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峰回路转 十息寒光裂夜幕, 一朝真伪……


    一个年轻的内门弟子终于忍不住, 大声喝问:“副宗主!开什么玩笑?难道你还能逼我们去杀宗主?!”


    声音一出,山顶一阵骚动,所有弟子齐刷刷地看向程谦义。


    程谦义只是笑, 唇角缓缓挑起,眼神阴冷:“逼?呵……你们以为自己还有选择么?”


    “什么意思?!”有人当场将刀锋横在胸前, 警惕地对准了他。


    忽然,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却苦散。”


    众人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醒来的莫迟,面色苍白, 剑已出鞘,缓缓横在胸前,一步步退向后方,将身后的几人护在身后。


    他身后, 正是调整内息的云吉,望妻石的霍祥, 还有尝试用瞳术远程控制霍如失败的沈意。


    以及, 藏在草垛里吧的系统猪。


    “莫师兄!”有对程谦义还抱有侥幸心理的外门弟子带头质问道, “那却苦散千金一两,是副宗主为了让我们应敌, 才慷慨赠予我们的。你不能因为没吃到, 就诬赖副宗主。”


    莫迟对于质疑并没有愤怒, 而是冷静地开始解释道:“噬魂蛊只是让我失去了身体控制权, 但却并未完全夺去我的感官。他把却苦散分给你们后, 我分明清楚地听到,他自言自语道,‘好好享受内力暴增的二个时辰吧,也是你们生命最后的二个时辰了’。”


    此话一出, 又陆陆续续有不少弟子将武器对准了程谦义。


    程谦义见状,也索性不再隐瞒:“缺斤少两的却苦散,怎么不算却苦散呢?”


    “难道你这却苦散里没有足量的翅果藤?”一弟子张口质问道,可他也很快感到了不对劲,如果真没有足够量的翅果藤,体内这股庞大的新生内力哪儿来的?


    程谦义闻言,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放心,翅果藤我可是加了三倍的量呢。”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沉了下去:“真正缺失的,是青霜叶。”


    “那是什么?”那弟子追问道。


    “一味只需要三厘的药,却是却苦散最贵的部分。它能容纳翅果藤的药力,让你们暴涨的内力维持在极限之内,不至于无限增长。”


    “你这什么意思?”那弟子脸色不好,但还是继续追问道。


    “还没听懂呢?”程谦义唇角一点点挑起,冷笑着吐出几个字,“如果你们再不将膨胀的内力打出去,五脏会受不了,崩裂的哦。”


    “就如宁掌门一般。”霍祥的声音适时从后面传来。


    轰——这一句话彻底让所有人脑海嗡鸣。


    无数弟子脸色煞白,手指发抖,盯着程谦义。方才还信誓旦旦的义理,如今全都变成绝望的泡影。


    程谦义看着这场惊惧,反倒笑得畅快:“所以啊,你们只有两条路:一,要么拼死将极的内力耗尽,死得有功;二,要么被她反手镇杀,我再借你们的尸首号令天下,说她屠尽同门!”


    他猛地转向云吉,眼神森冷,声音像毒蛇一样缠绕:“极,你是想和他们一同陪葬,还是背上屠戮同门的骂名,死在下一次的全武林围剿中?!”


    他带来的这群人,本就是天衍宗里不怎么听他话的弟子。


    所以这次,他也怎么算,都会赢。


    “宁掌门也是你杀的?”云吉终于听明白了他之前的解释,皱眉追问道,“为什么?”


    “呵。”程谦义轻咳了一声,摆摆手,这女人,要不是武力强到无法理喻,她那个脑子,哪儿配自己设计这么多心眼。


    但他还是回答道:“养的一条狗而已,竟然还想倒反天罡,顺手就除了。”


    “那环西村的那些孩子呢?!”云吉的情绪不知为何有些激动,“也是顺手?”


    “哦!”程谦义好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儿,突然轻笑道,“那才是我在忙的正事呢。毕竟你不听话了,我总要找到下一个你吧。”


    闻言,云吉则眉头紧锁,似乎想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霍如更是一头雾水,若早知道娘是武林人士,她说什么都应该好好温习这攻略原著的背景设定跟武林历史。


    想到这里,霍如又调出了脑海里的控制面板,对着那十几万字的攻略任务前提介绍,仔细读了起来。


    只有霍祥,牵着云吉的手,满眼的愤怒。


    莫迟也听明白了,突然怒吼一声,脚下骤然爆起气劲,整个人化作残影扑向程谦义。剑锋森寒,直指要害!


    可就在即将刺入胸口的一瞬间,他的手腕猛地一抖,剑尖硬生生偏了半寸,擦着程谦义的袖口划开,却连他衣角都未曾碰到。


    “怎、怎么可能……”莫迟瞳孔骤缩,满脸惊恐,嘶声喊道,“宗主不是已经替我去除了噬魂蛊吗?!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伤不了你?!”


    程谦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呵,都花大功夫把你迷晕下蛊了,只下一种蛊不是太浪费了?”


    他缓缓抬手,指尖在胸前轻轻一点,冷声道:“你体内,还有一枚子母蛊。无害,不易察觉,难以逼出,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你永远无法伤我。”


    莫迟如遭雷击,面色惨白,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低吼:“你……!”


    天衍宗别的弟子们,似乎感受到内力在体内疯狂暴涨,筋脉胀痛,若不宣泄出去,便要将自己撑爆。


    终于有人带着绝望与愤怒,猛然举刀,嘶吼着冲向程谦义。


    然而——


    “铛!”利刃在半空骤然偏转,横斩入石壁。火星四溅,劈裂石屑。弟子双臂颤抖,整个人几乎崩溃。


    “怎么回事?!”


    紧接着,更多的人红着眼睛轮番试图出手,可无一例外,剑锋在逼近程谦义身躯时,都会偏移、顿滞,甚至自伤。那一幕幕怪异至极,仿佛看不见的锁链攥住了所有人的手。


    “哈哈哈哈——”程谦义仰天大笑,声音在山谷间震荡,阴森狰狞,“我这批却苦散,也配上子母蛊,都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就这么几十个,别浪费啊!”


    他一步步走近,满脸戏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敢带你们来对抗我一手养大的好女儿呢。”


    他停顿了一瞬,目光如刃,扫过云吉:“说起来,我的第一个子母蛊,就是下在你身上的。”


    “不然怎么当初我给你下鹤顶红的时候,你也没下得了手,杀我呢?”


    云吉起身,淡淡地回答道:“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公平。”


    “而且,我杀不杀你,不是蛊说了算的。”一步步往前,手起势。


    闻言,霍祥眼中的心疼更是不自觉地往外溢出,他轻轻拉住云吉,低声安慰道:“还要一会儿你的内力才能完全恢复呢。”


    云吉还想往前,却被霍祥大力摁住,她从未感受到霍祥这么大的阻拦,侧过脸,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她的事,他管那么多干嘛?


    “就十息,你再歇十息便好。”霍祥笑着说道。


    云吉看着他的双眸,似乎在确认他的可信度,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一息。霍祥笑着看云吉再次坐下。


    二息。霍祥瞪了一门心思都在场外人员霍如身上的沈意。


    三息。霍祥身旁有人体内气息暴乱,忍不住仰天长啸,刀光失控横扫,场面轰然大乱。


    四息。霍祥拍了一下反复尝试刺杀程谦义的莫迟的肩膀,嘲笑了一声“你不行”。


    五息。霍祥近身还在自鸣得意的程谦义。


    六息。刀出鞘,封喉。


    七息。霍祥趁乱在莫迟年轻英俊的脸上摸了黑泥,小声道“莫惦记别人老婆”。


    八息。霍祥坐回到了云吉身边,想要亲一下脸颊,被云吉单指挡住,他索性亲几下手指。


    九十息。他静静地看着闭目养神的云吉,唇角带笑,仿佛这世间只余她一人。


    直到莫迟突然大喊了一声:“程谦义!死了!”


    火光下,山巅短暂的死寂。


    “该死的老狗!”


    “竟然死了——老天有眼!”


    “谁杀的?莫师兄么?他不是也中蛊了么?”


    “极宗主给解的么?”


    天衍宗弟子们眼中闪过畅快跟疑惑,可还未等这股情绪蔓延,体内的气息却如同被野火催动般暴涨。筋脉仿佛要被撑裂,五脏如刀割。


    “啊——!”有人忍不住嘶吼,抡刀便朝同伴劈去。


    “别挡我!让我泄出去!”


    “住手!你对着我打什么?!”


    “疯了!疯了!”


    喊杀声、惨叫声再度响起,比方才对极宗主的围攻还要混乱百倍。


    有人倒下,有人相互厮杀,血腥气迅速弥漫。可即便砍得手臂发麻,体内的气劲仍旧在暴涨。那种即将被撑爆的恐惧,让许多人眼中泛起泪光。


    “宗主——!”终于有人哀嚎着扑倒在地,嘶声哭喊,“救我们!求你像以前一样,救救我们!”


    “宗主!我不想死!我还没娶妻呢!”


    “极宗主!我们本就疑心那程老贼的屁话,是碍于他副宗主的身份,才不得不来的!”


    越来越多的弟子从混乱中回过神,带着绝望与渴求的眼神,齐刷刷望向山巅的那个素衣女子。


    火光照亮她的身影,素衣破碎,鬓角沾血,却依旧挺拔冷峻。


    她只是沉默,双手负在身后,眉宇间一抹掩不住的复杂,求助于身旁的霍祥。


    这种毒啊药的事儿,对她来说,真的不如武学简单。


    霍如依旧藏在草坡间,心口剧烈起伏。


    方才,她在通过控制面板挂机的“探视镜”看到了两个新的名字,一个是祈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另一个,则是一闪而过出现的霍祥。


    结合探视镜只能检测到她附近十里的人,以及那一闪而过的时间,她合理推测,在无人注意的时刻,杀死那个糟老头的人不是莫迟,而是她爹——霍祥。


    看来她爹,也不是个普普通通的打铁匠!


    第62章 奇迹? 雷殛众生归一谷, 血火无声葬……


    一念山谷里, 杀声与惨嚎交织。


    天衍宗弟子们像疯了一般挥舞刀剑,有人劈砍同门,有人对着岩壁猛砸, 气劲震得山石滚落,整座山都在颤抖。飞鸟成群惊起, 野兽仓惶奔逃, 夜空被火光与血腥气映得如炼狱。


    终于,有些弟子精疲力竭,喉咙嘶哑, 仍压不住体内暴走的内力。他们眼中布满血丝,面孔因痛苦而扭曲,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哀求:


    “莫师兄!给我个痛快吧!我撑不住了!”


    “杀了我!快杀了我!我不想被这股气撑爆——!”


    那绝望的惨叫, 让夜风都像被撕碎。


    山巅上,四人负手而立。


    云吉素衣猎猎, 目光沉沉, 望着山下混乱的同门, 终究还是开口,嗓音低冷:“真的……就没有解法么?”


    她很少这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霍祥半蹲着替她重新系好绷带, 手指停顿了一瞬, 随即平静答道:“有钱可解。”


    霍如不满地拍了拍霍祥, 生气地说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霍祥并没有跟霍如计较, 而是一脸严肃地说道:“只要有足够的青霜叶,便能压制翅果藤的药效,逼散多余的内力。”


    他抬眼看了看山下,神色冷静, 却带着深不可测的沉重:“但需要的量,不是十片八片。是成百上千。”


    “成百上千?”沈意脱口而出,“那这可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啊……”


    霍祥点头认可道:“一片新鲜的青霜叶,千金难求。即便有人愿意卖,整个西南年产不过三两。产量稀少,难以保存。你们去算算吧——要救这一山的人,需要多少两?谁又有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买到那么多的青霜叶。”


    风声呼啸,带走他的话音。


    霍如屏住呼吸,喉咙发紧。


    沈意没有说话,眼神却冷得像刀,死死盯着山下的血色惨剧。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世。


    只有云吉,指尖微微一紧,目光依旧冰冷得仿佛结霜。


    “所以——”霍祥声音低沉,望着山下的哀嚎,“除非有奇迹,否则程谦义那个老贼说的没错,他们没得选。”


    山谷里的惨嚎一声接一声,刀剑相击的火星与血腥气混杂在夜风里,宛如炼狱。


    霍如缩在山坡草木间,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嘶吼仍钻入骨髓,让她想起了那种生不如死的过往。


    她红了眼眶,猛地转头,对山巅上的云吉喊道:


    “娘!你就让莫大侠给他们一个痛快吧!他们受不住的。”


    火光下,云吉素衣猎猎,神情却冷漠,只是淡淡开口:


    “不行。”


    霍如怔住了:“为什么?!”


    她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眼泪带着愤怒滚落,“左右都是死,早死少痛苦啊!”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沈意抿唇,霍祥眉目一沉,却谁也没去打断。


    云吉站在风中,静静听着女儿的责备。夜色将她的脸映得冷峻。


    许久,她才低声道:“会有奇迹的。”


    “奇迹?”霍如忍不住反问了一句,第一次对云吉表示不认可,讥讽道,“哪儿来的奇迹?天降奇迹?”


    云吉目光却没有动摇,她望向山下那一群痛苦挣扎的弟子,神情不明,语气坚定:“会有的。”


    “我都熬过来了。”


    夜风扑面,吹动她鬓角的血痕。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力量。


    霍如闻言,心中一紧,想起之前程谦义的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紧接着,云吉的声音确认了霍如心底的猜想:


    “我也经历过……那种内力暴涨的煎熬。”


    她眼神恍惚:“只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那膨胀到要撑裂经脉的东西,叫‘内力’。”


    霍如心头一颤,再也听不下去,急急打断,声音哽咽:“娘……”


    可云吉却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轻声低语,眼神遥远而执拗:


    “会有希望的。”


    “会有人熬过去的。”


    她的声音像风雪里摇曳的火光,明明那么冷,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倔强:“就像我一样——等到了太阳。”


    *


    轰——


    一声震天霹雳,仿佛将夜空撕裂。电光骤亮,犹如白昼。紧接着,一道粗如巨柱的雷霆,直直劈向那片血与火交织的谷地。


    那一瞬,天地失声。


    几名还在痛苦嘶吼的弟子条件反射地飞身闪开,灰土翻卷;但更多的人却像被抽空了力气,眼神一黯,索性放下武器,抬头迎向雷光。


    轰隆——


    雷柱狠狠击下,伴着刺目的白光与惊雷,将那些放弃抵抗的身影吞没。血与火的气息在雷光下化作焦烟,一声声痛苦的喘息戛然而止。


    山谷仿佛被洗空,只余焦炭般的寂静。


    山巅,云吉微微皱眉,目光锁向雷霆的方向,沉声道:“……这雷,有些奇怪?”


    沈意凝视那片焦黑,瞳孔微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脚下微动,开始四处搜寻。


    霍如心头一震,几乎立刻反应过来,猛地跳出掩身的山坡,大喊:


    “祈风!你给我出来!”


    闻言,云吉立刻运起内力,如潮水般外涌,顺着山脉脉络向四周扩散。


    下一瞬,右前方传来一声压抑的惨叫,伴着窸窸窣窣的草木震动。


    “那里!”霍祥眼神一凛,脚下踏出一道残影。


    只见他身形一晃,像瞬移一般,眨眼间便越过数丈乱石。


    等众人看清时,他的手已如铁钳般扣住一个细瘦的身影,将人硬生生从黑影里拽出。


    那人衣衫猎猎,少年面孔却带着超然的淡漠——正是祈风。


    云吉目光一冷,素袖一振,几步逼到面前,声音也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怒意:“你在做什么?”


    祈风被霍祥钳住肩膀,却毫不慌张,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度众生。”


    “你师父让你留下,是为了阻我的?”云吉冷笑一声,气息如刀锋般逼近。


    祈风直视她,神情忽然肃穆:“师父之命不是如此,但,我也有我的想法。”


    “他们既然不想活了,那我便送他们一程。”


    霍如闻言,抢先一步对他骂道:“你知道什么啊!会有奇迹的!”


    祈风一笑,讥讽道:“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就是因为它发生的可能,万分之一。”


    “要不你们数数,下面,可有一万个人?”


    风声掠过山谷。


    片刻寂静后,余下的天衍宗弟子竟有人失声高呼:“老天……赐我一个痛快吧!”


    祈风嘴角一扬,说道:“听到了么?”


    见众人面露迟疑,他抬手一转,袖中符纸“哗”地散开,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淡蓝的电光在符文间闪烁跳跃,下一瞬就要再次引雷。


    “不可。”


    一声低沉如雷的冷喝几乎与闪电同时炸开。


    下一瞬,云吉身形一闪,素影凌厉如电,掌心化作铁箍般死死掐住祈风的喉口!


    符纸“簌簌”坠地。


    祈风脖颈一紧,雷息顿散,却依旧目光清冷,喉间挤出沙哑的字句:“放——手。”


    “再敢妄动一符,”云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便先毁你这口气。”


    四周山风呼号,雷云翻涌,却再无一丝雷光降下。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山巅,听着谷底传来的阵阵惨叫,直到最后一声——


    “娘!孩儿来陪你了!”


    嘭!


    那具身躯猛地一震,仰面倒下。气息断绝,双目空茫。


    一切归于沉寂。


    唯有焦黑的空气中还残留着暴戾的气息,与雷雨未落的阴云,一同凝成压抑到窒息的夜色。


    云吉的手,才终于从祈风的喉间松开,一滴泪,从她眼角划过。


    无声无息。


    *


    山下的莫迟抿着唇,缓缓替最后一个倒下的弟子合上双眼。那双手微微颤抖,却依旧克制得极稳。


    山谷里,厮杀与惨嚎终于停歇,只余血气弥漫,与夜风混成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一念山,重归死寂。


    只是这份寂静,不是安宁,是葬歌。


    霍如从山巅奔下,心口还在剧烈起伏。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那片焦黑血腥的战场,终于看见程谦义那具几乎被同门乱刃削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她怔了一瞬,随即眼泪“啪”地掉下来,眼神却凌厉得像要将那具残躯再碾成齑粉。


    “呸!”


    她连着朝那具尸体吐了好几口唾沫,声音哽咽着,却喊得铿锵:“混账玩意儿!害死了这么多人!活该!不得好死!”


    喊完,她双拳死死攥着,指节泛白。可心口的怒火与悲伤,仍旧压不下去。


    沈意缓缓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为了这种人气坏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霍如红着眼摇摇头,她不是气程谦义,她是气自己没用。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力到近乎绝望的酸楚。


    从前,无论再难的局面,她都以为自己总能凭着系统的提示找到解法:支线任务、道具、隐藏剧情。


    她本就无心回家,所以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可以做个“局外人”。


    可这一刻,她忽然明白,所谓局外人,根本就是懦弱的借口。


    当她想保护的人,遭遇了那般不公,她帮不了。


    当她想保护的人,在可预见的未来,会有无止无休的追杀,她甚至会成为负担时。


    她什么都没有,能拿出的,只有一个探视镜,一个延迟更新的追踪器,还有一个系统的猪皮肤。


    “叮咚——”


    突兀的机械音在脑海中炸响,如同一束冷光切开无边的黑暗。


    “你的追踪玉佩已升级。升级如下:一,每日更新升级为实时更新。二,绑定对象可擦除重新选定。”


    霍如一愣,带着泪花的双眼看向沈意怀中的系统猪。


    果不其然,系统猪有些傲娇地别过脸。


    虽然知道自己被静音,但还是撇嘴道:“别太感动。我这也是出于对自己安全的考虑。”


    它顿了顿,又轻哼一声:“不过,就这一次。剩下的积分,我自己还要留着养老呢。”


    第63章 处理 冷刃逼心真与假, 血书伏线动风……


    第二日天色尚灰, 往日早就响起的早点叫卖声,今晨却寂静无声。不知是不是昨夜后山的动静太大,街上空荡荡的, 连风声都透着冷清。


    霍如裹着一件旧棉袄,怀里抱着昨夜写好的文书, 步伐稳, 却把指节攥得死白。沈意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目光冷冷扫过街口的阴影。


    “我要报官。”


    霍如直截了当地开口,把请状递到衙门守门的皂役手里。


    “什么事?”皂役上下打量她, 神色里带着几分惊讶,“霍丫头?听说昨晚一念山上,一群武林人士火拼,你还活着, 可真是命大。”


    “嗯。昨夜一念山死人了。”霍如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我要求仵作随同前往, 并在衙门留下尸检与记录。”


    她声音里的坚定, 让那皂役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这……习武之人的事儿, 朝廷管不了。你要不去杜家问问——”


    “没让朝廷管。”霍如眸色一沉, 指尖微微发抖, 却还是撑着气说道, “满山的尸体, 要是没个公簿记下,日后若有人翻供,污蔑、栽赃,总得有据可查。”


    皂役脸色僵硬, 正要拒绝,却忽然双眼泛红,神情呆滞。


    霍如一愣,立刻转头。


    果然,沈意的眼睛也泛着血光。


    “这点小事,不值得用瞳术。”她忍不住低声说,“反噬很疼的。”


    “这样快。”沈意语调平静,“莫迟昨晚就赶回天衍宗汇报情况了,随时都会回来,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他的声音在空寂的衙门里低沉回荡:“带人,去后山,查尸体,记录在案。”


    皂役喃喃复述:“仵作、主簿,去后山,查尸体,记录在案。”


    十息不到,他双眼恢复清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身就去吩咐衙役同僚。


    很快,主簿和仵作们便收拾停当,准备随霍如、沈意一同前往。


    *


    霍家铁匠铺。


    炉火映得墙壁通红,铁锤落下的节奏低沉而急,仿佛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头。霍祥脱下外衫,抄起铁钳,将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料翻动入炉,火星迸射。


    吱呀——


    门口的风铃轻轻一响。一个穿着青衫的医者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霜,正是史神医。


    “霍掌柜。”他抖落肩头的雪,笑容一如往常,“今儿来得可真早。”


    “比不过史神医。”霍祥抬眼,语气不动声色却藏着锋利,“这么早就出诊了?”


    稍一停顿,他又似无意般补了一句:“还是说,昨夜,就没在铺里住?”


    史神医脚步一顿,拎药箱的手轻微一抖,很快恢复平静:“昨夜风大,我去给附近几个人家看诊——”


    “昨夜?”霍祥放下铁锤,缓缓抬眼。炉火映在他眸中,像被钢水炼过的刀锋,“昨夜后山可是腥风血雨,普通百姓都闭门不出,你却在外头给人看病?”


    史神医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旋即强自镇定,轻摇头道:“总有人会头疼脑热的。更何况我只是个治病的,江湖上的血雨,淋不到我的。”


    “是么?”霍祥阔步逼近,每一步都带着沉稳的压力,声音低沉而不带半分转圜,“可我怎么觉得,这场血雨,就是你带来的。”


    史神医眼神一闪,随即又眯起,嘴角拉出一个笑:“我哪儿有那个本事。”


    他别开目光,故作轻松地转话题:“你们家昨夜都还好吧?”


    霍祥轻轻一笑,却透着寒意:“你是希望谁不好?”


    “哪儿的话。”史神医讪讪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过来,“你们真出了事儿,我这合约都没法续。”


    霍祥并不接那纸,只是缓缓添了把炭,随口似的开口:“是云吉吧?程谦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顾长风离开的当口,带人围攻一念山。”


    史神医微愣,装出几分惊讶:“顾兄走漏了消息?不会吧……”


    霍祥抬眸,目光冷得像能看透人心:“什么消息?”


    “不就是极……”史神医意识到自己失口,话锋一转,“只是听顾兄提过些闲话罢了。”


    “凑巧得很。”霍祥绕到他身侧,语气更慢,眼神在他敞开的药箱里翻找,手迅速一动,无人知晓,“你刚听说,程谦义就带人杀到。”


    史神医肩头一僵,脸上那点笑意已经维持不下去。


    霍祥并不急,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一字一字,像铁锤敲在石砧上:“难怪在那之前,你才出价五两,买云吉的命。哦,对了,还顺带出价四两,买我的命来着,对吧?”


    空气像被炉火烤得更紧。史神医的手指悄悄收紧,又松开,嘴角的笑有些干涩:“霍掌柜,你若是对我不满,可以直说,不必编故事。”


    霍祥冷冷看着他,话音却像另一把刀插下去:“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不归林为什么盯上云吉和我——除非,我们身边就有不归林的人。”


    “什么不归林?”史神医强笑着否认,“我从没听说过。”


    “不对吧。”霍祥眼神一转,像鹰隼锁住猎物,“秦铁匠死后,田婶就是在你这儿听说不归林,才去茶馆打听,结识王老五。王老五的死讯传来,又是你告诉她不归林圣主的‘救世预言’,她才离开益城。如今你却说,你从没听过?”


    史神医呼吸一滞,唇角的笑像被定住。片刻后,他讷讷地辩解:“啊,对,我差点忘了,是有病人提起过……”


    “只是提起么?”霍祥逼近一步,冷光一闪。


    史神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几乎是被逼出来的:“对……只是听说过。”


    霍祥沉默片刻,忽然将手中那枚银锭翻转,亮出底部。炉火的红光在银面上跳跃,一朵三瓣梅赫然浮现。


    “那,你的药箱里,这枚刻着三瓣梅的不归林银锭,又怎么解释?”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霍祥接单了那么多次不归林,对他们特制的银锭无比熟悉。


    “你……究竟是谁?”史神医终于不装了,冷笑地反问道,“我早该想到,极的丈夫怎么可能真是普通人。”只是霍祥这户贴,他早找人查过,确实毫无破绽。


    霍祥的手逐渐摸上腰间,道:“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几次三番想置我与云吉于死地。若没有我们收留,沈意早就流浪街头。”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带出一丝冷意的推断,“直到昨夜,我有了猜想——程谦义既然能用药,人为培育一个天才,那为何不可能有别人,用蛊,人为培育另一个天才?”


    史神医抬起眼,微光一闪。


    “所以……”霍祥靠近一步,声音压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跟着他,并不是为了护着他。”


    这一“他”落下时,铁匠铺外的风铃忽地被晨风撞得一阵乱响。


    史神医脸上浮出一瞬极浅的笑,却更像一层阴影。


    霍祥盯着他,缓缓道出心底最深的怀疑:“你是想让他一直流浪下去,最好,能控制不住瞳蛊,再杀几个人,制造恐慌,然后,与整个武林为敌。”


    史神医没有否认,只是收紧了药箱的扣子,指节发白,轻声辩解道:“我……没道理这样做。”


    霍祥的声音更冷:“你是六贼之一吧?嫉恨习武之人,时间上来说也合理。六贼被灭之后,才有的不归林。”


    “苗辛、岳观山、厄页疯道、文始原、楚伏、韩小儿……你是哪一个?”


    史神医的眉梢微微一动,那一瞬的沉默胜过千言。


    霍祥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年龄上来说,只有两个选择。苗辛?亦或是——”


    “文始原。”


    史神医抿了抿嘴唇,许久没听到外人叫自己这个名字。


    见他依旧一言不发,霍祥的神色明显凌厉了起来:“沈意身上的瞳蛊,怕就是你的杰作吧。”


    “婴孩的经脉本就脆弱,你在他初生时种下瞳蛊,每一息的生长都是针扎骨髓。”


    “换作寻常孩子,早已经经脉寸断、活活痛死。也不知他这一命,是怎样熬过来的?”


    空气仿佛凝结。炉火噼啪作响,映在二人的脸上,一明一暗。


    良久,史神医才轻轻开口,声音沙哑而低:“蛊能迷人,也能救人。只是看你什么用。”


    霍祥面色一沉,忽然伸手,五指如钳,一把攥住史神医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钉在炉边。那一瞬,炉火的赤光在史神医脸上跳动,终于带出一丝血色的惊惧。


    “若是旁人,”霍祥的声音低沉得像压在石下的雷,“我这一刀早就下去了。”


    话音未落,寒光已闪。他手中那柄修长的弯刀,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史神医的颈侧。刀锋轻轻一推,细薄的血线立即浮现,顺着青衫滑下,没入炉火映出的阴影。


    史神医一动不敢动,呼吸都屏在鼻尖。


    霍祥眼底的寒意一寸寸逼近,却终究没有再深一分。他缓缓收刀,声音却像铁水浇铸般森冷:“看在沈意的面子上,这次,我不杀你。”


    “但就这一次,若你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就没这么好运了。”


    史神医艰难咽下一口血腥气,喉头微颤,却没有反驳。


    霍祥将刀锋在炉火上轻轻一磕,火星迸溅,像是封印最后的杀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让一个远超同龄人成熟多疑的小孩,对你毫无戒心,好像你们曾是生死之交一般。”


    “但记住,你若再靠近他半步,我的刀,就不只是划破皮肉这么简单。”


    空气中只余炉火的嘶鸣。史神医捂着被割破的脖子,面色惨白,却明白霍祥的话没有一丝虚言。


    霍祥目光冷峻如初:“滚。趁我后悔之前。”


    史神医沉默半晌,最终背起药箱,轻轻拱手,缓缓退向门外。风铃再响时,他的身影已没入清晨的灰雾。


    *


    山道尽头。


    莫迟仰面倒在冷硬的石地上,血早已凝成暗色的湖泊。他的手,却依旧死死攥着一封沾满血迹的信,指节却僵硬死白。


    不知过了多久,草木间传来轻微的窸窣声。三道陌生的黑影悄然逼近。


    他们窃窃私语了几句,其中一人半蹲下身,用指尖一点点掰开莫迟僵硬的手指,将那封血书缓缓抠出。


    第64章 大战之前 日朗人寒门自闭,怀璧其罪众……


    十几日后, 天色转晴。


    可吉祥如意铁匠铺门口,却静得出奇。往日清晨必到的杜家送菜小厮,连影子都不见。


    霍如提着昨夜熏好的野鸡, 照例走去杜家。街口的槐树叶子被晒得发白,一路无人相问, 也无人寒暄。偶尔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也都像烫了手似的,迅速移开。


    冷意在明亮的阳光下,更显突兀。


    杜宅内屋的门半掩着, 平日爱往外探头的杜小满,这回也只在门后露出半只眼睛。


    “霍姐姐……”他声音怯怯,却立刻被屋里的人急急拉了回去。


    奇怪,杜小满最近还是第一次这么叫自己。霍如微微皱眉, 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片刻后,杜奶奶才带着笑走出来。


    “哎呀, 是霍丫头啊, 新年好。”她笑容一如往日, 却透着一层小心翼翼的僵硬,“你看这几日家里人都忙, 也没空去你那儿串门。”


    说着, 她伸手去接霍如递来的熏鸡, 却不像往常那般接过, 而是隔着布口袋轻轻一碰, 就飞快收了回去。


    霍如心头一紧,仍努力抿嘴一笑:“没关系,我是专门来感谢杜叔叔的——多亏他那天出面,帮我们赶走了那个臭道士。”


    杜奶奶勉强一笑, 声音放得更低:“朝廷管不了的事,总得有人出面协调,职责所在罢了。”


    说完,又低低叹息,语气里带着难掩的顾忌:“丫头……江湖上的风声可不小。咱们这小地方,可经不起折腾。”


    “江湖上的风声?”霍如疑惑地追问。


    屋檐下的空气一度凝滞。


    杜奶奶只是笑了笑,没有再答,只从怀里摸出一包晒干的豆子塞到霍如手里:“拿回去给你娘煮汤吧。我们啊,不过是寻个安稳日子。”


    霍如抱着豆子转身走出,脚步才迈出巷口,身后便传来“砰”的一声,杜家的门闩沉沉落下。


    *


    灶屋的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


    霍如挽起袖子端菜上桌,闻着锅里的米香,本能地舒了口气,可心头那股阴影却像结成了硬块。


    一家人围坐吃晚饭。粥是中午剩的,配了些腊肉和咸菜。霍祥一如往常先盛了一碗递给云吉,沈意则低头慢慢剥着咸鸭蛋。


    只是少了祈风那张总爱插话的笑脸,院子像少了一角暖气。


    “史神医怎么也走了。”霍如终于打破沉默,声音低得几乎被柴火声吞去,“连个招呼都没打,真是的。”


    筷子在碗沿上轻轻一碰,发出一声“铮”响。


    霍祥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本就只签约了三个月,不续约,自然就走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霍如咬了咬唇,心头浮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涩意:“什么啊,谁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走的原因!”


    “当初他刚到益城,我们把娘打猎的那么多东西送给他,还让他住我们店里,现在我们出了点意外,他倒好,一溜烟跑了。”


    她低头搅着碗里的粥,仿佛想把那份委屈搅碎。


    沈意将剥好的咸蛋悄悄放进她的碗里,眉头微蹙:“史神医不是会不辞而别的人,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事。”霍祥随意地“哼”了一声,“只是没给你们两个小孩打招呼而已。他可跟我这个一家之主提过。”


    霍如抿了抿唇,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埋在心底的担忧:“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大家……都在躲着咱们?”


    沈意挑了下眉,没有出声。


    霍祥只是淡淡应了句“嗯”。


    片刻后,云吉才缓缓开口,似乎也恍然回想起来:“昨天我去井口打水,平日会打招呼的李嫂一看见我,就转身回屋。隔壁的王婶,也是远远看见我就躲开了。”


    “原来,他们是在躲我?”


    霍如心头一酸,忍不住低声说:“他们一定是听了什么谣言,以为后山那些人都是娘杀的。”


    屋子里一时无声。柴火忽然炸开一声轻响,青烟卷起又散去。


    连一向迟钝的云吉也微微垂下眼睫,眼底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自责。


    她是天才,从十岁起,别说同龄人了,就连资历比她大的长辈,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她早就习惯了身旁没有人。


    只是连累了如儿。


    “可娘不是那样的人。”霍如抬起头,眼里燃着倔强的光,声音坚定得几乎在回响,“放心吧,娘,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桌下的手翻出了怀里的玉佩,余光瞟了一眼上面别人看不到的红点,心底升起一丝疑虑——


    莫迟是不是两天前就在这个位置了?


    随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捏紧了手中的玉佩。


    *


    为了尽快弄完她的“计划”,以免夜长梦多,霍如直到三更天,才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当她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木梁,而是一圈粗砌的青石。


    顶上垂着一盏半截烛火的油灯,昏黄的光将四壁的潮气映得斑驳。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不是自家卧房。


    “醒了?”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霍如转头,看见沈意正静静坐在一方木墩上。少年背靠石壁,一手支着下颌,一手轻轻托着一只白兔。


    兔子的眼珠泛着不自然的猩红,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着,在他掌心里乖顺地转动。


    “这是哪儿?”她撑起身子,心口剧烈起伏。


    “霍祥修的地窖。”沈意抬眼,神情一如往常的冷静,还带着一丝不甘,“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估计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竟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什么意思?”霍如打断掉,追问,“什么‘这么一天’?”


    沈意停下手中的动作,轻笑了一声。


    有时他真羡慕这家伙的睡眠,哦不,或者说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心大。


    他开口解释道:“昨后半夜,有人来了,还不少。”


    霍如心头一紧:“来了?谁?!”


    “具体是谁不知道。”沈意摇了摇头,“不过,他们带着杀气,还隔着几十里地,云吉早就察觉了,故意放出逃跑的假象,带着你爹,引他们往山那头去。”


    “你怎么不去帮忙呢?”霍如一听说云吉把自己当诱饵,急得跳了起来。


    “这不担心你么?”沈意脱口而出,随后耳根子有些红,解释道,“你娘安排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霍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拉起沈意就想往外跑,“又没人追杀我!”


    可当她的目光掠过沈意,忽然停住。


    在他背后的阴影里,系统猪蜷缩成一团,软塌


    塌地靠在角落,一动不动。


    霍如心头一揪,猛地扑过去:“小系系!”


    没有熟悉的哼哼唧唧,甚至连四肢似乎都有些僵硬。


    “它……死了吗?”她的声音几乎是哭出来的。


    沈意却淡淡开口:“没死。”也不知道这猪有啥好的,担心它都比担心自己多。


    他抬手将白兔从瞳术中唤醒,继续解释道,“这家伙昨夜一直咬着云吉的衣角,不让她走。还是霍祥出手把它打晕。”


    霍如怔住,一丝不好的预感再次油然而生,她也顾不上“宿主系统情”了,一巴掌扇在系统猪圆溜溜的屁股上,直接把系统猪拍醒了。


    “谁?!”系统猪猛然惊喜,在双眼对焦到霍如脸上那刻,终于破口大骂道,“你还知道醒啊!你说你一个堂堂宿主,咋能比我这个猪睡得还死?”


    “大半武林的人,都来追杀你娘了!根据我的推演,只要你娘去应战了,就不得不出手灭掉大半个武林!”


    “这下好了,你娘提前把大魔头的剧本走了,成了那个与整个武林为敌的人!”


    虽然霍如听不到它的声音,但也从它手脚并用的动作与哼唧里猜到了大概。


    系统是会推演的,之前做任务时,每当她想做什么危险的事,系统都会通过推演结果来提醒自己。


    如今,它竟然会做出不让云吉离开这行为。那就更加说明,娘这个拿自己当诱饵的行为,非常危险。


    其实也不难推测。


    莫迟的位置不再动,应该是遭遇不测了。


    要么是他从天衍宗赶来的路上便遭遇了不测,要么就是他还未到天衍宗就遭遇了不测。如果是前者,还算不幸中的万幸。


    那眼下这个情况,大概率是后者。


    若是后者,那便是有心之人,将上次死去的天衍宗弟子的罪责归到云吉身上,所以才会集结一群人,来“为武林除害”。


    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清楚那人的目的。


    但对于云吉来说,她没得选。


    要么逃,要么应战。


    前者,她将躲躲藏藏一辈子。


    后者,她将成为武林公敌。


    不行!想到这里的霍如,抱起系统猪就冲出了密室。


    她必须要想办法阻止。


    沈意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


    地窖的潮气还没散去,晨曦的冷风便扑面而来。


    两人一路穿过后院的石阶,直到回到自己的屋里。


    霍如径直扑到书桌前,从枕边抽出昨夜熬到三更才赶完的大字报版“ppt”——几页厚纸摞成一卷,上面一行行字迹端正又醒目:时间、地点、证人、证据,全是她连夜整理的“洗冤大纲”。


    她把纸卷紧紧抱在怀里,眼底是难得的坚决:“我得追上娘他们,把这些都说出去,让所有人知道真相。”


    沈意倚在门框上,瞳孔里映着外头初亮的天色,却只是淡淡摇头:“这种,没用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霍如不甘心地问道。


    “难道你真觉得,那些人追杀云吉,是因为误会她杀了同宗?”沈意反问道。


    “不是么?”霍如不解地问道。


    沈意却冷笑一声,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云吉极高的武学天赋,才是她对别人最大的威胁。”这点,上一世的他,深有体会。


    霍如一愣,反问道:“娘一直都是天下第一,之前怎么没人觉得她是威胁呢?”


    沈意也一愣,含糊其辞:“她之前毕竟是天衍宗宗主。”


    “她如今不也是么?”霍如再次反问道。


    “杀了同宗那么多人,怎么还可能有人承认她宗主的身份。”沈意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但很快,他也明白了过来。


    若真是因为杀同宗才不被承认是宗主,那么霍如简单粗暴的法子,确实没问题。


    但上一世的经历让他还是忍不住泼冷水:“那些人,不会信你的。”


    霍如攥着纸卷的手更紧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若是没人出面解释,谣言就永远是真的。”


    沈意微微侧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他们若相信云吉,自然就不会相信谣言。而选择相信谣言的人,本就不信任云吉。”


    “何必去诉求,不信任之人的信任?”


    霍如倔强地抬起下巴:“这话不对。”


    “信任是需要理由的,不信任,才是常态。”她拍了拍手中的卷,笑道,“所以我们才更应该解释,给他们一个信任娘的理由。”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而急的脚步声。砂砾被踩得细细作响,越来越近。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同时一紧。


    沈意反应极快,抬手一拽,把霍如带到柜后,自己一转身挡在她前面,整个人瞬间没了呼吸的气息。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门扇微微摇动——


    有人,进来了。


    第65章 大字报 孤声破阵起风雷,举纸当锋辩众……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寒气裹着未散的晨雾灌了进来。


    脚步声轻快,却带着一股陌生的急促,两道瘦长的影子投在门槛上。


    霍如屏住呼吸, 几乎能听到自己心口“咚咚”的乱跳。


    随着那两人走进屋内,天衡门独有的蓝腰带在微光下闪了闪。


    两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 眼神紧张又带着戒备, 一进门便分头搜起东西。柜门被一扇扇拉开,床下的箱笼也被翻动,动作虽生涩, 却带着训练过的狠劲。


    他们离那只藏人的大柜子,只有两步之遥。


    霍如屏住气息,指节掐得发白。就在那一刻——


    “嗖!”


    两抹淡黄的光影无声破空而至。符纸像带了风的利羽,“啪”的一声, 稳稳贴上两名少年的额头。


    两人身子一僵,下一瞬, 仿佛被抽走魂魄, 双膝一软, 毫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屋里忽然安静得诡异,只剩柜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 在两具倒地的身影上轻轻跳动。


    霍如惊得大气不敢出, 浑身僵硬。


    沈意却只是目光一沉, 轻轻推开柜门, 拉着她走了出来。


    门口的冷风一阵一阵。


    一道修长的影子立在院门口, 背着初升的天光。少年宽大的道袍随风猎猎,指间尚残留淡淡的雷息。


    那人抬手一抖,几张余符如落叶般飘下,随即露出一张带着几分笑意的异域面孔。


    “祈风!”


    霍如惊呼出声。


    正是前几日被她“赶走”的小道士, 此刻却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祈风灰白道袍还带着长途奔波的尘土。


    他抖了抖衣袖上的露水,开口提醒道:“我这符最多能定他们一盏茶的时间,要跑,就趁早。”


    沈意方才看到那符,便猜到了来人是祈风。毕竟上一世他的定身符,可帮了自己不少大忙。


    他眯了眯眼,如前世般熟络,调侃道:“你不是已经被杜家当成低端人口清理出城了?”


    祈风一愣,也跟着笑起来:“是啊,但走到半路,觉得没好好跟你们道别,怪舍不得的,就回来了。”


    其实不然。不过是走到半途,祈风收到了顾长风的传符,让他务必护沈意周全。


    之前让他留下帮助云吉,结果人家云吉不领情把他赶走了。


    如今又被要求留下护沈意。


    祈风总觉得自己师父跟这家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虽然不解,但师父的话,他还是会照做。


    沈意眉心一动,微不可察地皱起,声音压得极低:“是么?”


    其实上一世,也是在类似的情况下,祈风突然出现。


    是巧合么?


    怎么总感觉,即使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但是冥冥之中总有人将他推向上一世的故事中。


    比如说,之前流传了一阵的不归林预言——“圣主出,瞳蛊现,武林灭”。


    这预言在他上一世毁了益城后,才流传出来的。


    这一世,除了后山的一些小动物,他从未失控杀过谁。


    只是为何,还是会出现同样的预言?


    霍如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异常,她抱紧怀里的纸卷,抽空掏出定位玉佩,在上面划拉出云吉两个字,很快,就出现了云吉的位置。


    “太远了。”霍如喃喃自语道,“一念山西北去三十多里,马车都要跑个一日。”


    祈风若有所思地看着霍如手中平平无奇的玉佩,口中念了念咒语,可惜什么都没浮现。


    倒是一旁的沈意开口道:“没事,祈风的御剑飞行能带人。”


    祈风:“?”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带你们去?


    啊不对。祈风脸色一变。这家伙,怎么总能精准地猜到自己会的各种歪门邪术?


    *


    天边刚泛鱼肚白,一线晨光被厚云压得失了颜色。


    这一夜,云吉与霍祥已与大半个武林缠斗了整整数个时辰。


    云吉素衣翻飞,掌风若虹,始终没有下过杀手。她只一味逼退、卸力、震飞对手,却始终收着最后一分。于是,围攻她的人便仗着人多势众,车轮般轮番上阵,企图以消耗取胜。


    霍祥却全无此顾虑。他的刀每一劈都带着不容回旋的狠意,可四面八方的天衡门、崆峒山、以及小门小派排出的阵法密不透风,硬是将他困在阵心。他几次欲破围,都被生生逼回。


    到得天色将明,他的呼吸已开始急促,肩头的劲道也肉眼可见地迟滞。就在一次回刀稍慢之际,一柄长枪如毒蛇窜出,擦着他胸口划下一道长长血痕。


    “霍祥!”云吉心头一紧,眼底第一次有了慌色。


    她原本一心只求逼退,却在这一刻彻底收起了最后一分仁念。掌势骤变,内力如洪涛倾泻而出。


    “轰——”


    几十余名逼近的好手齐齐被震飞,跌得血雾横溅。


    只是,这一击也透支了她许多内力。她的呼吸顿时一滞,体内经脉隐隐作痛,只得强自稳住气息,单膝微屈调息。


    “好机会!”带头的宁鹏大喊道,“魔头已虚,咱们再上一波!”


    闻言,备在第二线的众人们,也齐齐上阵,即将动手围攻时——


    天际一声闷雷,滚得山岭皆动。紧接着,一道电光劈裂厚云,炸开整个清晨。骤来的雷鸣像是天威降世,令刀剑相交的杀声倏地一顿。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那一瞬凝住。


    只见雷声尽头,一柄符纹闪烁的木剑悬空而立,宽大的道袍猎猎作响,一个瘦高的少年脚踏剑锋,衣袂翻飞,饶有兴致地研究着怀里的猪。那正是祈风。


    他肩头一偏,另一人顺势跃下——


    沈意一袭青衣,眼底带着冷到极致的光,盯着为首的一人。


    宁宇?


    怎么他就这么喜欢干带人围攻这种事儿?


    最后下来的才是霍如。


    她一手抱着一卷大得惊人的厚纸,另一手还死死揪着祈风的衣角。落地时她差点被风吹得翻滚,一阵手忙脚乱后,居然第一个喊出了声:“哎呀——我的纸啊!”


    随即,她飞快地蹲下去捡起掉落的大字报,高高抬起,对着满山的刀剑人马大声嚷道:


    “都停下!你们都被骗了!”


    这突如其来的“破阵三连”,硬是让杀到血眼的无数江湖好手同时僵在原地。


    有人瞪大眼睛,半天才挤出一句:“……这出场,什么门派的?”


    另一人下意识抹了把脸上的血:“老天派的?”


    霍如趁着众人恍神的片刻,噔噔两步跑到云吉身边,抖开那卷厚纸。


    纸页一展,几乎有半人高,黑字醒目得十丈外都能看得清。


    “请看第一页!”


    她利落一拍,纸面翻开,露出醒目的大标题:一、极没有杀同宗!


    “证人——莫迟。”霍如字正腔圆,声声入耳,“他全程在场,却被程谦义下了噬魂蛊。宁掌门的死,以及一念山惨死的天衍宗弟子,都是服下劣质却苦散所致!尸检与衙门公簿可以相互佐证。”


    话落,她高举一份盖着衙门大印的文书,“官府的公簿,也在这里!”


    山谷里一阵哗然。


    有人低声议论:“衙门都被魔头威胁了?”


    “朝廷素来中立,这……不好说。”


    “胡说!”一名天衍宗年轻弟子厉声打断,剑指云吉,“莫师兄分明也是被这个魔头害死的!死无对证,让她怎么编都成!”


    霍如不慌,手腕一抖,第二页已然翻开。


    大字排排:二、莫迟之死!


    “莫大侠与我们分别后,快马加鞭赶回天衍宗,只为让同门知晓真相。”霍如眼神如炬,扫视众人,“他对极宗主的忠诚,天下皆知。极杀谁,都不可能杀他!”


    为了拖够时间,也为了能讲清楚,她的语速比往日慢了许多。


    “因为她走火入魔,疯了!”那弟子气急败坏地吼道,“若不是宁三公子亲眼所见,我们还要被蒙在鼓里!”


    宁三公子?霍如心头一动,迅速在定位玉佩上写下宁宇二字,又调取了前几日他的位置。


    符光一闪,玉佩立刻显现出一个位置——正是莫迟最后出现的地方。


    一切因果,豁然贯通。


    “别听这丫头胡说!”宁鹏脸色骤变,看着霍如身旁气息逐渐恢复的云吉,急急喝令,“她是来给魔头拖延时间的!”


    霍如面不改色,猛地掀开最后一页。


    醒目的标题赫然在目:武林,始亡于今日!


    “程谦义的阴谋,证据确凿,他操控同门自相残杀,自食其果。可现在,你们却又中了另一人的圈套——有人要借你们的手,再次挑起同室之斗,让武林自毁根基!”


    她的声音冷冽如霜,“你们以为自己在讨伐魔头,可若她真有意屠戮,你们可有一人能活到现在?伤敌八百,自损三千,谁才是赢家?那个躲在暗处,渔翁得利的人!”


    纸卷轰然落地,带起一阵尘土。


    整座山谷,顷刻只余风声。


    人群中,有人低低开口:“也是……若她真是走火入魔,怎会处处留手?”


    “而且,她可是极宗主啊,当初若没有她,武林早就亡于六贼之手了。”


    也有人仍不甘心:“别被她骗了!魔头不除,武林难安!”


    “对!口说无凭。那些什么衙门公簿算个屁!天衍宗来追查魔头的人都死了,最后还说是他们自相残杀。傻子才会信!”


    霍如仰头看着众人,祈祷着。


    就一个,哪怕就一个人,能被她这番说辞所打动,站出来替他们说话,也是好的。


    毕竟根据她上次的经验,娘的内力恢复,就差那么一会儿了。


    可是——没有人。


    霍如迎着无数双眼睛,唇角一抹冷笑,将事先编好的口号喊了出来,字字如雷:


    “侠义不在,是非不分。这样的武林——该亡!”


    理由已经给了,他们不认,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她余光看了看还在调息的云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刚在脑海里打开控制板,却在探视镜里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田婶儿。


    正疑惑着,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难掩的颤抖,却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我……我有证据!”


    第66章 当众失控 人心皆刃向真者,素手一声问……


    所有目光刷地一齐转向那处。


    只见一个面色苍白、衣角沾血的不知名门派的弟子, 缓缓走到人群前方。他不过十七八岁,神情里有惧怕也有一股撑到极限的倔强。厚厚的人墙在他面前自然分开一线,他的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


    到得山场中央, 他微微发抖的手伸入怀中,掏出一封早被血渍浸透的信件。


    血色的晨光下, 那张血书像被烧过的枯叶般轻轻展开, 只有六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仿佛仍带着未干的腥气:


    宁宇杀我——莫迟。


    四周顿时像被抽走了空气。


    有人倒吸冷气,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


    “是莫……莫师兄的字……”终于有人哑声开口, 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少年双膝一软,几乎是跪着将血书举到众人眼前,声音颤得发紧:“我与……两个师弟,路过青丘山峦时, 从一个死人手中扣下来的……我们刚踏入江湖不久,并不知这莫迟是何人, 只见那死人穿着天衍宗的衣服, 紧紧护着这信。”


    “心想此物必有因缘, 不敢轻弃。路上听闻天衍宗弟子都来围攻魔头了,为了转交, 我们也跟着来了。”


    “若不是看到莫迟之死四个大字, 我也没想到, 这东西这么重要。”


    就在众人还被那封血书震慑、半信半疑之时, 一道阴影骤然掠过。


    “唰——”


    风声仿佛被利刃切开。


    霍如只觉腰间一紧, 一股冰冷的力道像铁箍般勒住她,下一息整个人已被扣到半空。


    “谁!”沈意怒喝,目光寒光一闪。


    是宁宇。


    他的脸色阴沉得像一块浸了夜水的铁,手中长剑横在霍如喉间, 剑锋微抖,泛着森冷的寒光。


    “好一出栽赃嫁祸的戏。”宁宇冷笑,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入骨,“你们以为几句言辞就能颠倒是非?”


    霍如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指尖死死掐着那卷大字报,整个人被迫仰起头,呼吸一阵阵发紧。


    “如儿!”霍祥一声怒吼,试图破阵而出,可胸口的血口尚未封合,脚下一个踉跄,速度明显慢了半拍。


    云吉方才调息未满八成,体内内力仍在急速运转,一旦贸然出手便可能急火攻心。


    她身形一动,却硬生生被霍祥摁住,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颤。


    “放——开她!”霍祥的声音已带着刀锋般的颤怒。


    宁宇的剑锋却更贴近霍如的颈侧,几乎要割破那层细嫩的肌肤:“不想让她死?”


    “可以啊。只要女魔头,自——断——经——脉——”


    话音未落,像是要把整座山顶都压成一口无底的井。


    沈意的呼吸猛地一滞。那一句“自断经脉”像锤子击进他胸口,前一世的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想活命?”


    “可以啊。只要你这个小杂种,自——戳——双——目——”


    心绪起伏间,再抬眸,眼前是霍如被铁箍般吊起、喉间见血的模样。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盘算在一瞬被一股原始的怒火吞没。


    他忘了自己还只能控制兔子一般大小的生物,忘了前一世强行驱动蛊毒后,被反噬时那钻心的痛,忘了被蛊毒控制后神志不清时的绝望。


    所有的顾忌,在害怕她受伤的面前,都显得那么无所畏惧。


    “放——开她!”他低吼一声,像是将自己的血都吼了出去。


    声音落下的同时,他的瞳孔深处泛起一圈血色光纹,像极夜里骤绽的红莲。


    宁宇骇然,只觉一股诡异的冰寒顺着脚底钻入骨髓,经脉像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攥住,连内息都在一瞬间滞涩。


    沈意的瞳孔已彻底化成赤红,血丝顺着眼角蜿蜒而下,他的呼吸像被烈焰灼烧,每一次吐纳都伴着撕裂般的痛。但他像是根本感觉不到,只一味逼视着宁宇,血光在眼底一圈又一圈扩大。


    “我说,放——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他用血换出来的。


    “沈意!”霍如惊得几乎要喊破嗓子。不行!他不能用瞳术,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


    沈意却像没听见,整个人死死盯着宁宇,眼中血光越涨越深。


    周围的人只觉得一股看不见的气息席卷全场,空气像被拉紧的弦,宁宇那柄剑就在霍如喉侧,略微偏了一些。


    宁宇骇然——


    怎么回事?他的身体怎么不受控制了?


    霍祥抓住空隙,几乎是带着一身伤势扑上去,刀光劈开一条生路,将霍如生生从宁宇的臂弯中夺出。


    可下一瞬,他就因拉扯到了伤口,一阵剧痛,几乎站不稳。


    可沈意这边,却因为陷入了反噬,血丝顺着眼角蜿蜒,耳边的轰鸣像无数针刺,身体完全任由瞳蛊控制。


    杀了他,杀了他。


    被控制的宁宇,只觉经脉愈发僵硬,那股诡异的寒意顺着脊骨窜上脑后,握剑的手指一根根失去知觉。他心底大骇,竭力运转内力抗拒,却发现全身的气机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死死攥住,而那巨手,试图操控自己的刀,引向脖颈。


    不行!他还不能死!


    宁宇心神一定,作为新一代里的武学佼佼者,即使被瞳术控制,依旧保持着部分内力,试图与之抗衡。


    下一瞬,只见他的剑臂猛地一抖,刀尖转向对准了别人。


    长剑闪着寒光,猛然偏向身后不远处的宁远与宁鹏!


    “宇——你疯了?!”宁鹏骇得脸色骤变,脚下一个踉跄。宁远更是寒毛倒竖,仓促举刀格挡。


    围观的江湖人只觉得脑子轰然一空:方才还扣着人质的宁宇,此刻竟挥剑直指亲兄!


    “这是……中邪了?”


    “宁宇眼睛怎么那么红?”


    “那小孩眼睛也是红的!”


    “怎么看着,这么像……瞳术?”


    “怎么可能……宁宇的内力,一个小屁孩的瞳术怎么可能控制得了他!”


    “一般的瞳术自然不能。”一个老者语重心长地说,“年龄如此轻,威力却如此大,应该是最毒的,瞳蛊。”


    “怎么可能?那不是绝迹的禁术么?”另一个老者语气中带着质疑。


    “圣主出,瞳蛊现,武林灭。”一个小年轻突然喃喃起最近不归林在江湖上流传的预言,“不归林的圣主?”


    话音刚落,云吉收敛最后一息,起身,周身气息在瞬息之间恢复到最澄澈的峰顶。


    她屈指一弹,一道细若游丝的内劲在空气中迸裂成无形的涟漪。


    “嘭——”


    沈意的身体一震,原本疯狂翻涌的血色瞳光被那股柔韧而强横的真气层层卸去,像被无形的手一寸寸抚平。他猛地一口血吐出,整个人顺势软倒下去。那一刻,他眼底最后一抹血光也缓缓散去,长睫颤了两下,昏睡过去。


    “沈意!”霍如心口一紧,连忙伸手去接。少年面色苍白,却呼吸平稳,只是整个人彻底陷入昏迷。


    四周一片死寂。


    宁宇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住,下意识松开了半僵的剑指,手腕一松,长剑缓缓下垂。就在他以为危机已过时——


    一股比方才更磅礴的内力,忽然如巨浪般自四面八方压下!


    宁宇浑身一震,脚下的石块轰然炸裂,整个人被死死钉在原地。那股力量不带一丝杀气,却如同山岳倾塌,连呼吸都被压得停滞。


    “你杀了莫迟?”


    清冷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字字如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宁宇心头一凛。那一瞬,他甚至忘记了挣扎——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异动,这股内力便会在顷刻间将他的经脉碾得粉碎。


    就在这刀锋般的死寂里,他忽然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狠色。


    他豁出去了,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成,他便一步登天。


    败,也不过人头落地。


    “好一招杀人灭口。”他咬着牙,声音忽然拔高,几乎像是向全场控诉,“你们还信她么?!”


    人群一震,刀尖齐齐一颤。


    宁宇趁机大喝:“天衍宗的诸位!你们可还记得程副宗主死前,曾告知过你们她的那几条罪证?其一便是私通不归林!”


    人群中立刻响起压抑的惊呼。


    “不错!”宁宇的声音如冰刃逼人,“当初在一念山,程副宗主及众弟子,就是因为知晓了这个秘密,才被她灭了口——”


    他猛地指向云吉,字字如雷:“婴儿被中了血瞳蛊,多大可能能活下来?万分之一!若不是她,从中协助,不归林怎么可能真能找到一个十几岁的瞳蛊,当圣主?”


    这番话如同在寂静的山巅投下一枚雷石,瞬间炸开。


    “什么?!”


    “这人是不归林的圣主?”


    “当真?”


    天衍宗剩下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因为程谦义当日的诬陷罪状里,的确有“私通不归林”一条。此刻宁宇的话,不啻于在旧伤口上撒下一把火油。


    “难怪……程副宗主拼命要除掉她。”有人低低开口,声音发颤,“莫非……他说的都是真的?”


    刀光再起,原本稍稍放下的长刀、长枪又一根根举起,森冷的寒意再一次汇成风暴,将云吉团团围住。


    云吉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懒得解释,指尖汇聚起森然的内力,一心只念着她方才的正事:


    “你杀了莫迟——”


    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四周:“那就得陪葬。”


    话音落下,整座山顶的气息仿佛同时一紧。


    “挡我者——”云吉眼底寒光一闪,素衣无风自猎,“死。”


    远处躲在祈风怀里的系统猪:“完了,这都说出大魔头的常规台词了。”


    第67章 代价 千刃欲落群心沸,一念回天路换生……


    云吉话音甫落, 宁远、宁鹏已同时厉喝,声震山巅。


    “人心不可测!没想到当初救武林于六贼之手的极,也成了背叛武林之人!”宁鹏抢先站稳, 中气十足地说道。


    “背叛武林者,无论过往, 皆是祸害!”宁远补充道。


    “岂止是祸害, 这分明是魔头!”一天衡门的弟子趁机补充道。


    “天理昭昭,岂容魔头横行!”另一个天衡门的弟子,也跟着补充道。


    “今日便以此刀, 替武林清道!”宁远与宁鹏齐声说道,似乎是替弟出头,可却剑指云吉,并没有救宁宇的意图。


    两人几乎同一瞬间纵身掠出, 刀势如并肩的雷霆,合成一线雪亮寒光, 直逼云吉。


    人群里有人受到鼓舞, 也跟着振臂高呼, 声浪滚动开来:“扶持正义!诛灭魔头!还我江湖清明!”


    “无论过往,叛徒杀之!”


    “以天为道, 匡扶乾坤!”


    “杀啊!”


    呼喊声像一阵暴风骤雨, 从山顶一泻而下, 带动无数刀剑长枪同时破空而出。刀光枪影翻涌, 如怒海卷天, 将整座山巅吞没。


    也有更阴鸷的目光,从人潮侧翼悄悄游走。


    几个天衡门弟子眼神一闪,悄然贴地滑行,目标并非云吉, 而是后方的霍如与沈意。


    “拿弱的开刀!”暗处的低语仿佛毒蛇吐信,带着令人心底发凉的狠意。


    霍如一眼便看穿了这股杀机。宁家两兄弟喊得最是惊天动地,却根本无意护住宁宇,只是借“正义”之名吸引云吉的注意,好让部下伺机偷袭。


    不止她一人心头发紧。


    祈风早已抱着系统猪,借残雪与乱石的掩护退到一株折断的老松后。他对这场血战毫无兴趣,只静静地用符纸探知怀里的猪。


    一向嘴碎的系统猪此刻也屏住了呼吸,它对宿主的了解比谁都深,心里几乎在发抖:这个时候了,可千万别冲动干傻事啊!


    天衡门布下的封杀大阵,与宁家三兄弟的合击,再加上一拥而上的江湖群雄,仿佛一张合拢的天网,将云吉牢牢罩在中央。


    山风似也凝成了冷冽的刀。


    云吉抬眼,素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都说了……还要来送死。”她声音淡得几乎与风声合为一体,却每一个字都震得人耳膜生疼,“那便一起死。”


    她的右手缓缓抬起,掌心真气汇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涌流,只待一念,就能将这片山巅化为死地。


    霍如的心被猛地揪紧。


    不行!如果娘真的把这些人全杀在这里了,那无论之前的是非对错,娘都会成为整个武林的公敌。


    纵使云吉再厉害,也架不住日复一日的明枪暗箭。


    再也没有清晨的铁锤声,炉火里迸出的火星像一串串小灯,唤醒她的睡意。


    再也没有娘打猎回来后,把野味交给她腌制。


    再也没有沈意跟着自己,去挨家挨户推销新摘的果子。


    霍如心口一阵空落,她知道,那些寻常的晨昏,一声“开饭啦”、一阵“别抢”的笑骂,都已经被即将到来的杀伐生生隔成了两个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不行!


    她必须阻止!


    但怎么阻止?


    这几百人都看到了沈意的瞳蛊术,留他们活口,他们肯定会将这事儿宣扬出去,依旧不可能有安稳日子。


    杀了他们,云吉就成了武林公敌,还是不可能有安稳日子。


    除非——


    可以改变他们所有人的记忆,就如原著里的沈意灭了整个武林之后那样。


    她的目光一寸寸掠过昏睡的沈意,唇微颤,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手指一抖,脑海中那块一直沉睡的系统面板忽然亮了起来。


    在面板的右上角,一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灰色小字,忽然跳动着闪光:交换后路。


    后路,就是宿主最后的退路——无论任务失败还是死亡,都能借此离开世界,进入下一次任务。


    似乎察觉到霍如要做什么,一直安静的系统猪也顾不得没人听得到它的话,发出撕裂般的心音:“不要啊!宿主!不值得!”


    唯有祈风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怀里紧盯着远处的系统猪,眉心微皱。


    远处的霍如深吸一口气,眼中泪光一闪而逝。她再没有犹豫,指尖一点——


    确认。


    一阵仿佛撕裂时空的光焰自心底炸开,只一瞬,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轰然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像千万条电光在血脉间纵横。


    完全瞳蛊术。


    这是二十五岁的沈意,经历无数痛苦与死亡,才彻底控制的瞳蛊术。


    此刻,霍如以宿主的退路为代价,换来了仅此一次的使用权。


    她缓缓站起身,眼睛在刹那间染成深不可测的绯红,如同一片倒映着雷霆的血色湖面。


    空气仿佛被整个抽离。


    宁宇、宁远、宁鹏的刀锋停在半寸之外;那些准备偷袭的江湖好手,也一动不动。


    整座山巅的上百人,在同一瞬间像被无形的丝线锁住,连眨眼的动作都僵在半空。


    风声寂然,连远山的鸟鸣都像被抹去。


    霍如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轻描淡写地一挥。


    一圈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红光,如水波般散开,穿过每一个人的眼底。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只是心念,却清晰得能印进每一个人的魂魄:


    “刚才,没有人用过瞳蛊术。不归林的预言,只是谣言。”


    “杀莫迟者,当场自刎。”


    下一息,空气重新流动。


    众人的瞳孔微微一缩,却没有一人察觉到那段记忆已经从生命中被抹去,只觉得心头莫名一空。


    而霍如,终于放下了那一直悬着的心,累得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无人注意到,就在她施展瞳术前一息,云吉已敏锐锁住自身血脉,而抱着沈意的霍祥,也在瞬间封死了自己的一条经络。


    只有正面攻击云吉的宁家三兄弟,眼神却在同一瞬间变得空洞。


    “我杀莫迟!”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人嘶吼出声。那声音里带着撕裂般的痛与悔,回荡在山顶每一个人的耳膜里。


    下一瞬——


    “噗——”


    三柄长刀齐齐倒转,锋刃闪着寒光,狠狠扎进自己的喉口。鲜血如喷泉般迸射,在晨曦中划出惊心动魄的弧线。


    一时间,整片山巅死寂无声。


    那些原本还要冲杀上来的江湖人,像被一股无形的寒意冻住。有人下意识后退一步,瞳孔骤缩,喃喃出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刚才还说是极宗主杀人灭口,为何现在又突然自尽?”


    “良心发现了?”


    “莫不是……莫迟的鬼魂作祟吧?”


    “可那上面不是写的,宁宇杀我么?怎么三兄弟都说是自己杀的?”


    “诶!你自己看看,那个‘宇’,像不像‘家’字改的?”


    “怎么,听上去,真的像莫迟的鬼魂来复仇了?”


    “还真是!莫非……真是冤枉极宗主了?”


    质疑的低语,像暗潮一样在众人中迅速蔓延。怀疑与惶惑取代了原先的杀意,更多的人放下了刀剑,目光在彼此之间游移。


    收手的云吉,看了一眼自刎的宁家三兄弟,以及他们后面如同无头苍蝇般不知所措的门人们,轻叹了口气。


    那一掌蓄势已久的杀机,在宁家三兄弟倒下的瞬间,悄无声息地散去。


    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瘫坐在地上的霍如身上。那双清冷如雪的眼眸,在看见女儿的刹那,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半分。


    霍如抬起头,迎上母亲的目光。她的双眼已恢复澄澈,没有了方才那片诡秘的绯红,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母女二人隔着风声对望。


    云吉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山巅上的杀机彻底散去,只余晨光破云而出,映得天地一片静寂。


    唯有远处老松下,才缓过神来的祈风,透过符纸,依稀听到怀里那头小猪的低哼——


    “好好的宿主不当,何苦为了一群npc,当个npc呢?诶——既然你选了这个世界,那只能祝你好运了。”


    “再见了——”


    祈风低头,凝视着怀中那只系统猪,目光格外专注。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片刻后,系统猪忽然“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焦躁:


    “我擦!宿主都成npc了,我这个系统咋还没被回收啊?”


    祈风一愣,眉心微微一跳。


    一个几乎无法解释的念头在心底浮现——


    他再次取出一枚招魂符,指尖轻抖,将咒力送向远处的霍如。


    下一息,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怎么可能?


    那原来无魂的霍如,此刻却在符光的牵引下,透出了一抹鲜活的气息。像是那副死去多时的躯壳里,终于长出一线未曾熄灭的生机。


    而霍祥怀里一直昏睡的沈意,却被一阵突兀的声响惊扰得眉心一动,像是被什么刺痛了神经。


    他在梦与醒的缝隙间轻轻翻身,薄唇微启,带着天生的冷意,喃喃吐出一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警告——


    “那个叫系统的……闭嘴。”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利刃直接扎进系统猪的耳膜。


    明明隔着好几丈,它却听得清清楚楚,就像霍如还是宿主时,每一句心声都能直抵它的识海。


    系统猪的身子猛地一僵,四只短腿僵直,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顺着尾巴根窜上后背。


    它在心底打了个突:


    不、不可能吧?


    大魔头……成它新宿主了?


    第68章 反向攻略 一院烟火归太平,自此许作她……


    战后数月, 江湖上的风声渐渐平息。


    各大茶馆与镖局的说书人,口中流传的已不再是“极宗主弑父灭宗”的旧谣,而是程谦义、宁家三兄弟的真面目。


    ——一个卖女求荣的副宗主, 几个披着侠义外皮的伪君子。


    他们的阴谋与血债,被一封血书、一场山顶之战连根揭穿, 传遍了每一个驿站与酒肆。


    可一念山脚的霍家, 却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


    院门依旧早早推开,晨雾绕着槐树散去,厨房的炉火一如往常地吐着赤焰。


    唯一的不同, 是人越来越多。


    沈意靠在槐树下,看着这一院子的人,心底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定。


    祈风自大战后便再没提离开,他每天清早就往山里钻, 不知是采药还是抓兔子,偶尔一身草籽回来, 顺手在院子里挂起一串串符纸。


    霍如虽依旧嫌他乱, 却也不再赶人。


    更出乎意料的, 那个战战兢兢送来莫迟血书的少年,竟然是曾经在桃花镇茶店子偶遇的陈小二——陈实。


    谁能想到, 竟就是云吉的一句点拨、和沈意一次“口误”之后, 这人竟然能真拉着两个小徒弟, 创下了一个名为“莫友”的小门派。


    如今这三人也住在这里, 双日去店里帮着打铁, 单日云吉则教这几个人练基本功。


    如果非要说什么变化最大的话。


    沈意抬头,看着斑驳的晨光透过树叶打在院中,以及不远处那只追着斑驳跑来跑去的猪。


    这猪,有点奇怪。


    自从大战后, 好像都很少听它哼哼了。


    霍如对它的态度也有些不同,之前护得跟亲人一样,如今却真把它当宠物逗。


    能听到沈意心声的系统猪,假装什么也听不到,一言不发,继续装作一个普通的小猪崽。


    沈意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才挪开目光,往门口看去。


    “诶?跟着霍如那人是谁?”他心想着。


    系统猪也不自觉地停下玩耍的步伐,朝院门看去。


    院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好!


    系统猪意识到这是魔头的心眼,下意识转过身,偷瞄沈意,正好对上他玩味的眼神——


    “你果然听得到我想什么。”


    *


    厨房里,灶台的火还烧着一大锅水。


    沈意抱着怀里的猪,慢条斯理地开口:“确定不说?”他隐约记得,那日听到了一个所谓叫系统的声音。


    结合之前的所有猜想,他现在怀疑,这猪,就是那个叫系统的东西。


    系统猪一个激灵,耳朵抖了抖,一个劲反抗,却还是不肯张口说话。


    “行啊,”沈意声音带了笑,却冷得像夜色,“那我就试试,这锅热水,能不能把你嘴浇开。”


    眼见自己真要被丢下去了,系统猪瞬间炸毛,求饶道:“别别别!大魔头你别冲动,有话好说!”


    “大,魔,头?”沈意停止了东西,重复着它的话。


    系统猪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试图用“双手”捂住嘴巴,却因为猪蹄太短,够不着。


    沈意见状,微微皱眉,将猪抱离了灶台,可嘴上的威胁却没停:“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系统猪的尾巴抖成一个感叹号,终于憋出一句:“霍如是我之前的宿主,带着攻略你的任务,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沈意静静地看着它,心里那些一直无法拼成一幅完整图景的碎片,在这一刻悄然合拢。


    与他的猜测,相差不多。


    难怪她没有魂,难怪她会与祁风说那些稀奇古怪的话,难怪上一世的自己,从未遇到过她。


    “上一世?什么上一世?”能听到沈意心声的系统猪也察觉到不对劲,很快也明白了过来,“你重生了?!”


    “难怪呢!”系统猪激动地有些发抖,“难怪你对祁风的好感度会那么高!”


    “好感度是什么?”沈意皱眉追问道。


    “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有多深。”系统猪将新手教程在沈意脑海中展开,“这些,还有这些,都是必看的。剩下这几个,都是选修的。不过我也建议看,霍如就是因为偷懒没看,任务做成啥样了都。”


    “对哦,你方才说,她的任务是为了攻略我?”他挑眉,嘴角微微一勾,一边快速扫过新手教程,一边心里美滋滋,“确实做的不怎么样。”


    “咳……”系统猪小声提醒道,“她已经把自己退路断了,不再是宿主了,所以不需要攻略你了。”


    “为什么?”沈意不满地问道,刚刚扩大的唇角弧度又缩了回去,那眼底的亮光,也暗了下去。


    系统猪忙不迭地将那日被围攻,霍如用自己的退路换了一家人活路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沈意。


    终于知晓自己昏迷时错过了什么的沈意,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也好,以后,我就是她的退路。”


    系统猪:“……”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嫌弃霍如攻略得不行的。


    正想着,又听到沈意问道:“那你为什么又成了我的系统?”


    被问到关键的系统猪仰天长哼道:“我也想知道啊!本系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啊!”


    “或许,是因为霍如作为宿主时,差一点点就成功了,所以上面就没放弃这次的攻略任务,只不过调换了一下。”系统猪将这几天自己思索的结论告知了沈意。


    “谁说她差一点就成功了?”虽然很开心霍如选择了留下,但沈意还是不满她放弃了攻略自己的任务。


    “是,这九成的好感度也不知道是谁的。”系统猪终于没忍住,开口揶揄起了嘴硬的沈意。


    “你能测好感度?”沈意扫完教程后,向系统确认道。


    “是的!”系统猪一脸自豪,“不然本系统怎么帮宿主确认哪些攻略有效,哪些无效呢?”


    沈意闻言,眼里又有了笑意,抬手轻轻摸了摸系统猪粉粉的猪毛,淡淡问:“那她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系统猪猛地一僵,尾巴一缩,声音卡壳:“这……这……”


    “说。”沈意也意识到不对劲,笑意又没了,声线像刀背压在它的耳尖。


    “五成多一点。”系统猪硬着头皮吐出来,又飞快补救,“别看数字不好,但你是她三十多次任务里,第一个突破五成的人,对比下来就是高分!”


    沈意的目光一凝,那抹笑意瞬间冷了几分:“三十多次?她攻略过三十多个别的男人?”


    “呃……就是她之前的任务啦,全是别的世界的人……”系统猪越说越心虚,“哎呀,她那个攻略技术差劲得很,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什么也没发生!”


    “是么?我不信……”沈意靠近,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逼人的冷意,“每一世,每一个,每一段,一五一十,告诉我。”


    “没必要吧。”系统猪的耳朵都耷拉下去,找了个借口,“那讲多长时间啊。”


    “没事。”沈意将系统猪抱着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有的是时间。”


    院落的另一头,云吉将三个“小徒弟”的马步姿势一一纠正后,才在屋檐下的纳凉椅上坐下,重新翻开书。


    霍祥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捆豌豆苗。见云吉独自一人,便顺手搬了张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如儿去杜家怎么这么久?”他闲闲问道。


    “杜夫人和杜老夫人都喜欢她,多留一会儿也正常。”云吉的目光始终没离开书页,声音淡淡的,“如今误会都解开了,她又成了那个大家都喜欢的小姑娘了。”


    霍祥“嗯”了一声,不再多问,低头剥着豆苗。


    屋前练武的小徒弟喊声此起彼伏,风里带着青叶和炭火的味道。


    良久,他还是忍不住,又道:“你不打算问问她?”


    “谁?”


    “如儿啊。”霍祥索性直言,“你也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云吉翻书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看向他,反问道:“你记得?”


    霍祥笑了笑:“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也挺厉害的。虽然比不过你,但知道那玩意儿是控制血液的,所以在她出招前封了经脉。”


    云吉听后也微微一笑:“有点意思。”


    见她笑了,霍祥的神情更松,“全天下就咱俩记得,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如儿肯定也记得。”云吉不解风情地反驳,旋即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神情一凝,“你不会想对如儿做什么吧?”


    “怎么可能!”霍祥赶紧举手投降,笑着道,“就是好奇而已。她体内什么都没有,怎么能使那血瞳术?还比沈意那小子厉害。”


    “世上难以解释的事多了。”云吉淡淡说道,重新垂眸看书,“比起想这个,不如想想铁匠铺的账,最近要养的人可越来越多了。”


    “你就不好奇?”霍祥不甘心地追问。


    云吉这才抬头,认真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字字沉稳:“如果知道如儿是怪物,你会怎么样?如果她是神仙,你又会如何?”


    霍祥愣了下,随即笑出声来:“那还能怎样?还不是现在这样。”


    云吉点点头,唇角微微一弯,笑意浅得像风过水面。


    “那不就得了。”她轻声道,“若她想说,自会说。若她不想,我们也该替她守着这个秘密。”


    霍祥一愣,片刻后又露出欣赏的表情,盯着云吉痴痴地笑。


    “又笑什么?”云吉不解地反问道。


    “没什么。”霍祥答道,“有时啊,觉得你笨笨的,有时,又觉得你聪明得很。”


    云吉闻言,轻轻抬手,内力聚集,对着霍祥再次反问道:“你仔细说说,我什么时候笨?”


    霍祥正在思考躲开的身法,就听到远处传来霍如的声音——


    “娘!你看谁来啦!”


    第69章 回宗 柴门有福天下轻,归路无声风波起……


    夜色渐深, 院中还残留着饭后的热气。厨房的余火映红半边檐角,木碗里还飘着青菜的清香。


    霍祥让借宿的几个人收拾完碗筷,自己则哼着小曲从厨房出来, 手里还捏着一只半剥开的蒜瓣,看见母女俩坐在灯下, 他顺手擦了擦手, 也凑过去。


    “那个叫李轻舟的小姑娘,怎么说?”他笑着问霍如,“我看她今晚的样子, 不可像是路过看看你娘这么简单。”


    霍如被他说得笑出声,刚想回嘴,云吉却淡淡道:“她心思好,不该被你调侃。”


    “我哪敢调侃。”霍祥连忙举手投降, “就是好奇嘛。人家一身正气,张口闭口‘宗门复兴’‘重振武林’, 好像这江湖离了我们, 就不转了一样。”


    云吉没理他, 只抿了一口茶。


    霍如却忍不住,吐槽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李姐姐即使有这个意思, 也只是针对我娘, 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吉放下茶杯, 从怀里拿出一把木梳, 给霍如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娘。”霍如见状,心里也没了准,轻声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既然没直说,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云吉淡淡一笑,“最近头发有些黄了,让你爹去找些何首乌回来。”


    霍如却顾不上什么头发不头发的,转过身,对上了云吉的双眼,一脸认真:“可其实李姐姐说的也没错。”


    “娘,你既然能让天衍宗重回巅峰一次,就能再来一次。”


    灯影摇曳,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乱了云吉的发丝,她伸手压住,笑意浅浅:“那是她的理想,不是我的。”


    霍如抬眸,想起白日在杜家时,李轻舟说的那番话,眼神格外严肃:“可宁家三兄弟,程老头,他们那样为了登顶不择手段的人,不会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只要江湖还在,总会有人想走捷径当这天下第一。”


    “娘这天下第一的名声在外,于谁都是威胁。”


    “既然总要有一个人登顶,为何不能是娘?”


    云吉手中木梳的动作微顿,抬眼反问道:“你想让我回去?”


    “不是!”霍如连忙摆摆手道,“我只是想知道,娘,你是怎么想的。”


    “登顶的,大多是孤家寡人。”云吉语气平静,指尖在木梳上轻轻一敲,“我当过天下第一宗的宗主,灭过门派,也背过骂名。如今能有一处柴门,有家人,才明白,这才是天底下第一的福分。”


    霍祥在一旁忍不住插嘴:“家人?我算家人吗?”


    “算。”云吉不假思索。


    霍祥顿时乐了:“那我是不是天下第二福分?”


    霍如翻了个白眼,推他:“你这个天下第一厚脸皮能不能别插嘴,我们女人谈正事儿呢。”


    霍祥还想说什么,却被霍如抢了先,继续问道:“娘,你如实回答我,如果没有我们,你此时,会不会回天衍宗?”


    云吉一愣,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如果没有你,我便只有天衍宗一处家,自然是要回去的。”


    “那便是了。”霍如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云吉的手,神色诚恳道,“我就觉得娘你是想回去的。”


    “李姐姐今日跟我讲了许多你曾经在天衍宗教弟子习武时的样子,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仔细一想,不正是平日里,你教沈意晨练,教我读书,教陈实他们三练武时的样子么?”


    云吉赶紧解释道:“这事儿我做了十几年,习惯了。”


    “不是习惯,是喜欢。”霍如摇头,眼神明亮,“人不会在习惯的事情上发光,除非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一旁看戏的霍祥:“你看我爹,现在打铁也打习惯了,但也没见他打铁的时候发光啊!”


    霍祥:“……”你礼貌么?


    云吉被逗笑了,神情也渐渐柔和下来,陷入了沉思。


    仔细想想,虽然前二十几年,她都习惯了一个人,如今不再一个人了,反而更享受。


    那确实,与在教人习武这件事上不同。


    霍如乘势,轻声补充道:“娘,你都不知道,能做自己喜欢又擅长的事情,是多么幸运的人生。”


    云吉怔了怔,她这一生,被称作“天才”“幸运”的次数不少,可从没有人这样解释过“幸运”——不是天赋,而是心之所向。


    “所以啊。”霍如见云吉不说话,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们作为家人,就更不应绊住了你本该熠熠生辉的幸运人生。”


    话音刚落,云吉微微抬眸,眼底有光在晃,分不清是烛火还是泪意。


    “可我若回去了,你们怎么办?”她终于将心底的顾虑说出口,“你们不会喜欢天衍宗的生活的,跟这边太不一样了。”


    “谁说的?”霍如立刻反驳道,“我爹,从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直接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宗主夫人,他会不乐意?”


    霍祥一怔,还在脑海里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在女儿这里露馅了,却被霍如抢先解释道:“明明身手那么好,却不敢表露身份,干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吧?”这是她这段时间得来的合理猜测。


    霍祥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平日里还真是小瞧了你。”


    被表扬的霍如下巴一扬,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有了天下第一宗的庇佑,沈意就更不用担心被当成怪物了。”


    “至于我嘛,”霍如笑得狡黠,“去哪儿赚钱不是赚?”


    云吉终于忍不住笑了,柔声道:“好,就听你的。”


    “好耶!”霍如高兴地跳了起来,欢呼道,“可惜了啊,我没有遗传到娘这么厉害的武功天赋,不然我也去闯个天下第一当当。嘿嘿~”


    云吉心里一暖,眼底的笑意温柔如水,还想说什么,却因为不善言辞,一时语塞。


    院里传来借宿者们吵杂的交谈声,云吉看了看院子,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比喻,开口道:“这院子的路,白天跟晚上,走起来很不一样。”


    “哦?”霍如不明所以地顺着云吉的话,看了过去。只见沈意抱着猪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祁风与赵寻好像喝多了,勾肩搭背,大笑着往屋里走。


    霍祥为了彰显存在感,趁机插嘴道:“自然,白天亮堂堂的,看着就不一样。”对于曾经习惯走夜路的他来说,也更喜欢白天。


    “嗯。”云吉点点头,转头看向霍如,微微一笑,“就像如儿一样,让同样的路,都变得不一样了。”


    *


    几日后的清晨,一念山的薄雾还未散尽,霍家院里已是一片热闹。


    前院停着整整五辆马车,车辕上铺着厚厚的麻垫,车厢外缀着霍祥亲手打造的铁环。几匹毛色光亮的骏马喷着热气,马蹄踏在青石上,发出“嗒嗒”的清脆回响。


    杜小满背着小包袱,一边被他娘叮嘱着“衣裳别弄脏”,一边眼巴巴地望着那几辆马车,神情又紧张又雀跃。


    直到杜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路上听霍姐姐的话。结不了亲家,至少还能混个情分。”


    “知道啦娘!”小满欢天喜地地一溜烟钻进了第二辆马车。


    霍祥在前头指挥人搬箱子,嘴上却没停:“五辆马车出行,对于天衍宗宗主来说是少了点,但对于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可真够排场的。”


    霍如笑着回怼:“少贫嘴。娘这次要重回天衍宗,当然得有点气势。”


    她顿了顿,皱眉看向人群:“只是……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多人都跟着去么?”


    她目光一一扫过,先是不解地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生闷气的沈意,又看了看他怀里的猪,也不知道这人最近怎么了,自从系统走后,天天跟这猪形影不离。


    霍如又越过他,看向身后一群“尾巴”——背着剑的祈风,还有“莫友门派”的三人,正吵吵闹闹地往车上搬行李,热闹得像赶集。


    霍祥乐呵呵地插嘴:“多热闹啊,你娘当年出山可没这么大阵仗。如今重回宗门,总得有点宗主的派头嘛。”


    云吉淡淡道:“李轻舟前几日快马回宗,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霍如笑着插话:“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提前准备迎接仪式呀。”


    她仰头望向北方云雾缭绕的山脊,眼神里透出几分期待与向往:“我都没见过天衍宗,天下第一宗的迎接仪式该多壮观啊?”


    霍祥闻言,拉着缰绳眉飞色舞地说:“哟,那可不得了。你是不知道天衍宗多气派——山门十丈高,朱漆匾额一亮,鼓乐齐鸣,弟子两列开道,香花铺地,长老亲迎。你娘十岁那年灭了六贼、救了武林,回宗登位那次,光烟火就放了一整夜!”


    他越说越起劲,手舞足蹈,仿佛当年的光景又在眼前。


    霍如双眼发亮,正想追问,沈意却淡淡插话:“未必。”


    霍如转头瞪他:“你也见过天衍宗?”


    “自然。”沈意神色淡漠,唇角却微微一勾,“山门一半高不过人,一半坍得像破庙。我看啊,程谦义的名声臭了之后,那些见风使舵的弟子早跑光了。李轻舟能来请人,已经算是撑门面的最后一点脸面了。”


    “所以,鼓乐花香就别想了,石阶能给你扫干净就不错。”


    霍祥一噎,讪讪地挠头:“你这人,还真不盼点好。”


    霍如皱起眉头,伸手推了他一下:“真会扫兴!”


    系统猪:“目标好感度 -1%,请注意你的用词!”


    沈意:“……”这好感度还会掉?


    众人就这么吵吵闹闹,一路嬉笑打趣,终于抵达天衍宗山脚。


    山路蜿蜒,晨雾未散。五辆马车缓缓驶近天衍宗山门。那高耸的石阶上空无一人,朱红的漆门早已褪色,风吹得铜环轻响,冷清得出奇。


    霍祥勒住缰绳,皱眉道:“这就是天衍宗?我记得当年可不是这模样。”


    霍如探出头,看着那扇沉默的山门,正想开口——


    忽然,一道细小的身影从石门后晃了出来。


    一个三岁多的小孩,身着灰布旧衣,头发扎得歪歪扭扭,怀里似乎还抱着半截木剑。木剑对他来说太长,他拖着它在地上走,剑尖“嗒嗒”地撞着石板。


    他走得很慢,步子有些踉跄,眼睛却亮晶晶的。走到马车前时,竟笔直地站定——


    “是不是你……杀了我阿爹?”


    第70章 遗孀 烛影摇风理未平,一念慈心一念仇……


    夜已深。天衍宗山巅的风一阵紧似一阵, 吹得檐下的灯火微微摇晃。院中寂静,只有远处的松涛声时断时续。


    云吉房中,灯盏燃得极稳。她正替霍如理着头发, 霍如手里拿着水果刀削着果子。


    忽然,外头传来轻轻一声叩门。


    “进来吧。”云吉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门被推开, 李轻舟走进来, 神情拘谨,宁如是随她一同进门,双手抱拳行礼。


    “宗主。”李轻舟一开口, 声音便有些哑,“弟子有事相告。”


    云吉抬眸,示意她坐下。


    李轻舟却没坐,只垂手立着, 目光略有些闪避。


    “弟子今日失职,让宗主受惊, 实在该罚。”她深吸一口气, “宗主回宗这日……弟子本该率众人迎接, 只是——”


    她顿了顿,像在斟酌措辞。


    “弟子回宗后才发现, 宗门已非旧日模样。那日我离开去益城之时, 宗门还勉强维持。可短短数日, 又陆续有弟子离宗, 甚至几位内门师兄也不见踪影。库中金银被搬空, 连山门的刀剑兵器都少了一半。”


    宁如是却轻哼了一声,戏谑道:“以楚寒松为首的那几位走得匆忙,按流程是要提交请辞的,只留下一句外出历练, 就再无消息……我看啊,他们就是带走了宗门几乎所有可兑现的资产,跑掉了。”


    屋中一时间沉寂。霍如皱起眉,手中的水果刀都慢了些,忍不住插嘴:“也就是说,娘回来这宗门,就只剩个壳子?”


    李轻舟咬唇,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绕回之前的自责:“弟子这些天一直在清点账目、安抚人心。实在分身乏术,才误了迎接宗主。”


    说罢,她抬起头,神情里带着几分惶然:“还有一事,也该告知宗主。”


    “那山脚下拦路的小孩,是宗门抚恤家属之一。只是——他的父亲,是程谦义。”


    霍如一愣,指尖一紧,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指头。


    云吉神色未变,只垂下眼,自然地将霍如手中的水果刀跟果子拿了过来。


    李轻舟连忙跪下,语速有些急:“弟子原本不愿收他,是宁师妹劝我,说天衍宗历来有此规矩,不可因旧怨弃之不顾。弟子思量再三,才让他们母子留下。只是那孩子不懂事,竟敢在宗主面前失礼。”


    宁如是也跟着躬身,赶紧温声补道:“他娘是个老实人,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只是孩子年幼,不懂是非。”


    “老实人?”李轻舟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向云吉行礼道,“这对母子,弟子想请宗主准许,将他们赶出天衍宗。”


    云吉手中刀子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抬眼望过去。


    李轻舟似乎也察觉到宗主的不满,但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程谦义罪孽深重,他的血脉留在宗内,本就会让众弟子心生怨言。如今这小蹄子,竟然还不知好歹地将一切罪过归于宗主,可见心思不正。”


    “弟子已考虑再三,还是请宗主下令送他们离宗,以免养虎为患。”


    话音刚落,宁如是却立刻站起身,与李轻舟争辩道:“你又何必如此苛责血脉呢?”


    “宁师妹——”李轻舟转头,神情有些急,“你分明知道,我若真苛责血脉,就不会同你亲近。”


    话刚出口,李轻舟就有些后悔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应该明白的,若他是如你这般明事理,我又怎会苛责?”


    宁如是怔了怔,却未恼,只轻轻摇头,语气温和:“正因我与他有相似的身世,才更希望他能被放一条生路。三岁孩子,何辜?”


    “他爹从前是大侠,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人。离了天衍宗庇护,让一个农妇如何抵挡这世上的恶意?”


    她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向窗外。夜风吹动灯焰,烛光摇曳,在她脸上投下一层微颤的金光。


    李轻舟沉默了片刻,终于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宁如是回过神来,看向云吉,突然跪下,也不顾李轻舟的搀扶,神情里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执意。


    “宗主,我很感激您当初将我送入天衍宗。若不是来了这里,我根本不知道——女子,还能这样活着。”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颤意。


    “我自小没了娘,舅舅是我唯一的亲人。我那样信任他,可谁知——”


    说到情深处,宁如是的声音哽了,袖口一抬,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霍如赶紧蹲下来,将她拉起来:“这不是在说程谦义的事儿么?你哭什么呀?”


    宁如是一怔,随即失笑,笑中带泪:“也对,我这人啊,一激动就控制不住。”


    她调整呼吸,重新说道:“说回程序他娘——”


    “等等,程序?”霍如歪头反问。程序员?这名字,听着倒老实。


    宁如是以为她不认识人,耐心解释:“就是程谦义那个三岁的儿子。程序他娘叫周三丫,是个普通农妇,跟程谦义原是同村青梅。”


    “那时候他还叫程虎娃,十岁那年露了点武学天分,就离乡闯荡江湖。谁知天外有天,他在外头不过个平庸弟子罢了。”


    她语气里多了几分叹息:“可他不认命。苦练十年毫无寸进,仍不肯放弃。直到当时落魄的天衍宗宗主怜他可怜,破例收他为弟子。他喜不自胜,回村想迎娶周三丫,却发现她早已被以四头羊的彩礼嫁给隔壁村的张大头。”


    “你这几日同那女人聊得挺多啊。”李轻舟冷笑,毫不掩饰讽刺。


    宁如是却没理她,继续道:“五年前,程谦义出任务,偶然遇到流落异乡的周三丫——那时她丈夫死了,儿子也病亡,张家嫌她晦气,把她赶了出来。两人重逢,旧情复燃,成了亲,三年前生下了程序。”


    霍如托着下巴听着,心里暗想:换个人,她可能都磕上这对“江湖大侠与落魄寡妇”的爱情故事了——可惜男主是程谦义。


    “周三丫对他所做的事毫不知情。”宁如是继续说,“她就守着那间破屋,日复一日等他。直到那天,来了一个送信的,说她若能收到这封信,就代表他已出了意外。”


    “信上说,他是为天衍宗而死的,宗门会照拂她母子一生。于是她带着孩子上山。可孩子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爹是被宗主您杀的。”


    “是我杀的,又如何?”云吉语调平静,拿起切好的果子,递到霍如手边。


    “他用翅果藤害同宗时,可曾想过这个孩儿?”


    屋里一静,只余风声掠过窗纸。


    半晌,宁如是低声道:“可……这对母子,真的是无辜的。”


    李轻舟见宗主似乎站到了自己这边,立刻接口,神情冷峻,趁胜追击:“江湖上有父债子偿的规矩。我们念那孩子年幼,不找他们麻烦,已是仁道,还管他们什么死活。”


    她抬头,语气沉稳,却藏着一股锋利:“天衍宗被一个程谦义、一个宁家搞得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如今宗主回来,正是重立根基的重要时刻,不该此时还在脚下埋一个明显会出事的隐患。”


    宁如是并未退让,眼神仍温柔,却带着少见的坚意:“周三丫只是个被命运推着走的女人。程序也才三岁,心智未开,正该引导。宗门若连这样的人都容不下,又谈什么承天命以济世,衍大道以扶正?”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李轻舟冷声反驳,“宗门余孽尚且清理不干净,又如何济世扶道?”


    “难道你所谓的大道,就是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该被诛九族么?”宁如是回道,“这样的暴政,连朝廷都不做,堂堂天衍宗竟然连朝廷都不如了?”


    两人针锋相对,屋内的气息紧绷得几乎要碎。


    霍如坐在一旁,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果子啃着,眉心微皱,心里默默吐槽:


    ——这架,不会一直吵到天亮吧?


    她听着两人你来我往,一会儿觉得李姐姐有理,一会儿又觉得宁姐姐说得也对。


    就今天那小子的表现,她是肯定不放心的——剑都拿不稳就嚷嚷着要复仇,多可怕。


    可宁姐姐也没错,毕竟那孩子才三岁,只知道自己爹是“被人害死的大侠”,才会乱喊乱叫。


    霍如咬了一口果子,叹了口气,喃喃道:“要是有个两全的法子就好了……既能留下他,又能确保他不长歪。”


    声音轻得几乎像自语,落在寂静的房中,却被门外的人听了个真切。


    沈意原本端着食盒,打算给她们送夜宵。刚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争得厉害,就没推门,只在门缝边停下。


    他听了几句,大致也明白前因后果,心底低低地笑了一声。


    “……两全的法子?”他轻声重复,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在脑海里向系统确认道,“你这次给的攻略方案里,是不是说要是能替她解决问题,就可以增加好感度?”


    在院子里都快睡着的系统猪轻哼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沈意却当它确认了,眸光一闪,有些得意地笑道:“这多容易,看我助她后,轻轻松松就把好感度拉到九成!”——


    作者有话说:作者:男人,总是有一股毫无缘由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