒。


    博日格德递来的马奶酒有问题。


    博日格德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萧殷时吗?


    长时间的昏迷让风檀在思考事情的机窍中头脑有些闷疼,她用力挣了挣被捆绑在身后的双手,浑身的无力感袭来,又泄气地躺回地上。


    木屋四处漏光,从门缝中泄露出来的日光来看,此时约莫日光初升,她应当是昏迷了一|夜。博日格德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


    答案在门外忽然传来的嘈杂声中得到解释,风檀顺着一线缝隙向外看去。


    “拦住他!”


    博日格德一声大喝,几个骑兵三两步上前便将阿日斯兰扯臂向后俯压在地,青年脸颊贴在冷硬的砖石上,他抬起头来,诘问道:“父王,你怎能这么做!”


    博日格德伸出带着厚茧的手指,无可奈何地拍在阿日斯兰身上,“阿日斯兰,我只能这么做。”


    阿日斯兰眼睛充斥血色,青筋从额角暴出,被摁在地上的身躯用力挣扎,“索塔哈有没有过冬土地,是索塔哈的事,为什么要用她来交换!我们会有其他办法的,父王!”


    博日格德看着小儿子恼恨的模样心中怆然,昨夜阿日斯兰饮下了那杯马奶酒后晕厥,他体格大,药效便不同他同伴一般浓烈,醒来后跌跌撞撞地去逼问敖登那人在哪,敖登和阿日斯兰的关系是拜了把子的铁兄弟,受不住他这副惨淡的模样便告诉了他。


    博日格德也不想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让儿子瞧不起,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低垂着头问:“索塔哈几十万人的性命,你要我如何?你要我如何?!”


    大王子和二王子收到信儿赶过来瞧,看着阿日斯兰目眦欲裂的模样,心中暗爽面上担忧。


    大王子“劝慰”道:“三弟,私人情谊于一国而言,算不得什么。”


    二王子道:“别让父王为难。”


    说罢,二人拿起昨夜未尽的马奶酒,一前一后走向木门。


    从小时候起,阿日斯兰为了母妃是很能忍他们二人之辱的,但今日涉及到了风檀,他体内所有的怨愤不再积压,被掣肘在地上尽管难堪也爆发了出来,“混蛋,别动她!”


    喉间呐喊并非无济于事,丹田中流泻的真气稍一聚拢,便让阿日斯兰猛然间挣脱开了覆压着他的两个士兵,他竭力向前奔去,又被身后袭来的锁链再次卷裹,砰得一声摔回了地上,强行运功导致喉间鲜血喷出,不自觉流出的眼泪和血水糊了满脸,整个人狼狈至极。


    木门打开,风檀看到阿日斯兰的模样瞳孔紧紧一缩,紧接着大王子和二王子的暗影覆压下来,二王子拿着马奶酒放到风檀面前,示意她自己喝下去。


    此二人小人行径为人不齿,风檀头扭到了一边,嗓音低哑,道:“滚。”


    大王子轻笑一声,随即一脚踹到了风檀肚腹上,道:“找死。”


    二王子拦住他再次想要踢下去的动作,道:“此人你我作践不得。”


    大王子这一脚将风檀踹得紧紧蜷缩在一起,额间冷汗陡然冒出,还没等这股疼劲过去,二王子便将下了药的马奶酒灌进了她口中。


    药劲一点点上来,慢慢阖上的木门间,风檀看到阿日斯兰像是整个人都碎了。


    “阿日斯兰,用她换索塔哈来年冬日民安,换个安稳的王位,”博日格德踱步到他身边,稍输了些真气给他,在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道,“我身死后,王位是你的。”


    阿日斯兰看着博日格德,带血的手指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父王,她从来当不得棋子,你们不会如愿的。”


    暮云收尽,苍穹如一块深邃幽蓝的绸缎,缓缓铺展于草原之上。夕阳最后一抹胭脂色,悄然隐没于远方的地平线,草原便裹上夜的玄裳,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热烈,归于一种宁静而悠远的沉静。


    其其格换上一身足以与夜色融于一体的夜行衣,紧紧束上袖口,将几枚银针分别藏在发间和袖间。


    她从小到大没少去过王宫,因此对王宫的布局分外熟悉,她功夫不错,避开守卫后悄悄从房顶跳进木屋,看到在地上躺着的人,眉头皱了皱,从衣襟前拿出解药来喂风檀服下。


    “喂,醒醒啊。”其其格小声在风檀耳边唤她,见药效上来得慢,又拍了拍风檀的脸蛋,看风檀还不醒,伸出拳头锤了两下她的胸口。


    好软。


    软?


    女的?!


    其其格扒开风檀的衣服,看到一层厚厚的裹胸带,她手指触上去,不可置信地捏了捏,手腕被风檀轻轻抓住,她有气无力地道:“其其格,你猥亵我啊。”


    “我猥亵你?”其其格被她语出惊人的话气到,顿了顿才道,“我就说嘛,阿日斯兰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死去活来的,原来是个女郎。我警告你,你不许抢我的阿日斯兰。”


    风檀慢慢撑起身体来,笑道:“不许我抢他,你怎么还来救我啊。”


    其其格将风檀背到身后,狡辩道:“谁说我是来救你的,我才不是!”


    这女孩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非常好闻,风檀“哦”了一声,缓声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其其格道:“索塔哈容不下尔等不速之客,当丢才是。”


    若不是阿日斯兰苦求她一场,她此刻该是躺在榻上看各种中原传来的话本子,一口嚼着羊肉串,一手拿着奶酒慢慢喝,而不是背着情敌使劲想法逃跑。


    第126章 猎杀(1)


    索塔哈的王宫防守远没有晄桦两个帝国那般森严,这里没有垒筑高|耸的宫墙,加上其其格从小就喜欢来王宫中寻找阿日斯兰,对王宫熟门熟路,她没费多少功夫便背着风檀走入了王宫外的暗巷。


    尽管其其格身体健壮,如此长时段的消耗她也有些吃不消,终于看到暗巷中静立着的高头骏马时泄气的“哎”了一声,“我说,你该减减肥了啊,怎么这么重!”


    风檀听她抱怨的语气和模样都很可爱,像是朵盛开的格桑花,又不禁笑了起来,道:“其其格,谢谢你。”


    她的声音真挚而又亲切,其其格不知为何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眼睛微挪躲开风檀的注视,深呼一口气,拦腰把风檀抱起放到了马背上,自己随后也翻身坐上骏马,转首回身对风檀说道:“抱紧我,咱们得快些了!”


    博日格德可不是吃素的,他现在定然已知人质被劫走的消息,天罗地网正在向她们铺来。


    马速很快,耳边狂风肆虐,其其格的声音被流风送来,“喂,你叫什么啊?”


    风檀手指抓在她的腰间两侧,其其格随风散开的三股辫打在她肩侧,在马身起伏中回答道:“风檀。”


    “风檀”其其格咀嚼着这个名字,脑中忽一激灵,进而提高了音量,“风檀?那位大晄女扮男装入朝堂竭力为风有命翻案的七品言官?!”


    很久没人提到先生的名字,风檀听得心中微微刺痛,又听其其格用激动的语气说道:“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其其格实在可爱得厉害,风檀在她身后忍俊不禁,问道:“怎么又原谅我了啊?”


    明月高悬,清辉如霜,洒落在起伏的草原上,她们在马上驰骋的倒影好似背负流光,其其格声音如风铃般清灵,道:“风先生的学生,自是有番好风骨。”


    风檀微顿,道:“你知道她?”


    其其格握紧马鞭用力一甩,胯|下骏马奔驰的速度明显加快,“飞蛾扑火,向死而生,为天下女子谋求一点公平的风先生,谁人会不知啊。”


    从某种层面讲,风有命是成功的,尽管她没有推翻封建帝国男尊女卑的制度,但是她的女学如和风细雨般温润进了很多女孩心里,她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主体性。


    “风先生如果知道自己的结局,她会不会后悔啊?”其其格问道。


    改革失败,继而被囚在诏狱八载,最后死于乱箭之中。


    如果在穿越之初,她能看到自己的结局,还会不会选择来到千年之前,为千年后的后世女子开拓一条公平大道?


    “不会。”风檀声音虽轻却也坚定,“在她发动变革之前,她已然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远处蒙古包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直至在她们身后渐渐隐没,风檀在昏暗的光影变动间缓缓说道:“历来改革变法的人,结局都不得善终。她在最初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就知道。”


    其其格听不懂风檀在讲什么,但大概猜得到类似风有命这等大义英雄,境界早已超脱凡尘,自身生死得失早已被摒弃,她在乎的只有能否开拓出一条女子通天梯。


    风檀话中有话,这应当是她们师徒二人的秘密,遂其其格没接着问关于风有命的事情,改问风檀道:“那你呢,你是承她之志了么?”


    风檀很少愿与人谈心,但其其格身上有种天然的魅力,她欣赏她,话也多了起来,“最初是不愿的,后来”


    最初她只想将先生从诏狱中救出来,“后来不甘心。”


    “不甘心?”


    “累积十次任务重启,死了太多人,这样的结局,不该是她们最后的归途。”风檀任带着草原独有的清新与芬芳的夜风拂过脸庞,“若能转生,她们该在世上纵享风|流。下一次遇见,我想要她们能够在新的世道里,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想做官做官,想经商经商,不必拘泥于后宅,不必守着男人过日子,钱财和权力都可以努力争取,自给自足,凡事随心。


    其其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了,“可是这很难。”


    事未经历不知难,这可谓难如登天。


    一路走来,风檀已充分见识到了改革法制的艰巨性。


    风檀的眼神带上了犀利的寒光,在晦暗中无人看得清她双眸的底色,“疑行无名,疑事无功。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我也不过是烂命一条。”


    明晃晃的野心从言语中流露出来,若说风檀从前如菩萨低眉,成长到如今她已毫不掩饰对权利和金钱的渴望。在这样的世道里,无权无财什么事都办不成。


    只有永远处于被动,任人蹂|躏的份儿。


    她的野心在膨胀,认知在一步步发生变化,这一点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其其格道:“你可不是烂命一条,你这条命,桦朝帝王看重得紧呢。”


    最开始其其格还很好奇,为什么桦帝为捉住这个人甚至不惜于割地数百里,为什么阿日斯兰可以为了这个人违抗自己的父亲,现在她有些明白了,风檀身上有种奇怪的人格魅力,这无关于长相。


    她打心眼里也喜欢这个中原来的姑娘。


    按照阿日斯兰提供的逃跑路线,其其格需要带着风檀一路北行去往索塔哈同大晄的边境线上。她们在前面策马狂奔,忽闻身后有马蹄疾奔声,听声音数量不算太多,约莫不是博日格德的追兵。


    其其格拉停缰绳,马儿慢慢停下来,身后疾驰的人影也愈发清晰,是阿日斯兰。


    阿日斯兰的琥珀色眼眸紧攫在风檀身上,沉声道:“对不起。”


    他没继续往下言明,风檀也知道他说的是没有履行约定,他中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圈套。


    风檀笑道:“没关系,我这不也是出来了么。”


    阿日斯兰在家国和风檀面前,没有因为家国和博日格德给他的利益而放弃风檀,把她交换给萧殷时,足以证明阿日斯兰是个很好的人。


    博日格德输送了些真气给阿日斯兰,他的武力回来了些,身后又带着一队亲兵,便对着其其格抱拳而谢道:“其其格,这份情谊我欠着,来日若有事需阿日斯兰相助,我定义不容辞。”


    其其格笑道:“那我可记下啦,你不能赖账。”


    “就此告别。”阿日斯兰长臂揽过风檀腰身,将她放到自己身后,轻声道,“若是害怕掉下来,可以抱着我。”


    马蹄嘚嘚声再度响起,其其格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抬头看了看星空,柔软了声音,“长生天啊长生天,请护佑他们平安。”


    烈马一路奔行,马蹄踏地时溅起火星般的碎石,蹄铁与地面碰撞发出金石之音,节奏快过骤雨敲檐,从暗夜昏黑至天色将明,它驮着两人终于来到了索塔哈边境线。


    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白云中红日将升,风檀的力气缓缓流回自身,她眯眸看着前方景色瑰丽的山峰,问阿日斯兰道:“这是哪里?”


    阿日斯兰勒停了马儿,长腿一翻从马背上跳下,改为牵着它的缰绳,道:“是登泉崖。走过了这处山崖,前边就是大晄。”


    说罢,他回眸看了眼神色倦怠的风檀,道:“力气回来了么?”


    擎苍落回风檀的手臂上,她摸了摸它的羽毛,道:“回来了。”


    阿日斯兰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索塔哈君王豢养的苍鹰无所不窥,风檀唤出擎苍去阻隔它们的追踪,这句‘回来了’不知是对擎苍说的还是对他说的。


    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吧。


    清冽的风吹拂起阿日斯兰有些凌乱的鬓发,风檀心间微动,轻声道:“阿日斯兰,前方的路我自己走,你回索塔哈吧。”


    阿日斯兰脚步一顿,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沉默须臾后对着风檀道:“我送你一程。”


    他此刻牵引着风檀胯|下高大胡马的缰绳,回头仰望风檀的模样,像是一位忠心侍奉公主的骑士,眸中冒出的情感诚挚又热烈,锁都锁不住。


    偏他板着一张脸,不复平日里豁达的笑意,风檀便知她带给了他很多的纠结。


    风檀端详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他是个很好的人,她不想连累他。


    阿日斯兰想是已知她心中所想,他知道她是个果决的人,遂在她开口前抢先道:“我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的风檀,你别规束我。”


    那些暗中汹涌的澎湃爱意,他藏不住也没打算再藏,索塔哈的汉子不矫情,他在桦朝宫廷中遇到了这么个人,这是他的劫数,至于能不能善终山水几程就几程。


    风檀看到了阿日斯兰琥珀色眼眸中的执拗,心间一动再动,没人能轻易抵抗得了这样纯洁的爱意,淡淡的欢喜从胸中生起,隐忍多年的心想允许自己这样放纵一回,于是轻声道:“好。”


    阿日斯兰脸庞上笑容漾开,在日光映射下俊朗得不像话,他牵起缰绳慢慢带着马儿走过最后一片草地,迈向山脉下铺展着的嶙峋乱石。


    风檀坐累了也翻身下马跟着他并肩而行,清晨的山林间静谧幽凉,前后都有不可预知的危险,她咬了口其其格备下的馕饼,又递一块给阿日斯兰,分析道:“你父汗的追兵在后,算是明枪。麻烦的是萧殷时,他行事诡谲,不知道他下一步要行什么棋。”


    “阴棋。”阿日斯兰接过馕饼,又打开水囊猛灌了一口,任由水珠从下巴处滴落,举手投足间透出些不羁的意味来,想起风檀在桦宫中遭遇的一切,他脸色又变得不大好,“风檀,我想杀了他。”


    风檀斜眸瞅了他一眼,含笑附和道:“嗯,我也想。”


    细碎的日光从树林枝丫间洒落,阿日斯兰看她笑容明媚,被恍了一恍后不大自然地移开目光,“前方登泉崖山势陡峭,不易守也不易攻,我猜测,他会选择在你刚踏入大晄地界时出动。”


    “不会,”风檀否定道,莹润的侧脸弧线坚毅,“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萧殷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又折了他在索塔哈弄走她的计划,按照他的脾性,他该是要亲自弄死她才尽兴。


    阿日斯兰唇线紧抿,双眸如鹰隼防御性渐起,不自禁拉住风檀的手臂,呈一个保护性的姿势,道:“我会拼力护你周全。”


    其实这很难,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一点。即便萧殷时被风檀整成了半个残废,这也不妨碍他对桦朝军队的调动权。若是他手下鹰犬动作快些,此刻已摸索至山脉周边。


    要在深山中躲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不能轻易留下足迹。


    要想翻越这座山,脚程再快也得用上三日。风檀和阿日斯兰并不敢在林中多休息,在林中疾行时衣衫上沾了不少泥尘,风|尘仆仆的彻夜赶路。


    连着两日行走,二人又越过一个山头,前方山峰陡峭凛冽,阿日斯兰在暗夜中眯了眯眼,指着前方道:“这便是登泉崖。”


    阿日斯兰说话的瞬间,有暗锋从他眉间闪过,风檀急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提出阿日斯兰腰间长剑挡住袭来的冷箭,紧接着向偷袭人射出了手中长剑。


    “啪|啪|啪!”拍掌声自幽林中响起,朱七推着轮椅上的萧殷时从黑暗中走出,身后军队冷甲在月色下泛着泠泠寒光。


    萧殷时坐在轮椅中,合掌的双手松开,眼睫慢慢抬起,眸光在阿日斯兰身上停留一瞬后攫住风檀,声音冷厉,“追踪与反追踪的本事用得好,但是你忘了,猎人对于猎物总是有天然的敏锐性。”


    说罢,他身体稍稍前倾,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戾气,嘴角牵着笑,眼神却阴鸷得骇人,“风檀,蟒雀吞龙,死无葬身之地。”


    第127章 猎杀(2)


    暗夜魑魅麾下爪牙锋利,在暗夜中如同蓄势的沧浪,要将风檀和阿日斯兰吞没入海。


    形格势禁,两人势单力薄,即便风檀的轻功再好,多带一个人也会拉胯一半的效力。而阿日斯兰为了疏通风檀被封禁的经脉,十成真气尽失,至今也不过恢复了才两成。


    两人合起来,一个朱七都打不过。


    前方偏左为断崖,偏右是通往大晄的道路,而罗煞军呈合围之势将他们困在中间,一旦发动,便是如同瓮中捉鳖,两人谁都跑不了。


    此间成败利钝,风檀心中分析得透彻。她看着萧殷时,月光倾洒下来的光线薄薄覆在他面上一层,冷厉,阴沉,眼眸如同浸了墨一般黑暗得彻底


    蟒雀吞龙,死无葬身之地。


    萧殷时的杀意很少流泻,今夜冲出樊笼的弑杀欲|望沸反盈天,他看到风檀眼睛里藏着一种过去从来没有的东西。


    那是一种唯独对着爱人才能有的眼神,她看阿日斯兰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欣赏和喜欢。


    她动情了。


    萧殷时菲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抬手示意风檀,道:“你现在过来,他能死得爽快些,不然他死得不会太愉快。”


    风檀扣着狙击步枪的手指一紧,阿日斯兰轻握住她的手指,琥珀色眼睛里同样满是杀气,冷肃的眸光落在萧殷时身上,道:“风檀,是你的枪子用不完,还是力气用不完?”


    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笃定地敲了两下檀木椅,见风檀慢慢收了枪,眼神里的精气神微晃又聚焦,随后又快速地抬起手腕将狙击步枪对准了他。


    风檀一身弑杀之气,眼底有显而易见的讥诮之色,诘问道:“若我放下枪,你能放阿日斯兰离开么?”


    萧殷时声音果断,道:“不能。”


    “那便没得谈,”风檀看着萧殷时冷峻凉薄的眉眼,淡淡开口,“你若杀了他——”


    萧殷时截下她的话,言语中的冷漠丝毫不近人情,“我若杀了他,你也不能如何。第一,你不会为他殉情,你要做的事情没做完,你不肯死;第二,你想为他报仇的话,你杀不了我,你没这个本事。”


    萧殷时轻描淡写得分析事情利弊,阿日斯兰眼眸中凝出冰霜,他完全清楚这个男人有多么的恶劣,他不是在威胁风檀,他是在用居高临下的态度给自己下死亡通牒。


    阿日斯兰下意识看了眼风檀的侧颜,月光莹洁的光在她脸颊上覆着薄薄一层,清绝的弧线中透出三分坚毅,一如她这个人的品性,只要没被弄死,她一直可以触底反弹。


    可是这一次,他们两人势单力薄,她没什么反弹搏杀的空间。


    风檀静静得盯了会萧殷时,将对准他的狙击步枪扛回身后,突然大步流星地走近萧殷时。


    阿日斯兰道:“风檀!”


    朱七立即呈防御姿势将手中利刃对准她,高呵道:“护驾!”


    萧殷时没有发令,罗煞军自然也不敢妄动。


    风檀走到萧殷时面前站定,俯身与他平视,但整个人都呈现出侵略性的姿态,纤细浓密的睫毛缓慢低垂下来,重复刚才被他截断的话,“萧殷时,你若杀了他,我的确不能奈若何。我再没什么肆无忌惮的筹码,但有一样你别忘了,我这个人就爱拼命,你杀他,我会拿我这条命护他。你能确保你的属下在保证在弄死他的时候不会顺便弄死我么?”


    萧殷时有什么软肋么?他没有,他无情无义,嗜血冷戾,譬如班骅芸身为他的母亲,她的死亡在萧殷时心中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风檀从不按常规出牌,萧殷时每每与她对弈,都有种新鲜刺激的感觉。这种微妙的感觉,他很少能在别人身上感觉到。他善于从她这个人本身去分析,而风檀提醒了他在行事过程中的确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凡事都有风险,她可以为了救风有命拼命,也会为了救阿日斯兰拼命。


    两人目光紧紧碰撞在一起,萧殷时抬起她的下颌,眼中迸发出的压迫感愈发深重,“豆腐板上下象棋,无路可走。所以这是你的另一种威胁么?”


    风檀道:“如果你要这样理解,那么是。”


    萧殷时眉梢微微挑起,勾唇弧度浅淡,将生杀予夺含在唇间,有股冷漠的睥睨味儿,“玫瑰开在荆棘之上,我就是要折了你,你能奈我何?”


    风檀定定地看着他,明白了他话中含义。他笃定风檀会在作战过程中不会死亡,至于受不受伤,他并不在乎。


    萧殷时冷静的态度后是刻骨的凉薄,他伸出手掌将风檀拽入怀中,指节不紧不慢地敲在风檀的膝盖骨上,“让他死,你废掉我手脚筋脉之事,我便既往不咎,如何?”


    阿日斯兰下意识看向风檀,只见她在萧殷时怀中神色无波,只是唇角很淡很淡得渐缓勾起,声音清晰如下碇,“索塔哈的骑士不会抛弃他的公主,反之我亦然。”


    说罢,风檀纵身从萧殷时怀中抽离,后退速度之快仿若惊鸿,她落地时重新站回阿日斯兰跟前,“阿日斯兰,该咱们逃命了。”


    萧殷时眯了眯眼,看着她决绝的模样低而短促地笑了一声,眼底酝酿着复杂的嘲意和冷意,抬手示意身后罗煞军出击。


    风檀转身握住阿日斯兰的手掌,带着他向后迅速纵身而起,突破罗煞军的包围。


    冷箭倏然簇簇射来,箭尖所指都是阿日斯兰暴露在半空中的后心,风檀眼神一厉,开枪将射来的长箭狙击在外,落地时往身后抛了一颗手榴弹,让身后罗煞军追击的速度降低了不少。


    左方是断崖,他们只能向着山脉右方奔逃,身后罗煞军穷追不舍,踩踏着地上乱石咯吱作响。又一阵利箭射来,阿日斯兰被锋利的剑锋划伤了手臂,血液溅射到了风檀的脸庞。


    风檀握着他的手指紧了紧,前方暗雾中又涌现了一大批身着铁甲冷胄的罗煞军,她的气力已经所剩无几。


    阿日斯兰眸如鹰隼般环视了一圈再度将他们包围起来的士兵,身旁的风檀大口喘着气,眼神里的坚定没有丝毫改变。


    这是一场裹挟着权势,武力与情感的全方位博弈,风檀想让阿日斯兰赢,想让自己赢,可是他们赢面并不大。


    阿日斯兰忽然紧紧地拥抱住风檀,在她头顶柔声道:“他要杀我是势在必行,没必要再搭上一个你。风檀,不带我就没人能困住你,快走。”


    说罢,他用猛力推开风檀,转身冲向萧殷时所在的方向。


    风檀伸出手指去拉他,指尖只来得及触到阿日斯兰的暗红色发带,他已如离弦之箭般猛然冲杀过去。


    九品高手只剩不足二成的内功,他这是在找死。


    风檀看着前方断崖,眼神嗜杀,她从不爱赌命,却没法不赌命。


    阿日斯兰与罗煞军近身相击间已经浑身浴血,风檀纵身击退了向他身后袭来的士兵,叱喝道:“蠢材!赶上去找死做什么?”


    长时间大量的体力消耗让风檀单腿扣地,喘息得愈发厉害,身上各处都挂了彩,可握着枪支的手指骨节依旧泛着青白,倔强地不肯有丝毫泄力。


    她的来时路,便是于死局中搏击出一条生路来,今日亦然。


    阿日斯兰看她始终坚定的模样,心中痛惜又无可奈何。


    萧殷时看风檀不舍不弃的模样,脸色阴沉得好似可以凝出冰来。


    身后朱七推着轮椅走近风檀,萧殷时再度抬手示意罗煞军停止进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看看,逃走能换来什么结果呢?”


    风檀抬眸,萧殷时看她依然是不驯的眼神,声音里染上危险的味道,“有朝一日龙抬头,定叫长江水倒流。”


    风檀被萧殷时囚禁在宫廷的那段时间,也有泄气无力内耗的时候,不过她经常自勉,写下一些励志的话来重燃斗志,譬如萧殷时念的这句。


    这也证明,即便在宫中她独处的时候,她也在被无所不窥地监视着。


    风檀道:“你要说什么?”


    凉风卷起萧殷时黑金色的袍脚,他静静坐在在暗夜中的姿态优雅,说出的话却犀利薄情,“我的意思是,长江水不会倒流,翻不了的局何必多做无用事。阿日斯兰,你不该招惹她。”


    萧殷时看着他们无力反击的模样,眼神里覆着的血色让他周身的可怖感剧增,“朱七,凌迟。”


    阿日斯兰闻言一笑,草原儿郎的野性尽显出来,他没有生惧,评判道:“爱而不得,才是可怜。”


    风檀眼睫一颤,她从地上持枪而起,缓了片刻后力气恢复了一小点,对着阿日斯兰道:“既然我们无路可走,那便跳崖闯出一条路来。”


    阿日斯兰与风檀对视,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风檀再度拉起他的手,一鼓作气冲破罗煞军的包围,疾速向断崖处奔去。


    萧殷时稳定的声线终于有了颤动,他高喝道:“朱七,拦住她!”


    可是已经晚了,风檀在崖前站定,临跳前对着萧殷时道:“若想我活,抛一长段绳索和挂钩过来。”


    萧殷时简直要被她气笑,她带着那个野男人冲不出包围,没什么能威胁他的筹码,于是她能想到破局的办法就是同阿日斯兰一起战斗。


    跳下去的确能够搏一线生机,那要如何能最大限度地活下去呢?请给我递根绳子过来,保我不死。


    她这是挽起三石铁胎弓,箭簇挑着新月射向天狼。


    萧殷时道:“朱七,给她。”


    两人身影消失在跟前,朱七问道:“主子,咱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月光似水,从浩渺苍穹倾洒而下,萧殷时走下轮椅,欣长高大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微光,他轻俯着崖底,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来,“欲取先予。三日后,新账旧账,我要和她一起清算。”


    第128章 猎杀(3)


    一个轻功卓越的人即便有了绳索的帮助,带着一个八尺壮汉安稳落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风檀在辗转多个起落间身体脱力不慎扭伤了腿,这让她在方才大战中本就遍体鳞伤的身体更添新伤。阿日斯兰沉默地将她背在背上,在荒道上慢慢行走,身后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斜长。


    风檀静静地在他背上沉睡,他可以听到身后女子睡眠清浅的呼吸声,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不知道身体哪里来的这么强大的爆发力,在战斗中为他劈开一条生路。


    眼角处有温润的手指拂过,风檀侧首看着阿日斯兰,问道:“阿日斯兰,你哭什么啊?”


    阿日斯兰未料到她醒的这样快,一向清朗的声线里含了朦胧的沮意,否认道:“我没哭,只是被风沙迷了眼。”


    风檀收回手指,长长地“哦”了一声,又柔柔地笑起来,道:“你可怜我呀?”


    阿日斯兰声音沉闷,他没回答风檀的话,只是道:“风檀,被一群人护佑着活下来,你也很累吧。”


    这句话换来风檀长久的沉默,她静静趴在阿日斯兰宽阔的后背上,抬眼看了眼前方即将隐入山脉中的夕阳,红日细碎的余光穿过尘埃,映在阿日斯兰的眉梢眼角,脱去野性俊朗的外表,他的底色温柔又强大,能够轻易唤起风檀心底的恻隐。


    一直以来,风檀的心绪总是淡然安静的,她不轻易宣泄自己心底的痛苦,只是一言不发地走着自己该走的路,坚定而又不渝。此刻来了一位温柔的爱人,心疼地哭问:你是不是也很累啊。


    风檀缓缓将头靠在了阿日斯兰的脊背上,说话时听起来情绪很淡,情感却很充沛,“不是护佑,是托举。”


    阿日斯兰不解,风檀生来身份高贵,她是崇明帝唯一的嫡亲女儿,风有命等人是为了她们心中的信仰将她拉下高位,她本该拥有大好的人生。


    将身居高位者拉下神坛,这怎么算得上托举?


    “她带我进入了更浩大的世界,一个所有女孩都很难见得到的新世界。”风檀衣衫灰败,眼睛里却又亮起闪闪的光芒,“阿日斯兰,她让我不再居于一隅,让我知道了女孩子的世界也可以有的磅礴。”


    前方山脉间已被雾霭笼罩,阿日斯兰动容,说话时声线清朗,“我之前听说过你们中原女孩的规训,要相夫教子,要出嫁从夫,定下这些条条框框的人的确可恶。”


    风檀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这是系统以及穿越先行者对她的托举。她所承载的天命不再是指令,不再是安排,是托付,是承载,是共同革新。


    她的精神世界因而更加精彩。


    阿日斯兰明白了她的意思,双臂揽着风檀的双|腿往上提了两提,眼眸挽起来笑得开朗,“风檀,我想这样背着你,就这样一直背着你。”


    风檀脸颊微微泛红,阿日斯兰的爱意一如他这个人一般炽热明烈,她看着渐拢上来的夜色,心中得到片刻的安宁。


    喜欢上一个人,心中贪欲会与时俱增,期盼与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期盼和他相恋白头。但风檀心中也很清楚,在她的志向和与阿日斯兰的爱意之间,她只能贪恋片刻的温暖,她往后要走的路,没有阿日斯兰。


    她永远这样清醒。


    阿日斯兰身上有关于草原的旷朗气息,风檀觉得非常好闻,抬眸时看到了向着他们二人俯冲下来的擎苍,便道:“阿日斯兰,放我下来吧。”


    擎苍落在风檀张开的胳膊上,风檀看到它爪间的信笺已被取走,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辛苦你了呀。”


    阿日斯兰问道:“你派它做什么去了?”


    “去传了个信,”风檀说罢,稍一扬臂,擎苍半米长翅挥展,再度凌空而起,她望着擎苍飞离的方向,一语双关道,“我虽驯服了它,但它永远都是属于天空的。阿日斯兰你瞧,这样的话,它能活,还能痛快得活。”


    阿日斯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空,擎苍展翅高飞,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夜空。


    初春泛着冷凉的夜晚,阿日斯兰和风檀坐在崖下一处大石旁休憩。阿日斯兰胳膊上渗出的鲜血已经结痂,他宽了上衣,皱着眉头痛“嘶”了一声。


    阿日斯兰蜜色胸膛宽阔而厚实,腹肌如刀刻斧凿般清晰分明,块块饱满而结实,皮肤上血痕累累,伤得最深的当属胳膊上的箭矢深插进入的血洞,由于没有及时包扎而糊了满胳膊的鲜血。


    阿日斯兰撕下了一块已污浊不堪的衣料,随意甩了甩便要胳膊上包扎,风檀抿唇,出声阻止道:“等一下。”


    阿日斯兰挑了挑眉头,看风檀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解开外袍,垂头又在胸|前捣鼓着什么。


    很快风檀便拢好了衣襟,再度转身看他的时候脸颊有些泛红,她将手中洁白的裹胸带分成几段,沉默着靠近阿日斯兰,于是淡淡的血腥味便冲入鼻端,她抬眸对上阿日斯兰的眼睛,又垂睫将白净的布条一圈圈裹上他的伤口。


    阿日斯兰胸膛心跳如擂鼓,他秉着呼吸不太敢动弹,琥珀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风檀恬淡的脸庞,不可控地靠近了她,在风檀包扎好抬头的那一刻吻上了她的唇。他带着一丝温热,带着懵懂与纯真,像是在触碰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风檀一怔,感受着青年一触即离的小心翼翼,又靠近阿日斯兰,手指扳过他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年少情|人间的亲吻像是一场雪中序曲,开场伶仃,随时变得艳恋,在动荡中缠扯出的情谊连绵悱恻,在雪中愈弹愈汹。


    抽离出来的时候阿日斯兰眸中泛着血色和泪色,风檀静静俯视着他的眼睛,心下耿耿,却还是弯起了唇,道:“心悦君兮君可知?”


    风檀撩人的本事了得,阿日斯兰又慢慢涨红了俊脸,他歪过头轻咳了一声,支吾道:“知知了。”


    风檀看他这副奶模奶气的模样忍俊不禁,拉长了声调道:“哦——”


    他们在夜色黑暗时匆匆行路,第三日晚天色将暗时两人便动了身,风檀看过堪舆图,知道要从崖底走到大晄边境路程不长,最短的路径莫过于去大晄的边陲小镇——安陵坡。


    安陵坡距索塔哈很近,只要能争取多藏匿两个时辰就足够了。


    风檀心中做好了估算,看着阿日斯兰一无所知的模样,缓缓对着他道:“阿日斯兰,安陵坡是大晄的地界,他的人必定在四周监视布局,送君千里终于一别,我们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阿日斯兰心中涌现的淡淡甜蜜随着风檀的话语化为一片齑粉,他心中少年意气汹涌,执着道:“让我送完你这一程。”


    “还有”阿日斯兰很艰难地道,“待索塔哈一切安定,我会去找你。”


    其实到了现在倘若让阿日斯兰独自一个人离开,风檀也不会放心,萧殷时手下精兵侦察和反侦察能力不可小觑,若她不在,萧殷时势必杀了他。


    她必须要亲自送他离开,只需再拖两个时辰。


    阿日斯兰走在风檀旁边,忽然一个踉跄,风檀出手迅速地扶住了他,他滚烫的呼吸落在风檀颊边,风檀这才注意到阿日斯兰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


    风檀道:“你发烧了?”


    阿日斯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才后知后觉道:“好像是有点烫。”


    他气力很虚,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对着风檀道:“风檀,我想了想,还是你先走吧,我在这歇息一会”


    “说的什么浑话,”风檀轻斥他一声,“你在我有难时设法将我从索塔哈救出来,现下倒要我弃你而去,阿日斯兰,我们既然是战友,就该不离不弃的。”


    阿日斯兰有些懊恼,看着风檀郑重的神色又不知说什么好,风檀上前握住他的手臂,道:“若我所料不错,前方该有处客栈,咱们去歇歇脚。”


    阿日斯兰好奇她为什么这么笃定,风檀瞅了他一眼,道:“因为我天资聪慧,国士无双。”


    看她还能一本正经地调侃,阿日斯兰也跟着愉悦起来,道:“是啊,风大人国士无双,定能创就一番雄途伟业。”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洒落在蜿蜒山路前的小客栈上,客栈的外观并不起眼,几间木屋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屋顶的茅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柔和的光线洒在地上,勾勒出一片温暖的光晕,灯笼的纸面上画着一些简单的花鸟图案。


    风檀和阿日斯兰走进客栈,穿过院落便有小厮迎了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风檀道:“住店。”


    小厮笑道:“好嘞,您两位里边请!”


    阿日斯兰问道:“咱们不继续赶路了么?”


    没必要了,风檀心中低叹一声,扬眉对着阿日斯兰笑了笑,道:“不必赶路了。”


    阿日斯兰浓眉微皱,心中隐隐又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又听得风檀吩咐小厮,“上些好酒好菜来,再熬制一碗退烧药。”


    客栈大堂里摆放着几张整洁的木质桌椅,炉灶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让初春的夜晚显得不那么幽寒。


    风檀寻了处窗边位置坐下,为阿日斯兰倒上一杯热水,又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额头,眉头微皱,道:“我怎么觉得愈发烫了?”


    阿日斯兰饮下风檀递来的热水,一饮而尽后道:“无妨。小时候拉弓上马训练时经常受伤,最严重的一次被二哥暗算捅穿了肩膀,那回烧得可比现在烫得多。”


    风檀捏着茶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阿日斯兰看她意态飘散,伸出手掌在她跟前晃了晃,道:“怎么了,又心疼我啦?”


    风檀道:“是啊,你的苦难,我都心疼。”


    阿日斯兰手指缓缓掐紧茶杯,在烛火中认真盯着风檀的脸颊,道:“风檀,你怎么这么爱说情话啊?”


    他的轮廓在暖光中格外得清冽干净,风檀忍俊不禁道:“从前在六科廊当差的时候,我有个要好的兄弟叫做晋安,他说我刀子嘴,我如今也才知道,我这张刀子嘴,还能吐出甜蜜饯。”


    阿日斯兰噗嗤一笑,适逢小厮递上来饭菜和熬好的汤药,热气蒸腾的饭菜飘着香气,阿日斯兰对着风檀道:“啃了两天野果子,可算是能正经吃一顿了。”


    头顶烛光微微摇曳,两人用饭时唠了会儿时过往,风檀讲从宫廷往事到朝堂官场,阿日斯兰讲从绿植丰沛的草原到荒凉又罕无人烟的大漠。


    烛泪一滴滴落下,烛身渐燃渐短,风檀看着愈发黯淡的烛光,面上无事,心脏却愈纠愈紧。


    直到萧殷时的声音从二楼木梯处落下,“吃饱了么?”


    第129章 猎杀(4)


    萧殷时站在二楼楼梯口处,格外高大的身躯趁得身后随侍有些矮小。他用俯视的姿态漆眸攫住风檀,神情晦暗,整个人有种不可名状的可怖感。


    风檀咀嚼完最后一块小笼包,方抬眸看向他,眸色清冷,未有波澜,显然是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一次伏击不成,第二次的反扑会来得更迅捷更猛烈,让人完全无处可逃。


    与萧殷时交手这么多次,他的阴暗脾性她算是已经悉知。


    阿日斯兰未经历过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自然没有风檀的城府深,他下意识提起手边长剑,站起身来将风檀护在身后,冷叱道:“萧殷时,强扭的瓜不甜,你若是真心爱护她,就该心疼她的苦难,让她走她愿意走的那条路去!”


    萧殷时一步步走下台阶,还未痊愈的脚踝伤口让他走路速度变慢,他看着风檀,眸底墨色浓稠,喉间溢出冷笑,“众生各有其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是我的道。”


    萧殷时的道是走不通的,他自己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吗?他早就意识到了。他的爱没有阿日斯兰宽阔无私,他的爱自私又狭隘。轮回至第九世的愿望,他只要能日日看到风檀。


    他苦心孤诣求得只有这个人,他才不管违不违反天道,违不违反她的意愿。飞蛾扑火,向死而生,他窥探到了天道,却不知天道意欲让他为何。他几生都在寻求一个答案,答案就在风檀身上。


    风檀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就该还他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


    萧殷时秉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薄唇吐出的字眼透出来的都是不近人情的冷漠,“风檀,害怕么?”


    第一次与萧殷时交手时,他便问风檀“害怕么”,那时候风檀无所倚仗,回答“怕”;后来在临漳海域后他再度问她怕不怕,她那时回答“不怕”,因为那时的自己对于萧殷时来说是一个有用的人,他不会摒弃手里锋利的刀。


    而如今,风檀手中没有任何筹码,她能做的只有为阿日斯兰拖延一个时辰。萧殷时想怎么对她她不怕,她怕的是阿日斯兰出事。她在这个世界没剩几个牵绊了,阿日斯兰是她心中纯白的格桑花,她不允许阿日斯兰死在萧殷时的手中。


    面无表情的萧殷时显然收拢了所有释放在外的情绪,风檀看着他,回答道:“怕。”


    听到这句回答,萧殷时极轻极短的轻笑了一声,道:“可惜害怕没有用,我不允许他活。”


    话音方落,客栈外罗煞军倾巢而入,带头的朱七率着两个士兵径直袭向阿日斯兰,朱七长剑向着阿日斯兰的后心处快速刺去,风檀抬腿扫过去一把椅子阻挡住这股冲击力,而后纵身奔向阿日斯兰,单手握住了要穿过他后心的长剑。


    朱七瞳孔狠狠一缩,卸了力道后还是伤到了风檀,她握着利剑,掌中鲜血顺着刀刃汩汩下流,在地上开了一地血花。


    阿日斯兰浑身巨震,他大睁着眼睛看向风檀,又被身后袭来的罗煞军击弯了膝盖,猛然跪倒了地上,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罗煞军将他压制在地上,眼看着大刀就要穿透他的胸膛。


    风檀大喝一声,“住手!”


    萧殷时挥手,示意罗煞军将大刀压在阿日斯兰脖子上,漆眸落回到风檀身上,仿若无底黑洞要将风檀吸入其中,“想让他活么?”


    风檀额角已经渗出了大片冷汗,她的心脏悬在高空,声音里有了颤意,道:“你想做什么?”


    萧殷时走到她跟前,拿起她带血的手掌细细端详片刻,而后轻抚过这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激得风檀痛得浑身战栗。


    似乎是抚够了,他才慢条斯理地拿过随侍递来的纱布为风檀包扎,轻扯了扯唇角,道:“我要知道,你是不是我命运的源头?”


    风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会悟到这一层的?此人城府之深,已如暗河长渊,不可觑,也参不得。


    萧殷时敏锐地感受到了风檀的情绪变化,又极清极浅地笑了一声,俯身时薄唇落在风檀颈侧,用着仅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道:“你们取之不尽的狙击枪,违反世俗伦常的悖论观点这些东西,都是从哪来的?”


    风檀侧首对上萧殷时的眼睛,余光处看到阿日斯兰看着她的方向,血红着眼睛摇着头:不要为了我做不值得的事。


    朱七一脚踹到阿日斯兰的心口,激得他吐出一口血来,新伤加旧伤,整个人痛得发颤。


    风檀闭了闭眼,对着萧殷时吐出两个字来,“系统。”


    “系统?”萧殷时咀嚼着这两个字,不解其意,“说清楚些。”


    风檀道:“你可以理解为它是自未来而来的容器。它因信念而成,本体无形无状,附着在承载人的身上,像水一样流入承载人的生命体,在需要的时候发挥必要的作用。”


    萧殷时停顿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消化这段内容,评判道:“有意思。”


    说罢,他从风檀耳畔离开,站直身躯后看着风檀,声色古井无波,道:“东西都是从系统来的,那么我呢?”


    萧殷时抬腕,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落衣裳,露出腕间的九道疤痕以及包扎好没有多久的断裂的筋脉,声音缓慢低沉地道:“我为什么会被牵扯进来?”


    风檀看着萧殷时,道:“我不知道。”


    萧殷时看着她这副又开始顽抗的模样,开腔时一字一顿拉得缓慢,“朱七。”


    风檀知道他不是好解决的善茬,扰乱道:“我说!”


    萧殷时看着她,眼睛上纤长浓密的睫毛若有若无地轻颤着,像是一只落入蛛网的枯叶蝶,尽管在用力掩饰自己的存在,但蛛网附着在身上,让她不得不吐露实言。


    他压抑着声音低声说话,语气哄慰,态度温柔,底色实则威逼,“交代就该交代清楚些,风檀。”


    作为在锦衣卫指挥使上任职九年,诏狱囚犯闻风丧胆的铁阎王,萧殷时是个合格的审讯人,就像现在,他不必对风檀动刑,捏着她的软肋便能逼迫她不得不全盘告之。


    可是风檀并不想,她无法确定萧殷时知道真相后,知道他只是系统选定的一个工具人之后,他会发动怎样疯狂而猛烈的报复。可是如若不说,阿日斯兰会出事,她同样知道萧殷时说到做到。


    既如此不妨告诉他,拖上这一个时辰换阿日斯兰平安,至于萧殷时届时会如何爆发,是否虐待她,她都不会再怕了。


    软肋都不在身边,她就又是孑然一身的一个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风檀在脑海中快速思考着如何组织语言,言语间有些艰涩,“你是系统选定的工具人。”


    但工具人也有自己的意志,很显然萧殷时的自我意识觉醒了,他没有按照系统规划的路线去活这一世,他本该成为风檀的裙下臣,如今却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恶人。


    萧殷时闻言漆眸深处有极其危险的火种迸发,“工具人?”


    “曾经是,”风檀下意识握紧了拳,她摸不准萧殷时在想什么,“它选择了我,也选择了你,不过我已经让它和你解绑了,这一世,你并不受它约束。”


    萧殷时收拢了眼底那种危险的狠戾,漆黑的眼睛落在风檀依旧冷静的面容上,道:“我要见它。”


    是“要”不是“想”,言语中摆明了的没得商量。


    客栈中一片安静,落针可闻,风檀拒绝了他这个要求,“不行。”


    系统中的有来自未来世界的大量科技型武器,任何一个人看到了都会生出狼子野心。更何况萧殷时是一个帝王,他已到达权利巅峰,若想往更高的地方走,做整个陆地板块的大帝,拿走系统中的武器简直是为罗煞军添上一对强翼,他们将无所不破。


    萧殷时慢慢踱步靠近风檀,阴影压上她的脸颊,她岿然不动的样子无声昭示她与他对抗的决心。


    萧殷时半垂着视线,声线偏低,“风檀,我有权知道事情的始末,你若不肯,场面会不大好看。”


    萧殷时知道风檀在顾虑什么,她不说出来他便不准备作保,逼她说出来也是一种乐趣。


    威胁是有效的,风檀抬起眼睫,对上男人漆黑沉冷的眼瞳,道:“你可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系统里的武器,你不能拿,那是我们的。”


    萧殷时似笑非笑地看着风檀,“你觉得你有提条件的余地么?”


    萧殷时恶劣的态度让风檀无从反击,如果是从前,风檀的道便是不入萧殷时的局,那么你说什么都威慑不到我。而现在,她在节节溃败中想要为自己争得一席地,萧殷时不答应她便没有办法。


    其实她的思虑完全多余,萧殷时既已做了九世的皇帝,玩弄权术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他现在图的只是把风檀囚在掌中。


    风檀在与萧殷时的博弈中斗志没有衰颓过,即便她不占上风,她身上的战斗精神也总是让她这个人熠熠夺目。


    风檀道:“萧殷时,大不了鱼死网破。”


    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萧殷时满身杀伐气才稍微收拢了一些,看来阿日斯兰对她来说,远没有她要走的革新路重要。


    萧殷时视线落在风檀脸上自上而下掠下,承诺道:“放心,我不动你们的武器。”


    第130章 猎杀(5)


    系统再度被打开,斑斓蓝光汇成的无形之门,徐徐向风檀和萧殷时打开,众生时间再度被定格。


    萧殷时跟着风檀进入,待大炽的光芒过后方徐徐睁开眼睛,以冷峻的银灰色调为主的系统内部,中央控制台上,一块巨大的触控屏幕集成了系统所有智能操控,屏幕上映着一行冰蓝色古书。


    【凡事无法诉诸公权,必当诉诸暴力。】


    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细小的波动,即便有所猜测,亲眼看到的一瞬间也会有所震惊,他下意识侧眸看了眼风檀,她面上神色敬畏,正抬首注视着这行字。


    系统空间传来机械电子提示音:欢迎系统承载人的到来。


    随后系统内部四壁再度徐徐出现虚拟人物光影,萧殷时环视一圈,看到了他辗转九世直接或间接见过的前几名时光穿越者、大晄已故皇后风桑柔、当时作为凤倾凰出现的胡书、红袖阁的老板任平生,风檀的侍婢尚春香她们的光影都是暗灰色,是已经死去的人。


    生者光影用湛蓝色光芒映现,这些也都是萧殷时见过的人,风檀、风冰竺、鱼汝囍、御龙营、郑清儒、晋安萧殷时站到自己的虚拟光影前,发现属于自己的光影不同于其他人,他已被人人为关闭。


    萧殷时漆黑的眼眸沉降下来,挑着眉头问风檀道:“你这是对我做了什么?”


    说得好像她对他怎么样了似的,风檀瞥了他一眼,道:“系统搞错了,这里没有你。”


    “呵,”萧殷时压着视线,目光在他本就深邃的眉眼间显得压迫感极强,“事到如今,负隅顽抗没什么意义,风檀。”


    萧殷时学东西本领很强,他注意到了虚拟光影下的介绍面板,点击了下人物关系。


    面板上出现一行字。


    【萧殷时,受穿越时空宇宙波影响,权谋手段锤炼九世,无人可出其右,绑定身份为帝师。】


    【系统检测出人物性格太过冷血无情,已将其与任务执行人施加特殊牵绊——凤凰图腾。】


    风檀紧紧注视着萧殷时脸上的神色变化,但这个男人实在是玩情绪的高手,他面上没什么情绪,淡蓝色的光影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无端让人想起蓝夜下的冰潭。


    一个被命运推上权利巅峰的帝王,历经了九世轮回,城府之深沉,手腕之残忍暴烈风檀早就领教过,他不给她什么表情,代表他完全不想让她窥视到他现在什么想法。


    萧殷时静默伫立了一小会,而后手指摸上面板上的开启按钮,系统提示音又响:宿主已要求和人物解绑,是否确定要再度开启?


    控制面板上浮现两个选择。


    【请再次确认操作,是否要与萧殷时绑定帝师关系?】


    【是否】


    萧殷时手指浮在面板上面,风檀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胳膊,道:“萧殷时,你要做什么?”


    萧殷时顺势将风檀扣在了属于自己的人物光影前,他扼着她的脖颈,缓身靠近风檀,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耳鬓厮磨,“为什么要求系统和我解绑?”


    他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沉冷香,两人靠的太近,萧殷时呼出的气息都好像沿着风檀的肌肤纹理钻入她的肌肤,侵略性极强。


    萧殷时的手指并没有怎么用力,与其说是掐住风檀脖颈,不如说是以掐住的姿势轻触,风檀手指握上他的胳膊,恰好握紧了他腕间包扎好的伤口,不知是她有意还是无意的报复,成功引得萧殷时剑眉微皱。


    风檀言语犀利,道:“系统要选择的是与我并肩作战的队友,你是吗?”


    头顶如瀑的机械光芒映亮风檀眼中的讽刺,萧殷时近距离地与她对视着,长腿扣进风檀的腿间,将气氛从剑拔弩张烘托到了抵死暧|昧。


    他低头薄唇轻触上她的耳侧,厮磨着道:“我怎么不是?”


    “只要你爱我,我们就是队友。”萧殷时似是诱哄,薄唇贴着风檀耳鬓轻挪,在唇前一寸停下,“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替你办到,我将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剑。”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风檀不喜欢玩弄别人的情感,她的性格刚直,对他人虚与委蛇的话也可以,但是佯装爱一个人,“我不爱你,也做不到去假装爱你。”


    风檀不留一丝余地的拒绝让萧殷时轻勾了勾唇,性格刚烈的风大人,宁折不弯的风大人,底色从来都是钢峰的。


    风檀抬眸看着萧殷时侵略性愈来愈强的眼睛,他的欲念因为这样的靠近相贴而被激了出来,本在风檀脖颈上轻抚的手指用了些力度迫使她抬起头来,俯身吻了上去。


    和阿日斯兰清浅的接吻不同,萧殷时的亲吻含着性|欲,吮吸唇|瓣而言对他来说只是饮鸩止渴,他毫不费力地打开了风檀的唇腔,在她柔软湿润的内壁攻城略地。


    很久没有亲吻到风檀了,这让萧殷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他吻到风檀几近窒息才离开她的唇间,看着她喘息的模样,道:“谋士以身入局,你不要我做你的谋士,那我就做你的主宰,你我之间,成败在我。”


    风檀被吻后有种破碎的凌乱美感,眼神依旧是桀骜不驯的,“萧殷时,被你禁锢,我会告诉自己只当属于自己的光还没落下来,没人能做我的主宰。”


    萧殷时满意她的回答,此时他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话,她身上所有的特质都是可爱的,无论认识多长时间,对她总是有求知欲的,她像是迷雾中盛开的玫瑰,带刺难折难觅。


    每当萧殷时自以为知悉她的时候,她又会做出些让他忍俊不禁的事情,他会板着脸装作沉怒,可是只有自己知道,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她的神奇。


    即便她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即便她一直忤逆,即便她根本不爱。


    轮回九世没有尝到的滋味,在这一世扑朔而来,他对明净清澈的风檀没有一点抵抗力。


    他们之间根本不是凤凰图腾作祟,是他在作祟。


    乏善可陈的旧事无有怀念,始终让他觉得这世界还有点意思的,是风檀的存在。


    有她在,就是生命纵享风|流的好时节。


    萧殷时道:“为了将高等文明引入这个世界,你们带来了系统,那么系统又是从何而来?”


    风檀道:“是星光。”


    萧殷时不解,“星光?”


    风檀道:“未来时代女孩的觉醒会让紫微星熠熠生辉,万千星光融合化出了系统。”


    萧殷时又抛出了一个问题,“系统设定让我爱上你么?”


    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风檀想了一瞬,道:“不算是凤凰图腾只是让你对我的感觉与旁人有所不同。”


    只是萧殷时没有按照系统既定的轨道和风檀发展关系,他对风檀起的是色|欲,是独占欲,是狭窄的爱欲。


    “凤凰图腾”萧殷时想起来在斗兽场时他背后的剧痛,这才知道原来风檀那时是已经选择了与他解绑。


    斗兽场呵,风檀是把他当成困兽在折腾么。


    萧殷时眼神变得有些不善,喜怒无色的人情绪显现在脸上倒让风檀竟然感到了一些心安,她看着男人从眉锋利到下颌的英俊脸庞,道:“你也不想时刻被那些欲|望控制,从你我初见开始,你的身体反应你应当有所察觉。”


    是了,萧殷时向来多疑,从第一次与风檀肢体接触的永乐寺开始,他便有所警觉,他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对人起欲的人,甚至这种男人都喜爱的性|欲发泄他并不怎么热衷。


    唯独面对风檀的时候,他便会渴望亲近她,进入她,占有她,与她时刻温存,像是中了蛊一般。


    提起欲|望,萧殷时近乎实质的滚烫目光落在风檀身上,他从前对欲|望极度克制,而今在风檀跟前又极度放纵,他的手指覆上风檀胸|前衣襟,道:“凤凰图腾是欲之因,你是欲之果,因果报应啊风檀。”


    因果报应萧殷时轻轻松松将帽子扣回了风檀头上,她定住萧殷时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手指,讽刺道:“报应不爽,我的苦果我咽下了,你的苦果怎么还没来?”


    萧殷时松了风檀的衣袍,吻上她的肩颈,道:“猎物没有爱上射杀她的猎人,就是我的苦果。”


    男人薄唇在风檀颈侧吮出一道红痕,她有些不适地错乱了气息,用力扭头扰乱萧殷时的亲吻,“萧殷时,执黑子下善棋,你以为你是谁?”


    手腕被握,风檀偏头咬上萧殷时的喉结,又被他扯着拉开,眼神中的凶狠没有褪|去一点,“你肆无忌惮的筹码,无非是权势垒砌的巅峰宝座,帝座是你的开端,也会是你的终结。”


    “诅咒这种事通常是再无可用之计的时候无奈的唾骂,风檀”萧殷时又将她的衣服往下扯了些,手指轻抚着暴露出来的洁白肌肤,忽而话锋一转眼神变厉,“你的裹胸带呢?”


    指间所触手感细腻滑润,萧殷时手指伸进去查探,风檀扮作男装时惯用的裹胸带她没有束在胸间。


    风檀对上萧殷时漆黑的眸,无声的逼迫在两人间绵延。


    不要在不该惹毛他的时候惹到萧殷时,对他没有解释的必要也需解释,不然会牵连阿日斯兰。


    风檀脸上表情没有一点破绽,道:“我在索塔哈没有穿裹胸带的必要。”


    在大晄入朝为官为防他人发现她是女子之身,所以要时时刻刻带着裹胸带,在索塔哈的确没有这种必要了。


    风檀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吐言冰冷道:“萧殷时,你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风檀拢好自己的衣襟,又道:“还有,这里不是你发情的地方。”


    说罢,她转身再度走入了系统光门。


    萧殷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抬腿跟了上去。


    系统关闭,时间再度流动。客栈中阿日斯兰并不清楚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风檀在一瞬之间脸色变得不太好,心脏又奇异地纠紧。


    萧殷时环视了一圈屋中众人,最后眸光落在阿日斯兰身上,将话语掷地,“朱七,杀了他。”


    风檀反应迅速地一枪崩开了朱七即将下落的大刀,飞身至罗煞军前又是砰砰两枪,她将阿日斯兰护在身后,怒目对着萧殷时道:“你怎可出尔反尔?!”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杀人的时候半点不含糊,萧殷时看着她护犊子一般的动作,嗓音更冷了些,“我从未向你承诺过,我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会杀了他。”


    骇人的凉意把风檀从头浇到底,萧殷时就是先生以前说过话本里的那种彻头彻尾的反派,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要将他不喜欢的毁之一炬。


    萧殷时的冷漠是浸在骨子里的,风檀喜欢阿日斯兰,那阿日斯兰就非死不可了,“风檀,这不是商量。”


    萧殷时的最后通牒点到为止,他看着对他的威慑无动于衷的风檀,嗓音逼仄绵长,“动手。”


    风檀纵身便带着阿日斯兰跳出窗外,狙击枪环扫冲杀过来的罗煞军,阿日斯兰与她背对着持剑相挡。


    四处迸射的血花染红了客栈的石砖,这里如同一片人间炼狱场,被狙击步枪冲击断裂的血水肉沫横飞,在风檀一支弹药用尽的空档间,罗煞军找到了突破口,猛然向阿日斯兰刺了过去!


    阿日斯兰背对着风檀这侧的战场,风檀用肉|体作盾挡下大刀,衣衫被豁开一道长长的刀口,皮肉破开,大刀不受控地再往里劈时被朱七用长剑一把挑起,投到了一边。


    萧殷时没想到她豁命到这个份上,声音一厉,道:“住手!”


    罗煞军领命停止攻击,阿日斯兰扶住风檀发虚发颤的身体,声音有些凄厉,“风檀!”


    风檀在他怀中摆了摆手,低声道:“我没事。”


    是真没事,皮肉伤未曾伤及筋脉,不过是看起来严重些罢了。


    阿日斯兰扶着她的后背,摸到一手的濡湿,他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手指,大而明亮的眼睛里有泪水滴落,“你怎么这样啊。”


    风檀明白阿日斯兰的意思,一句话像是藏着春天的温柔。她拄着狙击步枪坐起身来,对上萧殷时蕴着阴鸷幽色的双眸,道:“有我在,你弄不死他。”


    不是要为阿日斯兰殉情,而是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能尽我最大所能保护我的爱人。


    话音落下换来一阵长久的沉默,两人的僵持被一阵哒哒马蹄声打破,索塔哈可汗博日格德踏马而来,身后簇簇火把高燃,是望不到尽头的索塔哈骑兵。


    风檀这才重重长舒一口气,一直以来秉着的那股精神劲弱了下来。


    博日格德为了小儿子风|尘仆仆地赶了三日路,见阿日斯兰还活着方卸下一口气,他走到萧殷时跟前,撩开袍脚跪下行礼道:“索塔哈可汗博日格德,见过天朝皇帝陛下!”


    事情进展到了这里萧殷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微勾了下唇角溢出句轻嘲,斜眸睨了眼风檀,她当真是好算计。


    “奉陛下命,索塔哈擒拿”博日格德看了眼风檀,一时不知用什么称呼叫她,索性跳过,“现下小儿已将人成功拿下,特来觐见陛下。”


    博日格德在萧殷时眼皮子底下颠倒黑白,在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重点是他的言谈间意味着要保住阿日斯兰而舍弃风檀,这让阿日斯兰不能接受,他眉间涌上一股戾气,道:“父汗!”


    风檀握住阿日斯兰的手掌,他的手掌潮热而又温暖,“阿日斯兰,你听我说”


    她微微笑开来,试图让阿日斯兰一寸寸冷掉的心也变得温暖起来,“你来时,就是春和景明。但是你不要想着救我于水火,你救不了我,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风檀的手指触上阿日斯兰的脸颊,轻轻拂去他眼角愈来愈汹涌的泪水,草原儿郎无声的哭泣让人心疼,于是风檀也红了眼眶,她仿佛是很久都没有哭过了,眼泪不受控地大滴大滴地掉,“回家吧,阿日斯兰。”


    回家


    阿日斯兰想起来风檀昨夜的话——


    我虽驯服了它,但它永远都是属于天空的。阿日斯兰你瞧,这样的话,它能活,还能痛快得活。


    所以擎苍离开的那段时间,是风檀在为他的生命保驾护航。


    所以她允许了他与她同行半程,因为她知道,她能保他不死。


    阿日斯兰能回到他的家,可是风檀呢?


    现下距离大晄不足几百里,几百里外就是她的家。


    她还能回得去吗?


    真正心疼一个人的时候眼泪丝毫都收不住,阿日斯兰整个人都痛得发颤,他势力单薄,他无可奈何,他救不了她。


    风檀擦干眼泪,转首看向萧殷时,潮红的眼睛里坚毅再度浮现,“萧殷时,索塔哈三王子办到了你要他做的事,你该应诺,割地三百里给索塔哈。”


    萧殷时眼神里幽冷的嘲意不加掩饰,菲薄的唇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风檀,一路逃亡还能一路布局,通天的本事可真是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