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梦魇 一夜两度见前因 ,九千数尽出一……
是夜, 山中风声如浪,卷着寒意拍打着窗棂。
周三丫替程序掖好被角,轻轻拍着他的背, 等他呼吸渐稳,才吹灭了灯。
不久, 梦境悄然而至。
他站在一间昏暗的小屋里, 外头雷雨交加。
屋内只有一盏油灯,摇晃的火光映着一个男人的侧影。那人正蹲在他面前,衣袍半湿, 眼神里带着熟悉的温柔。
“乖,”那人说,“喝下去,就能像大侠一样强。”
程序愣住了——那是爹的声音。
他惊喜得几乎要哭出来, 激动地想要伸手抱住他。
“爹!你回来了!”他张口,却发现声音发不出来, 身体也像被锁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 是那个五岁的小孩——接过那碗黑得发亮的药汁。
药刚碰到舌尖,苦得像毒。
一口下去, 火焰般的灼痛从喉咙一路烧到胸口, 像有成千上万条蛇在血管里游走。
他想喊, 却喊不出。想挣扎, 却连手指都动不了。
屋外雷声滚滚, 风灌进屋里,灯火晃了几下,灭了。
黑暗里,那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近乎冷漠的报数:“一百三十六。”
程序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倒流。
那痛苦仿佛要将他一点点撕碎,他想扑进爹怀里,却发现那双曾经温暖的手,正牢牢按着他肩。
“爹……为什么……”
他喃喃着,声音几乎被雷声吞没。
下一瞬,梦中的自己眼神散开,身体瘫软。
程序想冲上前,却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具小小的身体倒下——
冷得僵硬,毫无生气。
他终于尖叫出声,猛地惊醒。
房中一片漆黑,风从窗缝钻进来,裹着夜雨的腥气。
周三丫被惊动,连忙将他抱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怎么了,宝?做噩梦了?”
可程序却死死拽着她的衣襟,声音发颤:“娘……爹……我梦见爹,要害我。”
“不会的,不会的。”周三丫轻声哄着,语气温柔得像旧时的摇篮曲,“那是你爹啊,怎么会害你呢?”
她一边哼着调子,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风声在窗外盘旋,像带着低低的哭音。
但在娘的轻哼中,程序迷迷糊糊又陷入了梦乡。
屋外的雷声再次滚过,远山的回音,一声连着一声,震得夜色发抖。
梦,又来了。
这一回,天地一片血色。
他站在无边的昏红之中,空气里弥漫着药香和焦糊的味道。
哭声此起彼伏,重叠成一片嘶喊。
他茫然地四处张望,才发现,自己被一群孩子包围着——
他们脸色惨白,手里都捧着那一碗黑色的药。
“你爹给的,你为什么不喝?”
“喝啊,喝了就能变强。”
“你不是想变强么?不是想报仇么?喝啊。”
“对啊,喝啊,喝啊。”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明明是小孩的声音,却越来越像他爹的声音。
那个他日思夜想慈祥的声音,大英雄的声音,如今却渗得吓人。
他想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举碗。
药液滚烫地灌进喉咙,他再次痛得蜷起身。
有孩子在他身旁倒地抽搐,有的哭喊着要娘,有的被拉着继续灌。
程谦义的身影再次穿过人群,俯下身,一遍又一遍地记数:
“两百一十二。”
“两百九十八。”
“三百七十六。”
那声音冷漠得像是记录牲口。
程序想跑,可脚下黏着厚厚的血。
他跌倒在地,手撑在血泊中,看见自己掌心的倒影——
那不是他自己,而是无数个死去孩子的脸。
“爹——!”他嘶吼出声。
程谦义缓缓回头,灯火照亮那张笑得温柔又诡异的脸。
“乖,你也喝一点,不是要报仇么?”
程序猛地惊醒。
满屋漆黑,风卷着雨气撞在窗上。
他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耳边仍在回荡那一串冷冰冰的数字。
一声声,像是在他心口刻刀。
无论周三丫再怎么哄,他再也不睡了。
一夜到天明。
*
第二夜,程序死死睁着眼,不敢睡,无论周三丫怎么哄,也不愿意闭眼。
周三丫无奈,只能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他裹在被褥里,听着窗外的风呼呼刮过,像有无数鬼魂在檐下低语。
他害怕睡着,因为一闭眼,就能看见爹那张笑得温柔又可怕的脸。
可再怎么害怕,疲惫终究把他一点点拖进黑暗。
梦境袭来的瞬间,他几乎是被扯进去的。
他似乎又成了另一个人——又像飘在那人头顶。那是个扎着发髻、穿着粗布短衫的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眼角还沾着泪,神情怯怯的。
他盯着她看,总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伸进黑暗,粗暴地掰开小姑娘的下巴。
那碗漆黑的药被灌进她的嘴。
苦涩涌入喉咙,像毒。
程序的喉咙也随之灼烧,血液在体内沸腾,骨节“咯咯”作响,皮肤仿佛被刀一层层剥开。
那男人的眼里闪着诡异的光,嘴角还在呢喃:
“第九千六百八十七个。”
声音低沉,带着熟悉的温度。
程序抬头——果然又是他爹。
不同于前一夜第一次梦见程谦义时的欢喜,如今的他,只想呼喊他娘,可他的喉咙像被铁丝勒住。
下一瞬,体内有什么在膨胀,疯长,撕裂,仿佛要将他撑爆。
剧痛席卷,他终于明白,这一次,自己又不是旁观者,而是那被灌药的小姑娘。
他跟着那孩子一起狂乱、嘶吼、挣扎。
她用头去撞墙,用爪子似的手撕扯自己,气息里带着绝望的兽性。
四周的大人赶来,却又被她那股可怖的气势吓得动弹不得。
“别靠近!”有人喊,可为时已晚。
程序感到自己手掌一震,一道劲风掠出。
两个身影口吐鲜血,当场倒地。
鲜红溅在他的脸上,烫得他心里发冷。
他不敢去看那两个人是谁,只凭求生本能,一路踉跄逃出门外。
他边跑边拍打胸口,像想把那怪物从身体里打出去。
可那股力量依旧在暴走,每一次呼吸都像被烈火灼烧。
他跑到无力,跪倒在地。
风声渐远,小姑娘也静了下来。
她的双手一点点贴在心口,努力平息那股疯狂。
她在试图逼迫体内的怪物后退。
那是一场灵魂与肉身的拉扯——一方是怪物的霸凌,一方是孩童的倔强。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那股暴戾,终于在她的意志里缓缓安静下来。
程序喘息着,泪水混着汗滴在地。
他几乎虚脱,心底涌上一丝微弱的喜悦——
第一次,他还活着。
哦不,是这个小孩还活着。
可那丝侥幸还未扩散开,耳边便响起那熟悉的声音。
“咦?成了?”
那语调里带着惊喜。
程序的心猛地一缩,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如今已经是条件反射地害怕他爹的声音。
“不错,”男人的笑声在梦里低低响起,“以后,你就叫——极。”
——轰。
梦境崩塌,他被巨大的恐惧击醒。
醒来时,全身湿透,蜷缩在被褥里,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月光从窗缝透进来,在他颤抖的手上落下一层冷白。
隐约间,他好像知道自己刚才梦到的,是谁的记忆,而那碗药的苦味,还在喉咙里烧。
*
另一头,等在门口的霍如,终于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连忙闪身出来,一把拦住那两道从程序房门边鬼鬼祟祟溜出的影子,疾声喝道:“果然是你俩。”
两人齐齐一顿。
沈意转过身,眼里还有未散的红光,祈风手里还捏着一张没烧完的符纸。
祈风讪讪笑道:“呃……我只是被叫来帮忙的——”
“猜到了。”霍如瞪他一眼,又盯向沈意,语气冷下来,“说吧,欺负小孩干嘛?”
沈意愣了下,显然没料到不是表扬而是兴师问罪。
他皱了皱眉,低声道:“他做噩梦,是我让他做的。”
霍如却只是摆摆手,语气更冷:“我问的不是‘是不是’,是‘为什么’。”
沈意一怔,反问:“你不是想要两全其美的法子吗?这不就是两全?让他亲身体会他爹当年干的事——从受害者的角度看一遍,自然就知道该恨谁了。”
霍如愣了片刻,心里“咯噔”一下。
她原以为只是沈意一时心血来潮欺负人,却没想到,他竟是为此。
祈风在旁打圆场,低声道:“其实我也觉得有些过了。那孩子第一夜噩梦之后就魂不守舍,再怎么顽皮,也才三岁啊。定身用的那张符纸,都没烧完就够了。”
“这道理祈风都明白。”霍如立刻反击,“你呢?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沈意一时说不出话,只低声嘀咕:“想给你个惊喜。”
脑海里却已在冲系统猪发火——“你不是说这攻略法子有用的?!”
霍如不知内情,只听得一头雾水,语气里混着责备与不安:“你以为把他吓一回,他就能懂事?恐惧能让人暂时听话,可不会让人永远心服。”
沈意的指尖一紧。
这句话,像一根冷针,直扎进他心里。
上一世,那些被他瞳蛊控制的武林中人,在理智泯灭之前,也都说过相似的话——
“你用恐惧掌控众人,总有一日,也会被恐惧掌控。”
他神色一点点冷下去,连系统猪的警告声都被压在脑后。
“那你倒是说说,”沈意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嘲讽,“怎样才能让人永远听话?”
霍如一愣,反问道:“为什么要让人永远听话?”
她猛地意识到不对,神情一变,压低声音:“如今的日子还好好的,那玩意儿——你怎么还用!”
沈意垂下眼,听出她语气中那一丝厌恶。
心头骤然泛起一阵冷意:“那小子长大后,第一刀冲着你娘,你再说风凉话吧。”
系统猪在他脑海里急得团团转:“警告!检测到好感度骤降!宿主请立刻道歉!立刻!”
霍如脸色一僵,觉得自己之前借着云吉的江湖威名、好心为他谋划的那些事,全都喂了狗。
气得一句话也不想再跟他说,转身扬袖离去。
第72章 开源 一宗一市同风起,笑把江湖作买卖……
翌日午后。
山风吹散了雾气, 天衍宗的山门在阳光下看似恢宏,实则空荡。
内堂里,宁如是与霍如并肩坐在矮桌前, 桌上
摊满账册与残旧竹简。
厚厚一摞账本翻开,灰尘扑面, 纸页上墨迹早已发黄。
“这里写的是上个月的供奉银。”宁如是皱着眉翻了几页, 指尖停在一处,“原本宗门每月能收到十八处分宗的上供,如今只剩两处, 还只交原来的十分之一。”
霍如抬眼:“那……宗门现在靠什么维持?”
宁如是轻叹:“靠积蓄。还有山下驻城的保护费,但——”
她指向旁边那一栏密密麻麻的数字,“这一列全是支出。宗门抚恤家属二十七人,药石、月钱、房屋修缮……还有你们这一屋子新添的七八口人。”
霍如顺着看去, 支出比收入足足多出三倍。
她盯着那一排数字,沉默了半晌。
“所以啊, ”宁如是苦笑道, “天衍宗现在不叫天下第一宗, 叫‘入不敷出宗’。”
霍如“噗嗤”一笑,却笑得有些发苦:“我娘要是看见这些账, 准得皱眉。”
“那可不是?”宁如是无奈道, “宗主才回来三天, 就开始带着剩下的弟子夜以继日地练功。我实在不想这个时候再拿账本去烦她。”
“只是……宗门的钱越来越少, 怕是撑不到年底就要见底了, 连冬衣都发不下去。”
霍如叹了口气,重新把纸摊平,低声道:“总得想办法。”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
“今儿天气不错, 厨房新做的桃花酥,还算可口。”
霍如抬头,就见沈意站在门口,与心不在焉的祈风高声聊天。
祈风敷衍地“嗯”了一声,心里暗暗发誓——要是有机会,一定给顾长风修封信问清楚,这个“保护沈意”的差事什么时候能完?这哪是保护,分明是陪小屁孩追人。
“你配合一点。”沈意低声提醒,眼底闪着一丝别扭,“她看过来了。”
祈风不屑地哼了一声,压低声音:“你确定这是在道歉?”
沈意看着手中热气腾腾的桃花酥,十分笃定:“她肯定会原谅我的。”
不远处追着松鼠跑的系统猪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大魔头的攻略手段比霍如还烂。”
果然,只见内堂的霍如“啪”地合上账本:“有事?”
“这桃花酥——”沈意正准备把盘子递过去,就听霍如冷静地转头对宁如是交代:
“以前宗门有钱,福利好点没什么。如今都这样了,像这种十二个时辰供应的厨房福利,就该取消。三班倒的伙夫,留下一个班,每天做两顿主食就够了。”
沈意:“……”我觉得她在点我。
祈风见状,叹了口气,索性帮人帮到底,开口道:“云吉武功那么好,接几个江湖上的单子就行。”
“什么单子?”霍如问。
“替门派出气,□□、找人、要钱。”宁如是答,“这事儿现在是李师姐在做,只是她的报价可没宗主高。”
“原来你们习武之人,是靠这种营生赚钱啊?”霍如恍然大悟,又好奇地看向祈风,“那你们道士呢?”
祈风一愣,本想岔开话题,没想到被问到自己头上,言语间有些犹豫:“道士嘛……”
“道士可以驱邪、招魂,丧事盗墓上常请。”沈意抢过话,满脸淡定。
“可道士不是本事多吗?”霍如继续追问,“比如定身符、御剑飞行,这么厉害的道法,赚不了钱?”
祈风第一次被人夸得有点飘,刚要答。
宁如是笑着接话:“那都是些小把戏。定身符操作繁琐,效果一般,连点穴都不如。别说宗主,估计连李师姐都定不住。”
祁风不服气地冲着宁如是喊道:“哼!谁说我定不住?”
宁如是转头看了他一眼,好心劝道:“还是别逞强了,如果没定住,哪怕你是宗主领养的儿子,也肯定会被李师姐往死里揍的,你到时怎么办?”
“御剑飞行,起步就要一盏茶吧?李师姐的虚空掌,只需要一息就到你胸口了。”
祈风:“……”
“可是他还会什么招雷电的,也是很厉害的。”霍如再次强调道。
宁如是有些可怜地看着她,再次回答道:“天衍宗外门弟子的轻功,最差的也可以躲雷电,甚至还可以趁着躲雷电的间隙,出剑把那个引雷的人杀了。”
祈风:“……”
霍如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沈意,忽然笑道:“那瞳术呢?能控制人杀人,该算最厉害的吧?”
宁如是笑了笑:“瞳术那玩意儿,顶多能扰心、改梦,让人记错事。真能控制?没听说过。所以啊,天下第一学,还是武学。”
沈意脸色发黑,沉默不语——他真的讨厌这些不懂的江湖人,居然敢这么轻描淡写地评论“瞳术”。
霍如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柔和而坚定:
“要是打架,也许是。但要是赚钱,那就不一样了。”
宁如是挑眉:“不打,怎么赚钱?这一百来年的江湖,就是这么打出来的。”
霍如看了看面前生闷气的祈风、别扭道歉的沈意,唇角一弯:“这一百来年赚的,叫存量,总共就那么多,分的人多了,所以需要厮杀,赢者通吃。”
“可这世上的钱,不止存量。”
*
天衍宗后山的小院里,如今日日热闹。
霍如埋头在一堆纸张前,一边点账,一边抬声问:“浮云镇那趟,够数了没?”
一个正趴在地图上画线的老奶奶抬头答:“浮云镇是李狗蛋管的。狗蛋人呢?”
“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抱着竹筒小跑过来,喘着气道,“昨天接了一趟五十斤药材的单子,刚才跟祈大哥商量了,明日辰时起飞。霍姐姐,要改吗?”
霍如将几封信戳上章,递给她:“这几封是敖扎村的,离浮云镇十几里,一并送去。交给镇上外守的天衍宗弟子,让他自己安排。”
“明白!”小女孩答得利落,抱起信件一溜烟跑远。
院外忽然一声剑鸣,一道青影从天而降。
祈风满脸灰尘,气喘吁吁落地,扯着嗓子嚷道:“又是六十斤?!你还真卡着我极限占便宜啊!”
霍如头也不抬:“五两,放那边。”
祈风一愣:“……这次有五两?”
“对,但回程得顺带把浮云镇的货信捎回来,刚飞鸽传信,说那边攒了五十九斤半。”霍如仍低着头,笔在账页上“沙沙”作响,声音却清楚得很。
“倒是不白给钱。”祈风小声哼道。
霍如抬眼看他一眼:“十天挣五两,你去坟上驱邪、村里求雨,能赚几个子?”
“喂,小屁孩,什么态度!”祈风有些恼,叉着腰威胁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外收一百文一斤。我现在可是天衍宗第一飞行员,要是我不飞了,我看你——”
“不飞就算了。”霍如笑眯眯地接话,“顾道长今晚就到,据说还带了几个新收的小道士,别的不会,就会御剑飞行。”
祈风一怔,声音拔高:“你什么时候联系的我师父?”
“天衍宗三日速递开张前一天。”霍如淡淡回道,笔不停,“这么多人帮我整理货物、规划路线,总得给他们工钱。”
“宗门不是养着他们么?”祈风小声嘀咕,可想到如今天衍宗的伙食都省成那样,只能认命地哼一声,“御剑飞行可不是谁会飞,就能带六十斤重物的。”
霍如顺口道:“所以我得挑挑看,说不定新来的小道士有人身轻术好呢?”
祈风被噎住,冷哼一声,拎着剑去角落保养去了。
不多时,宁如是抱着茶盏走来,笑着摇头:“也是奇观,这人山人海的,天衍宗都快成驿站了。光今日就送出五趟,外头的人连夜排单,已经排到两个月后。”
霍如笑得眼角发亮:“也算没白忙一个月。”
她翻出一本新账册,飞快写下两列数字——一列“支出”,一列“净入”。
“每趟净赚六两,照现在单量,一个月能抵以前三个月的供奉银。”
宁如是感叹道:“霍妹妹,你这门生意,比江湖杀人赚得快多了。”
“这可是增量生意。”霍如笑着解释,“以前有道士靠御剑送贵重物品也能赚点钱,但速度慢、成本高,送不了多少。可天衍宗不同,在主要城镇都有外派弟子,我就想着结合这些人,再加上御剑飞行,再加上宗门里这些遗孤遗孀,分工协作、优化路线。”
她抬手在账上敲了敲:“速度提上去了,价格打下来了,大家都爱用。这才叫能滚起来的买卖。”
宁如是被逗笑了,又有点担忧:“我听李师姐说,若再这样下去,天衍宗怕要成武林商号,被人笑掉大牙。”
霍如抬起头,唇角含笑,眼神却清亮:“笑就笑吧,总比因为缺钱,再一次分崩离析强。”
两人正闲聊着,却见一头猪横冲直撞地冲进了霍如的怀抱。
她微微皱眉,朝猪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探着头往这边看,一见到霍如转头过来,立刻别过脸去,却差点撞上抱着东西跑来跑去的李狗蛋。
霍如歪着头:“沈意?”
第73章 人尽其用 一瞳疗梦惊魂定,洗尽江湖旧……
“——诊所?”
“对, 诊所。”霍如神色认真,“之前你梦魇程序那次,我就在想。既然瞳术能控制人做噩梦, 那是不是也能让人做美梦?”
沈意挑眉,狐疑地看着她。
霍如继续道:“那再进一步, 是不是也能帮人治疗心结、缓解创伤?”
她嘴上说的模糊, 心里却想明白——就像心理医生那样。
“……”沈意沉默了几秒,目光有些复杂,“你没生气了?”
霍如愣了下, 反问:“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闻言,沈意在脑海里把系统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不是说她生气了,还让我想一堆法子哄她?”
躲在草丛里的系统猪有些心虚地小声嘀咕:“我说的是她好感度下降,是你自己理解成生气。”
“那你这一个月怎么都不理我?”沈意对着霍如说道, 语气里带了点埋怨,还有一丝不明显的撒娇。
霍如微微皱眉, 仔细想了想, 认真道:“我忙着给天衍宗开源, 哪有空去找你闲聊。你看我娘,回来后, 天天带弟子练武, 也没空管你啊。”
沈意小声嘀咕:“可她再忙, 也会和霍祥一起吃饭。”
霍如以为他不适应天衍宗的节奏, 拍了拍他的肩膀, 语气温和:“那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吃饭,就去跟爹娘搭伙吧。他们作息规律,正好能陪陪你。我和祈风这边太忙了。”
沈意:“……”
他当然知道霍如和祈风之间没什么,但被她这么一说, 心里那点酸意还是泛了出来。
“诊所的事,怎么说?”霍如顺势把话题拉回正轨,“我已经给你想好名字了——‘天衍宗心疗堂’,专治武者心伤,每次诊费一两银一个时辰,按时收费,不包疗程。”
沈意一怔:“你真觉得能行?”
“怎么不行?”霍如说得越来越起劲,“你忘了卓越、王老五、田婶儿?”
“这不到两年的时间,我们就遇到那么多江湖人,有的失亲、有的复仇、有的被执念困着,他们全是心结未解。这事儿不光能赚钱,还能帮人。”
沈意没听进去,因为脑海里系统的声音响个不停:“这不就是心理医生吗?宿主对这个太熟了,她那边看了很多年心理医生。”
“她,看医生?”沈意在脑海里反问。
“细节我也不知道。”系统猪嚼了一口什么花,觉得难吃吐了出来,“她有一次提过,在她的世界里,父母双亡,一个人扛了很多年。除了父母,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在绝望的时候遇到那个心理医生。”
沈意沉默了良久,不知是心疼,还是惶恐。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霍如察觉他走神,顺手弹了一下他脑门。
沈意却没躲,反而认真看着她,再次问道:“我是问,你觉得,我也能行吗?”
霍如一怔,随即笑出声来:“我算过成本,核过客流,试过宣传,就一件没干——怀疑你不行。”
“你——真觉得我能行?”沈意又问,声音有点轻。这是第一次,他自己也觉得,或许“血瞳蛊”这三个字,代表的不是恐惧,而是希望。
这种惶恐、试探的语气,第一次从沈意的嘴里说出,霍如也微微一愣。
“不是么?”她认真地看着他,语气柔下来,“你的瞳术从不是拿来伤人,是拿来救人。只是有一点——”
“嗯?”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对我用。”霍如看向他,像是在要求,却似乎是在商量。
沈意怔住,半晌,嘴角弯了弯,点头:“一定。”
*
翌日清晨,天衍宗前山多了一块新木牌
——天衍宗心疗堂
专治武林人士梦魇、心魔、心结、走火入魔。
一次一银,看疗效,不看人情。
起初,来的人寥寥。直到第三日,一个被噩梦折磨了三年的刀客,在寄货时无意瞧见这块木牌,抱着试一试的心思走了进去。
沈意盘膝而坐,神色沉静,眼底流光微动,语气平淡:“看着我的眼。”
半炷香后,那刀客睡得像死猪一样。
醒来时,连梦见了什么都记不清,只觉得胸口一松,压在心头多年的阴影突然消散,当场嚎啕大哭,磕头叩谢,留下整整十两银。
到了傍晚,“心疗堂”的名头顺着山风传遍山下。
传言说,天衍宗出了个能“解心魔”的年轻医师——不动刀、不施针,只需一眼,一觉醒来,梦魇全消。
霍如站在门口,看着外头排起的长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一边数着小银锭,一边拍了拍沈意的肩:“看吧,我的眼光从来没错。”
沈意低头看着那堆银子,神情平静:“不是说好一两一个时辰的么?你手里那九两怎么回事?”
霍如警觉地往后一缩,理直气壮道:“这是场地费、广告费,还有天衍宗的抽成费。”
沈意挑眉:“你是真狗啊。”
“狗怎么了?狗不喂饱,可是会咬人的哦。”霍如立刻把银子抱在怀里,防备十足。
沈意看着她那副护财模样,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其实很高兴,自己终于也可以替她赚钱了。
想到这里,笑声里情不自禁地带着点宠溺,他低声道:“没事,以后我把你喂饱。”
霍如一愣,随即喜笑颜开:“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啪”地展开一张长长的排期表,笑容灿烂得像狐狸:“这是你之后三个月的看诊安排,为了控制你被反噬的风险,我可是优化了三个晚上呢。”
沈意:“……”死嘴,叫你乱许诺。
*
天衍宗后院,风从松林间穿过,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霍如正坐在对着后院的书桌上发呆。
祈风、沈意,一个道术,一个瞳术——这两项生产力,她已经榨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就是天衍宗的主力——武术。
她笔尖在空中转了两圈,最终还是叹了口:“唉,这些会武功的弟子,除了打打杀杀,还能干啥提高生产力啊?”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云吉提着两只木桶走进来,衣袖挽得高高的,神色平静。
“如儿,你有要洗的衣服吗?我打算一起洗了。”
霍如抬头一看,赶紧把账本合上:“有啊有啊,我找找。”
她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调侃:“娘,你都回天衍宗了,还亲自洗衣服啊?”
云吉笑了笑:“这有什么亲不亲自的。正好几个弟子马步扎稳了,可以开始练内力,我就让他们顺便洗洗衣。”
霍如一愣:“练内力,还能顺便洗衣服?”
“天衍宗的内力,”云吉淡淡道,“讲究持久、稳定、灵活。”
“我试过许多法子,最后发现,用内力控制水流最有效。”
“洗衣能借水势、控气息、引力道——洗完一桶衣服,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刚好精准训练了一炷香的内力。”
霍如“哗啦”一声,把衣服全塞进桶里,脑子飞快转着。
“等等——所以,你是说,天衍宗弟子平时练内力,都靠洗衣?”
云吉点点头:“你感兴趣?一会儿跟我去看看。”
霍如的眼睛瞬间亮了,几乎“唰”地站了起来。
“好!”她搓了搓手,眼底闪着光,“我有个想法,想验证一下。”
*
天衍宗后山,溪水潺潺。
霍如跟着云吉绕过几段竹林,远远便听见“呼——啪——呼——啪——”的声响。
她以为是谁在打桩练拳,结果一拐进溪水边,整个人愣在原地。
几名天衍宗弟子赤着上身,排成两列,脚下扎着马步,面前各自一只木桶。
桶中水花翻涌,却无人动手。
他们的掌心悬在半空,气息随呼吸起伏,水面被内力激得层层涟漪,一阵阵冲击着衣物。
伴着节奏,衣裳在水中自己翻转、挤压、漂洗,洗得比霍如手搓还干净。
“这就是——内力洗衣?”霍如目瞪口呆。
云吉神色自若:“控水练气,借柔驭刚。若能做到水不溅出桶外,说明功力稳了;若能衣净如新,说明气走得匀。”
霍如眨了眨眼,看着那几十桶在阳光下闪着光的水,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看到了武学生产力的未来。
她掏出小本子,快速计算起来,边算边问:“这木桶大概练多少次会坏啊?”
云吉一愣,不解女儿为何问这种问题,但仍认真回答:“练得好的能用一百次,练得不好的,五十多次就要换。”
“这木桶是什么木头做的?”
“就是山上那些树。”云吉抬手指了指。
霍如在心里飞快换算:
一个木桶成本半两,能洗三十件衣服,平均能用五十次,那每次洗衣木桶成本不过十文,摊到每件衣服还不到半文。
若对外收费每件两文,一桶就是六十文。
每天若有五个弟子练功一个时辰,那每天进账十多两!
若能和天衍宗速递结合,把附近十里八乡的衣服都洗了,那岂不是——
她越算越兴奋,心里的算盘几乎要蹦出来。
最重要的是,两文钱洗一件衣服。普通一家四口,一周洗一次衣服,也就三十文。
要是自己洗,得花上一个时辰;如今花个茶点的钱,就能省下这点重复劳动力——
这生产力,不就上去了么?
想到这儿,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娘,”她猛地抬头,笑得灿烂,“我有一个主意!”
第74章 自动化 内劲随水翻云浪, 柔气驱轮织……
天衍宗洗衣坊正式开张的那日, 霍如亲自挂上新漆的招牌——天衍宗内力洗衣坊。
二文洗小衣,五文洗外袍,童叟无欺。
每天一到午时, 后山那片洗衣坪便热闹得像赶集。
十名弟子赤膊扎马步,掌心翻涌的水流此起彼伏, 配合着云吉特意定制的内力口诀, 如今听起来更像洗衣口号:“气随意走,力随水转——漂!揉!拧!”
不远处,那些不识字、原本无事可做的遗孀妇人, 在周三丫的带领下,也热火朝天地忙着晾晒、折叠衣物。
而几名练轻功的弟子则负责“取送上门”,拎着竹篓在山间小道穿梭,一日能跑十几个村子。
霍如坐在石阶上, 一手拿账簿,一手拨算盘, 心满意足。
“已经连续一个月每天固定进账二十两。”
她一边盘算, 一边自言自语:“一个弟子练一个时辰的内力, 就能洗半个村子的衣服。利润虽然不高,但走量, 赚得比沈意那诊所还多。”
“果然, 武术在赚钱这块儿——还是能打的呀!”
更妙的是, 洗衣坊还带动了天衍宗速递。
送信送货时顺带取衣单, 一次跑腿, 两头赚钱。如今的天衍宗,几乎成了东南一带的“生活服务中心”。
可惜,好景不长。
半月后,洗衣坊的生意忽然冷了下来。
霍如起初以为是天气转凉, 洗衣频率少了。
直到宁如是打听回来,才知道症结所在——
原来这样洗衣,虽便宜省事,却磨衣极快。
那些被内力反复冲刷的布料,不出三月便明显变薄起球。
“这也怪不得别人。”宁如是翻着一堆脱线的破袍,叹道,“内力虽柔,毕竟是武者之力。一尺麻布得一两多,本来能穿一年多的,如今三个月就穿不了了,那洗衣的钱都搭进做衣的钱里去了,谁还愿意来?”
霍如靠在门边,看着那一地磨得起毛的布料,眉心微蹙。
“所以,问题不在洗衣贵,而在布料贵……”
她的眼神一点点亮起来。
“也许——布的价格,也能用武学打下来。”
*
霍如盯着那几张歪歪扭扭的织布图,整个人趴在桌上发呆。
“以内力驱动的织布机……到底该怎么造啊?”
她在纸上对着徐二嫂子画的脚踏织布机又添了几笔:齿轮、踏板、推杆,还有内力注入后造成的气压差。可画到最后,线条纠成一团,看得她自己都头疼。
“这世上,有没有谁能帮我造这种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徐二嫂子正在理布,听到这话,笑着摇头:“大小姐,原来你也知道你研究的是奇怪的玩意儿?”
“这织布可没洗衣服那么好糊弄,人啊,不仅得提供动力,还得打纬。”
霍如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不应该啊……既然有电力驱动的织布机,那把电力换成内力,不就行了么?”
“电力?那是啥?”徐二嫂子竖起耳朵,“听着像绝命楼的新暗器。”
霍如无奈地笑了笑。真是个江湖——连织布的嬢嬢都知道杀手组织。
徐二嫂子见她不答话,以为自己猜对了,颇为得意地说:“要是设计机关暗器,绝命楼确实是好手。可要论织布,他们整楼的人加起来,也比不过我一个老娘们儿。”
霍如闻言,眼珠子一转,灵光乍现。
“徐二嫂,你说……绝命楼,他们接定制单么?”
*
几日后,天衍宗门口传来弟子的通报声——
“霍姑娘!绝命楼来人了!还是少楼主亲自来的!”
霍如愣了一瞬。
她本以为那封请函早就被人当笑话撕了去,毕竟江湖人心中,绝命楼就是“见血封喉”的代名词,哪有空理一个织布机。
可没想到,居然真来了?
她匆匆理了理衣袖,带着几分激动又几分忐忑地往前厅赶去。
厅门推开的瞬间,她的脚步忽然顿住。
厅内坐着一个女人,一袭深青色衣裳,腰间悬着一枚银色的骨扇,品着茶,眉眼间带着冷意与从容。
身后站着一个青年人,神色冷峻,双手布满薄茧,像是常年与金铁为伍,手里正把玩着什么小玩意儿。
阳光从窗缝里照下,映得女人的脸如旧梦重现。
“……表姑?”霍如脱口而出。
上次在益城,她还误以为这人是惦记她娘位置的小三,没想到,竟然是绝命楼的人?
杨蔓抬眸看她,神色微动,淡淡一笑:“霍姑娘,初次见面,你这打招呼的方式,倒是特别。”
霍如怔了半晌,心中虽然有许多疑惑,但基本上也确认了眼前这杨蔓,不记得自己。
是沈意的杰作。想到这里,霍如定了定心神,笑道:“咕咕~咕咕,最近新收了一批信鸽,我正在用它们的语言培训呢。”
杨蔓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都说天衍宗来了一个不同凡响的少宗主,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很有特色啊。”
霍如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立刻吹捧起来:“我都不会武功,哪儿是什么少宗主。不像您,年少有为,天下第一楼的少楼主,实至名归。”
见杨蔓放下了茶杯,她立刻上前,问起了正事:“那……请帖上写的事,怎么说?少楼主亲自跑一趟,总不能是专门来告知我做不了的吧?”
“自然不是。”杨蔓也站了起来,将身后的青年人引到跟前,介绍道,“韩锋,我们楼最年轻最顶级的铸器师,不仅擅长铸,更擅长设计。”
“久仰久仰!”霍如赶紧客套地上前作揖,可对方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礼。
她也没有在意,转过身,看向杨蔓,问道:“少楼主这么重视我们这一单,属实让我受宠若惊,就是不知这费用,怎么算?”
“你这玩意儿……比我见过的任何暗器都复杂。”杨蔓侧过身子,微微皱眉,语气带着犹豫。
霍如立刻接过话头:“但是在绝命楼面前,都是易如反掌”
杨蔓抬眼,凝视她片刻,笑笑道:“织布机也罢,机关也罢,只要天衍宗想做——我们绝命楼都可以无偿帮忙。”
语气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笃定:“只需要天衍宗昭告天下便可。你们天衍宗,可是想好了?”
霍如一愣,完全没想到白捡一个便宜,立刻握住了杨蔓的手,生怕她后悔,道:“那就说定了。”
“合作——”
愉快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杨蔓?!”
来人正是沈意。
他最近也忙得脚不沾地。
“心疗堂”自从那名刀客放声大哭、传出奇效后,客人便一批接一批,梦魇、心魔、失亲、偏执、走火入魔……什么样的都有。
有时一天要接十个病人,他自己都快被人带梦里去了。
霍如那边的攻略进展更是一点没有,毕竟霍如忙得脚不沾地,先是洗衣坊,后来又听说她正忙着研究什么“以内力驱动的织布机”,天衍宗整个山门的人都没有她忙。
两人虽同住隔壁,却忙得几乎没正经说上几句话。
沈意原以为,没有自己努力“刷好感”,这好感度估计要降不少。可系统猪却一直告诉他,“好感度”的进度条,纹丝不动。
不升,也不降。
像一池死水,平静得叫人心烦。
他一遍遍安慰自己——是她太忙,不是她不在意。可晚上吃饭时,看着那空荡荡的桌子,他仍觉得心口发闷。
直到今日,一个客人爽约了。他罕见地得了个清闲的午后,刚想去后山透口气,便听见弟子在外头嘀嘀咕咕——
“霍姑娘?好像在前厅接待什么少楼主。”
沈意脚步一顿。
少楼主?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他胸口那点火气“腾”地一下烧起来。
明明知道不需要在意,可脚步却已经自己往前厅去了。
等他推门而入见到那人的瞬间,他的脑子像被人当头敲了一下,脱口而出——“杨蔓?”
而听到声音的杨蔓,也抬起头,疑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片刻,她的神情微微一变。
一个见面就叫她“表姑”。
一个进门就能直呼她名讳。
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跟自己第一次见面。
“小朋友也知道我名字啊。”杨蔓退回韩锋身旁,唇角含笑,语气听似轻巧,实则带着探意,“是少宗主的弟弟?”
“不是。”
“是。”
沈意跟霍如几乎又是同一时间出声,两人对视一眼,很快确认了眼神,沈意快步走到了霍如身,而霍如连忙收回手,笑得干巴巴的:“呵……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天衍宗心理堂的天才治疗师沈意,他可神了,很多人,他看一眼就能看懂你的心病,更别说名字了。”
“是啊,是啊。”沈意附和道,随后纠正道,“不是叫心疗堂么?又改名字了?”
杨蔓见两人吵着嘴,笑意未变,手指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示意韩锋。
韩锋会意,从怀中取出一枚薄圆机关,轻轻掷在地上,机关发出细微的‘咔’声,然后上前提醒道:“少楼主,时间差不多了。”
第75章 旧人重逢 风入松声藏旧梦, 山回路转……
杨蔓与韩锋一前一后走出会客厅, 在一个小姑娘的带领下,参观起了天衍宗。
山风带着松香,远处的瀑声与山鸟啼鸣交织在一起, 掩去了他们的脚步声,也机关中传出的细微声线。
那枚指甲大小的机关, 被他暗暗塞进耳中, 此刻正微微震动,耳边传来模糊的人声——霍如与沈意的。
“还好我俩反应快,意识到删了她的记忆。”
“……当时也没别的办法, 谁叫她当时一直追着你爹不放。”
“也是奇怪了,你说我爹什么魅力?吸引到我娘就算了,还引得那绝命楼少楼主追到益城了。”
“而且非要给你当后娘。”沈意提醒道。
“是给你!”霍如纠正,“她是准备把我跟我娘赶走来着。有个多情的爹, 真是麻烦。”
“……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多情。”
“……谁问你了?”
韩锋轻轻皱眉,追到益城, 爹, 改记忆, 杨蔓。
将所有联系在一起后,他有了一个合情却不合理的猜想——
这两小孩是天的孩子, 杨蔓当时去益城找到了天, 发生了什么, 却被天用什么法子删除了这段记忆。
但很快, 另一个自私的念头占了上风, 天还活着这件事,不能让杨蔓知道。
所以当杨蔓凑到他身旁,小声问道:“可有什么异常?”时,他将机关轻轻一扣, 低声回道:
“无。”
杨蔓“哦”了一声,虽然觉得有些疑惑,但还是相信了他。
她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低喃:“那就好。毕竟这次,咱们是偷偷干,没成功前,不想整出什么幺蛾子。”
“其实可以告知楼主。”韩锋再次开口劝道。
“你可不能胳膊肘往我爹那儿拐啊!”杨蔓立刻出声威胁道,声音有些大,引得引路的小姑娘停了脚步,回了头,问道,“可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
杨蔓赶紧上前笑道:“没什么,我们商量着你家少宗主的订单呢。”然后回头给韩锋使了使眼色让他闭嘴。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灰白道袍的小男孩,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剑飞落到了引路小姑娘身旁。
杨蔓一愣,问道:“天衍宗……如今还收留道士?”
装神弄鬼的道士不是最被习武之人看不起的么?
韩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了小男孩身后一个奔跑而来的中年人身上,神情一怔。
“顾——叔?”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刻低头,靠向了杨蔓身后。
杨蔓自然察觉他的失态,也注意到他不想让人发现的心思,于是挡在他面前,小声问道:“认识?”
韩锋目光复杂,半晌才道:“以前认识。不过都是加入绝命楼之前的事了。”
“那上前叙个旧,躲什么?”杨蔓眉毛微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语气佯装不在意,说道,“在绝命楼干活,让你丢人了?”
“不是!”韩锋立刻回答道,生怕杨蔓误会。
他知道,杨蔓这段时间因为接手绝命楼的事情,一度陷入自我怀疑。
声音不大,却吸引到了正在检查小道士伤口的顾长风的注意,他看向了这边,神色如常。
韩锋用余光注意到了顾长风的目光,却没有对上,而是对着杨蔓苦笑道:“很久的故人了,物是人非,怕是早就不认得我了。”
话音刚落,却听见顾长风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锋子。”
杨蔓一怔,误以为老道士骂人,立刻不乐意地反驳:“什么人啊,怎么张嘴就骂人呢!”
顾长风微微一愣,随即笑呵呵地牵着小徒弟走上前,笑道:“骂什么骂?我也是个疯道啊!”
“好久不见啊,锋子,都长这么大了。”
他上下打量一番,又看向杨蔓,笑意更深:“这是你媳妇儿?”
杨蔓一怔,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脸上一阵发烫,赶紧把韩锋往前一拉,假装镇定地转头对引路的小姑娘说道:“这一路上,倒是没见几个练武的。”
小姑娘认真回答:“练武的弟子这个时候都在后山河边洗衣服呢。今日从邕都城捎来许多衣裳,忙得很。”
“……洗衣服?”杨蔓微微一顿,满脸问号。
小姑娘却没注意她的表情,转头对顾长风说道:“顾老,要是您的熟人,就麻烦您带他们转转吧。我那边还有十几个货件要打包,这个月可不能再输给李狗蛋那臭丫头。”
顾长风摆摆手,笑着应道:“去吧,这两位我会亲自送到门口。”
小姑娘连声道谢,提着竹篓小跑着离开了。
顾长风转回头,看向方才摔下来的小道士,板起脸训道:“都说了让你别减重!是,减重能多运货,可太轻了,剑就御不稳!”
那小男孩嘴角一瘪,小声嘀咕:“我还没赚到钱呢。”
他在上一家,就是因为吃多了被卖掉的。
顾长风叹了口气,语气缓了几分:“厨房这个点还有热饭,去吃,这是命令。”
小徒弟抿着嘴,眼中含泪,低声应道:“是,师父。”
说完便小跑着朝厨房去了。
看着那瘦小的背影,顾长风轻轻摇头,低声道:“谁不想吃顿饱饭呢。可没吃饱过的人,连吃饭都不敢放开。”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韩锋一眼,笑道:“对吧,锋子。”
韩锋终于上前,郑重作揖:“顾叔,好久不见。”
“是啊,长这么大了。”顾长风拍了拍他的肩,细细端详着他,眼底带着温柔与感叹,“你这张娃娃脸,都开始有皱纹了。”
“顾叔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开玩笑。”韩锋微笑回应,随即想起什么,伸手将身后还在假装看风景的杨蔓拉到身旁,介绍道,“这是绝命楼的少楼主。当年与您分开后,是她收留了我。”
“绝命楼啊?”顾长风挑了挑眉,看了杨蔓一眼,笑道,“你怎么跑去当杀手了?”
本来还有些心虚的杨蔓,被他这带着不屑的语气一激,反倒理直气壮起来。
“杀手组织怎么了?我们绝命楼可是出了名的福利好、报酬高,而且招贤纳士不拘一格。每年甚至还有十天带薪年假!”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些,像是自言自语:“就是……名声不太好,人越来越少了。”
韩锋察觉到她的失落,想要牵起她的手,可手到了半道,终究还是转了个向,最后轻轻拍在她肩上,如好兄弟般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杨蔓怔了怔,似是得到了某种认可,抬眸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当然知道。所以,这事儿没成前,你敢给我爹泄露半句试试?”
“会成的。”韩锋语气笃定,“虽然那丫头的要求古怪了些,但我已经有想法了。”
“谁呀?”顾长风插嘴问道,“霍丫头?”
未等两人答,顾长风便自顾自笑道:“若是那丫头的主意,就不用担心。她的想法总天马行空,可偏偏运气极好,兜兜转转,终能成事。”
他顿了顿,望向韩锋,带着几分调侃:“跟她娘可真不像。她娘在她这年纪时,满身锋芒,少点主意。”
“哼。”韩锋冷哼一声,道,“那女人救过顾叔,顾叔自然偏着她。”
闻言,顾长风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和文老头一样,还是放不下啊。”
“文叔也在?”韩锋闻言,一愣,下意识四下张望。
“之前在,后来又走了。但他养的人还在,应该没走远。”顾长风摆摆手,“那人从前就这样,心思重,常常找不到人。”
意识到两人谈起旧事,杨蔓识趣地往旁边退了两步。谁知韩锋忽然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神情紧张:“你去哪儿?”
“你们叙旧,我在这儿不方便。”她一怔,声音放得轻些。
韩锋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语气笃定:“我的过往你都知道,没什么不能听的。”毕竟天就在天衍宗,万一杨蔓一个闲逛碰到了他,可就麻烦了。
“哦。”杨蔓怔怔地应了一声,心跳慢了半拍。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大概是因为韩锋肯放下旧怨、陪自己走这一趟吧。
顾长风看着两人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低声喃喃:“年轻啊,真好。”
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杨蔓脸微红,心里发闷,却碍于韩锋的面子,只能别过脸去,装作在看风景。
顾长风像是没察觉,继续说道:“见你如今活得比当年还好些,观山和楚伏若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听到这两人的名字,韩锋神情一震,低声喃喃:“岳大哥……楚姐姐……”
顾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边走边道:“你说是不是缘分,当年我们因‘极’而分,如今又因她的女儿而聚。”
韩锋的神色冷了几分,淡声道:“她是她,她的账我还记着呢。只是她女儿如今才十岁,两码事。”
顾长风一怔,脚步微顿,回头反问:“可当年,她比你还小两岁,也不过十来岁。”
韩锋一愣。
极太强了,强到他从未意识过——她那时,也只是个孩子。
正叙旧着,宁如是被李轻舟拉着迎面跑来。
顾长风刚要招手打招呼,两人却轻功飞掠,带起一阵风,眨眼间便越过几丈远。
“嗨。”顾长风尴尬地停在半空的手只好又放下,叹道,“也难怪会轻功的看不上我们的御剑飞行。论速度,确实比不过。”
很快他又咧嘴一笑,语气自豪:“可要论送信送货,轻功可比不上我们的御剑飞行!”
杨蔓:“……”
韩锋:“……”
这天衍宗是有什么魔力么?道士都能在习武之人身上找优越感了?
而此时,那两名匆匆赶去后山的女子,即将带给霍如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宗主,怀孕了。
第76章 孩子 山鸣喜动风惊月, 灯下初谈一家……
“宗主, 怀孕了。”
霍如手里的图纸还没展开,整个人怔住,脑子里嗡的一声。
不到半盏茶, 外头便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
“轰——!”
“砰——!”
“谁打来了?”沈意以为是强敌来犯,立刻拔腿就冲。
宁如是一把拦住他:“宗主, 找宗主夫人撒气呢。”
李轻舟神情复杂地补了一句:“听动静, 好像已经打到隔壁那座山头了。”
霍如:“……”
她扶额,推测道:“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我娘不乐意, 但我爹……私下搞小动作?”
随后又咬牙切齿,“我就知道,这世上没一个男人能省心,亲爹也不例外!”
李轻舟咳了咳, 小声分析:“也许真是。方才宗主刚动手的时候,宗主夫人还肯让她揍。后来发现宗主下的是死手, 才开始逃。”
她也越说越委屈:“毕竟现在是天衍宗弟子训练的关键时候, 你整天搞那些洗衣机、织布机、织什么布……要不是宗主跟我们这些弟子硬扛着, 早被江湖人踏平了!”
霍如:“……”深呼吸,这是娘的得力弟子, 要哄着。
宁如是却摇头反驳:“不对。以宗主的功力, 若不是她自己愿意, 宗主夫人哪能亲热?还怀上了?”
李轻舟却挑眉:“那就是说, 确实是夫人偷摸的小动作。”边说, 边摸上了腰间的剑,准备前去后山助阵。
宁如是认真思索,又皱眉:“可宗主内力那么强,就算亲热了, 不想要,也能在那种时候把那东西逼出来。夫人哪有空搞小动作?”
李轻舟一愣。虽然年长,却也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脸“腾”地红透了,立刻瞪她:“你怎么对这种龌龊之事这么了解?”
宁如是无辜地眨眼:“这不是动物本能吗?有什么龌龊的?”
“可要真是宗主自己想要孩子,”李轻舟拉高声音、强行掩饰尴尬,“那现在怎么气成这样?”
宁如是沉默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有没有这种可能——宗主……根本不知道亲热会怀孕?”
“……”
李轻舟、沈意、宁如是三人同时转头看霍如。
宁如是心虚地咳了两声:“不可能吧?不然少宗主哪来的?”
霍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到底什么时候成了少宗主的?”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叫她少宗主了。
李轻舟叹气:“那眼下怎么办?要……堕吗?”
“堕?”宁如是惊呼,“方才宗主自己算的,大概都有四个月了!这时候堕胎,会伤根本的!”
李轻舟皱眉反驳:“那也不能留着啊?徐州、缥州、辽州三地外派弟子都缺人。宗主现在带的那几个好苗子,再过几个月就能独当一面了。她一怀孕,养胎到哺乳得一年,天衍宗的调度就全乱套了!”
宁如是语气一冷:“可宗主之前被程老贼下过毒,又长期饮酒,如今若再外力堕胎,真出了事,你能担得起?你到底是为宗门好,还是为宗主好?”
被她扣了顶大帽子,李轻舟也炸了:“我这个天天往外跑的弟子不为宗主好?难道你这个只知道吃闲饭的天衡门‘挂名掌门’就为宗主好啦?!”
她怒拍桌子,拔剑道:“不说了,有意见外面见真招!”
霍如连忙将两人拉开,揉着眉心叹道:“行了行了,这事儿咱说了也不算,要看我娘的意思。”
她顿了顿,神情冷静下来:“眼下,她只是揍我爹出气。要是真想不要,早动手了。看样子,虽然意外,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她的语气镇定理智,可沈意却听出那语调里,藏着一丝淡淡的心酸。
“所以,”霍如拿起笔,重新坐回桌前,“与其在这儿瞎猜,不如先想想——要是我娘真要养胎,她的教学课、外出单由谁接?时间怎么排,才能把损失和混乱降到最低。”
两人愣了愣,面面相觑,随即一起走到她身旁。
“……有道理。”
于是三人一边分析一边写计划书。
片刻后,外头的打斗声停了,屋内的笔声也停了。
一份《天衍宗宗主休产假期间任务安排计划(初稿)》静静地躺在桌上。
霍如放下笔,抬头问:“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么?”
宁如是仔细看了一遍,摇头道:“暂时没有了。可以先发给别的弟子看看,有没有遗漏。”
倒是李轻舟皱着眉头,指着纸上一处,狐疑地问道:“这……生理健康课是啥?”
霍如一本正经地回答:“专门给天衍宗弟子加的新课。主要讲两性知识,还有受孕与避孕的原理。”
李轻舟脸“唰”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么多事儿呢,哪儿有必要上这个!”
霍如看穿她的窘态,笑眯眯地补刀:“怎么没必要?这可是重中之重。”
其实她也严重怀疑,自己那个娘哪怕已经生育过一个娃,但对于怎么怀上的,完全不了解。
这可不行,女人,应该完全掌控自己的子宫。
而掌控,要先从了解开始。
沈意在一旁听得也有点不自在,耳根微烫,心想:
——如儿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
*
夜色温柔,天衍宗后山被一层薄雾笼罩。
霍如正伏案写着宗主休产假后的轮班表,忽听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霍如,是我。”
沈意抱着一个小竹盒站在门口,声音低低的。
霍如抬头,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沈意走进来,把竹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糖渍山楂和蜜渍橘片。
“听宁如是说,你从下午忙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他顿了顿,又道,“我也想和你聊聊。”
霍如本想说自己不饿,但看他神色认真,还是拿了一片橘子放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散开时,心情也微微软了些,但嘴上仍倔强地嘀咕:“大晚上的吃这么甜,牙还要不要了?”
沈意看着她,也不戳穿,只轻声问:“你白天……是不是有点难过?”
霍如一愣,笑了笑,没否认。
“为什么?”沈意追问,“放心吧,我不告诉你爹娘。”
霍如看了看他,一脸认真到有点傻的样子,嘴角本想上扬,却又忍不住往下压。
“我以前一直是独生女。”她支着下巴,语气平淡,却带着些出神,“从小到大,家里就我一个。娘疼我,爹也宠我。可现在突然多了个弟弟或者妹妹……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不爽。”
沈意没插话,只静静听着。
“或许我自私吧,不想跟人分享。”霍如轻笑,声音有点闷,“以前的爱是满的,现在得分出去一半,就……不太乐意。”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原身,没有资格要求云吉不要生二胎,但心里的那份气,就是很难消解。
沈意笑了笑,安慰道:“自私是人之本性,不分善恶。”
霍如挑眉:“是吗?那为什么我会羞于告诉别人,我介意呢?”
沈意一怔,认真想了想,轻声道:“也许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就挺喜欢有个弟弟妹妹的。”
“嗯?”
见她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沈意笑了笑,目光柔和,“当年听说要多一个妹妹,我一点都不难过,反而很高兴。可能因为我是老二,从来没享受过‘独宠’,只觉得多一个妹妹,就像多了个玩具。”
“玩具?”霍如瞪他,“你对妹妹的理解就这?”
沈意被她逗笑:“那时候小啊,没别的想法。只觉得能有人陪我,一起玩,一起闯祸,挺好。”
霍如愣了愣,嘴角微弯:“那后来你妹妹呢?”
沈意的笑意顿了顿,淡声道:“……她三岁那年生病,走了。”
霍如怔住。屋内一时静得连烛火都跳得轻了。
沈意抬起眼,不想让这气氛沉下去,轻轻笑道:“不过后来我又有个弟弟,现在还在家帮爹娘下地呢,叫沈小羊。”
霍如一愣,忽然笑出声:“你叫沈二牛,你弟叫沈小羊,那你哥该不会叫沈大猪吧?”
沈意:“……”这丫头和我爹娘真是一个取名思路,以后可不能让她给咱们的娃取名字。
见他那张熟悉的吃瘪脸,霍如笑得更开了,问:“那你妹妹呢?叫什么?”
“沈梅。好听吧?”沈意垂眸,语气轻了几分,“她出生那天,院里的梅花开了,就取了这个名字。谁能想到……没几年就没了。”
霍如一怔,伸手想拍他一下,又不知该落在哪儿。
沈意却抬头,温声道:“所以啊,你娘和你爹,要有新生命,是好事。”
霍如的喉咙有些发紧,手指在桌面摩挲:“我知道。”
“你有情绪,也是好事。”沈意的声音柔得像风,“我真羡慕这孩子,还没出生,就有这么多人为她牵动情绪。”
他说着,笑着把那盒蜜饯推到她面前,“她命里,一定是带着很多很多糖来的。”
霍如接过竹盒,想了片刻,轻轻笑了笑:“倒是挺会说的嘛。”
沈意没接话,系统猪却在他脑海里尖叫——
“恭喜沈意,霍如的好感度增加百分之二!”
沈意靠在门边,目光温柔,趁热打铁道:“那……你以后想要几个孩子?”
——死寂三秒。
“警告!警告!好感度骤降百分之一!”
沈意懵了,追问道:“?难道你不想要孩子?”
霍如皱着眉看着他,嘴里的蜜饯忽然不甜了。
系统猪在沈意脑海里叹气:“要不你先闭嘴吧。这句又掉百分之一。”
“今天这百分之二,算是白干了。”
沈意终于学乖了,提前在脑海里向系统追问道:“为什么?这不是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吗?”
系统猪:“……”
“到底是谁告诉你,跟女人聊结婚生子的话题,可以增加好感度的啊!”
正僵持着,一个敲门声闯入,伴随着轻柔的女声——
“如儿,睡了么?”——
作者有话说:霍如:我满脑子的生理健康课,你就满脑子黄料是吧!
沈意:……毕竟我心里年龄也二十好几了。
霍如:……谁不是啊!
第77章 去留 家言未尽夜长暖,怀胎与信并重生……
沈意识趣起身离开, 只留母女二人。
霍如以为云吉是担心宗门事务,立刻将白天拟好的纸摊开:“娘你别担心天衍宗,我、李姐姐、宁姐姐, 还有十七个弟子、三十二个遗属、六个道士——肯定能撑的。”
云吉抬手按住纸,并未细看, 只轻声道:“如儿你说行, 自然是行的。我只是——”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开口:“如儿,对不起。”
霍如一怔, 抬眸,有些茫然:“娘,你跟我道什么歉?”
云吉直直看着她,语气罕见地郑重:“这件事, 我本该先问过你的意见。但今日我刚得知时,也是在气头上, 一心想着揍你爹发泄, 把正事忘了。”
霍如愣了一瞬, 随即撑起笑,打趣道:“这不是你跟我爹的事儿么?问我干嘛?失散九年好不容易团聚, 生个孩子多好。”
云吉却摇了摇头:“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事。沈意那个不在意的可以不商量, 可你不一样。你是我们家最该问的那一个。”
霍如怔住了。
她笑意顿僵, 试图轻描淡写:“那要是我说我不想要弟弟妹妹, 这孩子就不要了?”
云吉闻言, 神色未改,只是像得到什么指令一般,点点头,起身道:“明白了。你早点休息。”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霍如一惊, 猛地抓住她袖子:“娘,你干嘛呀,我开玩笑的。”
云吉一愣,眼神沉静,也有几分受伤:“开玩笑?”
“娘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看着云吉那认真到倔强的神情,霍如心底那股被压了一整天的酸涩,忽然像被人戳破似的涌出来,连胸腔都发胀。
她起身,往云吉怀里蹭了蹭,闷声撒娇:“娘真是的……这是干什么呀……”
说着说着,鼻头一酸,眼泪终究砸了下来。
云吉愣了一瞬,随即抬手,将已经到她胸口的霍如紧紧地搂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脑:“我也是第一次当娘,很多事情做的不周全,你不说,我就真不知道。”
听到这话的霍如,再也忍不住了,在云吉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云吉也不问,继续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
夜深很深,屋里却很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如终于抽完鼻子,用云吉衣襟擦了把脸,抬头看了看云吉,有些别扭地问道:“娘……你希望这孩子,是个妹妹,还是弟弟啊?”
*
两个月后,天衍宗的小年轻们再度围坐一堂。
“宗门如今业务繁忙:有速递、有洗衣坊、有心疗堂、有训练课,人人有事做——就差一个长期坐镇的医者。”霍如率先开口。
宁如是点头:“尤其接下来几个月,宗主随时可能临产。接生婆我们已经定下,可接生婆说,宗主胎位不正,生产时恐有意外,必须有个善妇科的正经大夫。”
“那段时日,是宗主最脆弱的时候。”李轻舟抱着剑,语气冷硬,“江湖上盯着咱们的,不在少数,任何风险不能有。”
众人纷纷附和。
霍如摊开一叠整理好的名册:“根据天衍宗情报网筛查,再加上我们三次复核——这是江湖上医术过关、背景干净、而且物美价廉的候选名单。”
李轻舟扶额:“……这时候你还在乎价廉?”
“我优先考虑的是物美!”霍如反驳得理直气壮,“物美的前提下,再考虑价廉,这是原则问题。”
宁如是已经习惯两人斗嘴,及时把话拉回正轨:“这些医者我们都发了请帖,只是……至今没人愿意接。”
李轻舟皱眉:“已经几天了?”
霍如叹气:“不是几天,是快一个月。平时上门看伤、解毒好请得很,一到‘长期驻宗’就统统装死,真是见鬼。”
沈意终于插话,慢悠悠一句:“这事儿本来就费力不讨好,没人愿意也正常。”
霍如立即炸毛:“怎么叫费力不讨好?我们现在福利恢复,钱给得比市价高,干活不贴钱、不搭风险、不缺口粮,这种稳赚不赔的活,哪里不好?”
沈意没想到霍如反应这么大,生怕她好感度下降,连忙说道:“好吧,我不说了就是。”
谁知这话却踩了霍如尾巴,她气得直接跑到了沈意面前,质问道:“说!给我仔细说!”
沈意一时有些头大,因为担心那个不知道为啥会上升,又不知为啥会下降的好感度,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如实说。
他在脑海里紧急呼叫系统,可刚刚吃饱了饭的系统猪,此时正在一处泥潭里睡大觉呢。
无奈,他只能按照直觉,剖开讲:“——天衍宗的钱好拿,命不好保。”
“天衍宗眼下,虽说经历了这么多弟子出走,但因为云吉在,这天下第一宗的位置还是在的。可又有多少人不眼红这天下第一的位置呢?”
“尤其是那几个出走的天衍宗内门大弟子们,他们不也按照从前天衍宗的模式,各自成立了自己的门派么?”
“如今整个江湖谁不知道云吉要生产?谁不知道那是各路人马此生唯一可能打败她的机会?且不说那些本来就跟她有仇的,就是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头衔,有多少人摩拳擦掌这个机会?”
“在这种节骨眼接近宗主的医者,必然是整个江湖暗杀、收买、威胁的首要目标。”
屋子陡然安静,还是李轻舟沉下眼,剑出鞘,喊道:“我看谁敢威胁收买在天衍宗的人!”
谁知沈意轻笑了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是,最好能找到一个医者,没有师门,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故人,没有弱点……”
李轻舟沉默。
宁如是沉默。
霍如沉默。
“所以啊。”沈意轻咳一声,见霍如的脸上带着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恍然大悟,胆子也大了起来,“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秘而不宣,估计除了程老贼,宗门里谁也不知道。”
“程老贼虽然坏,但不傻。”
话音刚落,霍如就挑眉:“你这意思,是在说我傻咯?”她也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了,可云吉跟霍祥当时打的动静那么大,还是不慎走漏风声。
沈意立刻闭嘴,准备迎接好感度的暴降。
哪知霍如却慢慢扬起嘴角:“以后这些顾虑,早点说出来,能省多少麻烦啊。”
沈意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霍如继续说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他不在这名单里,可据我所知,他极善妇人小二科。”
谁知宁如是却摇头赶紧提醒道:“不在名单里的,都是查不到背景的,不值得信。”
霍如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随后笑着看了沈意一眼,道:“确实不是能共苦的人,但应该是信得过。对吧,沈意?”
沈意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谁?”
霍如抬眸,吐出名字:
——“史神医。”
*
“我不同意!”
这是霍祥今日第七次闯进霍如房间。
他来回踱了一步,掌心忽地一拍桌,压着怒气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往外逼:
“医者——换一个。”
霍如放下笔,抬眸盯着他:“你若能提出比史神医更合适的人选,我立刻换。你若提不出来——那就别来添乱。”
霍祥冷声反驳:“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理由。”霍如咬字清晰。
“信任才需要理由,”霍祥脱口而出,“不信任,从不需要理由。”
霍如笑了,却没一点笑意:“所以我们给他一个月试用期。他若给不了我们信任的理由,我们自然换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祥被噎得一顿。
霍如盯着他,不再退让:“爹,你有事瞒着我,就不能怪我不听你的。”
霍祥沉默。指尖在桌边一点点收紧。许久,他才坐到她身旁,贴着耳低声道:
“史神医,是——不归林的人。”
霍如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地看着霍祥,心想,就这?
她知道原著剧情,当然知道史神医是不归林的人,甚至沈意如果没有遇到他们,也会成为不归林的人。
“所以呢?”霍如反问道。
霍祥一怔:“你是不是不知道不归林——”
“我知道。”霍如打断他,“宁如是还是天衡门掌门呢。”
“这不是一回事!”霍祥差点被气得跳了起来,随后想起了什么,又凑到了霍如身旁,小声说道:“史神医曾找杀手,买过我跟云吉的命。”
霍如的眉头更紧了,调侃道:“你俩的命应该挺贵的,他这么有钱么?”
霍祥:“……他当时不知道我跟云吉的真实身份!”
听到这里,霍如的眼神才终于认真了起来,反问道:“那为什么?”
霍祥深吸一口气,把当年的怀疑、暗线、推断、对峙,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随着霍祥的陈述,霍如心里所有碎片瞬间拼在一起——
难怪无论他们如何改变,不归林的预言仍在走。
沈意人生最大灾难的源头……根本不是‘命’,而是史神医。
霍祥总结道:“你也知道沈意什么性子。一旦知道他信了十年的救命恩人,只是在利用他——那孩子怕是会当场崩掉。我是……不想让他对信任失去信任。”
霍如沉默了很久。
她当然知道霍祥说的没错。沈意现在积极向上,是因为他们拼命把他往“人间”拉,没经历过原著的悲剧。
可知道原著剧情的她同样也明白,他的骨子里,是极端、偏执、情感抓取近乎病态的。
这件真相,如非必要,确实能瞒就瞒。
霍如抬起眼,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也就是说,你去年就知道史神医的问题,却一直瞒着我们?若不是今天,你甚至打算瞒我跟我娘一辈子?”
“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儿瞒着呢!”
霍祥像被戳到心口,连忙举手投降表忠心:“没有了!我怕你娘从沈意的事,想到自己。她遇上程老贼已经够倒霉了,我不想再伤她。”
霍如想想,觉得是这个理,又问:“那你为什么也瞒我?”
“……你一个跟江湖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丫头,我说这些做什么!”霍祥一拍大腿喊道。
霍如冷笑:“呵,早告诉我早解决了。”
霍祥闻言,以为她答应了,顺势起身,拍了拍衣袖:“所以,这史神医不能来——”
“不。恰恰相反——他必须来。”霍如开口道。
霍祥脚步一顿,回头,有些恨铁不成钢,说道:“你还信他?”
霍如抬眼看他,语气笃定:
“我不信他,但我更怕,看不见的他。”
“他既然猎过我们,那我们也把他关进猎场,试试?”
第78章 找事 夜起铜铃惊旧梦, 晨来布怨动群……
夜沉如墨, 天衍宗的灯火层层熄去,只剩一两盏巡夜的微光。
房门掩上,脚步远去, 史神医才慢慢睁开眼,从榻上坐起。
三更天了。院中风声终于干净。要不是有人盯得太紧, 他也不至于熬到这个时辰。
他悄悄出门, 往茅厕方向走去——若被人抓着,也可说自己起夜。
夜比想象中更黑。偌大的天衍宗,只余零星的秫秸灯。史神医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无舌铜铃, 铃身包着薄绢,绢上抹着淡淡药香。
那不是寻常香料,而是不归林专用的“寂音散”。轻轻一摇,人闻不到, 鸟却闻得见。
他用指节轻敲三下,不久, 天边传来一阵黑影。几只暗鸽掠过屋檐, 停在茅房院脚的旧槐枝上。
史神医取出一封白信, 递给其中一只。暗鸽振翼而去,消失在夜色里, 如一根穿过黑暗的针。
好戏, 该开始了。他养了这么久的人, 终于要动了。
有了当年的教训, 不归林自建立起便分散四处。信徒不见面, 不知名姓,不识模样——他们只认信。
一封白信,便是一道命令。信中没有署名,也无称谓, 只有寥寥几句日常。
读懂暗语之后,便知任务。
他从不让他们相识。人一旦结成同伴,便会生出怜悯心——如观山与楚伏。
而他要的,是一群没有心的刀。
每月,暗鸽送信。
信若未至,便意味着“主上”不再承认那个人的存在。
此时,不归林有两条规矩:一是自刎;二是让同门代劳。
代劳的人永远不知对象是谁,只知该去杀谁。
一封信到,刀就出鞘。有时,是夫杀妻;有时,是徒杀师。他们连死都不知对方也是不归林之人。
他原以为这样太冷,后来才明白——人间最牢的锁,从来不是铁链,而是罪。
不归林众,人人手上有血。替他炼药的偷过尸;替他行医的毒过病人;替他送信的杀过信主。
他们都替不归林做过事。若哪天想抽身,那些事,便是绞索。
可无妨——他们都深信,这是在为后世铺路。今日一人背罪,来日万众享福。
信仰是最好的鸩酒,越喝越不敢醒。
史神医掸了掸衣袖,转身回屋。路过熬药间时,目光落在门口掉落的一张药方上。
那是他前日开给云吉的方子,可今日他已经换了另一副方子了。
史神医停了一下脚步,将那个方子捡起,放回了熬药间的桌上,低声呢喃:“果然如此。”
他收到霍如来信时,就觉得霍祥不可能这么轻易相信自己。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了,也不会铤而走险,在这个时候,把自己请来。
所以霍祥还是留了一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每次自己开的方子,霍祥都会验证一天,无误后,第二天才会出现在熬药间。
“我若想害她,只会在方上做手脚?天真。”
他在来之前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花了十几年,就养出这么一个沈意,不按照他计划的剧本走,怎么可以?
虽然又遇上了极,让事情变得棘手了些,但他有的是法子跟他们耗,一个不成,两个不成,还有三个,四个。
已经撑过了几十年了,还差这几年?
还有九间,他就要到自己房间了,却在路过库房时,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轻轻贴上了库房门,忽然,里面的声响陡然变大。
“砰——!”
“你别跑!”
“我没跑!你放手啊!”
紧接着是一阵乱七八糟的撞击声,像是整间库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史神医皱眉,正准备抬脚,门“嘭”地被人从里面撞开。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拎了出来——是程序,衣襟歪着、头发乱成鸡窝,小胳膊还拼命往后抓。
霍如一手攥着他的后领,另一手叉腰,气得脸都黑了:
“好啊程序,大半夜不睡觉,学本事呢?专偷库房还敢狡辩?!”
程序涨红了脸,脖子硬得像根棍子:“我没有偷!我只是……只是想看看!”
“看看?”霍如冷笑,“看看就能把内力织布机的踏轮拆下来?看看就能把风管拆一半?看看就能把我写的刻度记号全部涂掉?!”
“我后来装回去了!”程序急得跳脚,“它还能用的!真的!我只是想研究!白天你们都不让我碰——”
“你研究你拆我主机?”霍如火气更盛,捏着后领把他拎得更高,“你知道那玩意儿多少钱吗?你知道绝命楼造图纸收我多少设计费吗?你知道这个风口我校正了多久吗?!”
程序被吼得眼眶发红,小声嘟囔:“我……我就想知道它为啥会自己动……”
霍如还要继续训,余光却看见库房门口站着史神医,立刻一换表情,声音从暴怒一秒切到温和:
“诶呀,史神医也在啊?这么晚了,怎么也没睡啊?”
刚刚还像小猎犬要咬人的霍如,此刻语气温柔得跟清粥小菜一样。程序一愣,彻底噎住,怒气没了,哭声却更大了。
史神医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被捣得乱七八糟的库房,又看了一眼霍如与程序,沉默了一瞬,露出一个善意的笑:
“起夜,去茅厕。”
霍如连忙放下程序,拍了拍手,语气自然得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夜凉,我娘还靠着你调理身子呢,您别把自己身子搞坏了,快回去休息。”
史神医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霍如看着史神医渐行渐远的背影,表情收敛了两分。
没想到蹲个程序,竟然蹲出意外收获?
而身旁被训得眼睛红红的程序,终于忍不住小声反击:“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欺负我!”
霍如慢慢扭过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走,机拆是吧?那今天我就让你拆个够!这是绝命楼送来的第一台内力织布机,今天不拆完装回去,就不准睡觉!”
“啊——!”
夜风吹过库房,一大一小的身影被烛光拉得老长。
这天衍宗越夜越吵,而暗处那封信,已经飞向远方。
*
又过了两月。
这日清晨,雾气尚未散尽,天衍宗山脚却人声鼎沸。
不是刀客,不是门派仇家,也不是来挑衅的豪强,而是一群身披旧布、手拎竹篓的妇人。她们指尖粗糙布满老茧,面容风霜,却一个个倔强昂首,挡在宗门之外。
为首的织布娘嗓音嘶哑,却仍咬着字往外喊:
“我们靠一把梭子吃饭几十年!你们天衍宗用内力织布,一尺卖半价,让我们怎么活?!”
另一人红着眼,声音发抖:
“我们撑家养娃,这门手艺是命根子!你们是天下第一宗,不去锄强扶弱,反来抢我们这些娘们的饭碗,还有没有天理!”
哭声、控诉声,很快被放大。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耳语开始扩散——
“天衍宗抢布业生意?”
“天下第一宗欺负弱女子?”
“内力织布不给活路啊!”
几名织布娘情绪一崩,直接跪下叩地,怀里带来的孩子被吓得大哭,那哭声夹杂在清晨的雾气中,格外扎耳。
场面瞬间被情绪占领,任何理性声音都被淹没。
李轻舟立在门内,手握剑柄,脸色冷沉,却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若出手,是倚强凌弱;
若不出手,是心虚默认。
她抬眼望向角楼,只见霍如、宁如是与沈意三人安静俯视局势,她心急如焚:“我早就说过,天下第一宗,插手这些活计迟早吃亏!不体面、不道义,还容易挨骂!现在好了,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
被骂的霍如,却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将整理好的纸页按照人群特征一道道分堆,开口:“小满,宁姐姐,狗蛋,你们那边核查得怎样?”
李狗蛋最先得意地报告:“我这儿有七个人身份查明,六个来自平凉郡,一个来自渭州。”
杜小满眯眼望向人群:“我这边暂且确认两个,其余人长得实在没什么特色,嘴角右边长痦子的那个,来自平凉郡。另一个身长七尺,皮肤黝黑的,也来自平凉郡。”
宁如是这边却递来一张纸:“跟宗里的情报对比下来,我这儿只查到五个——三个平凉郡,一个益州,一个徐州。”
霍如合上笔,低声道:“果然如此。平凉郡离这儿两月路程,这么多人同一时间赶来——不对劲。”
“不稀奇。”宁如是回答道,“平凉郡的蓝染布这几年做衣裳,十分热销。”
“可论起来,织布人多的地方,还是江南道跟剑南道吧?”霍如眉头紧锁。
“有人算计的呗。”杜小满耸耸肩,回答道,“你看那些围观的人里,有好几个身型体法,都像是习武之人,尤其是那个在卖猪头肉摊子待了快半个时辰的男人,腰间那个玉佩,产自崆峒山。”
“崆峒派?”宁如是一怔,顺着沈意指的方向看去,“崆峒派作为老派门派,快两百年了,以不问世事而得以延续至今,怎么会?”
“我要是没记错。”李狗蛋突然插嘴道,“崆峒山就在平凉郡,那说不定这群平凉郡来的嬢嬢们,去崆峒派请的护卫?”
“也有道理。”宁如是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说道,“江湖上有些风花雪月的消息,说崆峒派的掌门是个痴情人,他亡妻生前便是个织布女,所以他爱屋及乌,将平凉郡的织布女都保护了起来,哪怕织蓝染布不赚钱,但在这个世道,有个名门正派当靠山,确实少吃很多苦。”
杜小满却察觉到霍如一言不发,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问道:“怎么不说话?”
霍如掐算着手指,说道:“时间倒是对得上。”心里想着:“这应该就是那遗漏的第一封信。”
杜小满不明所以,但也没有细问。
如今已经不是在益城了。她还能有事儿找自己帮忙,他便已经很开心了。
只是,这份开心里,也藏着失落。
霍如对杜小满如今更加隐秘心思毫不知情,自己盘算了一番,心里有了主意。
她站起身,对着角楼下的李轻舟挥挥手,道:“李姐姐——开门,放人,去学堂!”
第79章 瓦解 饭香解怨人心软, 一信牵家路复……
天衍宗学堂内, 三十余名织娘已落座。屋外声浪滚动,屋内却压抑沉沉。
霍如走上堂前,敲了敲案几, 语气干脆:“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你们的诉求, 一次说够——说吧, 你们要什么。”
为首织娘走出一步,嗓音带哑、眼眶通红,却极其强硬:“我们要求——天衍宗立刻停下那内力织布!并赔偿我们这三月损失!”
霍如点头, 微笑,语气却冷静如刀:
“停机,不可能。赔偿,很难。”
哗然声立刻炸开。
有人猛拍桌案, 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泣声指责, 一瞬间情绪如潮水冲向霍如。
霍如抬手, 声音一压, 瞬间盖过嘈杂:
“你们织蓝染麻布,我们织白绵布, 布种不同、客群不同、价位不同、销路不同。按理说, 你们不该受我们影响。那——到底为何?”
领头的冷笑一声, 猛地指向后排:“那你问问她们!”
霍如抬眼, 只见其中一位江南织娘站起, 带着柔软腔调,却控诉铿锵:
“往年介个辰光,一向千匹不断。今年啊,只去得一半辰光, 忙都忙弗起来咧!”
领头者紧接着补刀:
“我们来自不同郡,却是一条命!江南道先垮,剑南道再垮,然后才轮到我们平凉郡!织娘是一体的!毁一处,就等于毁百处!”
她声音一顿,抬高、压狠,泪与恨一起涌:“你们天衍宗是天下第一宗,不去锄强扶贫,却跑来断我们妇道人家的生路——这说得过去吗!?”
情绪,完全被她重新点燃。
但霍如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辩白。没有反驳。
只是换了个话锋:“巧了,我正想请织娘帮忙。”
织娘们一愣。
霍如随手取出账册,道:“我们内力织布机确实是外行人造的——能织,但不美。我要懂转精布经布纬的人,也不多,就三名。”
领头那人冷哼:“谁稀得侍候你们!”
霍如不接,只掷下一句:
“月钱一两,另加一成分红。”
空气仿佛停了半瞬。
随即,多人惊呼——
“一两?!”
“当真?”
“哄谁呢?!”领头那个却不领情,道,“我专门给崆峒派织锦,也就二两一月。”
“天衍宗给这么多钱,就是心虚!就是想挑拨我们!”
“心虚?”霍如这才挑眉一笑,“跟我合作的织娘,自然值这么多钱。不信?那让账目说话——楚儿!”
小丫头抱账册小跑而来,霍如道:
“念。”
“天衍宗内力织布一号机,本月净利二百三十六两。二号机,二百八十二两。三号机——”
念到第三条,学堂霎时安静。
有人呼吸变急,有人攥紧衣角。
霍如语气平静,却每字压心:
“一成,每月也有二三十两。而且,拿分红的人,不用织,不用染,不用十指开裂,辛苦一阵,养家一辈子。”
动摇,如潮水般在织娘群里蔓延。
但领头人猛地拍桌,堵住裂缝:“别被迷惑!别为了蝇头小利背叛姐妹!我们来要公道,不是给人挑拨的!”
声音又一次压住局面。
霍如却依旧不急,不恼,不争,只是淡淡地笑:
“合作不成,人情还在。诸位跋山涉水而来,先别饿着。”
“午饭我已备好。饭后一位位谈——你们的问题,我能解决,就一条条解决;我解决不了的,你们也别走。”
她扫视全场,最后一锤落下:
“就住在天衍宗学堂。我们会养你们——直到谈出一个结果为止。”
织娘们愣住了。
这时,气势反而倒了个方向。她们来兴师问罪,结果,却成了占别人便宜、白吃白住的那一方。
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
领头者握拳,眼神第一次不再锋利,而是开始思量。
霍如落座,语气轻松:
“先吃饭。吃饱了,我们慢慢谈。”
*
饭后,霍如让众织娘在学堂稍候,自己则点了第一个名字。
领头那名妇人起身时,还回头拍着胸脯,对同伴压低声音保证:
“放心!我绝不会被她三瓜两枣迷了眼!”
言罢,抬头挺胸走入偏厅,像走向战场一样。
偏厅内只有霍如与宁如是在场,桌上茶未热透,气氛却已紧绷。
霍如起身,态度客气:“久仰刘大娘的织锦手艺。锦工讲究纬密、花纹与色泽统一,我一直想改进内力织布机的纬击结构,若有大姐这样的人指导,那以后……”
没等她说完,那女人冷笑、打断:“我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谈以后的。你要是不答应关了这内力织布机的生意,我是不会走的!”
霍如见状,轻叹了口气,道:“我去年穿得还是我娘缝的兽皮呢,今年就能穿上这么好看的锦了。多亏了我娘是个宗主啊。”
“可若我娘不是宗主呢?我家还是那么穷呢?”霍如反问道,“难道穷,就不配追求好看的衣服了么?”
刘大娘一愣,嘟囔道:“别在那儿扯有的没的。我跟你聊织布机的事儿!”
“锦贵在工,不贵在料,一月一匹,已是巧手。刘大娘月钱二两,这织出来的一匹锦,不卖个三四两都不回本。可试问这世间,多少小姑娘的嫁衣,也不过是半匹锦?”霍如一点点给她算账。
“怎样?让布锦更便宜?大家都有的穿了,我们全没饭吃?”刘大娘反问道,“豪门小姐、世家闺女本就穿得富贵。你可别张冠李戴,把你那套为富不仁的心用救济天下的话美化了!”
一句比一句狠。
霍如没反击,只安静地听她骂完。那一刻,偏厅只有呼吸声和茶香。
等领头的骂尽了力气,霍如才淡淡出声:
“刘大娘,没记错,你原籍是渭北青石镇吧?”
刘大娘的脸一僵,眼神立刻戒备:“你少威胁我!我娘家人都在那儿,你敢动一个试试!别以为有你娘撑腰就了不起!崆峒派不是吃素的!”
霍如却笑了,不急不怒,语气平静:“我没要动你家人,只是前阵子调查布价时,刚好查过青石镇周边。那儿去年门派火拼,一家大织布局被烧了,跑掉的全是熟练织锦匠。”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现在,那一带锦布贵得离谱,据说是因为月钱五两都很难招到人。”
刘大娘的微微一震。
宁如是适时补充:“巧了,我查的是剑南道那边的布庄,他们也是缺人,年轻一代小姑娘要么习武,要么读书,没几个爱织布的。也是上个月,月钱都加到三两了,还招不到人。”
刘大娘的咬着嘴唇,却沉下头不说话。
宁如是看一眼时辰,小声提醒霍如:“时间差不多了,再拖,今日谈不完。”
霍如点头,对刘大娘道:“看来今日是谈不出个结果了。明日,明日我们再聊。”
随后,她抬手示意宁如是:“送大娘去客房,让她歇一歇。”
刘大娘就这么跟着宁如是,直到走到了客房口,才忍不住低声问:“……青石镇哪个织布局?在哪条街?”
但很快又有些后悔:“算了,去一趟都要大半月,说不定早招到人了。”
宁如是回她一抹笑,报了一个地址,又补一句:
“若担心白跑一趟,十文寄封信,几天就回信了,先问清楚,再决定走不走。”
妇人没吭声,但拳头慢慢松开。
回到询问间的宁如是,把刘大娘的询问告知了霍如,霍如笑了笑道:“一颗石头松动了,整堵墙就不会太久。”
宁如是笑着点头:“还是你有招。接下来就好谈了。”
*
刘大娘披着布衫,低头往天衍宗门外的速递铺走去,生怕被人瞧了去。
速递铺伙计一见她手里地址,翻了翻信架,果然摸出一封盖着青石镇印戳的信件。
她原本不过是抱着“走个过场”的心来拆信,回房路上还跟自己嘀咕:
“十有八九是婉拒,何况我年纪不小了。”
可信封刚拆开,那开头头一句,就像雷一样轰在她脑子里——
【刘氏织娘亲启:恭贺入选。】
她脚下一晃,险些站不稳。
信的内容写得规规矩矩:月钱五两,管住管吃,若愿签三年契,则需带出五名徒弟,出师后可按成色抽利三分。需下月二十七前到场入局。
那一瞬间,她只觉眼眶热了。
五两月钱啊。
她打小学织,十五岁进作坊,一辈子身子都耗在织机前,也就这两年,月钱摸到过“两开头”之外的数字。可青石镇那边,一张信纸竟给了“五”?
她不敢信,抖着手往下看。
下一段更让她愣住:
“天衍宗李轻舟领外派弟子清绕镇匪患后,山路已开,织布局重新招人。你前封来信字迹,被你哥哥认出,他托我们合信:他人尚在镇上等你回音。”
她眼神突然一酸,喉咙发紧。
“哥……竟还活着?”
她嫁出去三十年,除了前五年还能收个信,后面跟着男人四处奔波,与娘家早散,前段时日听闻匪患、火灾、织布局被烧,以为那个小镇早只剩白骨灰烬。
她继续往下读,读到最后一段时,整个人怔住半晌,没有动:“负责此处招人的,是你当年七舅的表妹的堂叔的外甥的表嫂的邻居——王四娘。”
“她笑说:‘那傻丫头当年最怕织错一线,如今也当师傅的年纪啦。’”
她捂住嘴,肩膀轻轻抖了抖。
三十年了。她男人死后,她作为崆峒派遗孀,以为自己一辈子也锁在那个陌生的沙里了,以为江湖的风声早把那点根吹没了,以为她家乡里的所有人都不记得她。
却没想到……一封信,把她连回去了。
刘大娘深吸一口气,把信折好,紧紧塞进怀里,刚转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拽住胳膊,拉得她倒退一步。
“刘桂芳!果然是你!”
第80章 裂缝 旧怨如麻争不休,新局似锦待同谋……
来人压着怒气开口, 正是她在织布局三十年道不尽梁子的死对头——胡三姨。
胡三姨双臂叉腰,冷笑道:“那日你装得多大义凛然啊?口口声声劝别人别报名,自己倒跑来偷偷看结果。还是那一套——少一个竞争对手, 你才睡得香,是不是?”
刘大娘胳膊生疼, 却死死护住怀里的那封信, 反唇相讥:“胡臭,你嘴巴还是那股馊味!放什么屁?报名什么?什么结果?”
“我?!”胡三姨气得青筋直跳,一把去抓刘大娘怀里的信, “有种你给我看看!不是为了得到面试结果,你来这儿干嘛?总不能是寄信吧?”
“滚开!”刘大娘护得更紧,心里也猜到了几分,“你少来泼脏水!”
两人就这么扭在一起。推搡、抢夺、怒骂, 越闹越大——
“你这种人,命里就该一辈子做王八!”
“你呢?心机耍了半辈子, 还想耍到棺材里去?”
一句比一句狠, 一声比一声高, 几名织娘远远看见,也赶来劝, 可两人越劝越凶, 反倒像点着了几十年的火药桶, 彻底炸开。
眼看她们扯住袖子、撕扯头巾, 几乎打到一处, 偏厅方向忽有寒声传来——
“放肆!天衍宗门下,也容你们撒野?”
众人齐齐一震。
霍如与李轻舟并肩走来,身后几名弟子冷目随行。两名弟子上前,一把将胡三姨与刘大娘分开。
胡三姨被按住仍不服气:“她——她说话不算话!要没有她, 我肯定能入选——”
“你背叛了织娘联盟,还好意思说我!”刘大娘啐了一口,“我才不像你那么多心眼!”
霍如的个子不高,气势却十足,只一句:“吵够了吗?”
短短四字,两个妇人立刻噤声。
霍如扫视了被吵闹声吸引来的围观众织娘,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
“天衍宗不是市井街巷,更不是你们私怨的斗兽场。我们以礼相待,你们却如此放肆。天衍宗待客之道一向分明,闹者、起者、助威者,永远不予接待。”
胡三姨问言变了脸色,想求情:“霍姑娘——”
霍如抬手,止住她们:“想继续与我好好商谈的,我们继续。故意想来惹事的,请回吧。”
这话一出,天衍宗一下子从欺压百姓的无理,变成了维持秩序的有里。
李轻舟眼睛都亮了,立刻接令,吩咐身后的弟子:“将闹事的两位送下山,树个牌匾在门外,天衍宗待客,不得恶意闹事。”
胡三姨还想挣扎,被拖走时仍叫嚣:“我不走——她才是——”
刘大娘却沉着脸,没有挣扎,只把怀里的信按得更紧,像护命一样。
她被带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看霍如一眼,眼神复杂。
偏厅前恢复了安静。
李轻舟拍了拍霍如的肩膀,笑道:“没想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霍如脸上却没什么笑:“一些不足挂齿的人事技巧罢了。”
*
前来闹事的织娘们陆续被安顿、劝退、送走。傍晚的山风拂过天衍宗的石阶,霍如揉着眉心,正准备回房继续修改织机图纸。
却突然有弟子面色煞白,狂奔而来:“霍姑娘!前、前山出事了——朱厨……厨子被人杀了!”
霍如心头一沉:“谁杀的?”
“切菜的小厮阿旺!现、现在被我们绑在厨房门口了……”
霍如只觉眼皮一跳,她转身大步赶往前山。
厨房外,人已经围了一圈。地上拖着长长的血迹,厨子胸口插着一柄菜刀,而杀人的小厮阿旺正被压跪在台阶前,一脸惊惶: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只是在心疗堂跟小沈大夫聊了一会儿……”
“聊什么了?”一个天衍宗弟子出声问道。
“就……我是来学做菜的,可朱由念天天都让我打杂做些没水平的事儿!我就是找小沈大夫说说话,排解一下心中的不满。”
“然后你就回来杀了他?”那个弟子穷追不舍。
“没有!小沈大夫让我睡了一会儿,我又梦见他让我剁肉,还天天数落我想当厨子痴心妄想,然后我没忍住,就砍了他。”阿旺小声说道。
“可那是梦啊!小沈大夫可以替我作证的!”他大喊着看向沈意。
沈意眉头紧锁,他确实用瞳术让阿旺在梦里发泄了他的不满,所以阿旺醒来后,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只是……
“这屋子里就你跟朱厨子两人……刀就在你手里,你现在说你是在梦里砍了人?”方才那弟子轻哼了一声,十分不屑,“梦里的事能成真?”
“自然不可能……除非,那不是梦。”一个声音在人群里附和着。
“阿旺果然在撒谎!”另一个厨子一把拎起阿旺的衣领,准备就地正法,却听到那天衍宗弟子喊道——
“阿旺或许没有撒谎。”那人继续说道,“或许,他是被人操控,误以为自己做的事,是梦而已。”
一句话,像往油锅泼水,嘈杂瞬间炸开。
“怎么可能有这种妖术?”
“瞳术!瞳术可以!”
“这世间有几个人会瞳术的?更何况,这又不是简单的套话,是控制!”
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可传说,不归林有一个预言,圣主出,瞳蛊现,武林灭。那瞳蛊术,似乎就可以诱人杀戮。”
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沈意那小子……用的莫不是瞳蛊术?!”
“我就说那什么心疗堂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来是邪术!”
短短几句话,“怀疑”已经被煽成“指证”。
霍如正想发话,却听到宁如是在一旁,对着阿旺,轻声确认道:“你说你梦见朱厨子让你剁肉,还奚落你,然后你没忍住,就对着他砍了下去,对么?”
阿旺傻傻地点点头。
宁如是将他扶了起来,站定后,对着阿旺的头顶,比了比自己的身高,突然笑道:“这人不是你杀的,不用怕。”
阿旺的眼神一亮,问道:“当真?”
一旁的一个弟子看不下去,说道:“有些人啊,别真把那个名不副实的天衡门掌门头衔当回事儿。”
有几个人也叽叽咕咕地附和着。
宁如是闻言,神情一怔,有些过不去,却听见李轻舟呵斥了一声:“这掌门是我们天衍宗亲封的,谁不服气?”
话音刚落,方才还嘀嘀咕咕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
霍如赶紧推了推宁如是的胳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宁如是有些紧张,但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阿旺手里拿的,是切瓜果熟肉的熟食刀,而剁肉用的是生食刀,若真是剁肉中途砍了朱厨子,那何必特意换一把刀呢?”
天衍宗那个闹事的弟子还是不服气,道:“都说了是做梦,谁能记得那么清楚。”
宁如是却抬头反驳道:“天衍宗的厨房,每天要供应几十口人的餐食,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我们都是严格训练的,若十天内还不能下意识用对刀,那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对吧,牛厨?”她看向另一个厨子确认道。
那厨子也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
“而且,”宁如是指了指朱厨子的尸体,有些不忍看,“朱厨比我高半个头,他的伤口基本上都在肩膀处,可方才我跟阿旺比了一下身高,他举手砍我,也就只能砍到胸口处。”
“所以真正砍死朱厨子之人,应当比阿旺高出许多才是。”
人群里一片低语,意见分化。有人动怒,有人沉默,有人开始琢磨离开的路线。
霍如在一旁看着这一切,面色渐冷,她努力压住情绪,突然情不自禁地鼓了掌——掌声不多,却像把嘈杂切成两半。
“完美。”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锋利,“这是天衍宗,我看谁敢放肆!”
然而她刚说完,立刻有人酸溜溜地骂道:“不就是有个好娘么?有什么了不起。”
“许八开!”李轻舟呵斥道。
可那执剑的弟子却根本不服气,站出来,目光冰冷,“李师姐,你也别护短!这丫头就仗着自己是宗主的女儿,误作非为了多少事儿?”
“内力洗衣、内力织布,还让我们跟那群道士同在一个屋檐下休息!现在又搞出个邪术诊所!”
“天衍宗好端端的天下第一宗,被她搞得没脸没皮!我们辛辛苦苦练武,可不是为了跟这些不入流的人一起赚钱的。”
另一人冷声附和:“就是,不就是仗着亲娘是宗主,就胡来!我们的江湖名声,被丢尽了!”
“咱们离家出来习武,拜入天衍宗,是为了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的!而不是被人上人欺辱。”
更多弟子情绪被点燃:“对!我们尊重宗主!是因为宗主武功天下第一!但不代表我们要尊重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姑娘——”
“对!那些不会武功的人,还天天叫她什么少宗主!放眼武林,哪个正经门派的少宗主一点武功都不会?”
“岂止是不会武,宗主收养的那个儿子,怕不是不归林的人吧?!”
“难道程老前辈当初说的是真的?”
“这样的人,留在天衍宗,是祸患啊!”
天衍宗弟子越说越激动,他们本就气势逼人,再加上激动的情绪,一时间,无人敢回应。
霍如却笑出了声,反问道:“怎么,嫉妒啊?”
对方一愣。
她继续调侃道:“光嫉妒有什么用,有本事,让我娘也收你们当儿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