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得妻如此
不大的落院内, 厨房距离正屋也就几十步远,婉姝跟随师娘来到厨房门口。
“送些茶点过去,两刻后开饭。”
师娘只吩咐了这么一句, 便转头对她道:“今日我得了几匹新鲜布料,婉姝来瞧瞧。”
二人便调转脚步往偏房走去, 看布料自然是托词,没说几句话,师娘便提起了方才之事。
“婉姝可知怀玉与宴安因何不对付?”
婉姝摇头, 接着又问:“师娘可否告知?”
只见师娘叹了口气, 却是沉默起来,面色犹豫, 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也只是片刻,师娘便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愧疚地看了婉姝一眼, 接着目光投向床外, 缓缓道来。
“这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怀玉母子千里迢迢从青州来到信都投奔亲人,却未能找到其人, 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我儿媳小莲, 二人幼年有过一段邻里情谊。
两人相认后,小莲见母子二人孤苦无依, 为他们赁下一座小院,平日也会过去照看一二,日子长了, 便问怀玉母亲将来适合打算。
女人嘛,总要有个依靠才好在这世道存活,何况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年幼的怀玉, 想来也不愿总受人恩惠,郁郁寡欢。
那秦啸澜素有好名声,更是信都城爱妻之典范,其元配妻子去世几年,无人见其流连女色。
宴安与秦大人乃是同窗,关系一向不错,眼前好友终日沉郁,又得知怀玉母子的处境,便有心促成一段姻缘。
本也是一片好心,秦大人与怀玉母亲亦是一见钟情,很快便成了婚,婚后十分恩爱。
奈何命运弄人,二人成亲两年后,秦大人元配亡妻的表妹突然来投奔,且相貌比之更似其元配,渐渐地生出许多误会,谁也没料到怀玉母亲会想不开,在夜里悬梁自尽了。
后来,怀玉失踪,我们与秦家找了许久,却始终寻不到人,再见怀玉已是几年后,他到九华书院读书。
夫君观察一段时间后,见怀玉在顾府过的好,夫君便未提及往事,可到底是宴安夫妻做媒,成了孽缘,夫君心存愧疚,又见怀玉聪慧,便破例收为关门弟子。
怀玉勤奋好学,尊师重道,且他走丢时年岁不大,夫君以为他可能已经忘了过往,有次留他过节,正好碰上宴安,宴安有心助他入仕,奈何……
哎,宴安也是个倔脾气,见怀玉不待见自己,再未主动说过一句话,二人当年便如今日这般,夫君几次说和不成,只能尽量避免二人见面。
至今二人已有三年不曾碰面,我知道怀玉心中怨恨难消,任何人都难以接受母亲惨死,我与夫君都不敢奢求怀玉原谅。
可怀玉如我们俩的亲儿,见兄弟俩如此冷眼相对,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实在是心如刀割。”
婉姝闻言,上前为师娘拭泪,反被拉住双手。
“姝儿,师娘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旁人如何说道我都不在乎,只这一桩憾事,你可愿帮师娘劝劝怀玉?”
“师娘别这么说。”
“婉姝。”
“师娘放心,我会与怀玉相谈此事。”
“哎哎,好孩子。”师娘抚手称赞,接着侧头抹掉眼泪,并顺势说回布料。
“想着你们这两日会来,特意挑出了这些鲜亮颜色,你拿去回头做几身衣裳,趁着年轻可莫要亏待自己。”
婉姝一眼看出眼前的料子是织贝和云锦,都是极难得的名贵之物,且产自扬州,必然是屈大人带给父母的年礼。
婉姝实在不好意思收此重礼,且屈大人与怀玉之间的内情尚未明了,她直觉也不该收下,便道:
“年前已从师娘这收了许多,明年都不缺衣裳穿了,我晓得师娘疼爱怀玉我俩,可总不能回回连吃再拿,没得教人说是厚脸皮。”
见师娘要劝,婉姝赶紧拉起师娘的手撒娇,“下次吧师娘,咱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了,是不是该开饭了,我打早上就惦记着您的绣吹羊,特意空了腹,现下又馋又饿,您怜怜我嘛。”
婉姝在师娘面前一向是娴静端庄的,头一次这般小女儿姿态,直接将人逗笑了,此前沉重的气氛也彻底消散。
“好好,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咱们婉姝,走,吃饭去。”
两人回到正堂的时间恰到好处,饭菜刚好上齐,在师娘的招呼下,众人围坐一桌,开饭。
婉姝暗中打量着,见男人间的气氛并未缓和,便低下头默默吃饭,偶尔接一句师娘的话。
饭罢,二人以赶路为由,并不打算再逗留。
“你去送送你师弟。”
屈游用不容拒绝地口吻指挥屈宴安,后者木然应下,带着两个儿子送人。
直到走出大门,屈宴安才与楚怀玉说了今日第一句话。
“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楚怀玉闻言也是今日头一次拿正眼瞧他,二人无声对视着,似一场谁也不服输的眼神较量。
“我去车上等你。”
婉姝出言打破两人的僵持,率先上了马车,旁边两位少年也趁机退远,不敢偷听两人谈话。
“你是不是觉得你母亲是我故意推至秦啸澜面前的,就因为她与姜氏长得有几分相似?如此未免太小看了秦啸澜。”也小瞧了他。
屈宴安嘲讽式的解释令楚怀玉笑了,笑得善解人意,甚而点头附和。
“秦大人自不是那等看重女色的下流之辈,他看重的也从来不是我娘,而是屈大人您,我娘不过是你们利益交换中最无足轻重的一环罢了。
她可以是任何一个女人,您选中她,大概是想着她的容貌可以再传出一段佳话,能将双方利益捆绑的更紧密一些吧?
只可惜,你不曾全心全意爱过一位女子,故而并不清楚此等举动对秦啸澜这种人来说,实在是令他恶心,反倒不如随便搪塞的女人,他或许还能当个花瓶多摆几年。
大概只有我娘那个傻女人相信其中有真情吧,所以她注定没有好下场。
在下早已不是当年稚儿,自然不会将这一切怪罪在屈大人身上。
所以,屈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他十岁就想明白的事情,怎容屈宴安三两句就想唬弄过去?真是笑话。
屈宴安瞪眼瞧着楚怀玉故作笑态的嘴脸,忽觉心头发凉,从前只知此子有几分聪慧胆识,此刻才知竟是个狼崽子。
不,是已经成年、十分记仇且会咬人的狼犬。
“秦淮是姜氏表妹的儿子,但非是秦啸澜亲子,你好自为之!”
眼见和解不成,屈宴安也不再多言,撂下这一句便甩袖离去,在旁人眼中,颇有几分恼羞成怒又说不过对方,只好放下狠话就愤然离去的意思。
楚怀玉忽视某两位少年投来的佩服好奇目光,转身向马车走去。
……
“那你为何还要拜师屈先生?”
这是婉姝在听完怀玉叙述过往后发出的疑问。
据怀玉所说,屈宴安与秦啸澜关系要好,两人的妻子也来往甚密,当年是屈宴安的妻子翁氏主动与他娘搭话。
两人年幼情谊再深,也只到八岁,后来再没见过,又多年不曾联系,怎会一眼认出?打从一开始翁氏就看中了他娘那张脸。
之后便是秦啸澜借着家族势力与屈氏名望步步高升,屈宴安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实权。
今日解释之举,以及最后那句看似提醒之言,绝非出于好心,他要拉拢的也不是他楚怀玉,而是顾楚两家。
以顾家最近的处境,此番作为可谓是十分大胆冒险,这对一向稳中求进的屈宴安来说亦是非常之举。
楚怀玉很难不去猜测,是秦啸澜做了什么,让屈宴安觉得受到了威胁,或者两人早已貌合神离。
至于原因,大概与秦淮的身世有关。
只是楚怀玉一时猜不出秦淮的身世有何特殊,便未与婉姝提及这一层。
面对婉姝的疑惑,楚怀玉真心笑了笑,眸中映出几分温情。
“自然也是利益交换,当年受了顾府莫大的恩惠,再想娶到阿姐,便不能一味地依赖顾府,没得教岳父岳父小看了,阿姐说是也不是?”
且他当年才出狼窝,防备心强,一心想往上爬,又不确定顾府是否为另一处虎穴,自然要做两手准备。
好在顾家多是真心,他也如愿能与阿姐共度余生。
有真情,拥爱妻,人生无雪尽是春,哪还需看身处是高低?
楚怀玉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满足感,这比新婚夜更让他得意,也更令他安心,如漂泊之子终于得以安居。
他伸手抱住婉姝,下巴搁在她肩头,眼睛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有些发红的脸颊。
“阿姐,不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前两日下雪不少,路不好走,我们别赶着回家了,到庄子休整一晚吧。”
婉姝虽因怀玉突如其来的暗恋之言有些害羞,到底心疼他过去的遭遇,当即点头答应。
直到夜幕降临,她终于意识到不对,立马从甜蜜相依、越发暧昧的氛围里抽离出来,问道:
“你说去哪个庄子?”
楚怀玉一脸无辜,“咱们家有什么产业阿姐最是清楚,从信都到鹿城之间只有一个庄子吧。”
就是婉姝嫁妆里的那个,带温泉的庄子。
楚怀玉:“冬季温泉,甚妙,是我跟着阿姐沾光了。”
婉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待到庄子,婉姝瞧着一切准备妥当,招呼她去泡温泉的怀玉,只当没看见他眼中的雀跃,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接着柔声道:
“我困了,你去吧。”
“……”
楚怀玉如遭雷劈地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婉姝朝内室走去。
“阿姐!”
第132章 夫有所求
“阿姐!”
楚怀玉一个箭步追上去, 直接将婉姝打横抱起来。
婉姝受惊尖叫了一声,本能地勾住怀玉脖子,随即瞪目嗔声质问, “你作甚?”
楚怀玉坏笑了下,低头小声道:“阿姐放心, 我已打发了下人,没人知道我们做什么的。”
那日在顾府早上恩爱后,婉姝的紧张幽怨他全看在眼里, 之后更是几日都不教他近身。
知她害羞, 他亦不想被旁人打扰好事,故而早做了打算。
话落, 楚怀玉立刻快步朝温泉池而去,任凭怀中人儿急声阻拦,甚而出手拍打, 都丝毫动摇不了他要与她共戏温泉池的想法。
婉姝眼瞧着距离温泉池越来越近, 她手都打疼了, 某人反倒笑得越发荡漾,还“善解人意”地教她省些力气, 留着一会儿用。
见他竟这般厚脸皮, 婉姝又惊又气,还有一丝慌张害怕, 她可忘不了上次书房荒唐时某人亢奋的样子。
“你混蛋!”
眨眼间二人已经进了汤室,婉姝一时情急,脱口骂人。
楚怀玉闻言脚步微顿, 随即走到水池边,踢开鞋子,就这么抱着婉姝一起在边沿石板上坐下。
小腿没入温水中, 他搂了搂被迫横坐在他大腿上的婉姝,修长的手指去挑她衣带,同时在她耳边哑声安抚。
“阿姐莫怕,我不乱来,会让你高兴的。”
婉姝瞪着怀玉,微红的眼眶内含着泪,要落不落,楚楚可怜。
二人对视片刻后,婉姝吸了吸鼻子,满含怀疑地问:“真的吗?”
真的不乱来?
明知婉姝在问什么的楚怀玉脑袋一歪,忍不住勾起唇角,似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当然。”
而后低头深深地吻了过去,同时慢条斯理地一件件解下婉姝的衣裳,随手抛至身后,随着内衬落地,二人的身影慢慢藏进水下。
一池泉水袭,两只鸳鸯戏,春水浴红妆,高月呼夜晚,波不定,情难停,总是来,又是去。
……
二人折腾完依靠在池边停歇,温泉解人伐,婉姝不知不觉打起了盹儿,之后被怀玉抱回卧房也没睁眼。
本该这就么沉睡过去,却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轻轻游走,令人发痒,教她不能安睡。
迷迷糊糊间,怀玉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阿姐,你听过师娘的描述,也听了我的说辞,你是如何想的?我记恨屈宴安,却又拜师其父,你会不会觉得我阴险又小气?”
婉姝勉强睁开眼,抓住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虽然极度困倦,却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收下师娘的礼物,并认真道:
“无论旁人如何评判,我都相信你说的,你记恨讨厌之人,我也不会喜欢,若早知你心中委屈,我定不会去屈家的,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与你共进退。”
楚怀玉眨了眨眼,觉得眼眶有些酸涩,索性身随心动,扑过去将人抱住,感动地唤了声“阿姐”。
人之大幸,爱我所爱,所爱为妻,吾妻拥我。
“阿姐,我好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
“我只在乎你。”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对吧?”
“我会让你高兴,阿姐……”
楚怀玉一边呢喃一边在婉姝脖颈间亲吻,又从下巴吻至双唇,感受到她过于平静的呼吸,方抬眸向上看去,才发现婉姝已经睡着了。
“……”
楚怀玉静默片刻,终是无奈地给婉姝掖了掖被角,接着起身下榻,披上外衣脚步轻缓地去了隔间。
烛火昏暗,楚怀玉坐在案前静思良久,最后铺展一张白纸,提笔写下一句话。
“秦淮生母乃尔表姨,父不详,知否?”
接着将纸折好,放入信封中,并写上“秦眉亲启”。
礼尚往来,就当是上次的回信吧。
至于秦眉收到这个消息会什么心情,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楚怀玉一身轻松地回到榻上,钻进温暖的被窝,怀抱爱人,心满意足地很快入睡。
……
第二日便是初四,怀玉假期最后一日,夫妻二人早早启程回鹿城,进城后没有回府,直接前往周家拜年。
到了才知周家今日有客,对方婉姝还见过,正是高大健壮的陇西青俊——李狄。
“这位是陇西邻家儿郎,自小喊我一声伯父,今日也是来拜年的。”
新年大喜,周舅舅面上也挂了笑,热情地招呼着二人,并递上两个大红封。
但是介绍李狄时,态度明显冷淡了些。
李狄如未察觉,爽莽地上前朝二人抱拳,并粗声喊人。
“李狄见过表兄表嫂,新年吉祥!”
婉姝下意识转了转目光,便见周舅舅瞪眼忍怒,周瑛脸色涨红低头藏面,周怀瑾夫妻则面色尴尬地左右使眼色。
只有舅母和小表妹周洁笑得真心实意,后者单纯是因过年以及刚刚收到的大红封而开心,舅母则是满意李狄的表现。
舅母郭氏适时地开口。
“都不是外人,说起来小狄与怀玉同岁,且都是善良诚挚的好孩子,必是有话可说。
午饭还有些时辰,你们男人自去谈天说地吧,我们女眷去后院说会儿话。”
郭氏说完,便招呼着女眷们往后院走去。
周洁蹦蹦跳跳地跟在后头,摸着荷包里的红封,忽然眼珠子一转,趁母亲没注意时跑到婉姝身边,悄悄拉了拉她衣袖。
婉姝看见小表妹的眼里闪烁的光芒,配合地弯下腰,便听她快速而小声地说道:
“表嫂,偷偷告诉你,李狄是我姐的前未婚夫,现在还想娶我姐呢,但是我爹说他们家都是势利眼白眼狼,不同意。”
说着还朝她挤眉弄眼,“但我娘和我姐乐意啊。”
郭氏发现女儿作丑态,立刻喝止。
“周洁,好好说话,像什么样子!”
周洁吐吐舌头,跑走了。
郭氏又气又臊,指着那猴子似的背影点了又点,隐忍骂道:“过了年都九岁了,还泼皮似的,这大的小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周洁和嫂嫂龚氏默默低头不敢接话茬,心道亏得在婉姝面前,否则全府都要听到母亲吼声不可。
婉姝见舅母面色也不敢放肆,只道:“表妹这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再过两年自会收敛,舅母不必过忧。”
郭氏转头看向婉姝,立刻变了脸色,笑容如菊,道:“是是是,若是再过两年还这样,便将她送去你身边做两年丫鬟,就不信治不了她。”
婉姝吓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怎使不得,我呀,也不奢望她能像你了,便是有春燕这丫头几分仪态便是烧高香了。”
“……”
舅母越说越气,一路数落小女儿,旁人插话都难。直到进了屋子,几人围坐暖榻上才停下。
“你父亲带兵去了,你母亲还好吧?若是府中无趣,大可鹿城来呆一阵子,有我等陪着,也能开怀。”
“府中有兄嫂照顾。”
“你嫂嫂是个知书达理的……”
一番问候完,郭氏忽然转头让周瑛去找周洁。
“你们表嫂来了也不知跟前伺候,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去将她找来。”
周瑛心里却明白,这哪里是找妹妹,分明是要支开她,好谈李狄。
虽然不明白为何谈论她婚事时,她自己都不能旁听,但还是顺从地离开了。
周瑛一走,郭氏便旁敲侧击问婉姝如何看待李狄。
婉姝有些惊讶舅母会问自己的意见,但一想两家的关系,便立时明白了。
舅母这是在告诉她,周家与楚家一条心,若李狄身世有问题,会影响怀玉仕途,他们便狠心棒打鸳鸯。
“这,只方才短短见上一面,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婉姝为难道。
郭氏却是笑了,“说的也是,婚姻大事总得谨慎些,多考察考察也无妨。”
婉姝怎会不知,舅母表面是在问她,实则是要怀玉做决定。
而周舅舅对李狄虽然冷淡,却没将人赶出去,而是留人一起用饭,便是留了余地。
既然留有余地,便说明周家对李狄是满意的,愿意促成这桩婚事,只要怀玉点头。
在场之人心照不宣,提过这一嘴便迅速转移了话题,好似只是随口一说。
回到楚府后,婉姝提及舅母的话,怀玉也立刻明白了周家的用意。
婉姝斟酌道:“舅母一片慈母之心,约莫是觉得你在朝为官,懂得多谢,想让你帮忙过过眼。”
楚怀玉笑着点了点头。
“我会查查此人。”
*
京城·秦府
容貌出众的青年倚在暖阁方榻上,一手执棋谱,一手捻棋子,沉思许久落一白子,又思索半晌再落黑子。
看着像是研谱自奕的棋痴,实际上棋局才进行到一半,他的视线便不受控制地投向窗外。
窗外红梅招展,开得正艳,但在青年的容貌下也显得黯然失色。
这幅场景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副以梅花为衬的美人图。
小厮进屋时,即便伺候数年,也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句大公子貌美更胜从前。
“公子,有您的信。”
正在出神的秦眉闻声转过头,看向小厮时目光早已清明。
小厮恭敬上前奉信,“是鹿城来的。”
秦眉眉头微动,抬手拿过信,亲自用书刀挑开火漆,往常这种事他都懒得动手的,实在是惊讶能收到回信。
虽说间隔时间稍久,信中内容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但足够挑起他的好奇心了,这很难得。
拿出信纸时,秦眉嘴角微扬了扬,熟悉他的人便知他此时的心情极为不错。
但在打开信纸后,原本微扬的嘴角忽地扯出明显的弧度,如世上最艳丽神秘的花朵忽然绽放。
“有意思。”
小厮却被吓得跪了下去。
大公子上次这样笑,还是几年前有纨绔嘲笑他腿疾,被他当街砍掉双唇的时候。
没错,不是双腿,而是双唇,因为伤情不重,对方闹到京兆尹去,大公子也没受什么惩罚,但直到现在那纨绔都没脸出门见人。
虽说是他们家大公子不善剑,不小心手滑了才导致其惨状,但,但真的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啊啊啊。
他也不想表现出害怕,但他没控制住。
秦眉轻瞥了眼抖如筛糠的小厮,忽又好心情地笑了。
“出息。”
“啊?”小厮一时没听清,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一脸蠢懵相。
“出去。”
“是!”
“等等。”
刚走到门口的小厮瞬间僵住,又极快地转身弯腰待命。
“秦淮在做什么?”
听是问二公子,小厮松了口气,同时立马恢复到正常状态。
“回公子,二公子自打除夕被放出来,似是心中含冤,最近一直与几个纨绔混在一处,昨晚去了映月楼,这会儿还没出来。”
话落,小厮隐约听到几声手指敲击桌面的轻响,很快听到大公子下命。
“将人带回来,继续关着。”
“是。”小厮领了命,犹豫着抬头观察大公子脸色,问,“是以您的名义,还是老爷?”
秦眉微笑,“你说呢?”
小厮一个激灵,“小的明白了!”
大公子是公认的圣洁高雅,怎么会因为心情不好就关便宜弟弟禁闭呢?
问就是二公子行事荒唐,惹怒了老爷才被罚的!反正老爷也不会否认。
秦眉抬手让人退下,接着随手捻起一枚棋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最后落在棋盘某个位置。
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棋局终于结束,却未分出胜负。
自奕打了个平手,很合理。
秦眉动了动发酸的脖子,目光在房梁某处一扫而过,接着淡声开口。
“今日开始去跟着父亲,每晚子时汇报。”
房梁上的气息有一瞬的停顿,似在犹豫要不要受命,但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地,朝秦眉抱了下拳,接着从窗口飞出,消失在黑夜中。
第133章 秘粉
怀玉上值后, 婉姝又恢复了规律而平静的生活。
打理内宅,核查各产业账目,还要关注鹿城某些人的动向以便为善堂寻主, 以及偶然出门赴约,维护人际关系。
这日, 众人受黎氏邀约再次相聚养生馆,且多了几位生面孔。
据说养生馆开业不满一月便名动贵妇圈,已经有其它县城之人慕名而来。
便是距离稍远, 妇人小姐们不便出行, 也不乏派亲信来买药者,每日都要排队等待。
今日黎氏特意关门清场招待众人, 可见重视。
众人表面不说什么,心中无不赞叹黎氏大气,亦有人被这番贴心之举打动, 对黎氏的态度明显亲近起来。
“呀, 我怎么瞧着自己白皙细嫩了许多, 从前我也用珍珠粉敷面,怎的不见这般效果?”
“哈哈, 我等头一回来时, 也如房夫人这般惊叹,一问才知黎姐姐在其中加了美白秘药, 不过黎姐姐说什么也不肯透露秘方。”
“若是见人便说,如何还算是秘方,我这养生馆还指望这个赚你们的银两呢, 自然不能教你们知道其中道理。”黎氏笑着接话。
房夫人对镜欣赏半晌后,手一挥,朝侍女豪气开口。
“不愧是名医世家出身, 出手不同凡响,先给我拿五十副,等我回府就派人送银子来。”
一副秘粉五两银子,绝对称不上低廉,但对贵妇们来说不值一提。
房夫人并非头一位初次体验后便当即下单的,侍女闻言却面露难色。
“抱歉夫人,库存数目有限,馆中规定每位客人一旬最多只能买十副,不过此秘粉每日一副即可,多用无益,夫人若是担心用完不能及时买到,可以签订长期契约,馆内会派人定期送上门。”
房夫人苗氏,是审刑院右使房惠的妻子,房氏在柳州举足轻重,朝中亦有要职,来到鹿城多受讨好,从未遭到为难。
头一次遇到银子花不出去的情况,苗氏心里不大满意,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容。
“这样啊。”
这时黎氏出声呵斥了侍女一句,“你个没眼力见儿的,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哪能与旁人一样,还不退下。”
接着转头对房夫人笑道:“苗姐姐放心,五十副秘粉一会儿便送到你座驾上,且日后无论何时,只要姐姐想要,妹妹便是打着灯烛,亲手现做也会奉上。”
房夫人心中熨帖,再次笑得开怀,“有黎妹妹这张巧嘴,难怪生意兴隆。”
黎氏叹气,“如今药材短缺,价格飞涨,不怕姐姐取笑,我见识浅薄,半点未料到这般情形,定下限量和契约之法也绝非故意为之,库存确实不多了,若非年前已经将话说出去,怕姐妹们笑话,早就关门大吉了。”
药材价格的变化尚未扩展到民间,鹿城百姓还没受到影响,但在场的夫人们皆非普通身份,对此都有耳闻,故而并不怀疑黎氏所言。
有人当场询问黎氏什么药材紧缺,说自己有些门路或许可以帮忙。
黎氏对此大为感动,并做出承诺,“若能解此燃眉之急,妹妹以及家中姊妹来我馆中做任何项目绝不收费,家中大夫亦随时听候差遣。”
比起美容养颜,自是生命健康更为重要,有黎氏此番承诺,往后遇到疑难杂症,何愁不能请动黎氏名医?
不少人对此心动,纷纷表示愿意帮忙。
房夫人也道:“我虽不能保证寻得多少药材,那什么长期契约就签了,否则真教如花似玉的妹妹为我熬灯油,损了美貌,齐大人怕是要提刀上门。”
一席话惹得众人发笑,气氛瞬间恢复轻松。
“苗姐姐别取笑我了,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算的什么花。”黎氏哭笑不得地说道,接着目光一转,看向婉姝。
“像婉姝妹妹这等姿色年纪,才是貌美如花呢。”
众人视线落到婉姝身上,眼中不□□露出羡慕之色,一人忽而感叹出声。
“我女儿今年四岁,常被长辈夸赞白嫩,我却是瞧着楚夫人的肌肤更为雪白透亮,今日见楚夫人对黎姐姐的秘粉似乎无甚兴趣,想来是有更好的美容秘方?”
此话一出,婉姝立刻察觉到众人眼神的变化,其中不乏目光不善者。
再看说话那人,婉姝颇有印象,正是她初次参加聚会时,比她提前到场的郑氏,且此人似乎与许氏有过节,常常说话带刺。
如今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郑氏一番话使得婉姝成为了所有人的关注点,倘若她否认有秘方,说自己天生肌肤好,便有炫耀之嫌,容易惹人生厌。
如果承认自己有养肤秘方,她还真有,可若在此公布出来,就是形势所迫,非但得不到感激,还会教人觉得她软弱可欺。
婉姝可不想教人看低了去,当然也不会外泄母亲传授的秘方。
“真的吗?上次从黎姐姐这拿了秘粉后我就回了娘家,没来得及用,回鹿城这几日每日都在用,丫鬟们说我肤色变好许多,我还当是在哄我。
今日得了这位夫人的夸赞,倒是容不得我不信了,黎姐姐,我真的比之前白了吗,不会是两位姐姐联合起来拿我取乐吧?”
黎氏愣了愣,随即笑道:“婉姝天生丽质,用了秘粉更似仙女,往后我看谁敢说我这方子的不是。”
婉姝也笑,并且适当地露出几分羞色,“那,我今日也想买五十副,黎姐姐可许?”
“自然,不过也望婉姝妹妹体谅姐姐的难处,若是有药材商的门路,定要想着我才是。”
黎氏答应的痛快,随后的要求也似随口一说,却令婉姝拒绝不得。
“我定会帮姐姐留意。”
婉姝笑着应下,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怀疑,因为她的确认识个药材商,正有黎氏所需药材,此人前几日她才见过,正是李狄。
众人不知婉姝内心所想,见二人达成协议,方才不好意思或是不敢跟着房夫人沾光的,这会儿纷纷跟风表示自己也要五十副秘粉,或是签订长期契约。
黎氏一一答应。
郑氏看着众人融洽和谐的氛围,用足了力气,脸色才没铁青。
她原以为顾婉姝就算有几分聪明,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面对众人的压迫,左右为难之下必然乱了阵脚。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小妇竟然面不改色地,只两句话便躲了过去,且明明认识她,却故意用“这位夫人”的鄙薄字眼称呼她,不就是想让其她人也轻看她?
呵,年纪轻轻便如此圆滑,表面却装的一派天真,果真是有个大族出身的好母亲,小小年纪就养出了这等心机。
郑氏下意识看向黎氏,见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其她人亦然,不禁暗中攥紧了拳头,恨恨地垂下脑袋,不再发言引人注目。
众人一番说笑后,护肤体验也就此结束,黎氏又请大家到客厅喝茶,聊了些家长里短,临近傍晚才散场。
婉姝登上自家马车,掀开帘子便看见一身官府的怀玉坐在车厢内,面上一惊。
“你怎得在这?”
楚怀玉抬手牵过婉姝坐到自己身边,并将暖手炉塞到她手中,这才回话。
“下了值得知阿姐还未回府,便过来等你。”
婉姝闻言,莫名想起上次聚会有人调侃许氏得丈夫痴爱,每次出门都要挂念,十有八九都要亲自接人,非要许氏讲讲驭夫之术。
许氏性子沉静,自是没能讲出什么,不知是不是羞的,这次聚会也没参加。
此时此刻,婉姝心想,或许不需要什么驭夫之术,只要两人真心相爱,懂得爱护彼此,贴心之举便是自然而然的。
心里这样想着,脸却是悄悄地红了。
楚怀玉并未察觉,因为他已经将人揽进氅衣下,用身子为之取暖。
春燕默默缩在车厢一角,下巴贴着胸,半点不敢抬头,只一味地懊悔自己为何没有留在车厢外。
……
回到楚府天色已经暗沉,夫妻二人简单吃了些晚食,便早早洗漱上榻了。
婉姝将今日宴会上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你觉得会是我想多了吗?”
楚怀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意见,“我认为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当你意识到发生了巧合时,八成早已入了别人的圈套。”
婉姝被这番言论惊到,立马支起上半身,凑近怀玉,半是惊疑半是惊喜地问,“你也觉得齐夫人可疑?”
想了想,又皱眉道:“可是她若想通过我们与李狄交易,大可以直接与我说,何必这番大费周章?
而且她今日请的那些夫人,大多有人脉背景,多数人都愿意帮她,她又何必针对我?”
依着郑氏对黎氏的讨好亲近,婉姝自然会怀疑郑氏今日出言发难是受黎氏之事,她只是没想明白何至于此。
楚怀玉伸手抚平婉姝眉间,肃声道:“大概是因为李狄手里有她特别想要的东西,但出于某种原因,不好宣之于口吧。”
“什么原因?”婉姝瞪大眼睛,好奇追问。
楚怀玉微微一笑,“尚未可知。”
“哦。”婉姝眼睛往上看了一下,立马翻身躺了回去。
楚怀玉无奈地收回手,接着探头过去,笑问:“阿姐不猜一猜?”
婉姝闭着眼道:“你都不知道内情,猜来猜去作甚,还不如早点睡,养足了精神,等明日再教人去查。”
楚怀玉不甘心地又凑近了些,呼吸打在婉姝的脸上。
“我虽还不知其目的,却是得知了些小道消息,或许与其有关,阿姐就不想知道?”
婉姝受不住脸上痒意,直接背过身去,故作不在意道:“不想,等你有了确切消息再告知我吧,唔,时间不早了,睡吧。”
只要她不好奇,就可以轻松度过今晚。
婉姝心中正得意,腰上忽而一紧,背后贴上来个火炉般的身躯。
“才到亥时呢,阿姐明日无需早起,别急着睡嘛……阿姐不想听我说话,我不说便是。”
婉姝猛地睁眼,只觉肩膀一凉,身上的寝衣已然被扯了出去。
“……”
第134章 回击
兵马司练武场
士兵们晨起操练完有两刻休息时间, 精力旺盛或是想要在上司面前露脸的人,会利用这个时间在练武场中比武。
当然,两位指挥使大人甚少观看, 多数时候都是几位校尉暗中较劲,时不时亲自下场较量, 其中以沈、张两位校尉斗的最厉害。
今日难得两方士兵没有发生冲突,因为有人先一步对张校尉发起挑战。
“请张兄赐教。”
张成见说话之人是韩硕,略有些惊讶。
韩硕毫无根基背景, 能从信都一介小兵升调至鹿城, 纯属运气好,为人更是谨小慎微, 从不与人起冲突,是几个校尉中最不起眼的。
今日这人竟敢挑衅他,莫非是被老沈那狗贼拉拢过去了?
张成心中冷笑, 瞬间将韩硕打入敌人的范畴, 心道待他升至高位, 必教此人后悔今日蠢行。
面上笑呵呵地朝韩硕抱拳,皮笑肉不笑道:“难得韩兄有兴致, 自当奉陪到底, 只是在下不曾与韩兄交过手,又是个粗人, 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韩硕咧嘴一笑,“彼此彼此。”
两个汉子褪下外衫, 撸起袖子走到武场中央,对视间,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狠厉。
在小兵们起哄声中, 二人同时双腿一蹬,如离弦的箭般朝对方冲去。
……
郑氏因昨日在宴会上吃了瘪,从早起开始便气不顺,府中仅有的几个仆从,全都被她或罚或骂处置了个遍。
眼瞧着过了饭点,张成还不回家,以为他又出去鬼混,原本已消下去大半的火气迅速涨了回来。
待入夜后听到大门打开,知道是张成回来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问仆人才知竟去了书房,怒气瞬间达到顶峰。
再顾不得颜面,当即冲出屋子朝书房去,扯开嗓子边哭边骂。
“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我辛辛苦苦为你生儿育女,为了你四处讨好伏低。
你不知心疼我就算了,净与那些个遭了瘟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出去鬼混,你可知我今日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张家不大,几句话的功夫郑氏便走到了书房,未等她冲进去,房门便从内部打开,只见鼻青脸肿的张成正一脸阴沉。
郑氏来不及说话,便被一把扯进了屋,随着房门被关上,同时响起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郑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成,也没心思再去关心他脸上的伤从何而来,目眦欲裂地尖叫起来。
“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郑氏娘家比张成富裕,算是低嫁,在张成面前本就骄纵,自打生了儿子更是挺直了腰板,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一时失去了理智,说着还要扑上去挠人。
奈何张成是个武将,一下便抓住她手腕将她桎梏住,接着低吼道。
“你害我今日在同僚面前丢尽了脸面,刚刚我才得知是你得罪了信都顾家,蠢妇,你到底做了什么?!”
郑氏被张成吃人般的眼神吓了一跳,手腕也被攥得生疼,终于找回了几分理智,瞧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有些心虚,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自到鹿城以来,我一直在黎氏面前做小伏低,只差给她当丫鬟了,还不都是为了你的仕途,你自己没本事教人给打了,凭什么怪我?”
张成没想到自己都成猪头了,妻子不关心就算了,反还指责他,被气得脸色铁青。
到底理智还在,他又没法子休妻,只好深吸口气,放软了语气,语重心长道:
“我知你为我,为这个家劳心劳力,可我早就与你说过,便是攀上了齐家黎家,咱们人微言轻,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弃子,你讨好黎氏便罢,得罪顾氏作甚?”
见丈夫软了态度,郑氏委屈地落下眼泪,却记恨着打在脸上的巴掌,甩开张成的手,扭身扑向一旁的椅子坐下。
偏头不去看张成,一边抹泪一边气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会无缘无故去惹旁人?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张成早有心里准备,但闻言还是面色一沉。
“黎氏与你说了什么?”
“顾氏手中有药材,只要搭上这个门路,往后养生馆的盈利可分我一成,只是说两句话罢了,我便……”
张成闻言叹气,郑氏虽说在家骄纵蛮横了些,却非蠢人,在外还是有规矩的,黎氏能说动她,只能说明那一成利润数目不小。
事已至此,只能扒紧齐家了。
张成想了想,道:“你明日便去齐家。”
“做什么?”
“你今日怎么与我哭的,明日就怎么对待黎氏!”
黎氏既然利用他们,就休想轻易甩掉。
*
郑氏去找黎氏的当晚,婉姝便得到了消息。
不必知晓郑氏如何哭诉卖惨,只她在张成被打第二日便登门齐家这个举动,便足以说明其中关系。
对于黎氏的算计,婉姝倒没怎么伤心,只是不大赞同怀玉的冲动之举。
“惩治小人有许多办法,你这般急着动手,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是你做的?”
楚怀玉见婉姝当真不在意黎氏,将手里剥好放温的烤栗子喂进她口中,随即轻哼一声,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意气用事。
“胆敢欺负阿姐,打他还要匿名不成?”
婉姝口中嚼着栗子,一时没能接话,接着便见怀玉莞尔一笑,又剥了颗栗子放在碟中,话音一转,道:
“诚如阿姐所言,收拾一个人的手段有很多,张家也并非罪魁祸首,所以啊,我这样做其实还有别的目的。”
说完歪头朝她眨了下眼,颇有几分小孩准备恶作剧的神秘作态。
婉姝当即被勾起了兴趣,将栗碟推到一边,凑过去询问。
“什么目的?”
“阿姐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得了些有关黎氏的小道消息?”
前天晚上的事,婉姝自然不会这么快忘记,且清楚记得某人还想拿这点与她换好处。
婉姝立马直起身子远离了些,看向怀玉的目光透着些许羞恼。
“说好的坦诚相待呢,你到底说不说?”
楚怀玉默了默,选择坦诚,“今晚我想与阿姐共浴。”
婉姝:……
婉姝选择甩袖走人。
楚怀玉瞧着婉姝走向盥洗室,眼睛一亮,连忙追了上去,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砰的一声,盥洗室的房门被狠狠关上。
楚怀玉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接着走到门边,期期艾艾地开口。
“阿姐,我与你说笑呢……开开门嘛阿姐,我这就告诉你,保证知无不言……”
良久,婉姝开门出来,便见怀玉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阿姐~”
婉姝扬了扬下巴,“该你洗了。”
说完便朝卧室走去,余光瞧见某人耷拉着脑袋去洗漱,哼笑了声。
待楚怀玉洗漱完回到卧室,主动交代所知消息,婉姝瞬间将方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一脸惊讶。
“白婴的叔叔暗中为黎氏大量收买药材?”
楚怀玉点点头,“已有三年。”
所以谁缺药材,黎氏都不会缺。
“那她还这般急着收药材作甚?”婉姝不理解,但觉得其中一定藏着什么大秘密。
楚怀玉同样有此怀疑,只是尚未查出什么。
“待我查清缘由,定头一个告诉阿姐。”楚怀玉一脸认真道。
婉姝噗嗤一笑,无奈地推了他一下,接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么多药材,绝非小事,我都不敢去想黎氏要做什么,想要调查定也不会容易,要不上报谢大人?”
楚怀玉摇头,“谢明元志在商业,比起仕途他更在意到手的利益,难保不会被收买。”
婉姝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觉得周大哥如何?”
楚怀玉沉静的面容一垮,立马翻身躺平,漠声道:“不如何。”
婉姝伸手拉了拉他衣袖,“你考虑一下嘛。”
楚怀玉偏头看过去,脸色有些难过,语气也含着一丝赌气。
“阿姐明知我不喜他,何故提起,莫非这鹿城数十官员,无一人比得上他?”
婉姝心中大喊冤枉,解释道:“这不是谁厉害的问题,而是为着咱们自身安全,必须与可信之人合作。
上次我们帮了他,已有牵扯,再加上周楚两家的交情,他定不会出卖你,职务上也更方便行动。
事成了也有他的功劳,互利互惠的事情,我便是有私心,也全在你身上。”
听到婉姝这般理智的分析,又软声相哄,楚怀玉心里舒服了不少,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来。
婉姝见此,凑过去近距离盯着他的脸,笑问:“这回不生气了吧?”
楚怀玉立刻绷住脸,“还有点气。”
需要再哄哄。
“啵。”
婉姝低头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问,“还气吗?”
楚怀玉点头。
“啵。”
“这回呢?”
楚怀玉抿唇忍住笑,继续点头。
“啵啵。”
……
与楚府的相亲相爱氛围不同,齐家夫妻俩的谈话就要平肃许多。
“夫人心急了。”
“我也没想到那郑氏这般不中用,是我高估了她,事没办好,还有脸来找我哭诉,怕是那张成给她出的主意。”
“此等小人,无需夫人费心,我会尽快将他调走,至于楚怀玉,一个意气用事的年轻人罢了,也好打发,总归不能教他们坏了大事。”
黎氏毫不怀疑丈夫的能力,便不再浪费口舌,转而问道:“到底何时动手?”
“夫人,我们只需备足粮草,其余的不该问,也不能问。”
“我只是担心药材补不上,万一被发现……”
齐善笑了笑,安抚道:“夫人莫忧,药材会有的,我已派人去取了。”
黎氏闻言讶然,但见丈夫眸中的冷然之色,识趣地没有追问。
……
当夜子时,熟睡中的李狄忽闻院中有异动,瞬间睁开眼,起身拿起床头的长枪。
刚走到门边,便见窗户被人捅了跟手指细的木管进来,很快有白烟从中冒出。
李狄默默捂住口鼻,待对方放完迷烟,听着一阵脚步声靠近隔壁存放药材的屋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握紧了手中长枪,并未急着出去制止,等对方几人在隔壁进进出出几次,搬走了全部箱子离开,他又等了一会儿,才开门出去。
那群人运着数十笨重药箱,走的并不快,李狄很快就跟上。
一路跟至城西某处偏僻的私宅,李狄左右看了看相距甚远的邻居,确认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便不会引起骚动后,他提起枪杆便跃墙而入。
半个时辰后,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从后门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接着脚步如风地消失在街巷之中。
天蒙蒙亮时,夜香郎准时来到此地收夜香,在后门敲了又敲没得到回应,倒是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夜香郎发现后门没拴,惊了惊,见左右无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咽了下口水,壮着胆子将门推开。
很快,一道充满恐惧的叫喊声唤醒了城西的居民。
“杀人啦——”
“灭门啦——”
第135章 智珠在握
李狄的遭遇婉姝尚且不知, 这日一早她便派人给许氏送去帖子,邀她到香水茶楼品茗。
她并未刻意隐蔽行踪,甚而是故意在郑氏找黎氏哭诉的第二日就与许氏亲近, 原因有二。
其一,配合怀玉对外表明, 韩硕暴打张成就是受楚家指使,意在回击齐家的算计,也是宣告两家就此结下梁子, 往后绝无修好的可能。
其二, 婉姝有意将善堂送给许氏,既是回敬韩硕对怀玉的支持, 亦能表示信任。
“听说许姐姐家中有位弟弟生来良善敦厚,自幼便四处行善,对待老人孩童尤为热心肠, 深受邻里爱戴。”
许氏闻琴声而知雅意, 听出婉姝是要帮扶自家二弟, 甚为惊喜,当即压下心中激动, 羞愧道:
“我那二弟只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大好的二八之年,每日书也不读, 就爱到处管闲事。
朋友结交了不少,也不见他作甚正经事,邻里都是宽和之人, 全拿他当孩子哄罢了,当不得夫人这般夸赞。”
婉姝听完却越发满意,擅长与人打交道的热心少年, 正适合做她这善堂的堂主。
“我倒觉得,少年人的不确定性是宝贵的,只不过有时需要长辈推上一把。”
春燕得了眼神示意,立刻将一小匣子置于桌上,打开推至许氏眼前。
婉姝笑着继续道:“我既称许姐姐一句姐姐,便兀自托大为弟弟打算一二,只望许姐姐别嫌弃。”
许氏见匣中有纸张,便拿起看了看,只一眼便赶紧放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许氏娘家只是做小生意的寻常百姓,韩硕亦非富贵出身,他们两家全部家当加起来怕是也换不来这地契,更别说还有染布秘方。
她是真的不敢收。
婉姝掩唇笑了笑,语气轻松道:“这院子可不是白送的,许姐姐不妨听完?”
许氏挪了挪臀,面色有些不安。
婉姝道:“我买下这院子是为了开善堂,奈何府中多事,力不从心,找上许姐姐也是存了死心,便是希望这善堂能开起来,好好经营。”
许氏仍旧不敢收下。
婉姝便让她将匣子拿回家,与韩硕商量后再做决定,若夫妻二人都觉得不妥,她定不勉强。
许氏这才不再推脱。
……
与此同时,李狄的小院被一群官兵包围。
砰的一声,大门被踹开,十数官兵持刀而入,在门内站成两排,齐善从中间走进院子,停在手下保护范围内。
打头的官兵照例朝紧闭房门的屋子大喊。
“兵马司抓人,还不速速出来束手就擒!”
口中叫门,手上却已拿起兵器准备破门入室。
不料话音才落,房门便打开了。
李狄蓬头垢面地快步走出来,手上还在系腰带,显然才起床。
他跑到齐善跟前,带来一阵酒气,在官兵动手之前,那张唬人的硬汉脸竟露出谄媚的笑容来,点头哈腰道:
“官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齐善肃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有人告你行凶杀人,跟我走一趟吧。”
“什么?!”
李狄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后退一步扑通跪地,嘶声大喊。
“冤枉啊官爷,额就是个本分老百姓,就是冲着中土安稳,这才壮着胆子拉了几车药材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赚几个辛苦钱。
额才来鹿城不到一月,人生地不熟,只愁如何尽快将药材卖了,去杀人作甚啊,额平日杀只鸡都不敢,官爷明鉴啊——”
这一番喊冤,成功引起了左邻右舍以及行人的注意,小院外很快聚集了一些百姓看热闹,偏偏他们站的够远,教官兵找不到理由驱离。
旁人不知内情,齐善却比谁都清楚李狄是凶手。
见他不仅没畏罪潜逃,还如此张扬,想来是有所准备。
齐善瞬间意识到李狄是个难缠之人,但当着百姓的面,他不好妄下定论,只道:
“有人证亲眼目睹你昨夜提枪杀人,兵马司只负责抓人,你有何冤枉到审刑院再说也不迟。”
李狄却不肯罢休,嚷嚷道:“我昨夜与邻居吃了酒,直到方才官爷们进门才醒,难不成梦游杀人?”
昨晚与李狄吃酒的邻居正在围观百姓当中,听到声音立刻小声应和道:“对对,这小子酒量还行,但比我差点,昨夜是我将他扶回家去的。”
身边人听了,好奇道:“这么说,人不是他杀的了?”
邻居虽然吃过李狄的酒,也不敢妄言,只问:“你们醉得走路都打摆子,还能半夜起来去杀人?”
闻者无不摇头。
“真喝大了,便是天上下刀子,脑子也清楚,但身体就是动不了一点。”
最终李狄还是被带走了,不过有邻居热心传说,他被抓时的场景很快在鹿城传开,大显无辜。
同时,城西惨遭灭门的宅院因为备受关注,很快有人挖出其中所住非是一家人,而是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
做小生意的老实小伙与整日不敢正事的混混,自然是前者更易得到同情。
再得知宅院背后主人乃是某位不知名的富商,不少百姓猜测,八成是那富商背地里做了坏事遭人报复。
总之,百姓们对此事议论纷纷,关注程度已经到了各司长官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吴翰负责监察一方官员,为人十分低调,也从不刻意为难谁,但不代表他懈怠职责。
在听到风声的第一时间,他便向审刑院左使徐庸传达了重视,敦促其尽快破案。
而徐庸身为审刑院最高长官,事务繁忙,许多案子都是由右使房惠审理,他只需进行最终审核,确认没有漏洞后在结案书上签字即刻。
但事到如今,徐庸也意识到了案件背后似乎有人在推波助澜。
听着百姓们对官府的怀疑声,他甚至觉得对方有可能是冲自己来的,不得不重视起来。
房惠被请到公房主殿汇报案情,讲述的很客观。
“事发于昨晚子时,亡七人,有一人逃脱,名于泰,于今日巳时到兵马司求助,向副指挥使齐大人清楚说出了嫌犯李狄的身份与住址。
得知嫌犯武艺高强,齐大人担心其畏罪潜逃,立即带兵前去拿人,午时一刻将二人一起押送到审刑院。”
徐庸听出了不寻常,“一起押送?”
“是。”房惠面色微微抽动,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接着道,“据于泰交代,他与死者中三人因赌钱输大了,意外得知李狄手里有几车药材,便起了贼心,不料被李狄反追踪至住处暗杀。”
某种程度来说,于泰几人被追杀也是活该。
徐庸听完也有些无语,不过他当然不能说几人活该。
“就算真相如此,他们也罪不至死,何况还有无辜者丧命。”
徐庸说完,发现房惠神色变得更奇怪了,当即又加了一句询问。
“那李狄是如何辩解的?”
房惠回道:“李狄声称自己昨晚没离开过家门,有邻居做证,昨晚他醉得不省人事。”
“早有杀心,故意装醉制造不在场证明?可于泰等人是临时决定作案的,李狄又如何能提前知晓?莫非是那药材有什么来历?”徐庸听得入神,不禁发出疑问。
房惠轻咳一声,唤回上司心神,语出惊人道:“下官正是从被盗之物着手调查的,结果发现并不是李狄的药材。”
“何意?”
“于泰等人所盗药材多是马蓟、白及,而李狄所运药材在进城时已经登记入册,并无这两种药材。”
“会不会是买通了守城兵?”
“当时是守城校尉亲自过目的。”为防止徐庸继续猜测最后恼羞成怒,房惠赶紧道出后续,“后来下官派人去李狄住所调查,结果发现李狄的药材好好的堆放在原地。”
徐庸当即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他的药材没丢?”
“完好无损。”
“……”
“下官也是才得到消息,正打算请大人拿主意,这李狄,要不要放了?”
“你有不放人的理由吗?!”徐庸声音陡然拔高,接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那个于泰在哪,胆敢戏弄官府,本官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是。”
“等等,那李狄当真武艺不凡?”
“据于泰说,那几名死者都是练家子,但无人在他手下挺过两招。”
徐庸听了,怒火消散些许,已在考虑将人收入麾下,面上不动声色,吩咐道:“放人不代表没了嫌疑,在此案结束之前,盯着此人,莫让他离开鹿城。”
“是。”
……
正值傍晚,李狄走出衙门,一眼瞧见立在街对面巷角的周瑛。
夕阳的余晖洒在少女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一层金色纱衣,如神女,似天仙。
略一怔愣后,李狄嘴巴一咧,笑容灿烂地奔了过去,站定在少女面前时,垂在身边的手紧张地搓了搓裤缝,憨态十足。
“阿瑛,你来接我吗?”
下一刻,李狄痛呼一声,抱着小腿蹦了起来。
“踢我作甚!”
李狄的惊呼声在看到周瑛转身离去的背影时戛然而止,顾不上腿疼,赶紧追了上去。
他人高腿长,几步便走到了周瑛前头。
横臂拦下少女,对上她气呼呼的表情,原本理直气壮的少年瞬间败下阵来,垮下脸,十分不理解地问:
“我被无罪释放了,你不高兴吗?”
周瑛忍住再打人的冲动,低声怒道:“别给我做这副委屈样,我找过表兄了,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李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楚怀玉竟然没有帮他瞒下来。
周瑛像是读懂了李狄的表情,怒气更甚,直接将人推开走过去,边道:“日后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离我家远点就好。”
李狄一听,这还得了,想要解释又发现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周瑛身边,商量道:
“额那么做是有由头的,你先别气么,这里不好说话,要不你去额那?额跟你好好掰扯一下。”
“我去你奶奶个腿儿!”
……
与此同时,楚怀玉下值回府,也将李狄被释放的消息告知婉姝。
婉姝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疑惑,“不是齐家做的?”
午时她听说李狄被抓,第一反应就是齐家在报复,但转念一想,以齐家的心计,怎么可能让李狄这么快脱罪。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想法,笑了笑,道:“是,齐善大概是因李狄与周家的关系,想让我也受一回哑巴吃黄连的苦,便打算只盗药材,没对李狄下手。
但李狄早有准备,提前将药材掉了包,这被盗走的药材还是齐家藏匿的,他们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齐家此刻约莫便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怕是自顾不暇,就算明知是李狄做的,也拿他没办法,还要防止审刑院查到自己身上,八成会选择自断羽毛为主动顶罪。”
婉姝听完嘴巴微张,一脸惊叹,接着狐疑地打量起怀玉,“你如何这样清楚?”
楚怀玉翘唇,“因为是我出的主意。”
见怀玉智珠在握的模样,婉姝心情也轻松起来,笑赞道:“楚大人真是神机妙算,令人佩服。”
楚怀玉立刻偏过头,抱拳做羞愧状,“娘子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
婉姝好笑地推他一下,又道:“既然他们没打算对李狄动手,何故杀那几人?万一将齐家逼急了,不知又要做什么。”
楚怀玉收起促狭,语气略显无奈,“我也没想到李狄这般勇猛。”
制定计划时李狄说自己会武,也为了避免被齐家人发现端倪不敢行动,拒绝楚怀玉派人保护他。
但顾及着此人是周家未来女婿,楚怀玉还是派了崔黎暗中保护,以免齐家杀人灭口,不成想李狄这小子还真是有够含蓄。
犹记得崔黎在描述他如何不费吹灰之力,一枪挑一人,以为故意放跑于泰时的豪迈气魄后,发自真心的感叹此乃武学天才时,神情是那么的羡慕。
今日才收到李狄的详细信息,其中便包含他在武学上的造诣,楚怀玉看完后表示,他也很羡慕。
这小子竟然没拜过师父,全凭兴趣练就了一套枪法,当真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阿姐也不必过忧,就像我方才说的,齐家比谁都不想让官府继续查下去,近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见婉姝点头,楚怀玉话音一转,“阿姐今日见了许氏,结果如何?”
提起这个,婉姝有些泄气,“许姐姐好像被我吓到了,不知道能不能成。”
见时辰不早了,楚怀玉揽着婉姝朝卧室走去,安抚道:“这是好事,一定能成的,阿姐信我。”
第136章 撒网
正如怀玉所说, 第二日许氏便给婉姝递了帖子,说三日后弟弟许诚来鹿城,若是方便, 届时会登门拜访。
婉姝见了许诚,亲眼确认是个真诚聪慧的少年, 又以捐赠的名义给了他一些银子。
正月底,善堂正式开门,寄住在庄子里的孩子们搬了进去, 许诚又在贫民区救了几个, 善堂内已有十三个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白婴并不打算尽快回益州去, 她想继续留在善堂,并请求楚怀玉帮她从叔叔手中夺回祖产,事成后愿以祖产以外的全部财产做为答谢。
当然此事是白婴私下找到楚怀玉谈的, 婉姝并不知情。
与此同时, 灭门案也已结案。
据说李狄被放没两日, 于泰经不住审问,承认那几箱药是他伙同另外七人从别处偷来的, 当晚他吃了些酒, 酒意上头想独吞药材,便杀了其他人。
酒醒后受不住良心的谴责, 迷迷糊糊中走到衙门,清醒后又不想受死,临时想起李狄这个药材商, 慌乱之下便诬陷了他。
听着有些荒诞,但查案多年的长官们见过更离谱的,后来存善医馆来报案丢了几项药材, 经过核对,正是于泰等人所盗之物。
且这存善医馆乃齐善夫人的产业,出于同僚之间最基本的信任,没人怀疑医馆报假案,也就没去深入调查药材来源。
最终于泰被判处死刑,秋后问斩。
……
转眼已是二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也正是这个美好的时节,周瑛与李狄定下了婚事,来年春日成亲。
之后不久,婉姝收到母亲来信,说王彦青夫人病重,不久于世。
因着寿王府之前的种种作为,顾王两家在近两年少有来往,但情分还是在的,自当该去吊唁。
婉姝没见过魏洵兮,只从王燕茹口中听过只言片语,道是个恭顺娴静的女子,没有半点王室女的高傲。
而魏洵兮身子本就柔弱,这次突发急症,王家以最快的速度寻遍周遭名医,连王燕茹也请了黎氏帮忙,最终都无济于事。
婉姝早有耳闻,但见母亲来信,知晓魏洵兮恐怕时日不多,便与怀玉商量吊唁之事。
起初楚怀玉并不赞同她去。
“有岳母与长嫂去,阿姐风寒才好,不宜出远门。”
换季时婉姝贪凉早几日换上薄衣,咳嗽了几日,都是半月前的事了。
“我哪里那么娇弱了,再说,母亲与嫂嫂代表的是父亲与兄长,你与王大哥也有交情,总得有所表示,我若不去,难不成你自己请假去?”
楚怀玉想起与王彦青的“交情”,嘴角微抽,倒不是他胡思乱想瞎吃醋,而是最近不太平,他担心婉姝遇险。
婉姝看出怀玉有所顾虑,拉起他的手道:“我提前回信都,到时与母亲嫂嫂一起前往,兄长定会亲自护送,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想的这般周到,楚怀玉找不到理由拒绝。
若因害怕未知的危险而不教她出门,怕是还会惹她生气。
最终楚怀玉只能妥协。
“好,到时我与你一起去。”
婉姝见怀玉目光坚定,想到什么,轻声问:“你说,寿王世子会不会借此生事?”
若没记错,浔阳郡主的忌日就在几日后。
楚怀玉默了默,抚上婉姝脸庞,“阿姐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
死牢
夜半时分,蒋昊被一阵锁链碰撞声惊醒。
大抵是封闭太久,加上长期被狱卒无视,他的大脑一片混沌,还以为到了放饭时间,麻木地挪向栅栏。
“蒋昊,出来。”
太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蒋昊神情有些怔愣,在狱卒不耐的催促声中,才猛然回神,黯淡的双眸瞬间迸发出激动之色,上前抓住狱卒胳膊。
“是我娘来看我了吗?”
狱卒嫌弃地甩开,接着猥琐地笑了笑,“怎么,你们蒋家男人有半夜找娘的习惯?”
蒋昊被推地撞在栅栏上,若是以前,他必是要让狱卒付出惨痛的代价,如今却半点脾气也无。
他迅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讨好的笑。
“对不住,太久没与人说话,有些过激了,敢问是谁要见我?”
昏暗的灯火下,狱卒没注意到蒋昊藏在眸中的阴毒,也懒得与一死囚浪费口舌,又用力推了他一把。
“少废话,赶紧走!”
蒋昊一个趔趄,狼狈地往前扑了几步,险险稳住身形,便不敢再问了。
“是是。”
在狱卒的鄙视中,蒋昊边走边暗暗整理衣裳,最后停在一间十分封闭的牢房前。
狱卒打开房门,示意他进去。
蒋昊感觉有些熟悉,他好像来过这里。
容不得他回忆,便透过打开的房门看见了徐庸,他也终于明白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专门用来审要犯的密室。
之前徐庸威逼利诱让他交代与他一起残害妇女的同伙,就是在此处。
蒋昊不明白自己都已认罪,几日后就要行刑了,徐庸还见他作甚。
他本能地往后退,但身后的房门已被合上,他退无可退。
徐庸瞧见曾经嚣张跋扈的纨裤子变得这般怯懦,温和地笑了笑。
“蒋公子不必害怕,今日本官来此,是有好消息要与你说。”
蒋昊就算变得再怎么迟钝,也不觉得徐庸对他这个作恶多端的死囚做什么好事。
但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什么好消息?”
徐庸没带手下,室内只有他与蒋昊二人,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做出请的动作。
蒋昊犹豫了一下,心知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老老实实走过去坐下,看起来很是不安。
待听见徐庸接下来的话,本就没敢坐实的他直接跳了起来。
徐庸道:“林家二公子前不久因食禁、药死在西街,李芸娘已经被捕归案,据其交代,你是暗娼馆的常客。”
“胡说八道,我才不碰那些脏女人!”
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蒋昊连忙收敛起来,低声祈求道:“大人,死刑之罪我都已经认了,何惧这等小错,但我真的没去过啊,请您明鉴。”
徐庸笑了笑,“那李芸娘并未说你去那里是为了嫖,而是与一神秘人商谈要事,还说每次谈完你都十分高兴,打赏十分大方。”
蒋昊眸光闪烁,忽而一脸颓废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反正过几日我都要死了,徐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徐庸:“蒋公子急什么,不妨听本官说完,本官还没说好消息呢……只要你说出那神秘人的身份,本官可保你不死。”
蒋昊心中冷笑,面上却痛哭流涕道:“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已经没脸活着了,我亦不知什么神秘人,还请大人让我回去吧。”
徐庸叫来狱卒把人带走,待人走远后,他走进隔壁房间,对里面的人道:
“他一心求死,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贤侄可要亲自见见他?”
俊雅青年摇头,又问:“依世叔看,蒋昊可是真心悔过?”
徐庸哼道:“本官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许是两日后就要赴刑场,怕了吧。”
青年思索片刻,郑重朝徐庸拱手道谢,又寒暄几句后离开。
……
天将亮时,有个身着粗布麻衣男子从蒋府后门经过,似乎身体不好,靠墙咳嗽了几声,而后迅速走远。
不多时,蒋府后门被打开,小厮确认左右无人,走到男子停留过的地方,在墙缝中取出一细筒,揣进袖中迅速回府。
不多时,细筒便到了太太陆氏房中。
陆氏被心腹丫鬟轻声唤醒,起身靠在床头,她按了按因为睡眠不好而隐隐发痛的太阳穴。
丫鬟用绣花针打开细筒,取出里面的纸条递过去。
陆氏接过,打开一看,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变得越发阴沉。
“周檀夜访死牢。”
陆氏死死攥紧纸条,眼中杀意与痛苦纠缠,显得有些狰狞。
这些人,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
“只有两日了吧?”
丫鬟知道太太在问什么,低着头不敢吭声。
……
又是夜半,陆氏买通了狱卒进入死牢。
蒋昊看到母亲,激动地爬到栅栏旁,想问何时将自己救出去,但怕隔墙有耳,便问:
“母亲,家里一切可好?”
“我儿,家里一切都好,你受苦了。”
蒋昊听到一切都好,忍住咧嘴笑的冲动,伸手为母亲拭泪,乖顺道:“儿不苦,是儿不孝,让母亲费心至此。”
等他出去,一定好好孝顺母亲。
陆氏偏头抹掉眼泪,从食盒中拿出几盘蒋昊平日最爱吃的饭菜,一一递了进去,道:
“都是你爱吃的,多吃些。”
蒋昊还想说什么,听到狱卒催促,赶紧端起碗胡乱吃了起来,时不时抬眼看母亲一眼。
陆氏只觉心脏绞痛,最后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对了,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香儿有孕了,已经五个月,大夫说是男胎。”
蒋昊惊喜抬头,“当真,我要有儿子了?”
这时狱卒走了过来,催促陆氏赶紧离开。
陆氏只得收拾好食盒起身,临走时不舍地看向儿子,忍痛道:“我儿,家中一切都好,你且安心去吧。”
蒋昊以为自己母亲是在狱卒面前故意演戏,立马将手伸出栅栏,哭喊道:“母亲~”
直到人走远,蒋昊缩到墙角,从口中吐出一物,是一块折叠多层的油纸,他打开油纸,里面包裹着一颗药丸。
纸上写着:临刑前半个时辰服用。
蒋昊咧嘴一笑,立马将药丸藏好,并将油纸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幻想外头的好日子。
翌日,蒋昊按照母亲的吩咐,在临刑前吃下药丸,没过多久,他的意识便开始变得混沌,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带到刑场上的。
最终铡刀落下,蒋昊到死都没反应过来,他的亲生母亲亲手递给他的非是救命之药,而是夺命之毒。
……
蒋昊死后,有人第一时间将消息告知周檀。
“确定是蒋昊?”
“是,咱们的人亲眼查过尸体。”
周檀皱起眉头,他原本以为,以蒋昊的性子,绝不会放过求生的机会,之所以拒绝徐庸的条件,定是已经有了打算。
要救死囚无非两种方法,要么劫狱,要么买通官府中人,用其他人替代蒋昊去死。
对此,周檀做了完全的准备,甚至请徐庸故意放松了对蒋昊的看管。
却没想到蒋昊真就这么死了。
“到刑场时,蒋昊反应如何?”
手下闻言愣了愣,接着稀奇道:“说来也怪,蒋昊那厮竟然没有半点挣扎。”
周檀默了默,幽幽道:“或许是他没法挣扎。”
“您是说有人提前给他喂了药?可行刑过程中所有人都是徐大人的心腹,总不能是……”后面的话手下没敢说出来。
周檀摇头,“是他自愿服下的。”
“啊?”手下不理解。
周檀没有为手下解疑,只道:“继续盯紧蒋家,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
手下领命,准备离开时又听主子开口。
“楚怀玉近日有何动作?”
“没发现异常,齐家也没什么动作,不过楚夫人今日离开了鹿城,应是准备去参加王家葬礼,可要派人盯着?”
周檀摆手,“下去吧。”
手下离开,周檀走到书架前,从中抽出一本册子,里面赫然记录着蒋氏所有重要人员信息,以及数年来所发生的各种大小事。
周檀再次仔细翻阅起来,最后停在蒋昊被捕时的相关记录,沉思良久,指尖在周映雪的名字上点了点。
“柳家。”
……
与此同时,楚怀玉也收到了蒋昊的死讯,眼中浮现些许嘲讽,没有丝毫的意外。
“真有母亲能对亲儿子下得去手啊。”
王小唏嘘了一句,而后问道:“蒋昊这里的线索断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楚怀玉很快敛了神色,不以为意道:“接下来的事自有人去做……望月城那边布置的如何?”
王小一个激灵,兴奋道:“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鱼儿入网。”
第137章 失踪
阳春三月, 万物复苏,正是林间野兽活动频繁,适合打猎的好时节。
往年这个时候, 望月城王氏早已大开林场,广邀四方亲朋游山春猎, 今年却是静悄悄的,无人提及游玩之事。
原因无它,王彦青的妻子病逝了, 两人成亲不满两年, 说是新婚也不为过。
按理说,新妇病逝本是让人忌讳、不该大办丧事的, 可谁叫这位新妇是寿王之女呢。
寿王世子亲自赶来吊丧,王氏自然不敢触霉头,况且王彦青母亲与王氏太太是亲姐妹, 王氏还要帮着处理丧事呢。
不管是看在王氏还是寿王的脸面, 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这场丧事注定无法匆匆了事。
消息传到顾府已是第二日,婉姝同家人当日便动身, 夜间赶到望月城, 在城中休整了一夜,翌日早上前往王家。
婉姝跟着母亲, 上过香后慰问王夫人。
“节哀。”
王彦青妻子卧病时,楚氏也是出过力帮其寻医问药的,王夫人记着情分, 打起精神应对。
时下葬礼停灵多为三日,王家也请人算好了时辰,原定明早出殡, 故而今日宾客最多。
楚氏也只能短暂安慰几句,便退出灵堂与其她女眷相谈。
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临近午时,王家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寿王世子来了!”
众人只见一小厮慌忙跑到灵堂外报信,未等王家人做出反应,魏洵涘已然带着两名侍卫冲进院子,直奔灵堂而去。
魏洵涘一袭素衣,更衬得身形消瘦,面色沧郁,若有人在一年以前见过他春风得意的模样,定会吃惊于他判若两人的变化。
只见他脚步匆匆地冲入灵堂,接着,一道悲痛的声音从中传来。
“妹妹!”
站在外头的宾客们面面相觑,他们只听说世子与浔阳郡主兄妹情深,却没想到一介庶女也能得这般看重。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人家葬礼上说什么挑弄是非的话。
相应的,在魏洵涘宣布自己请了京城大师批算,要停灵七日,且请数十僧人诵经超度时,亦无人提出质疑。
只不过出殡日延后了好几日,许多远道而来的宾客无法在望月城久留,等不到出殡那日,索性今日便离开。
午时过后,宾客已然散去半数。
余下半数,到底是因着与王家的交情,还是为了讨好寿王府,便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趁着魏洵涘应付宾客奉承之时,顾承封靠近王彦青,暗示来者不善,自己愿留下助其一臂之力。
王彦青木然的神情有一丝动容,却谢绝了他的好意,且言辞中亦有提醒之意。
“伯父出征在外,信都城还需顾兄坐镇,今日之事我早有准备,你尽管放心去。”
顾承封见他心有成算,便不再多言。
“我们明早启程。”
若有需要,他知道住处。
王彦青点头,目送顾承封走出灵堂,透过敞开的房门,与等在门外的楚怀玉对上视线,见后者微微颔首,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
自从鹿城动荡后,整个冀州受到影响,各地官员无不谨小慎微,缩起脖子做人。
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无人知晓隐藏地下的巨兽会在何时何地跳出来作恶,大家能做的只有各自守护好自家地盘。
又在望月城度过风平浪静的一夜。
翌日,顾家人早早启程,傍晚顺利抵达信都城。
将人护送到顾府,楚怀玉没有进门,明日上值,他要赶夜路回鹿城。
“我与你一道回去吧。”
婉姝在娘家住了几日,又经一番奔波,就算这两日有怀玉陪在身边,还是有些想念自己的小家了,也不想与怀玉分开,于是才有此言。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心思,心里高兴,却不忍她再受累,温声劝慰。
“晚上寒凉,阿姐前不久风寒才愈,哪里经得住连番奔波,还是留下好生休息,好不好?”
听怀玉又提起前段时间的风寒,婉姝就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了。
“好吧。”
虽然妥协,嘴巴却微微嘟起,一副失望的样子。
楚怀玉笑了笑,抬手为婉姝理了理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顺势捏了下她的脸颊。
“三日后休沐,我来接你。”
婉姝脸颊微红。
母亲兄嫂还在不远处看着呢!
“知道了!”
瞪了怀玉一眼,婉姝便提起裙摆跑到母亲身边去。
从顾家人的角度,倒是看不清楚怀玉的小动作,见婉姝的反应只当是她在耍小脾气。
楚氏不赞同地看了眼不见稳重的女儿,后者立刻垂下脑袋做老实状。
梁氏用手帕掩住唇角的笑。
顾承封只当没看见,朝怀玉笑道:“趁着天还亮,赶紧上路吧。”
“路上小心。”楚氏道。
楚怀玉闻言称是,朝众人拱手告辞,翻身上马,最后看了眼婉姝,正瞧见她悄悄瞪他的小表情,忍住笑,双腿一夹马腹,扬鞭而去。
……
望月城
纵然王家人不情愿,也阻止不了魏洵涘为妹妹大半丧礼的决心。
从他出现在王家这日起,数十僧人在灵堂外打坐念经,每两个时辰换一波僧人,夜间也不停息。
偌大的阵仗令王夫人心慌,一夜无法入睡,第二日便忍不住悄悄询问儿子世子到底想做什么。
王彦青清楚亡妻在魏洵涘心里没这么重的地位,他此番行动必是没安好心。
但母亲因着丧事已经心力交瘁,哪能再让她提心吊胆,便安慰道:
“洵兮到底是寿王之女,世子做这些不算出格,母亲不要多想。”
才安抚好母亲,又有人前来吊唁,王彦青便去招待宾客,言行间虽无明显哀痛,但也不曾流露轻松之意,教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直到出殡前一日,王彦青已然面色沧桑,人也消瘦了几分,谁也不能说他不在意亡妻。
在母亲劝说之下,王彦青总算愿意早些回到卧房睡觉,不再如前几晚只在偏房凑合一两个时辰。
疲惫如斯,听着僧人诵经声,王彦青很快陷入了沉睡。
因着出殡时辰在卯时,翌日天还没亮王家便喧闹起来。
丈夫不需为妻送葬,但宾客还是要招待的。
府中只有王彦青一位男主子,自是要他招待男宾。
可眼瞧着宾客越来越多,却始终不见王彦青的身影。
管家一面招待宾客,一面派人寻找,结果莫说王彦青,便是近身伺候的小厮都好似人间蒸发,没有踪迹。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管家再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去通知王夫人。
王夫人得到消息,自是心急如焚,奈何出殡时辰将近,仍是找不到人。
就在宾客们也察觉到异常,开始议论时,魏洵涘站了出来,一脸沉重地给出了解释。
“夫妻情深,妹夫悲痛欲绝,撑到昨晚已是极限,而今病倒在床,无法起身,只能由我与王伯父招待诸位,还望见谅。”
王鸿远一脸茫然地看向父亲,表兄与寿王府的恩怨他清清楚楚,怎么会有什么夫妻情深,表兄更不可能为了魏洵兮病倒。
这魏洵涘在搞什么鬼?
王父比自家儿子更清楚王彦青的秉性,此刻没有露面,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他无法出现。
接收到管家的暗中示意,他来不及多想,立马配合魏洵涘,先保住王家的名声。
“是是,还请诸位见谅。”
安抚好宾客,魏洵涘寻了借口离席,管家赶紧跟上去,恭敬询问:“敢问世子可知我家公子身在何处?”
魏洵涘眉头一皱,不满道:“本世子还想问王家呢,这么重要的日子,王彦青何故久久不露面,听你的意思是人不见了?”
管家面色僵硬,硬着头皮道:“世子方才为何……”
魏洵涘冷哼一声,“王彦青不知礼数,我寿王府还是要脸的,本世子不过是看在兮儿妹妹的面子上才帮这个忙,马上就要出殡了,本世子倒要看看,王彦青是不是真有胆子在今日缺席!”
管家无奈地看着寿王世子甩袖离去。
此时王鸿远凑了过来,狐疑地打量着管家,“怎么回事,表兄真的病了?”
管家苦着脸行了一礼,“有劳表少爷帮着招待客人。”说完匆匆转身离开。
“哎哎?”
王鸿远阻拦不及,叹了口气,怀着满心疑惑回到父亲身边。
王父看了王鸿远一眼,好似没看到他眼中的欲言又止,继续与客人寒暄,始终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待到了时辰,棺椁准时出殡,顺利下葬。
王夫人早已得知儿子失踪的消息,派了人暗中寻找,但直到宾客散尽,王彦青也没出现。
魏洵涘和王鸿远一家留在最后,王母也从丈夫那得到了消息,私下询问王夫人。
“大姐,我听说彦青今日没露面,是病了?”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儿子出事了,莫名觉得此事与寿王世子有关,已然心慌意乱,但寿王世子就在一旁,她也不好求助。
“哎,这孩子一贯要强,自打洵兮没了就没怎么合眼,昨晚好不容易听了我的劝,回房休息,谁知…成了这样。”
王鸿远在旁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想要问什么,却被父亲出声打断。
“既然如此,让彦青安心养病,大姐也劳累了几日,我们便不打扰了。”
王父发话,王母也不再多问,只道过几日再来探望。
见王鸿远一家离开,魏洵涘这才开口。
“现在没有外人了,我那好妹夫今儿到底为何没有现身,伯母可得给我一个解释。”
王彦青失踪突然,王夫人自是给不出解释,最后只得承受魏洵涘一顿训斥,还要好声好气地将人送走。
魏洵涘一走,王夫人便瘫坐在椅子上,待管家送人回来,也顾不上什么谨言慎行,白着脸道:
“彦青怕是遭了算计,定与那寿王世子脱不了干系。”
管家生怕王夫人有个好歹,赶紧道:“大爷不可能在自家府邸被人悄无声息地掳走,许是有急事要办,没来得及留信。
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找到,老奴已经让人去寻杜校尉,他是大爷的心腹,定然知道些什么,想必很快就会有回复。”
……
魏洵涘从王家离开后直接带着人马出了望月城,一路往西南,顺着来时路朝寿王封地潭州而去。
车马疾行半日,落日前赶到下一座城池,一行人进城后径直去了最豪华的客栈歇脚,一夜寂静,待到翌日早早动身继续赶路。
魏洵涘像是急着回家,白天不停赶路,恨不得将马儿跑死,直到进入下一座城池才肯休整,但有时进城时辰尚早,他们照样入客栈休整,又不像是急着赶路的样子。
几日下来,直教尾随者摸不着头脑,并累个半死,晚上凑在一起探讨。
有人道:“是不是我们暴露了,他们故意耍我们?”
久久的沉默后,一大胡壮汉忽然拍腿。
“糟了!”
“彪子哥,咋了?”
被叫彪哥的壮汉正是王彦青心腹之一,他分析道:
“那狗世子白日躲在马车里,不停赶路,入客栈后就窝在房间不出来,半点不作妖,你们觉得那狗世子是如此低调之人?”
其他人默然,下一刻便见彪子蹭地站起身来,招呼道:“那狗世子根本不在其中,人说不定还在望月城呢,这叫声东击西,二栓和燕子留下继续盯着,其余人跟我回去支援。”
这任务是在魏洵涘出现在望月城时就定下的,彪子一行人早早守在城门外盯梢,并不知道王彦青失踪。
但他们知道最要紧的是魏洵涘的动向,眼见那群人直奔潭州,丝毫没有其他动作,他们便知没必要继续跟着了,于是立刻返回支援。
却不知,魏洵涘早在离开望月城第一日就与提前侯在客栈的替身完成替换,带着两个心腹易容回了望月城。
夜间,他站在一处私宅院中,望着信都城方向,目光越发怨毒。
这一年,每每噩梦都是妹妹质问他为何不为她报仇,越是靠近妹妹的忌日,噩梦越是频繁。
上次连环计算计顾家之前,他便确认了妹妹浔阳被害真相,不必妹妹梦中提醒,报仇已成心结,唯有将仇人挫骨扬灰才可解他心头之恨。
奈何上次有父王帮忙也未能报仇,便是没有父王的怒斥,他也知当下该以大局为重。
他还有大事要做,待事城,莫说小小顾家与那楚怀玉,便是青州楚家也要承受他的怒火,任何与顾家亲近之人都要付出代价。
纵然报仇心切,如今他也只能忍住。
好在还有个王彦青,定能抚慰亡魂一二。
想到此人,魏洵涘神色越发阴郁,妹妹本该畅快一生,享天下荣华,结果死于那般卑贱手段,说到底,都是因为此人故作清高,不识抬举。
既是要送去抚慰妹妹亡魂,自然不能送去个硬骨头再惹妹妹心烦,便由他这做兄长的代劳调、教妥当罢。
魏洵涘垂眸掩下眼中狠毒,回身进了一间偏房。
偏房内,正躺着昏睡已有两日的王彦青。
“弄醒。”
侍卫听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拿下瓶塞在王彦青鼻下晃了晃,很快便教人睁开了双眼。
王彦青在气味刺激下惊醒,蹙眉环视周遭,在看到坐在不远处的魏洵涘时,眼中有一瞬的诧异。
“世子?”
王彦青欲起身,发现手脚无力,丹田滞涩,心中微沉,面上却未表露异样,慢吞吞起身后朝魏洵涘行了一礼,严肃的面容浮现几分愧色。
“可是到了兮儿出殡的时辰?有劳世子过来,是我失礼了,待……这不是我房间,敢问世子这是怎么回事?兮儿呢?”
魏洵涘看着王彦青一系列脸色变化,冷嗤一声,“旁人都道王大人情深意重,却不晓得与你相伴一年的妻子到死还是处子身,王大人不去戏班当台柱子真是可惜了。”
王彦青没想到对方开口就是这等无礼之语,脸色登时变得难看。
魏洵涘却似玩笑般转言道:“那等卑贱庶女不提也罢,本世子此番为了请王大人出府费了好大的功夫,可不是为了无关紧要之事,而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二人对视片刻,王彦青也没再装低落,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交易?”
魏洵涘嘴角一勾,笑道:“我饶了望月城王氏与你王家上下五十六条命,你与我妹妹浔阳成亲,如何?你也知道,浔阳最喜欢你了。”
纵使知道魏洵涘爱护妹妹,听到这话,王彦青也不禁眼皮一跳,思绪转动间,并不影响冷下神色,以表达自己对此荒唐交易的不满。
“世子这是何意?”
魏洵涘已然没了耐心,冷声道:“自然是,用你一条命换所有亲眷的命。”
魏洵涘脸色黑沉,再不掩饰怒意,“世子如此逼迫,置王法于何处?”
“看来王大人是不愿了。”
魏洵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句,接着朝侍卫使眼色,后者立刻上前将王彦青按倒在地,并强喂了他一颗药丸。
王彦青毫无反抗之力,很快身体越发瘫软,直至完全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明明连指尖都难以动弹,五感却越发敏锐,思绪也十分清晰。
他眼睁睁看着魏洵涘走近,面上带笑,声如恶鬼。
“王大人可知有种刑法,以蜜涂身,让蚂蚁啃食?”
见王彦青瞳孔震动,魏洵涘哈哈大笑。
“别怕别怕,你好歹是我妹夫,浔阳一向看重皮囊,想来也不想要个体无完肤的丈夫,除非你逼我,否则本世子绝不会对你动用这等酷刑的。”
说完看向另一个侍卫,那侍卫便将早就准备长条布袋展开,上头挂着各式各样的小刑具。
魏洵涘伸手取下一根略有粗度的长针,上下打量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好,可以不留疤痕。”
……
长夜漫漫,烛尽光穷。
魏洵涘走出偏房时天色已经蒙蒙亮,纵然眼底乌青更重,他只觉神清气爽,连眉眼间的郁气都消散了许多。
侍卫见他心情甚好,才敢出声提醒。
“爷,浔阳城一切准备妥当,时间紧迫,王爷交代的事……”
魏洵涘挥手打断,偏头看了眼房门,尚能瞧见门内瘫在地上的男子,血染手足,甲肉模糊,过水般的衣衫紧贴着蜷缩起的身躯,双目无光,状若被主子狠狠教训过的死狗。
魏洵涘好心情地扬了扬唇,“是该去办正事了,记得给他上些好药,否则回程路上就没得玩了。”
“是。”
主仆三人匆匆离去,宅中一切自有忠仆照看。
无人瞧见,王彦青眼眸转动,看着离去的背影,原本黯然的双目竟浮现出些许笑意。
他赌赢了。
第138章 报仇
九华书院
黎梓给学生上完音律课后回到自己的小院, 换做往常,他先要烹一壶茶,或是自饮, 或是某人得空了来此拜访,二人共品。
他时常会想, 若此生这般过去,倒也知足了。
但总会有人提醒他,越是寻常的念想于他而言越是奢望, 譬如此刻正压在茶壶下的密信。
“茗香楼, 速来。”
短短五个字,却是压在他心头的千斤石, 搬不得,拒不得。
黎梓将纸条扔进炉火中,起身离开小院, 朝书院外走去, 途中遇上相熟的学子先生, 只道去买茶叶。
书院人人皆知,黎先生两大爱好:抚琴, 品茶。自然无人怀疑。
黎梓就这样离开书院, 来到茗香楼,他也算这里的熟客, 进门便有侍者将他引至常用的雅间。
不同以往的是,里头等他的人并非那熟悉面孔,而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寿王世子魏洵涘。
黎梓脸色微白,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想,又故作镇定地朝对方行礼,“草民黎梓拜见世子。”
魏洵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黎梓片刻, 才道:“黎先生无需多礼,请坐。”
黎梓顺从地坐到对面位置,才落座,便听对方笑呵呵开口。
“听说黎先生与陈大人有同窗之谊,感情甚笃?”
对方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调侃,令黎梓腾地涨红了脸,有做错事被人挑破的窘迫,又含着些许破釜沉舟的勇气。
但面对眼前人,便是黎家家主也得谨言慎行,低微如他,也只能装傻卖痴,只求别惹恼对方,连累了陈同和。
“陈大人面冷心热,确实对我颇有照顾。”
见对方低眉顺眼的样子,魏洵涘无趣地扯了扯嘴角,转而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将一木盒递到黎梓眼前。
“黎先生打开看看?”
黎梓依言打开木盒,里头有两本册子,他拿出一本翻开,仅第一页,便教大瞪大双眼,心脏狂跳。
他啪地合上账册,不敢置信地看向魏洵涘,被吓得一时说不出话。
却见魏洵涘阴笑着开口:“黎先生很惊讶吧,堂堂太子竟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一国之君受人蒙蔽,乃奸人所害,但哪有让天下黎民百姓受其苦楚,却不知苦从何来的道理?你说是吧。”
“黎家乃医道世家,想来最是明白人间疾苦,医者仁心,当有义举。”
黎梓越听脸色越白,最后颤着声问:“世子,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魏洵涘点点木盒,“黎先生不妨看看另一本?”
黎梓麻木地打开第二本稍薄的册子,只见上头记录着许多人名以及基本信息,其中大部分他都认识,正是九华书院的学子,其中不乏他堂下之人。
黎梓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便听魏洵涘幽幽开口。
“这些都是寿王门下之人,你只负责在三日后将账册中的内容分而告之,他们便知道该做什么。”
黎梓哑然,纵然知晓寿王狼子野心,且黎家正在助纣为虐,也不得不为其谋划之深而感到震惊。
这些学子进书院的时间不同,长的三五年,短的不到一年,竟有这么多人被寿王拉拢,那么更久以前呢?
是了,连他这位授课先生都是早年安插过来的眼线,那册子上的学子亦有他“举荐”之功。
如今朝中该有多少寿王的人,黎梓根本不敢去想。
如此也越发确定,黎家已然绑在了寿王这条船上,若自己行差踏错半分,便有可能让整个家族陷入万劫不复。
就算前路本就是深渊,家族的将来也绝不是他黎梓能置喙的。
他生来就没有拒绝的权力,亦没有反抗的勇气,懦弱如他,除了逆来顺受,唯一可以掌控的大概就只有自己的心。
黎梓心思杂乱,想了许多,连魏洵涘离开时都没能给予多少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雅间再次被人推开,熟悉的声音将他惊醒。
“你何时下山的,怎么没说一声,害得我白跑了一趟书院。”
黎梓倏地转头,看见陈同和含笑的温柔面庞,暗自压下纷乱情绪,扯出个温和的笑来。
“陈大人忙于教务,哪敢随意打扰。”
殊不知,他自以为镇定的面容在心思缜密的陈同和面前可谓漏洞颇多。
而此刻,一向注重黎梓心情的陈同和只是笑笑,好似没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一如往昔地用宠溺目光瞧着他。
“天色不早了,还没用晚食吧,去我那?”
黎梓面上这才多了些红润,自打二人交心后,他甚少留宿陈同和府上,却也不是没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许是心中事情太过沉重,他也想寻处静地逃避一切,至少还有三日时间。
黎梓点点头,起身时方想起桌上的木盒,不禁脸色微僵,好在他早已将木盒封好,其外观又与楼中茶盒别无二致。
他略显慌乱地将木盒拢在怀中,心中已经开始考虑找什么理由悔了方才的应答。
却听陈同和笑道:“瞧把你宝贝的,昨儿我得了些好茶,已经给你送去了,我那还留有一些,足够招待你,不会用你的茶。”
黎梓窘迫地红了脸,瞪他一眼,却没有反驳,也没再想反悔一事。
昏暗的街道上,二人并肩而走,不知为何气氛有些沉默。
黎梓忽而想起,雅间的茶桌上摆着两个人的茶具,以陈同和的细心,不可能没有发觉。
他为何没有过问?黎梓没去深想,亦没有主动解释,也彻底打消了心里那点子本就微弱的求助想法。
二人就这样肩并肩走着,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日常,在外人看来,相近却不过分亲密,恰如两人此刻的心,若即若离。
……
魏洵涘见过黎梓便打算离开荣县,总归他亲自露过面,料想那黎梓也不敢阳奉阴违,留下一个侍卫足以处理其它琐事。
此行目的达成,接下来便是等待事情发酵,在此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去一趟浔阳,亲自送王彦青去给妹妹作伴,也算他这兄长的一片心意。
安排好一切,魏洵涘随口问了句,“王彦青如何了?”
侍卫回道:“已经送出望月城,按照回信的时间算,爷明早启程,傍晚就能在沛城见到他。”
如今明面上身边只剩下一个侍卫,魏洵涘也疲惫至极,便没再做其他打算,晚上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马不停蹄赶至沛城,到了夜间,他还有精神换着花样调、教王彦青,每每都教他生不如死。
到浔阳不过四日时间,对王彦青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好在心中有所支撑,教他挨了过来。
三月二十六,浔阳郡主忌日。
子时才至,郡主府内转白为红,贴上喜字。魏洵涘让人为不能动弹的王彦青换上喜服,只待吉时举行冥婚,将人送入棺椁。
亲自过目后,魏洵涘满意地点点头。
就算受了几日苦楚,面色消瘦苍白了几分,也皮囊尚佳,忽略那空洞的表情,真真是个俊美新郎。
大抵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没太多防备,魏洵涘是单独来见王彦青的,甚至让人减了药量,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对上王彦青那双死寂沉沉的双眸,他愉悦地扬起嘴角。
“吉时还有半个时辰,此后你便是我嫡亲的妹夫了,若有什么遗愿,尽管说来,兄长定竭尽所能。”
良久,那双眸子才微微转动,目光落在魏洵涘身上。
王彦青张了张嘴,似是说了什么。
魏洵涘一愣,没想到一直嘴硬不服软的人在这个时候真开口了,但因着对药性的了解,倒也不惧他临死前有什么咒骂之言,于是笑眯眯地凑了过去。
“再说一次,大声些。”
死在他手中的倒霉鬼何其多,临死之时骂得越狠,便代表他给予那人的越是痛苦,此般咒骂,如悦耳之音矣。
魏洵涘期待地靠近床榻,歪头附耳作聆听状,却不见榻上之人眼眸闪烁,精光乍现。
“我说,你个废物。”
随着声音入耳,魏洵涘来不及反应,喉咙便已被人捏住,下一刻,太阳穴受到重重一击,他便昏死了过去。
王彦青将人丢到一边,起身时未愈的手指还在发颤,他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下僵了几日的筋骨,再次看向歪倒在榻上人事不省的人,眸中闪过讽刺。
亏得这废物是个货真价实的好兄长,为着让他到了地下好好伺候他妹妹,不曾重伤他筋骨,否则一切还不会这般顺利。
不多时,门外响起说话声。
王彦青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侍卫敲门。
“爷,出事了。”
王彦青打开门,明显看到侍卫怔愣一瞬,只这一瞬,便足够他出拳攻击对方喉咙。
而这侍卫背后之人显然是怕他失手,几乎是同时用匕首刺进侍卫后背。
前后偷袭之下,侍卫死的毫无防备,接着二人合力将侍卫尸体运进屋内。
王彦青这才探究地看向一脸沉默的嬷嬷,此人正是之前负责为他更换喜服的嬷嬷,亦是给他解药之人。
无人知晓,在魏洵兮去世之前,他与楚怀玉见过一面,对方提醒他魏洵涘可能会趁此时机对付他,且很有可能使用巫蛊之术。
起初他并不太信,据他所知,潭州最近兵力有所调动,肃清上下,颇有准备造反的嫌疑,魏洵涘身为世子,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对付自己。
直到魏洵涘真的现身灵堂,他倒觉得对方利用魏洵兮之死布置造反事宜的可能性更大。
可谁说不能多件事一起做呢?毕竟魏洵涘宠爱妹妹之情如何,在他一而再地对付顾家的手段上便可窥见。
故而当吊唁那日,楚怀玉说风雨将来,问他愿不愿意赌一把的时候,他答应了。
楚怀玉甚至不要半点功劳,唯一的要求便是让魏洵涘死之前多受些极刑。
当时王彦青没什么多余的感触,如今么,呵呵,他必是要魏洵涘享受一下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此时,他更好奇眼前的嬷嬷怎么会是楚怀玉的人。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嬷嬷还留在郡主府,还能够让魏洵涘指使来给他换衣裳的,必然是魏浔阳生前看重之人,必是全家性命都掌握在主家手中的忠仆才是,应当很难被人收买。
正疑惑间,便见眼前原本有些佝偻的嬷嬷忽而挺直了腰板,身高促然拔高两尺,习惯了低垂的头颅也抬了起来,露出一双不符合年纪的精明双眸。
王彦青方醒悟,原来是易容。
想来也不意外,魏洵涘再怎么宠爱妹妹,也不会将太多心思放在她身边的老奴上,而魏浔阳死后还肯在府中为其守着的,也都是是些翻不出什么浪花的家仆。
自负如魏洵涘,下意识中便不会防备府中这些老仆,这位“嬷嬷”再表现一二,便容易有了可趁之机。
总归,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见对方不再伪装,王彦青反而没有多问,只道:“楚大人足智多谋,令人喟叹,不知接下来打算如何?”
“嬷嬷”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声音略粗了些,道:“府中暗卫已除,再无魏洵涘心腹近卫,主子只派在下助王大人脱身,您的人手已经进入浔阳,至于接下来如何,全看王大人心意。”
王彦青闻言挑眉,试探道:“楚大人曾言风雨将至,既是诚心合作,此时也该露些口风。”
却见“嬷嬷”眸中浮现大大的无语。
他道:“我只是受恩于那小子,在他手下做工三年,哪里知道你们口中的什么风风雨雨,这次便是最后一次帮他做事,往后天高海阔我自由,你想问他什么自己问去。”
说完也不给王彦青接话的机会,双腿一弯,塌下身子便回之前的嬷嬷样,开门就走了出去,只是那明显快于表面年龄的步伐,怎么看都显得迫不及待。
王彦青沉默地看着对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眼前,忽然觉得有些不靠谱,并开始怀疑楚怀玉派此人来是手中无人可用,还是有别的什么心思。
可今日就算没有他王彦青,楚怀玉的人好像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魏洵涘,反倒是他自己因着对方相帮可以亲手为未婚妻报仇。
如果寿王真的在此时谋反,他还能趁机立功。
想来想去,王彦青只得出一个结论:他欠了楚怀玉一个大人情。
……
此间发生的一切,并未影响郡主府准备冥婚事宜,只因此事本就秘密执行,用的都是留守郡主府的人。
而王彦青已然与杜岩等人接上了头,并让身形与魏洵涘相近的人易容后取而代之。
世子身边的侍卫换了人?世子身边高手如云,换侍卫又不是什么稀奇事,都是世子心腹,郡主府的下人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儿。
至于那死去了的侍卫,自然是替王彦青做了那新郎官,已经与腐烂的浔阳郡主合棺入土了。
杜岩给王彦青带来了些新消息,出于对眼前局势的分析,王彦青没急着离开,紧锣密鼓地在某些地方布置了人手。
待忙了两日后,他才有空闲想起被关押在郡主府密室的魏洵涘,不过他没有亲自去见人,确认对方正在遭受酷刑,人还活着,他便没再理了,只强调一点。
“别伤那张脸。”毕竟他可能需要拿人头去换功劳。
王彦青在审刑院为官数年,手下自然不乏懂得用刑之人,眼前之人还是其中翘楚,知晓自家老大这些日子受过的苦,自是不会手软。
听了命令,无有不应,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小的保证让他在有望和绝望之间反复横跳,虐身又虐心,日日不重样。”
王彦青无奈,“倒也不必这般。”
下属缩了缩肩膀,以为自己太过狠毒被大人嫌弃了,下一刻却听到:
“莫把他痛觉磨没了,结果他那日,用万蚁食蜜之刑。”
下属:……
下属:!!!
眼见对方看自己的目光从震惊到崇拜,逐渐有些变、态,王彦青掩唇轻咳一声,摆手道:“去吧。”
下属点头,脚步飘然地走了。
与此同时。
荣县一众学子声讨太子勾结土匪夺财害命、包庇暗场残害幼儿等一系列罪名,并已聚集上百个读书人朝京城而去,意图将此事闹大,逼皇帝废黜太子,并写下罪己诏。
随之散开的,还有一则流言,当今皇帝得位不正,残害手足,在先帝重病时逼其在自己写的传位诏书上授玉玺印,此举惹怒上天,故而在位期间各地天灾不断。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就连百姓都觉得天下要有大事发生,无要紧事情当闭门不出。
婉姝身在顾府,娘家处处妥帖,她起初并未察觉到城中气氛变化,纵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小家,也未提离开之事,是怕母亲心寒。
直到楚怀玉休沐之日过去,她未见到人来接自己,只收到一封书信,说鹿城发生案子,他公务繁忙,不能得空。
就算信中解释的再好听,道了多少句委屈与思念,她仍感觉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可她就是心不安。
待她借此事说要出去散心,受到母亲劝阻时,这种不安达到了顶峰。
于是她叫宝妹出去打探消息,并承诺她如果事情办的好,便说明她已经长大了,可带她一起去鹿城。
宝妹果然欣然答应,用心至极,短短两日便打听出了大事。
有人要造反,天下开始生乱了。
婉姝听完只一个想法,她要回鹿城去。
不管鹿城会不会乱,怀玉又想在乱世中做些什么,她都要回到他身边去。
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暇去想怀玉为何不守承诺,又瞒着她行危险之事,因为她心中满满的都是恐惧。
她怕失去怀玉。
她都没有说过爱他,还没告诉他她想生个模样像他的孩子。
婉姝跑到母亲跟前,没哭也没闹,只坚定地道:“我要回鹿城去,即刻就走。”
第139章 造反
潭州
寿王魏暻正在府中湖心亭垂钓, 富态十足的身躯靠在竹椅中,双目半阖,口中哼着曲儿, 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
侍卫统领杨峰肃然地守在湖边入口,时不时来回走动观察四周, 看起来并未因在身王府内而放松警惕。
远远瞧着一小厮朝这边急步而来,杨峰当即握着剑柄挡了过去,见是来者眼熟, 便问:
“何事?”
小厮弯着腰, 恭敬答道:“知府陈大人与督尉于大人等求见王爷,说是有要事禀报, 管家将人引至前厅,遣奴来通报王爷,不知王爷可得空见几位大人?”
杨峰闻言便知有大事发生, 当即转身走向湖心亭, 走进了听见王爷正在哼曲儿, 也不敢打扰,只是略显着急地探头探脑。
魏暻哼完一段儿戏曲, 无奈地转头看过去, 不轻不重道:“这多大年纪了还这般急躁,哪天本王死你跟前也不奇怪。”
杨峰脸上一囧, 跪地抱拳道:“属下该死,王爷定能长命百岁。”
魏暻暗自摇头,旁人问安都道他千岁千千岁, 只这杨峰憨憨地祝他百岁,倒是个实诚人,这让人放心。
“说吧, 何事?”
杨峰见王爷没怪罪,心中松了口气,立刻转述了小厮的传话。
“听这意思来的人还不少?这不年不节的,他们来作甚?”
魏暻语气中满是疑惑,人却已经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裳朝亭外走去。
“走,随本王去瞧瞧怎么个事。”
待王爷从身边走过,杨峰才起身跟上,高大的身子走在其后,竟也不显壮硕多少。
外人只道王爷饭重体富,只少数亲近之人才知他家王爷乃真雄壮,策马提枪不在话下。
前厅
以陈知府与于督尉为首的几位官员在看到魏暻时纷纷起身行礼,目送其坐上主位,于督尉便急急开口。
“王爷,魏谨那厮已经招了,就是那位派他来秘密调查您的,当初您为了那位立下汗马功劳,连唾手可得的江山也拱手相让,如今那位却要卸磨杀驴,是要逼死咱们大家伙啊,此时不反,就是抻脖子等刀子了!”
一席糙话吼得全厅寂静,就连魏暻都黑了脸。
“魏谨不仅是朝廷中丞,还是皇室宗亲,本王见了也要唤声皇叔,你说话放尊重点。”
于督尉脖子一缩,连忙跪地认错。
他和杨峰皆从少年时就在王爷手下做事,能被王爷提拔到如今的位置,可不仅要懂得看王爷脸色,更能够在适当的时候说出王爷想说又不能说的话。
同样是武夫,他比杨峰强就强在学会了点文人肚肠,譬如此刻,他所言便是抛砖引玉。
便看陈知府,他见王爷只斥责于督尉对魏谨言语不敬,却是避重就轻,好似没听见造反二字,就知道王爷在等什么。
于是上前几步跪在于督尉身侧,双手捧着两份折子高高举起,脸上尽是沉重与悲痛,凄声道: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等死不足惜,只怕王爷手下万千将士受吾等连累,王爷于心何忍?非我等要做那乱臣贼子,实乃储君暴虐不仁,今上昏聩。
臣等有心欲救万民,却无扭转乾坤之力,乱世之象已显,看天下谁能平定此国难,臣等也只能想到王爷一人,还请王爷早做决定,将来若有奸佞质疑王爷圣心,臣等必当言明今日之决绝,身先士卒矣。”
话落,其余人等皆跪地附呼,就差直说魏暻不造反就是对不起皇室,对不起万民,大有魏暻不答应,他们就死谏的架势。
魏暻像是被眼前这些人的决心惊到,久久不语。
杨峰极有眼力地去接陈知府手中的折子,送到王爷手上。
魏暻打开看了看,第一本折子写的是北境开战,边关百姓流离失所,第二本写的是太子这几年来所行恶事,天怒人怨,合起来便是“内忧外患,国将危矣”几个大字。
啪!
两本折子被重重拍到桌子上,力道之大足见魏暻震怒。
厅中再次陷入寂静,良久,便听主座上的人叹息一声。
“天下有诸位这等忠臣良将乃是国之大幸……本王身上流着父皇的血,又岂能龟缩于此,目送魏氏江山这般断送?”
此言落下,便是潭州兵马直击皇城之时。
不过魏暻聪明的很,他要的不是造反,而是反得理直气壮,众望所归,所以他从未明说自己要造反登基,首先便表示自己要亲自去京城劝诫皇上。
至于他带兵去京城究竟是劝诫还是逼宫,等完事后可以再细听。
而今日王府诸位言论,不肖半日便传遍潭州,又很快传至大江南北,引得天下震动,众说纷纭,更不乏借机生事者。
潭州一动,牵动四方,一时之间乱象横生。
最令人震惊的是,寿王带兵直抵皇城脚下,一路竟未受半点阻挠。
而与潭州相邻之地,倒是各自都出兵响应了,只是要么消息闭塞,又不信寿王造反,故而未能及时出兵,要么谨慎过头,打算静观其变,错过时机,要么直接响应潭州军跟着反了。
而距离京城最近,能够护卫皇城的冀州军倒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出兵了,奈何顾督尉调任边境,带走了一批精兵。
且冀州军正逢换帅之变,各方调动稍显混乱,即便很快整肃,对上准备充足的潭州兵也明显不敌。
以上种种,促成了寿王为首的一万兵马畅通无阻,其后更有三万兵马与冀州军鏖战于两州交界处。
待冀州冲出两万兵马追上寿王,其军队已然兵临城下,寿王正在请求皇上开城门让他进去进谏。
皇上又不傻,城门是不会开的,双方就此僵持,谁都不会轻举妄动,亦或者在等待什么。
但冀潭两州交界处却实打实地交战了两日,伤亡惨重,交界处的百姓在官府强压政策下也跑了半数,流至各地,也将战乱的消息散开。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鹿城距离潭州不远不近,尽管官府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安抚民心,下发政令,亦无法阻止那些消息灵通的乡绅富贾提前跑路,引得城中百姓越发不安,更教官员们恨之晚矣。
……
说来也巧,婉姝离开信都不久,两军交战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但凡她态度没那么坚决,晚些出发,得到消息的娘家人绝不会同意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路。
好在顾家派了亲信老将护送,纵使担心也没到将人追回来的地步。
待婉姝一行人抵达鹿城时天色已暗,却见城门处聚了许多百姓,有人要出有人要进,无一例外,面上俱是忧愁惊惧。
官府担心百姓奔逃城池空悬,亦怕人满为患,混入豺狼,故而守城兵卫一一严格盘查,稍有问题便拒其出入。
轮到婉姝进城已是半个时辰后,马上就要关城门。
守城长官得知来的是主簿夫人,态度十分恭敬,却也硬着头皮确认了每个人的身份才放行,而后派人速去通知楚主簿。
这位长官倒是聪明,知道这个时候官员们都忙得脚不沾地,约莫是不会按时下值的,于是派人去城令司衙门报得信。
果不其然,楚怀玉正在衙门辅佐谢大人下发一条条政令,正忙得不可开交,衙中小吏便是有心帮忙传话,也要寻到时机才行。
此时谢大人正在为那几家提前跑路之事发怒,上得了台面的官员们都在他跟前听训,个个噤若寒蝉,底下的人更是小心翼翼,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提起私事惹上官厌烦。
况且夫人从娘家归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吏便没有太上心,转头忙别的去了,等到手头事情忙完,终于想起来传话,已经时至亥时。
衙门各处依旧在忙,但比之白日也算松快,些个没有要紧公务的已经下值了。
楚怀玉身为主簿,这种时候自是有忙不完的文书,就连谢大人都在加班,他自然没有歇着的份。
好在府中无需他挂心之事,他已经连着三日夜宿衙门,再多一日也无妨。
就是不知阿姐在信都如何,是否有想他,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吧?
得空喝口茶的楚怀玉如是想着。
小吏就是这个时候进公房的。
好不容易得了片刻闲暇正在思妻的楚大人自是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出去,只当又是来送文书的。
苦涩的茶水漫入喉咙,渐渐温暖腹腔,削了几分疲惫,正如他对婉姝的思念,固然难受,但知她在顾府定然一切都好,他便能心安。
“楚大人,南城门让小的转告您,尊夫人安然回府了。”
“咳咳咳。”
楚怀玉险些被一口茶送走。
“你说什么?!”
小吏瞧着一向泰然自若地楚主簿被茶水呛到,面色难堪,甚至惊得站了起来,总算意识到自己好像低估了楚夫人的地位。
小吏缩了缩脖子,正欲回答,便见楚大人已经反应过来,盯着他又问:
“城门酉时四刻即关,内子何时进城的?”
小吏小声道:“酉时,三刻?”
楚怀玉:……
楚怀玉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发麻的腿脚,又看向静躺案桌上的罪魁祸首们,默了。
“大,大人?”小吏默默后退半步,“您没什么吩咐的话,小的去忙了?”
楚怀玉颓然坐了回去,无力地摆摆手。
小吏假装没看见上官丧丧的表情,转头溜了。
楚怀玉倏地抬眼,便见公房内其余人迅速低下头假装忙碌。
最后还是季明可怜他新婚不久,轻咳一声,开口道:
“楚大人已经三日未归家了吧,上次休沐也在衙门,今晚回去梳洗一番,谢大人不会怪罪的,眼下应当也没太要紧的事了。”
这公房内最大的就是他俩,季明都这样说了,其余人自然不敢说什么,今夜又不是谢大人明确下令加班的,也没有那眼皮子浅的会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点小事告状。
正低头书写的楚怀玉只抬了下眼,道:“不必了,公务要紧。”
他这样说,季明便住嘴了,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来。
却见时辰才过去一刻,楚怀玉就放下笔站起了身。
大家默契地行注目礼,看他是不是要反悔。
听说楚主簿与夫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又新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都说小别胜新婚。
年轻人嘛,大家表示理解。
楚怀玉脚步一顿,掸了掸衣裳,没说什么便出门了,却是很快便又回来。
坐回位置时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楚怀玉无奈抬头,露出个无害的笑容,道:
“范书吏忙完了吧,过来再拿几本核对一下。”
“……”范律抬起刚刚才低下的头颅,假装一脸茫然。
楚怀玉:“两刻内核对无误,便送去谢大人那。”
范律顺从地起身,心里却在想:潭州军打过来的时候先把这人打死罢,谢谢。
第140章 密信
楚怀玉派了王小回府传话, 他今晚宿在衙门,让婉姝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府中布置也重新做了安排, 确保婉姝安全,倘若所料不错, 只需度过这几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楚怀玉按捺着情绪投入到公务中,更换文书和下笔速度飞快, 看似心无旁骛, 但公房内都是连续加班数日的人,以己推人, 怎么瞧他都透着股急不可待。
果然,撂下最后一本文书,楚怀玉即刻便起身要走, 一直关注他的范律比之更快一步离开案桌, 抱着一堆新折子挡住了去路。
“大人, 城内商户信息核对完毕,有记录不详和异常之处下官已经做了标记, 请您过目。”
楚怀玉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坐回去继续办公的意思,“放下吧。”
范律眼珠微转, 忙问:“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楚怀玉从其身边走过,像是急着回家,随口道:“其他的明日再说, 时辰不早了,你下值吧。”
范律最近被指使的团团转,眼底乌青深重, 肉眼可见的沧桑,哪里还有往日翩翩公子的样子,活像个饱受压榨的劳工,闻言明显松了口气。
目送楚怀玉大步离去,范律也没忘了维持底层书吏该有的谦卑,转头询问季司丞是否需要帮忙。
季明摆摆手,道自己很快忙完了,让他赶紧回家休息。
范律从衙门离开径直回家,只是没过多久,从中走出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袍人,在夜色的掩盖下穿梭于街道之间,最后来到蒋府后门,很快被在此等候的小厮迎了进去。
黑袍人被领到蒋府西北角的一处偏院,小厮奉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位穿戴整齐的年轻夫人进了屋,正是蒋昊的妻子陆香。
“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寿王兵临城下,陛下病重,太子无德,唯殿下能救天下,殿下从陇州借了些人马,为避开寿王耳目,已经便衣进入冀州。”
黑袍人抬眼看去,露出掩在兜帽下的面容,正是眼含兴奋的范律,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
“殿下有令,从前所积兵器粮草,全部交给陇州兵,平此乱世。”
……
楚怀玉回府时已至子时,他并未惊动下人,悄然进入善忠楼。
卧室内,灯如豆。
挑开床幔,便见婉姝侧卧于榻,拥被而眠,呼吸均匀。
为免惊扰妻子,楚怀玉放轻动作和衣躺下,并未靠太近,侧身与婉姝面对着面,光是看着她的睡颜,便令因数日劳累而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
但见婉姝眉头轻蹙,似睡得不太舒坦,他没忍住用指腹将之轻轻抚平。
很快收回手指,正打算闭目小憩一会儿,却见婉姝眼睫微颤,慢慢睁开了眼。
楚怀玉面色一僵,见婉姝双眼朦胧,没太大反应,不知是否真的醒来,他没敢出声。
对视片刻后,婉姝先眨了眨眼,接着伸出被子下面的胳膊,将手覆在怀玉的脸上,似是确定了什么,眼中浮现心疼。
“你几日没睡了。”
楚怀玉任由她的手指轻划眼下,浅浅笑了笑,“每日都有睡,只是衙门太忙,睡得少些。”
婉姝没说什么,主动掀开被子将人包进来,同时挪动身子靠在他胸膛。
楚怀玉下意识将人搂住,没听到后话,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阿姐,我不是故意晚归的。”
“我知道。”
楚怀玉正欲解释为何没去信都接她,后背就被轻轻拍了拍,接着听见婉姝道:
“我想你了。”
她不怪他没去接她,只是太过思念,不惧乱世,只想陪着他,所以她回来了。
楚怀玉一怔,瞬间明白了婉姝的言下之意。
夫妻之间固然需要坦诚,但有时候无需解释太清楚,因为心意相通会生默契,故不必谨小慎微。
楚怀玉忽地笑了,如拨云见月。
他低头在婉姝发顶蹭了蹭,娇声道:“我也好想阿姐,阿姐,我好高兴,往后再想我,也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听着头顶传来哼哼唧唧的撒娇声,婉姝噗嗤一笑,用拳头捶了他一下。
“都是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学小孩子说话。”
“啊?”因为太过震惊,楚怀玉发出的声音有点呆,然后猛地握住婉姝肩膀,后仰脑袋去看她的脸,呆呆发问,“阿姐你……”
阿姐有了?
可他每次都用药,怎么会……
“没有。”婉姝别开脸,因为太过害羞,又将脸埋到怀玉胸前,好一会儿,才小声道:“等这次乱事过去,我们要个孩子吧。”
楚怀玉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婉姝有了,而是她想为他生孩子。
他清晰的意识到,这次婉姝提起孩子,非是婚姻所困,而是心向往之。
她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想与他一起生儿育女。
这才是真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巨大的惊喜砸下来,楚怀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心里只觉比成亲那晚还要激动,恨不得现在就给婉姝一个孩子。
“好,都听阿姐的。”
“阿姐。”楚怀玉低头亲吻婉姝的发顶。
婉姝不知楚怀玉激动的心情,忽然闷声道:“那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丢下我。”
带着浓烈担忧的声音令楚怀玉瞬间顿住动作,脑子跟着冷静下来,也明白了婉姝的不安来自何处。
她懂得乱世危险,也察觉到了他有所筹谋。
纵使不过问,愿与他共度万难,也不曾减半分关心。
这是楚怀玉从未体会过的,被人深深挂念的感觉,令人满足,又心生几分酸涩。
直到此刻他才敢确信,阿姐当真与他心心相印,往后万事万物都不能将二人分开。
楚怀玉重新将婉姝揽入怀中,鼻头一酸,哑声保证道:“阿姐放心,我唯一所求,便是能与阿姐长长久久。”
……
天还未亮,一道从京城来的密信进入城令司后衙,将睡梦中的谢明元惊醒。
自打他来到鹿城,时不时就收到家族来信,近几日更是频繁,有敲打有试探,还有不少暗戳戳拉拢的。
两日前他甚至连身居高位的家主也送了密信来,其中没说什么明确的命令,却也令他受宠若惊,有种自己对家族很重要的错觉。
谢元明也不是看轻自己,但他有自知之明命,自己最多算是家族的钱袋子,固然非常实用,却是手无实权。
他也不想争权,只想安生做个小官,默默赚点大钱,然后低调的享乐余生。
可如今怎么就忙成这样了?他的爱鸟都快不认识他了!
谢明元第一时间起床收了密信,却没急着打开,揉了揉因缺少睡眠而胀痛的额角,又喝过一盏茶,整理过复杂的心情后,方将密信拆开。
看完信中的内容,谢明元先是一愣,沉默良久,最后抖着手地将信烧了。
这封信不是谢家传来的,而是太子。
他招来侍卫,问:“送信之人呢?”
侍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如实回道:“跟往常一样,只有信,未见人,大人可是发现哪里不妥?”
也就是说,太子是通过谢家秘密渠道送的信。
根据家主之前信中的内容,谢明元觉得家主并不知道这件事。
那么问题就更严重了。
太子掌握了谢家的信道,还毫不避讳地用了,可见京中局势到了何等紧张的地步,太子这信纯属胁迫。
此时寿王抵达京城的消息还没传开,但终究避不开一场恶战,最后花落谁家尤不可知。
谢家一向是只忠于皇帝的中立派,这是好听的说法,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只要是最后赢家就能得到谢家支持。
可太子不去游说谢丞相,直接送信给他这个小城令司是何用意?他可代表不了谢家啊,莫说代表,就是当场病逝,太子也无法拿此做把柄胁迫谢家。
谢明元在一瞬间想了许多,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小人物没什么值得太子算计的。
不论他是否按照太子的密令行事,或许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他还是先活着吧。
回想太子的密令,谢明元很快做出了决断,他没有回答侍卫的疑惑。
“让主簿来见我,本官有事相商。”
楚怀玉回府只为确认婉姝的情况,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起身,到衙门时天刚蒙蒙亮,没走到公房就遇上了传话的小吏,当即调转方向。
待见到谢大人,便听他道:“上头命令鹿城抽掉两千兵马前去支援攻打叛军。”
鹿城兵力统共只有不到三千,还是算上三司小卒,上头却要抽调两千,可见战事很不乐观。
楚怀玉面露讶然,“大人的意思是?”
谢明元见楚怀玉似乎误会自己找他是为了商量对策抗命,连忙道:“本官有意让指挥使郝大人亲自带队,你随他同去。”
楚怀玉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谢大人这是让他去做“监军”。
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谢家插手了?
“早闻楚主簿文武双全,或可借此机会立功。”
谢明元首先表示自己是个惜才的上司,见楚怀玉面露感激之色,才接着道:“但本官总觉得这次调兵有蹊跷,你聪慧过人,遇事警醒着些,本官会派两名心腹给你,还有一份授权文书,若途中有异,你可应急。”
楚怀玉顷刻间明白了谢明元是不图有功但求无过,又知晓太子曾在信都对他有恩,将他视作太子的人,且已察觉到太子有所谋划,便顺水推舟把他放到明面上。
如此一来,将来太子顺利继承皇位,有理由提拔自己的人,也会记下谢明元这份情,就算寿王谋逆成功,也清算不到他头上。
难怪谢家会让他来到鹿城,果然是个老狐狸。
不过能教谢明元有这般行为,必然是太子做了什么。
楚怀玉想通之后,心中微哂。
所谓帝王之心啊,便是无论臣子做了多少忠君之事,他都会防着你。
这也教楚怀玉明白,不管此前自己暗地里如何支持太子,为他谋划,也难保将来他过河拆桥,倒不如顺势而为,光明正大做些事情,功劳于表,便不可轻易动摇。
嗯,这可不是他自己钻营,全因他只是个小小主簿,无法拒绝上司之命,且他所做一切皆利于江山社稷,太子一定能理解的吧。
诸多想法不过转瞬,楚怀玉当即对谢明元躬身一拜,做足了被上司提拔的感谢之态。
“下官领命,必不负大人所托。”
……
京城·皇宫
三日前早朝,有数位御史上书状告太子,罗列各种罪行,言辞间颇有逼迫皇帝废太子的意思,不料刺激过甚,皇帝当场吐血晕倒。
朝中早有皇帝身子不好的传言,如今皇帝三日未醒,人心浮动。
昨晚寿王带兵入京的消息传来,十数大臣连夜进宫,方知皇帝至今昏迷不醒。
中宫皇后体弱多病,早已交出凤印,如今当权的贵妃是五皇子母妃,本就有登高之心,自然不怕局面更乱。
大臣们没受到什么阻拦便聚在了养心殿偏殿,一夜过去,太子和太医们仍在殿内不露面,只有宫女太监进进出出。
有大臣耐心告罄,天刚亮就让人请太子出来主持大局。
有官员觉得太子刚被揭露大罪,流言四起,不好当此大任,话里话外表示应让五皇子出面与寿王谈和。
一开始说话还很含蓄,但很快就争吵起来。
太子魏璋从内殿出来,便看到这样一幕。
泾渭分明的两方人剑拔弩张,各执一词,当中最有权势的三位反倒没有发表意见,分站在争执外,既没阻止,也无联合之意,好一番作壁上观的姿态。
“来人,将孙宏、朱谚、曹勉拖下去!”
魏璋面无表情地一声令下,当即有侍卫冲进来。
被点名的三人大惊失色,在被捂嘴之前吼道:“太子这是听不得谏言,要将我等灭口,你要趁陛下病重造呜呜呜。”
侍卫手疾眼快地将人捂嘴,好歹没让他说完指控太子造反的话,冒着冷汗把人往殿外拖。
魏璋冷笑,连个眼风都没给三人,锋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剩下的大臣。
“叛军直抵皇城而来,国家存亡之际,意图趁机挑起事端、结党营私者,当以叛国论处。”
“父皇身体抱恙,命孤监国,诸位可有意见?”
太子方才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对皇宫侍卫的掌控力,自然没有不长眼的再敢反对。
三位重臣毫无犹豫地齐齐躬身响应,“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魏璋收回视线,甚至没有征求众臣的意见,接连下了几道命令。
“没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启城门,违者杀无赦。”
“请严大人整集兵马司所有兵卫,宵禁全城,安抚百姓,巡视……”
“调兵三营三千骑兵全速入京……”
最后太子才提及寿王,并且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潭州军叛国,罪无可恕,但皇叔一向忠君爱国,待孤更胜于亲子,必是受人奸人蒙蔽,此来或许有意质问于我,但绝无可能谋朝篡位,只怕皇叔此刻正受奸人裹挟,骑虎难下……为今之计,孤只能厚着脸皮去请勇安侯出面,秘密出城,去救一救皇叔。”
大臣们默默无言。
谁不知道当年勇安侯提前退休就是因为得罪了寿王,太子哪里是想救人,怕不是要勇安侯去行刺。
可再大的密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也不会是秘密了,寿王只要不是个废物就不可能不加强防范。
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魏璋目光划过为首的三位大臣,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孤相信在场诸位都是父皇的忠臣良将,不过事以密成,在救出皇叔之前,便请诸位留在宫中了。”
众臣恍然大悟,原来太子是故意说出“密事”,为的就是将他们软禁宫中,偏偏刚刚才有三位臣子被拖下去,他们敢怒不敢言。
待太子重新回到内殿,众臣立刻聚集到三位权臣身边,各自表达担心忧虑。
谢丞相耐心听了半晌,神情却是相当冷静,老神在在道:“太子心有沟壑,乃诸臣之福,诸位听命行事便是。”
御史大夫秦啸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觉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没有多言。
太尉赵元丰更是秉承着一贯的中庸做派,假装看不懂众臣眼中的官司。
与此同时。
皇城四门守卫因为早就收到命令,严加把手,待过了开门时辰良久,有想要出城的百姓上前询问,均被喝退。
后来不知是谁说了句寿王造反,潭州兵就驻扎在不足百里处,不必官府出面,本地百姓便吓得纷纷回家,紧闭门窗。
然京城繁华之地,多的是消息不太灵通的外来客商百姓,听到风声才急急忙忙开始四处打探消息,或是投奔当地亲友去,寻个安身之所。
一时之间,全城乱哄哄的。
某处花楼包房内,一群昨夜喝花酒的醉倒楼中的公子哥被乍起的乱声惊醒,不由得大拍桌子骂道:
“花老板呢,外头怎么个事,吵吵嚷嚷跟西街菜市似地,老子花那么多银子,可不是来找罪受的!”
花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美妇人,很快就来到了这群公子哥房中,涂着厚重脂粉的脸蛋好似更白了几分。
“哎呦诸位爷,都别睡了,外头要打仗了,公子们赶紧回家去吧。”
一句话让脑子还没清醒的几人瞬间跳了起来。
“什么?!”
“什么仗也打不到京城来,花老板这是拿我们寻开心,莫非不想活了?”
一群年少轻狂的公子哥闹起来比外头还要严重,众人你一句我一语的吵嚷着,连带着掀桌子踢凳子,花老板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了。
花老板不由将向角落榻上正坐着从容整理衣襟的美少年投去求助的目光,依她来看,这位才是这群人的领头者。
果然,少年甫一开口,周围便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都是身份贵重之人,想来花老板不是有意危言耸听。”
朱御史家的小公子才掀了桌子,这会儿见大家都停了下来,不满地看过去。
“秦兄不会真信了这老鸨的胡言乱语吧?”
曹睿附和道:“秦淮你不会是在家关小黑屋久了,被吓没了胆子吧?”
大家这次出来相聚便是为了庆祝秦淮出逃成功,他怎么能向着老鸨说话呢?
秦淮嘴角微抽,暗暗吸了口气,浅笑道:“不如先听花老板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咱们再论其它?”
花老板感激地看了秦淮一眼,不等几人再闹,率先开口。
“今日城门没开,全城都百姓知晓了,说是寿王带兵造反……”
花老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顿时将一群没经过什么大事的纨绔镇住了。
“不,不能吧?”
刚有人出声,便见门口突然跑来两个神情慌张的小厮。
“少爷,不好了!”
喊话的是朱家小厮,另一名是孙家的,后者倒是没叫喊,而是走到孙祥身边耳语几句,只见孙祥大惊失色,二话不说便匆忙离开。
朱昀见此面露狐疑,见自家小厮也要上前耳语,当即嫌弃地拂开,“有屁快放,学什么小家做派。”
大家虽然聚在一起喝酒,却也不都是亲密无间的好友,朱昀就惯看不起孙祥。
朱家小厮都快急哭了,也顾不得场合,咬牙低声道:“老爷被下大狱了!”
朱昀愕然,下意识道:“爹不是进宫了吗?”
接着瘫软在地,口中喃喃念叨着,“完了,完了。”
纨绔也非完全不知轻重的,朱昀十分清楚,无论他爹犯了什么事,被抓的地点是皇宫,那就是轻则掉脑袋,重则抄家的大罪。
其他人骤闻噩耗,吓呆当场,并且开始后悔出来喝酒,担心会被连累。
“那个,朱兄家里有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啊。”
有人第一个逃跑,自然有就第二,很快众人一哄而散,期间曹家的小厮也白着脸进屋,吓得曹睿定在原地。
无关人等离开后,秦淮给老鸨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关门离去。
曹睿与朱昀被关门声吓得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就要出去。
“我,我要回家。”
却听秦淮温声开口。
“二位家中突逢大难,在事情尚未明了之前,还是莫回府才是,如此,或许还能在外打点一二,帮家里度过难关。”
二人闻言停下脚步,瞬间明白了秦淮的意思,若是家父所犯罪行累及全家,他们此事回去无异于送人头。
“对,对,不能回去。”
“秦兄救我。”
秦淮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安慰道:“二位待我如亲兄弟,秦某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眼下局势紧张,若花老板方才所言不假,两位叔伯怕是因谏言触怒了太子才……”
曹睿面露惊惧,“前几日我意外听见父亲说太子勾结地方鱼肉百姓,陛下又病重,难道,是太子趁机逼宫?”
“曹兄慎言。”
朱昀急道:“那我们岂不是真的完了!”显然与曹睿是同样的想法。
秦淮引导道:“无论如何,这江山还是陛下的,任何人造反都罪不容恕。”
室内默然片刻,忽听曹睿咬牙道:“为今之计,只有帮忙拿下乱臣贼子,才可洗刷冤屈。”
朱昀茫然,“可,花老板说是寿王造反。”
曹睿横他一眼,“你怎不知是寿王察觉到太子要逼宫,是来救驾的。”
朱昀一愣,是啊,大家都知道寿王与陛下兄弟情深,说不准就是太子自觉暴露罪行,担心被废黜才逼宫的。
曹睿忽然目光锐利地看向秦淮,心里好像察觉了什么,但面临家族倾覆,他才不在乎到底是谁造反。
“陛下有难,秦兄可愿与我等共同救驾?”
秦淮肃然敛目,“忠君爱国,乃我辈本分。”
秦淮原本就想引|诱这些人在京中起祸,助他行事,此刻只想说天助他也,比起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自然是满腔愤恨之人破坏力更强。
不等几人商量出具体如何行事,秦淮便又收到了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今夜勇安侯会秘密出城,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