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剑神
但下一秒, 他们就落到了地上,或者准确来说,是落到了那头妖狼的头颅之上。
那人单足踏在狼首之上,看似极轻的一脚, 却仿佛有万斤重, 令那妖狼连半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脑袋, 便已砸入了青石铺就的地面。
伴随着一道颅骨碎裂的声音响起, 那妖狼的身体, 也无力地轰然倒地, 激起了漫天尘土。
将那妖狼处理好后, 那人又迅速松开了他的腰, 将他往还算安全的地方一甩,便提着剑,朝文日晚的方向而去。
直到此时,韩山南才有时间,去仔细看那道身影。
首先, 那人的面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让他看不清她的长相。
顺着那人的手臂往下看,他这时才发现, 那个人手中提着的,哪里是什么宝剑?
分明是一根周身缠绕着精纯灵力的竹竿,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 那节竹竿还是万善门内种的最多的四季竹,竹节上还印着万善门的徽记。
所以真正的高手,连把正经的剑都不需要, 只需要随地取个材,就能是杀人防身的利器。
等等……
不对!
那个人怎么是从李尘尽的屋子里出来的?!!
韩山南吐了一口瘀血,忍着身上的连绵的疼痛,冲进了屋内。
但看了一圈后,别说李尘尽了,他就连第二个人的人影都没瞧见。
而待他再冲出屋外,之前那个人影也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靠着墙坐着,惊魂未定的文日晚。
而文日晚的怀中,还抱着一根长度正好与长剑无异的竹竿,仔细看,便会发现,正是方才那人所用之物,想必是留给她防身用的。
他急步走到文日晚的面前,问道:“刚才的人呢?”
文日晚浑身还在发着抖,她看了韩山南一眼,声音发颤道:“她……她刚才救了我之后,就把这根竹子留给了我,然后……然后她就往那个方向……飞走了……”
韩山南转身就要去追,文日晚却在他转身之际,陡然抓住了他的衣摆,让他只跨出一步,就被迫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文日晚,就听文日晚道:“我,我……我一个人不行。这些东西太吓人了,我……你能不能带上我?我,我可以用法器自保的,不需要你太费心,我也不让你白带我,我这里还有几个护身法器,我给你一个。”
说着,她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枚玉佩模样的法器,递给了韩山南,继续道:“这法器很好用的。你修为越强,它就越强,而且轻易坏不了,是本小姐亲手所制,旁人想要,都还得不到呢!”
韩山南感受着自己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伸手接过了那玉佩,挂上腰间后,顺手将文日晚拉了起来,“那你跟紧我,我要去找李尘尽。她没有什么修为,虽然跑得快,却不是这些东西的对手,而且她还有心疾,跑也跑不了多久,所以我一定要尽快找到她。”
文日晚立刻道:“我本也是要找她的。我带着储物袋来,本就是想赠她法器的……”
韩山南点了点头,按了按身上虽然点了穴道,却依旧血流不止的伤口,垂下眼,喃喃自语地道:“我一定是要找到她的……”
“她教了我不少东西,说是我真正的师父,也无不可。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纵是拼上性命,也一定要找到她……”
………………
此刻的万善门内,因为那些傀儡和妖兽的突然袭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偏偏那些傀儡和妖兽,不惧伤痛,不怕死,更不会死,哪怕被砍断了脖子、砍断了腰,片刻后,也能重新拼凑到一起。
且更可怕的是,下手越是狠辣,心里的杀意越强,那些东西的修为就会变得越强,重新拼凑的也会越快。
就好像……
他们的杀意,就是这些东西力量的养分一样。
再加上那些东西喜欢成群结队,还越杀越多,不多时,以曾书锦为首的百余人,便被那些东西,重重围困。
若不是这百余人里,有器修界的修士,祭出了法宝,再由其他人向他体内输送灵力,撑起结界,将那些东西隔绝在外,他们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但哪怕是有法器在,也不过是延缓他们死亡的时间,因为他们经过方才的打斗,本就消耗了不少灵力,还都受了些伤。
那些伤虽大都不算重,可偏偏受了伤之后,灵脉便开始莫名其妙变得滞涩起来,以至于调动灵力时,都是断断续续的,无法连贯。
“曾掌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一人开始质问曾书锦,其他人顺势跟着去质问,便变得容易的多。
一时间,这结界中,曾书锦成了众矢之的,不仅被其他修真界的人质问,也不受万善门弟子的信任。
在这百余人中,唯一还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曾书情。
只见她眼中含泪地望着眼前的众人,道:“诸位,兄长定然也不愿看到如此景象,你们看外面的那些人和妖兽,就知它们都不对劲,必然是被魔神像所控。”
“而那魔神像,想必就是知道了我们要商讨铲除它的事,才会选择在和谈会时,突然动手。这要怪,也该怪那个魔神像,诸位怎么能怪我兄长呢?”
“这说到底,就是曾掌门办事不妥!”忽然有一人叹了口气,道,“我们要商讨有关魔神像一事时,都是在自己的宗门里,悄悄地探讨。结果曾掌门可好,非要将这和谈会弄的大张旗鼓!曾掌门这么做,是生怕那个魔神像,不知道我们要对付它吗?!”
一名万善门的长老亦叹道:“唉……书锦啊,此事真是你做的不妥了。从前相欢还在的时候,你不是将剑修界打理的井井有条吗?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纰漏,怎么现在却突然闹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曾书锦看了那个长老一眼,道:“这样的话,你从前也对相欢说过。你说从前师父还在的时候,她不是将宗门内的杂事处理的井井有条,从未出过纰漏?为何轮到她要主掌大事时,纰漏百出。”
“难道老夫说的有什么错吗?”那长老怒道,“老夫一心为剑修界,为宗门,这么多年从未懈怠,难道你们做错了事,老夫还不能说吗?书锦,你太让老夫失望了,若你父亲还在,他也定会对你失望透顶!”
“是吗?”曾书锦静静地望着他,道,“可是我若没有记错,这些东西要进来,必然需有人用令牌,打开剑修界的护山大阵。而你之前正好以要检查护山大阵为由,将护山大阵关上过一刻钟。”
众人的视线,瞬间都落到了那长老的身上,那长老立刻道:“这检查护山大阵,每年一次,往年也都是这个时间,从未改变过。况且,若真是我的话,我又何必亲自动手?!这一旦出了事,岂不是自招嫌疑?难道我有那般愚蠢吗?!!”
曾书锦道:“说不准,是你以退为进呢?”
“曾书锦!”
眼见这从前就在万善门的老长老,要和现任掌门吵起来,众人正不知到底是该劝架,还是不劝架时,却忽然见天上,落下了一道身影。
那抹白色的身影身上,还染着些许殷红的血迹,自天上落下,衣袂翻飞之间,宛如一只降落人间的凰鸟。
而在她落地的刹那,她周身凝练的几乎要形成实质的灵力,将地面震出了一片如蛛网般密集的裂痕,同时,也将那一片周围的傀儡和妖兽,震得腾空飞起,紧跟着又重重落地。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傀儡和妖兽落地后,竟一时片刻爬不起来,完全不像之前被他们震飞后,还能迅速爬起来,甚至修为还更上一层楼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她也只有一人。
一个人,单枪匹马面对近二百数的傀儡和妖兽,若想要取胜,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毕竟,这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前无退路,后无援兵,该怎么取胜?
又能怎么取胜?
当即就有人在结界内大声喊着,让那人先进到结界里来,但那人却置若罔闻,反而带着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引着近半数的傀儡和妖兽,到了另一片空地上。
这样,虽能让那结界减少承受,让里面的人也减少灵力的输送,借此撑的更久,但和用她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甚至还可能都是白搭,她自己的命没了,那些傀儡和妖兽再次攻回来,他们的命再会跟着没了,只是谁先死、谁后死的问题而已。
而就在众人觉得那人怕是难逃一死时,却没想到,那个人竟凭着变幻莫测的剑法,轻易突破了那些傀儡和妖兽的包围圈,随后又主动回到包围圈内,如此往复,穿梭自如。
如此重复了几次,看着是用的同归于尽的打法,但最后,那些傀儡和妖兽都已倒伏到了地上,她的身上却不见半点伤口。
不仅没有看见有半点伤口,她竟然还有余力再回来,处理剩下的大半傀儡和妖兽。
而在看清那道身影的剑法招式时,结界内的众人,皆是一震,尤其是一些修真界的老人,更是脱口而出道:“剑神!”
这一声如石破天惊,其他人在片刻的愣怔后,都顿时沸腾了起来。
“是剑神!”
“真的是剑神!!”
“剑神回来了!剑神回来了!!”
“修真界有救了,剑神回来了!”
“有剑神在,解决那个魔神像定然不成问题!!”
第122章 期待
“太好了, 太好了!剑神还在!剑神没有陨落!我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剑神以一敌百不在话下,我们都有救了!!!”
而就在结界内的人,都为此振奋不已时,忽然有一人哎呀一声, 道:“剑神还活着?可曾掌门之前不是说……剑神早已经陨落了吗??”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 骤然浇下,令结界内的众人, 都顿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过了好一阵, 忽然有一人缓缓地道:“看来剑神并非是陨落, 只是有人想让剑神陨落啊……”
又一人接话:“是啊。由此看来, 这外界的传闻, 倒也不尽是捕风捉影的讹传嘛……”
“传闻里剑神是被害陨落的, 我看剑神如今的修为,似是大不如前啊。所以这害了剑神的,到底是谁啊?可真是难猜啊……”
“剑神回来,想必就是为了报仇吧?我们这些外人,自然是不必担心。该担心的, 应该是做了亏心事的人才对啊……”
听着周遭人含沙射影、阴阳怪气的话,曾书情担忧地握上曾书锦的手腕, “兄长……”
曾书锦默默抽出了自己的手,听着周围人说的话, 面色平静如常,只静静地望着结界外的那道身影。
只见那道染了血迹的身影, 手中正提着一柄, 不知在万善门何处,捡到的弟子剑。
分明那只是一把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剑,但在她的手中, 却像是世间难得的神兵利器,挥剑之时,银色的剑光,在虚空中,划出了冷冽的弧线,瞬间就将数十个傀儡,一剑分为两段。
而也就在这时,韩山南和文日晚,闻声赶了过来。
韩山南的耳力异于常人,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喊“剑神”。
待他带着文日晚,冲过来后,却见那纵横于傀儡与妖兽之间的身影,正是先前救下他们的人,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剑神。
但这等神勇的姿态,也的确是传闻中的剑神才应该有的模样,而等韩山南看清了剑神的剑法后,将他看得更是目瞪口呆。
分明他学了好几本剑神留下的剑法,甚至此刻剑神的一些招式,他还能说出名字,可偏偏这些招式用在剑神手上,就和用在他身上全然不同。
都是被围攻的状态,先前他哪怕用了剑神留下的剑法,也几次险些丧命;但剑神却可自如纵横,别说是丧命,那些傀儡和妖兽,连她的衣角都没机会碰到。
她整个人看起来轻盈的不像话,衣袂飘然,如飞鸟凌空,而且比天上的飞鸟还要像飞鸟。
原来这才是剑神剑法,真正的模样。
难怪他发现剑神的剑法,大多是可攻可守,想来剑神从前常年孤身作战,被围攻的,定然是家常便饭。
而她从一次次的血战中拼杀出来后,自然也积攒到了不少经验,更比大多数人都明白,被围攻时,该如何自保,如何反击,如何突围。
而就在那些傀儡和妖兽,就只剩下零星几个,即将被清除殆尽时,这片天地间,忽然出现了无数道淡金色的光线。
那些淡金色的光线,纵横交错,迅速勾勒出了一个,足以笼罩整个剑修界的巨大法阵。
而在那法阵成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磅礴灵力,轰然压下,将这片地界上剩余的傀儡和妖兽,都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随着那些东西的凄厉哀嚎,与骨骼的碎裂声响起,丝丝缕缕的黑红色雾气,不断挣扎、扭曲着,从那些傀儡和妖兽的体内,徐徐飘出。
随即,在场的众人便看见,那些黑红色的雾气,自剑修界内的各处飘起,最终却如万江归海一般,纷纷飘向这片法阵的中央处。
在这法阵的中央,不知何时凝聚出了一个,由至纯灵力构成的圆形囚笼。
那囚笼漂浮在空中,缓缓旋转的同时,将所有朝它飘去的黑红雾气,都尽数吸纳、包裹。
而那些黑红雾气进入了那囚笼内后,任凭它们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那个“牢笼”。
甚至它们越挣扎,越反抗,那囚笼周身的光芒便越炽亮,直至里面的那些东西不再挣扎了,那些炽亮的光,才渐渐柔和下去。
也就在此时,结界内忽然有一人,指着天,喊道:“那不是沈老祖吗?他早就离开了吗?!”
众人纷纷仰首,朝那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道清癯挺拔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静立于半空之中,在法阵光辉映照下格外醒目,甚至还带上了点若有似无的神圣感。
还真是之前早早离开和谈会的沈正渊!
而沈正渊也不出所料地,没有分给他们半点目光,只是垂着眸,看着剑神的方向。
众所周知,剑神和沈正渊的关系素来不睦,见到他们此刻同时出现,众人登时都这心中暗道大事不好——这两个“神仙”要是打起来,他们这些池鱼还能不能活着可就不一定了!
毕竟现在他们都在沈正渊法阵的笼罩之下,要是沈正渊这个时候想要和剑神动手,将这张阵法突然转换成杀阵,先不说剑神会怎么样,反正他们这些小角色,肯定会先死个干干净净……
他们这些人,来参加一次和谈会,也是体会到什么叫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而他们知道,韩山南这个打听了不少剑神的事的剑神崇拜者,自然也知道。
他一看沈正渊和剑神剑拔弩张的模样,就立刻要冲过去,没想到却被文日晚死死拉住,他登时回头不满道:“你拉我做什么?!”
文日晚道:“你疯了啊?剑神和沈掌门都是举世无双的天才,你一个小妖怪去凑什么热闹?!他们都是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的角色,你反倒还担心起他们了!”
“我知道你崇拜剑神,但剑神什么修为,你是什么修为?你现在过去,不是给剑神添乱呢吗?”
韩山南:“……”
韩山南僵在原地,不动了。
因为他发现,文日晚说的对。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扎他的心,但也的的确确是实话,他要是过去了,以他的修为,除了添乱,也没有别的作用。
而且剑神是他真正的师父,沈正渊是他的半个师娘,他能帮谁啊?
他帮谁都不对!
就在现场沉寂的,仿佛都能听到每个人心如鼓擂的心跳声,剑神和沈正渊,也仿佛就要开始一场生死大战之时。
沈正渊忽然开口道:“这些法阵,是我早就布下的。”
“我已命人,送来了可解魔毒的灵药。”
“我门下的弟子,也都已去救人了。”
他的三句话说完,在场的众人,全都沉默地呆住了。
沈正渊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
他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
难道沈正渊都开始修慈悲道了???
且更令人费解的是,他的这番话,还是说给剑神听的,他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剑神的身上。
不仅如此,他说完了之后,还抿住了唇,垂眸看着剑神的方向,面上带着些许……
他们完全看不明白的……
期待。
那种期待,不带任何其他的色彩,纯粹地像是一些人家中养的猎犬,帮主人捕获了猎物后,叼着猎物放到主人面前,然后专心致志等待着主人夸奖的模样。
但沈正渊怎么可能会露出这种表情?!
在场的众人都觉得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或许是中了沈正渊之前提过的什么“魔毒”,而产生了幻觉。
而更让在场众人震惊且想不明白的是,剑神不知何时扔了手中的剑,正抄手而立,微微仰头,望着沈正渊的方向。
在听到他的话时,剑神的面上带上了些许笑意,连带着一双眼中,也好似带上了笑意,完全不像是看到生死仇敌的模样。
在沈正渊说完了话后,她也没有立刻出声,反而是沉默了好一阵。
但她的目光,却一直含笑地望着沈正渊的方向,哪怕唇边的笑意都开始缓缓加深,也一直不出声。
直到沈正渊负在身后的手,都开始忍不住收紧时,她才稍稍收敛起了笑意,抬起一只手,放在唇边,做半个喇叭状,对着沈正渊的方向,喊道:“知道了!下来吧!”
而在剑神喊完那句话后,沈正渊竟也当真落到了地上,站在距离剑神的不远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她的脸,似是在观察她的神情。
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
剑神竟然又对他笑了笑,随后道:“沈掌门大义凛然,救修真界于水火。我之后,定然给沈掌门做一桌好菜,以做犒劳。”
一阵死寂后,结界内,突然有人骇然惊呼道:“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有一人出声,其他人也登时都被惊的回过了神,“我们是不是陷入幻阵了?!”
“我定然是中了那个魔毒了!”
“不好!这幻阵精妙无比,我竟找不出出口所在!”
“这定然是幻境,是那魔神像制造出来的幻境!”
………………
而就在众人纷纷觉得,自己恐怕要命不久矣之时,一直沉默无声的曾书锦,却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猝然一掌,击在了曾书情的胸口上,那一掌用了十成十的修为,又突然的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曾书情也同样未反应过来,实打实地接下了那一掌,登时喷涌出一大口鲜血,洒落了曾书锦满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待众人回过神,定睛望去时,曾书情已倒飞出了结界,重重砸落在地上。
她落到地上后,又咳出了一口鲜血,几乎溅了她自己满脸,却让她那苍白的面容,显出了几分诡异的艳丽。
第123章 一生一世
而曾书情倒飞出去时, 还顺道砸飞了几个人,那些人也一时倒在地上,无法起身。
“曾掌门发疯了!”
也不知是谁先喊出的这句话,总之周围的人, 都瞬间四散退开了数米, 给曾书锦腾出了一大片空地,像是生怕曾书锦再发疯, 遭殃的就会是他们自己。
李尘尽下意识地要朝曾书情的方向跑去, 却被沈正渊抓住了手臂。
她回头看了沈正渊一眼, 又看了看那倒在地上, 看起来面容极为痛苦的曾书情, 终究是没有上前。
而就在周围无一人敢出声时, 之前突然出手伤人的曾书锦,却忽然指着曾书情的方向,道:“她就是魔族!”
“……”
一阵漫长的寂静后,忽然有一人颤声开口道:“曾掌门,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那是执剑仙子, 你的亲妹,万善门的书情长老啊!”
又有人惊呼道:“不好了, 曾掌门定然是中了那什么魔毒了!你们看,曾掌门身上那么多伤, 定然是魔毒入脑了!!”
“会不会曾掌门才是魔族?他从前说剑神陨落了,但剑神现在就在这里;他如今又说书情长老是魔族, 但书情长老此刻却被他伤的……”
“曾书锦不可信, 此子谎话连篇,做了掌门后,没多久就将剑修界管理的分裂成了两界。如此下去, 剑修界以后如何还能在?我看魔族分明就是他!”
“剑神不是在这里吗?与其信曾书锦的,我们不如信剑神的!”
“对!剑神就在这,我们只听剑神的!”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顿后,最后都看向了李尘尽,随即纷纷拱起手,异口同音地道:“请剑神重掌剑修界,为剑修界清理门户!”
李尘尽看着眼前的人,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后侧过头,靠近到沈正渊的耳边,悄声道:“看到那几个年岁大的剑修界长老了吗?从前我没办好事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到我师父面前说的。”
沈正渊撩起眼皮,淡淡地朝李尘尽说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李尘尽看他态度冷淡,应当是对此不怎么感兴趣,便撇了撇嘴,扭头朝还在发呆的韩山南望去,向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韩山南本就一直在看着她发呆,此刻见她向自己招手,登时伤口也不疼了,人也不累了,连忙朝她的方向跑去。
韩山南一口气跑到了她的面前,却又不敢离她太近,在距离她两三步开外的位置站定后,还捏了捏自己的衣角,一副极为紧张、腼腆的模样。
而他方才站的远,还敢仔细打量她,此刻走得近了,反而不敢抬头看她,只低着头,声音极轻地喊了一声:“师……师父……”
听着他的声音,李尘尽不由得挑了下眉——嗯……
真是和平常的韩山南不一样,看起来更有礼貌,也更傻了。
李尘尽主动上前两步,搭上了他的肩。
感受到他瞬间紧绷的身体时,她也登时手上一用力,将韩山南翻了个面,让他面对着前面的那些人。
而在他转过身后,李尘尽则是站在他身后,当着稍远处众人的面,拍了拍他的肩,道:“诸位,这位是我的徒弟。既然诸位不知该信谁,那么不妨让他来定夺吧。”
众人:“……”
众人:“……?”
先不管为什么这个妖界的小子,会成为剑神的徒弟,就说此事,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妖处理,真的合适吗?
哪怕眼下修真界与妖界的关系尚可,但这关系,也远没有好到可以让妖界的人,来处理修真界的事的地步吧?!
在场众人,皆是对李尘尽的做法不敢苟同,但却又无人敢直接出声抗议,只是纷纷面面相觑,面上浮现出的,都是失望和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
想来,必然是又想起了剑神从前处理修真界事务的水平,觉得她终究是难当大任。
而在场众人虽无人说话,但之前倒在地上的曾书情,却已经缓过来了些许。
只见她十分艰难地在地上翻了个身,由仰躺在地上,转变成了趴在地上。
而她也没有看其他任何人,一双眼睛,只紧紧地盯着剑神的方向,哑声唤道:“相……相欢……”
她呕出一口血后,努力伸出手,往前爬了一段距离,在地上缓缓拖出了一道血痕。
她像是想要爬到剑神的面前,但她因为实在伤的太重,连动一下,都要吐出一口血,没爬多久,便彻底没了力气。
她看着剑神的方向,不断落着泪。
那些滑下的泪水,和她脸上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恍然间,她像是正在流着血泪,再加上她断断续续的哭泣声,直让周围的人光是看一眼、听一下,便觉得心痛。
“相欢……相欢……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咳咳咳……”
她因伤的极重,每张一下口,便不断有鲜血,从她的口中溢出,令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含糊不清,“我是书情啊……咳咳……相欢……我是书情啊……你忘了吗?你我从前……那么好……我……我不是魔族啊……”
“相欢……我是书情……我不是魔族……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兄长……为什么要那么说我……但我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周遭的人,听着她的话,各个皆是面露不忍。
最终,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道:“书情长老怎么可能会是魔族?曾掌门从前和书情长老最为要好,剑神未陨落前,也与书情长老感情交好。若是从前的曾掌门和剑神,怎么会将书情长老伤成这样?又怎么会对书情长老毫不关心?!”
有一人开了口,其他人也登时将心里积攒的话,都给吐了出来,“没错!我时常来剑修界,书情长老的性子从未变过,一直温柔和善。反倒是曾掌门和剑神,变得都与从前不同了,或许她们才是魔族变的!”
“曾书锦从前说剑神陨落,之后又将万善门弟子遣散了大半,现在又说书情长老是魔族,忽然动手将人打伤。诸位,你们仔细想一想,曾掌门这做法,难道不像是在排除异己吗?说不准曾书锦就是魔族,又或许早就被魔族所控制和替代了!”
“这个剑神到底是真是假?为何之前那么多年未曾现身,今日却忽然现了身?”
“我记得,剑神未陨落前,对妖族向来不喜。若不是有禅修界护着妖界,那些妖族,早就被剑神给杀完了。她若真是剑神的话,又岂会收一个妖界的少主为徒?我看她分明就是假的!”
眼见那些人看着曾书锦和李尘尽的目光,越发奇怪,越看越怀疑,之前已许久未曾出声的沈正渊,却忽然出声道:“是不是魔族,用天雷法阵试一试便知。”
沈正渊的话音刚落下,便立刻有一人出声道:“天雷法阵一旦开始,便会引来天雷劈下。那法阵中的人,无论是不是魔族,都必会重伤,更何况书情长老现在都已经重伤了,若再以天雷法阵加身,不是要书情长老的命吗?!”
李尘尽闻言,登时扭头看向沈正渊。
沈正渊向来是不愿向外人解释的性格,方才那人质问他时,他也懒得搭理。
但眼下李尘尽既然朝他看来了,便是在意,他也只得解释道:“她若死了,那我便给她三跪九叩,之后再为她寻一个更好的身体。”
“借尸还魂一事虽难,却也不是不可行。反正她眼下的身体,生来体弱,根骨不佳,换一个好一些的身体,不是对她正好吗?”
沈正渊的话音刚落,就又有一人道:“天雷劈下时,痛苦非常。沈掌门此举,哪里是还人清白?怕不是想屈打成招!”
“这剑神不像是真的,但沈掌门却与她的关系看起来如此亲厚。若此人不是沈掌门安排的,那便是沈掌门与那个魔神像,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结。不然怎会都如此针对书情长老?”
“我相信书情长老定然是无辜的!他们才是魔族!”
“我是万善门的内门弟子,书情长老曾对我帮助颇多。所以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绝不相信书情长老是魔族,我今日定要誓死守护书情长老!”
“没错,誓死守护书情长老!”
“他们定然才是魔族,此举就是为了彻底分裂剑修界,不要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
听着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沈正渊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也对那些人的阻止,毫不在意。
他只是稍稍一抬手,曾书情的身下,便陡然展开了一道法阵。
在那法阵成型的瞬间,方才还信誓旦旦要保护曾书情、坚信她无辜,而自主围成一个圈,将她包围在保护圈内的人,却登时如受惊的鸟兽一般,四散奔逃。
别说“誓死守护”了,见到真的有了危险,那些叫的最大声的人,各个都躲开了十万八千里,是一个比一个惜命,看的沈正渊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唇角勾起了一丝讥诮的弧度。
而曾书情此刻还趴在地上,她对自己身下的法阵视若无睹,一双眼睛,只紧紧地盯着李尘尽的方向,“相……相欢……”
“我是书情……我是书情啊……”
“相欢……我是书情啊……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一生一世吗?你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一定会信我的……我是书情啊,相欢……相欢……”——
作者有话说:这个月努力日更吧,正在劳动仲裁中,啊……
心更痛了,去劳动仲裁的地方一看,基本全都是人,这年头那么多公司不给钱吗,心痛到无以复加
第124章 敢做
但在她目光的倒映中, 李尘尽却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的方向,像是冷漠的路人,也像是观摩行刑的观众, 不发一言, 纹丝不动。
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冷到她好像在对方的眼中, 看不到任何对自己的感情, 冷到她对她而言, 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
头顶的天空, 已泛起了阵阵雷鸣, 震的身下的大地, 都微微地开始颤抖。
但她却好似感觉不到那天雷的存在,只紧紧地盯着李尘尽的方向,执拗地喃喃自语道:“相欢……相欢……你不该是这样的……你应该保护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在乎我了……连你也不在乎我了……你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你不能回到从前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她看着李尘尽的眼神,缓缓变得空洞而深邃,像是她所有的生气, 都被什么东西瞬间抽走了一样,最后留下的, 就只有一具没有灵魂,也没有喜怒哀乐的空壳。
而李尘尽此刻, 正紧紧咬着牙关,哪怕用尽了全身力气, 也只能勉强勾动一下自己的手指。
她直到这个时候, 才想起来,她现在的身体,还是沈正渊制造出的傀儡。
只是因为之前沈正渊, 从未用控制傀儡的方法控制过她,让她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而现在,她因沈正渊暗地里的操控,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锁链,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将她整个人都牢牢锁住,让她的身体,无法做出半点她想要做的事。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书情向她哭求、解释,然后看着她以为自己不愿管她,而逐渐失望、绝望,最终彻底黯淡下去,变得毫无生气的双眼。
而直到头顶云层中,已酝酿了许久的天雷,终于劈下时,李尘尽才感觉到身上的禁锢,骤然消失。
她一把甩开了沈正渊的手,正要朝曾书情的方向跑去时,却发现那天雷劈过的地方,只有一地焦黑,并不见有人的存在。
而就在在场众人,也都惊疑不定之时,忽然有一人,指着头顶那乌云罩顶的天空,喊道:“你们快看天上!”
众人纷纷抬头,往天上看去。
只见那些还隐隐泛着雷光的乌云,正被不知何时出现的血红色的血云,不断吞噬。
而随着那血云的面积越来越大,笼罩在整个剑修界上空的结界,也一寸寸地出现裂痕,最终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那结界便完全碎裂,化成了带着些金光的“雪花”,一片片地洒落下来。
而之前收集着黑红色雾气的容器,也跟着应声破碎,原先被收容其中的雾气,登时铺天盖地的弥漫开。
但最终,那些雾气又逐渐凝聚到一起,不多时,便凝聚成了一道人形。
当那人形的五官,终于显露出来时,登时有人惊呼一声,失声喊道:“那是书情长老的脸?!”
“书情长老人呢?为何天雷阵后,却不见书情长老的尸身?”
“按理来说,哪怕是死于天雷阵下,尸身也不会消失才对……”
“难道书情长老真的是魔族?难道天上的那个,就是书情长老?!”
………………
正在众人皆是心中惊疑不定之时,已经沉默了许久,哪怕先前被人怀疑、辱骂,也未曾出过声的曾书锦,此刻却忽然指着那天上的人影,喊道:“将师父的元神交出来!”
曾书锦的这句话,更是如同惊雷炸响,炸的众人更是一惊。
什么元神?
谁的元神?
前前前任万善门掌门——曾孤倚的元神?
这到底又是什么开展?
为何他们此刻一点都看不懂了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道漂浮在半空中的身影。
而那个身影,并没有将目光分给他们任何人,也未搭理曾书锦,只是定定望着剑神的方向,问道:“相欢,你觉得,师父的元神,会在我手上吗?你愿意相信我吗?”
李尘尽:“……”
她仰头望着那道身影,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一时说不出“信”,也说不出“不信”。
她呆了半晌后,那道身影却忽然笑了一声,目光环视了周遭一圈,将在场众人惊疑不定的神情,尽收眼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相信我的。你已经不会无条件地信任我了,你不是相欢,永远都不会是。”
众人闻言,皆是大吃一惊,更有几人,直接看向了李尘尽的方向,叫道:“难道她真的是假冒的剑神?!”
“那曾掌门岂不是也是假冒的了?!”
“所以剑神当真已经陨落了?但是她怎么会剑神的剑法?”
“难不成是剑神陨落前,被她抓住了,所以……”
………………
就在质疑声四起之时,几道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说你们这些老东西能不能动一动脑子,不要总是搅浑水?眼下看起来最不正常的,不是书情长老吗?你们竟然宁愿相信一个魔族的话,也不相信两个看起来最像是活人的人?!”
“正是啊!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眼下分明是书情长老最不像正常人啊!!”
“我最不喜欢听你们这些老东西说话了,从前先曾掌门在位,你们觉得先曾掌门办事不好。后来剑神在位,你们又觉得剑神办事不好,要先曾掌门重掌掌门之位,或是将掌门之位让给曾掌门。这会好了,掌门之位是曾掌门的了,你们又开始觉得曾掌门办事不好,又要让剑神重掌掌门之位了。你们说,你们好不好笑啊?”
“我说你们这些老东西,好好修炼不好吗?总是四处指手画脚、倚老卖老,剑修界但凡没有你们这些挑拨离间的在,如今也不至于会分成两界,平白让外面的人看笑话!”
听着那些人的话,之前出声议论的人,登时都不乐意了,指着那些人道:“你们这些无知小辈又懂什么?!”
“自古明君尚有劝谏之臣,倘若让掌门可以随意妄为,这剑修界指不准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们吃过的盐,比你们这些小辈吃过的饭都要多!我们行事,自然有我们的道理!”
眼见哪自动分为两派的人,即将要吵作一团,那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却忽然大声笑了起来,指着那些人,道:“看看,看看!”
“这剑修界,大都是无能且无用之人,哈哈哈!相欢、书锦,你们以为靠你们两个人,就能带动这满地庸人的剑修界吗?”
说着,她转向曾书锦,放声大笑道:“什么以仁为治?曾书锦,你和师父一样蠢笨,总觉得一些人靠感化就能改变。不仅如此,你竟然还屡次帮着外人,打压相欢。但你看看,现在在你手上的剑修界,又成了一滩死水。”
“剑修界在你的手上,这么多年过去,有出过什么有才之辈吗?反倒是在相欢手里的时候,离开过不少平庸无能之人,出现了不少有才、有志之辈。”
“由此看来,还是相欢以杀止乱的法子,更为有用。你看,剑修界在你手里,看似是一团和气,实际上,养出来的不过是些墙头草而已。”
说着,她的目光,又转向了沈正渊,“这管教人,还是沈掌门最为得心应手。沈掌门将法修界上下,训的都像是怀着同一条心的狗,只会对沈掌门摇尾乞怜。呵呵……”
“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唯一插不进人手的,就只有沈掌门的法修界了。沈掌门你可真是厉害,毕竟就连禅修界里,都多少有一些我的人呢。”
说着,她又仰头大笑了起来。
她笑了许久,仿佛是看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让她一时都笑得停不下来。
而等她终于笑够了,才垂眸看向李尘尽的方向,道:“相欢,你看看,这是不是你想要见的人啊?”
她说着,往自己身边的空位一点,一道黑红色的雾气,便自她指尖飞出,在她身边的位置快速膨胀,最终变成了一条锁链。
而那锁链中,正捆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在看清楚那半透明的人影时,登时有人惊呼一声,失声道:“是先曾掌门!”
李尘尽看着那半透明的人影,呆了半晌,直到曾书情突地又笑了起来,她才猛然回了神,“你将师父怎么了?”
“很难看出来吗?”曾书情笑吟吟地道,“我当然是将他杀了,然后吞了他的元神啊。”
李尘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你。”
曾书情微微一哂,“怎么不可能是我?难道就只是因为,曾孤倚待曾书情很好吗?”
“这难道还不够吗?”李尘尽道。
“当然不够啊。”曾书情淡淡地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曾书情啊,又为何要在意曾书情在意的人?”
“相欢,你应该还不知道吧?真正的曾书情早就死了,这一点,书锦最清楚不过了。他知道那么多事,却一直瞒着你,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李尘尽:“……”
见李尘尽没有声音,她随即转向了曾书锦,笑道:“书锦,曾书情小你两三岁,你应该记得,曾书情在你儿时,曾死过一次吧?而且……”
“还是被你害死的,对不对?”
曾书锦:“……”
曾书锦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曾书情的方向看,直看的曾书情忍不住再次仰天大笑,“你不敢说?哈哈哈!曾书锦,你敢做,你竟然不敢说?!”
第125章 伪君子
“曾书锦啊曾书锦, 你可真是一个伪君子。从前你因觉得曾书情夺走了师父的所有关怀,所以在冬日里,特意以带她出去玩为由,拉着她, 到了池塘边。”
“你是没有亲手杀了她, 但你明知她年岁小,好奇心重, 又尤为喜欢池塘中的锦鲤。所以……”
“你借口以给她拿糖为由, 离开了, 把她独自留在那里。而等你再回来的时候, 曾书情也的确如你所愿的那样, 掉进了池塘里。”
说着, 她的笑容看起来,也越发阴森,“你说说你,好又不够好,坏又不够坏。看到她奄奄一息, 又狠不下心,跳下池塘, 将她给救了上来。”
“但那又怎样呢?她本就体弱,被你救回去后, 高烧了一日一夜。哪怕曾孤倚日夜不眠、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她最后也和还是死了, 死前竟然还让曾孤倚不要怪你, 哈!哈哈哈——!”
李尘尽看着曾书锦的方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也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赶紧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令人有些窒息的地方。
但她还没来得及退第二步,就被沈正渊握住了手。
她扭头朝沈正渊看去时,就听沈正渊道:“她的确不是曾书情。”
曾书情这次看向了沈正渊,随即嫣然一笑,“我的确不是曾书情。只是呢,曾孤倚不忍心看自己发妻拼死留下的女儿身死,所以四处去求,最后呢,求到了我的头上。”
“正巧,我也要来剑修界,所以便顺理成章地替换了曾书情的肉身,吞噬了她的元神,得到了她的所有记忆后,代替她活了下去。说起来,还要多谢我们的曾掌门,若没有曾掌门相助的话,我怎会如此轻易地得到这样一个好身份呢?”
她说着,目光流转,又落到了李尘尽的身上,“还有啊,那些外面的传闻都是真的,也都是我暗地里,让人散播出去的。”
“不过相欢啊,的确是陨落于书锦之手。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伪君子,只要看到一个人的风光盖过他,他心里的那点恶念,就开始翻涌。然后呢,就像当初害死曾书情一样,又设计害死了相欢。”
“只是可惜啊,他实在是没有半点做坏事的天分,做好事倒是滴水不漏,做一些坏事,却是虎头蛇尾。害得我不仅要散播这个消息,还得替他善后了结。毕竟,有些消息,要是太早坐实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说着,她又笑了笑,手轻轻一挥,她身边那曾书锦的元神,便又回到了她的体内,“说起来,你们也真得谢一谢我。因为我有一个好习惯,那就是希望让一个人死的时候,可以死的明明白白。”
“原本,我是想要你们活着的,但太可惜了。相欢,你也太让我失望了,你终究变不回你原本的模样,所以我放弃了。现在,我要直接将你的元神抽出来,放进我的身体里。或许只有这样,你才能恢复你原本的样子。”
在周遭的一片寂静之中,韩山南忽然靠近到走至他身边的文日晚,悄声道:“她是不是有病啊?”
文日晚也凑近到了韩山南耳边,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觉得也像。”
李尘尽:“……”
两个傻子。
沈正渊冷声道:“你觉得你今日出现了,还能走吗?”
曾书情的嘴角,缓缓露出了些许淡淡的笑意,道:“我自然知道,这和谈会,是沈掌门特意布置给我的鸿门宴啊。但我怎么走不了呢?沈掌门你心心念念的爹娘,还有师长、同门的元神,可都在我手里呢。”
“虽然我是不会死,但也保不准,我受了伤后,需要吸取一些元神的力量来填补。那到时候,我吸的会是谁的元神,又会有谁的元神,因力量被吸干了而消散,我可就没法保证了。”
沈正渊:“……”
沈正渊:“口说无凭。你若真有,不妨将他们的元神拿出来。”
曾书情闻言,轻笑了一声,“可我拿不出那么多呢,毕竟沈掌门你的亲朋好友可不少。再者说,我若是现在拿出来了,沈掌门你借机动用个什么术法,将人从我这里抢走了怎么办?一个、两个,我还护的过来,成千上万个,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当然了,沈掌门你也可以赌一赌。赌你在乎的那些人的元神,都已经被我吞噬干净了,我现在说的都是骗你的。怎么样?你敢赌吗?沈掌门?”
又是一阵极长的死寂后,李尘尽忽然出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也很简单。”曾书情微笑道,“只要你愿意将你的元神给我,我就将曾孤倚,和沈掌门在意的人,都给放了。”
李尘尽还未给出一个答复,一旁的韩山南便连忙道:“不行!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的?说不定就是有意要骗你自尽,然后好动手,将剑修界的人都给杀了!”
韩山南的话音刚落,其他人便纷纷附和道:“正是啊,剑神!说不准这魔族就是有意诈我们的,就是为了等你死后,再将我们一网打尽!”
“不能听信魔族之言啊,剑神!”
“方才那个元神,到底是不是先曾掌门的,还要另说。这魔族素来会伪装骗人,谁知道方才那个元神是真是假?”
“剑神,当真不可啊!”
“剑神三思啊!”
“剑神……”
“剑神…………”
………………
李尘尽:“……”
见李尘尽迟迟不语,曾书情也不着急,缓缓地道:“我知道,人要死前,总归是舍不得自己的。所以,我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倘若一月后,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
“我就让所有人,都和你一起死。”
曾书情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便直接化作黑红雾气,消散了。
连带着地上那些傀儡和妖兽的尸身,也跟着化成了一片黑红色的雾气,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天地间。
若非地上的那些血迹尚在,修真界之人的尸身尚在,他们方才的经历,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而那些人见曾书情走了,一番面面相觑后,有人怯怯开口道:“这……那个魔族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你管她是真的,还是假的?若她说的是真的,你们难道真要让剑神自尽不成?”
“但说起来,此事和我们其实也无关啊。她若只想要剑神的元神,那我们,还有那些因魔族而死的人,不就都是受了无妄之灾吗?”
“你这老头又开始了,什么无妄之灾?难道没有剑神,她就不会动手杀人了吗?几百年前修真界的那场浩劫,剑神又不在,当时的修真界,不照样差点覆灭?!”
“可若是当真能用一人,换众生性命的话……换作老夫,老夫定然是愿意的……”
“你这老东西也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轮到你头上,指不准你怎么贪生怕死呢。”
“放肆!你这小辈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我和你这样的老东西,从来都是这么说话的。”
“你!!”
正在那些人争执不断之时,沈正渊忽然开口道:“韩山南,你说,你若是剑神,见到了忘恩负义之辈后,应当会如何处置?”
韩山南开口就要说话,听见李尘尽轻咳一声后,本能地住了嘴,过了片刻后,才道:“我不知道。”
而韩山南话音刚落,文日晚便本能地反驳道:“这有什么好不知道啊?当然是杀了啊!不然留着干嘛?又不能像猪一样,养肥了还能宰了嗤。”
“你也别说这么看我,反正我爹处置这类人,向来如此。着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谁都可以纵容,那器修界里的各种灵器,岂不是都要被搬空了?”
“文修士说的对,的确是该杀。”沈正渊淡淡地道,“那剑神又觉得应该如何?”
李尘尽:“……”
李尘尽:“若要我说的话,我觉得这过去的恩怨,过去了就算了。”
沈正渊望了她半晌,似是在理解她所说的话。
过了好半晌,才忽而一笑,点头道:“过去的恩怨,确实该算了。”
李尘尽没想到沈正渊竟然会同意她的话,还没来得及夸他一句“心善”,便见他忽然抬手,不远处的那些人脚下的法阵,便骤然变化成了另一种更为繁复的法阵。
同时,无数锁链从那法阵中延伸出来,迅速缠绕上了那些人的身体。
紧跟着,那法阵中,有近半数的人,如被无形的大手提了起来一般,悬浮到了半空中。
随后,随着他的手落下,又重重砸到了地上,发出了一阵血肉撞击地面的闷响,和骨头断裂的声音。
而那些无法被法阵隔绝的血腥味,也在这一刻瞬间散开,顺着晚间的风,朝李尘尽的方向吹来,吹了她满头满面,让人有些难受。
而沈正渊在确定那些人,此刻都已经没有了反击之力后,才缓步走入了那法阵之中。
同时,不知在何处已暗自观察了许久的法修界弟子,甚至不需要沈正渊的命令,便纷纷现身,出现在了那法阵之中,跟随着沈正渊的动作,将那些摔的半死不活的人,提了起来。
随后,跟在沈正渊的身边,将那些人,一路拖行到了李尘尽的面前,再重重扔下。
李尘尽:“……”
李尘尽:“……?”
她说的“算了”,是这个“算了”吗?
李尘尽望着沈正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咂了下嘴,还是没有说话。
第126章 师娘
罢了, 按照沈正渊这性子,必然是有意的,他只愿意听自己愿意听的,方才沉思的那一会, 怕是就在琢磨, 该如何合理地曲解她话里的意思。
“我听闻,从前剑神刚继任万善门掌门之位时, 便时常被这几位长老, 依仗着年长为名, 有意刁难。”沈正渊望着地上那咳血不止, 无法动弹的人, 缓缓地道, “你们说,若你们是剑神,你们会如何处置这样的人?”
沈正渊想要他们回答,但他们却早被沈正渊以术法封住了喉咙,哪怕张开了嘴, 也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也是他们刚才被摔得半死,险些丧命, 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的原因。
沈正渊的本性, 当真是恶劣得很,明知道他们说不出话, 却还是微笑着询问。
但他唇边的笑意, 在发现离他最近的人的目光,正死死盯着李尘尽时,陡然凝住。
先前眼中的那点戏谑的光亮, 骤然消散,变得空洞一片,但那空洞之中,却又能感觉到极强的杀意,像是从深渊里爬到人间的,只会杀人的恶鬼。
他微微弯下腰,低下头,看着那躺在地上,满身血污,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的人,语气好似十分平静且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那长老张了张嘴,目光仍死死锁在李尘尽的身上,一副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的模样,令沈正渊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他从前便十分厌恶被人注视,也不知是不是从前乞讨求生时,被人用打量的目光看的多了,时间一长,便留下了个这个不喜被人看的毛病。
而除了不喜欢被人看,他更不喜欢属于他的东西,属于他的人,会被任何人觊觎。
哪怕只是被外人看一眼,他都想将那些人的眼睛挖出来,塞进他们自己的肚子里,让他们看一看自己肚子里的血肉长什么样。
只是现在李尘尽在,他必然是不能做出挖人眼睛的事,因为那样,必然会让他沾一手污秽的血。
而李尘尽虽然会因为顾忌他的面子,不会太直接的阻止他,却也不会喜欢他靠近,他也不喜欢出现这种情况。
他低头望着那人,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想到了什么很好的解决方法,令他的面上,又重新浮现出了几分笑意。
他抬起脚,踩上那人眼睛的位置,随着那人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扭曲的四肢也努力想要抬起来时。
他的腿上一用力,重重地踩了下去,用脚尖在那凹陷处,碾了又碾。
李尘尽听到那仿佛呜咽的痛呼声时,忍不住皱了皱眉,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先前就不该和沈正渊说从前的事,因为沈正渊现在踩的,就是她之前说的那个长老。
这让她一时间,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而就在她实在忍不住要出声时,却忽然听沈正渊道:“你们剑修界的人,当真可笑。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剑修界的人,背地里却和魔族有勾结。那些傀儡和妖兽,正是在这些人的掩护下,进入剑修界的。”
说着,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曾书锦的方向,笑着道:“曾掌门,看来剑修界在你的掌管下,是越来越差了。远不如你的师父,更不如被你忮忌的剑神。”
曾书锦:“……”
他的目光,缓缓落到了李尘尽的身上。
他似是想要说话,但嘴唇翕动几下后,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身侧的手,逐渐收紧,眼眶也开始不断泛红。
沈正渊侧头对着李尘尽道:“你看,你喜欢的人,也不过如此。他值得你可怜吗?一个小人,值得你在心里,再给他留一个位置吗?”
“沈掌门,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应该不是这些事吧?”李尘尽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先处理好剑修界的事,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将异心之人都处置了,才好应对后面的事。”
“否则的话,即便我将元神给了她,修真界也时时刻刻悬于刀锋之下,是生是死,永远无法自己做主。”
说着,她又叫了一声韩山南,原本还在发呆,好似还没从那一长串的“真相”里走出来的韩山南,这时才慌忙回神,“师,师,师父!”
李尘尽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记得妖王刚接手妖界时,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不少妖族,才换来妖界今日的安定。你既是妖王之子,多少也有些这般的气魄,所以剑修界就暂时交给你了。”
韩山南愣怔了一下,“啊?!”
李尘尽闻声,看向韩山南,眼中带着些许疲惫地道:“你若是做不到的话,往后就不要叫我师父了。”
韩山南又是一愣,随后道毫不犹豫地道:“我一定能做到!”
听着韩山南的话,李尘尽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她抬起手,按上了韩山南的肩,轻轻拍了拍,“那你先处理剑修界的事,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若你之后寻不到我,就找你师娘。”
韩山南呆了呆,茫然道:“我师娘是谁?”
李尘尽:“?”
李尘尽正想说“除了沈正渊还有谁”时,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李尘尽,当即“哦”了一声,改口道:“那个……我和李尘尽是好友啊。我听她说,你也认她做师父了,所以沈掌门自然就是你的师娘了。至于李相欢……”
“李相欢没有道侣,也永远不会有道侣。”
………………
李尘尽将万善门的事,都交给了韩山南后,便和沈正渊一同离开。
但还未来得及离开万善门,李尘尽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有些熟悉的脚步声。
她本不想回头,但在背后的人叫了她的名字时,她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身朝后看了过去,“曾掌门。”
曾书锦此刻就站在不远处,扫了眼对面两人相握的手,顿了顿,低声道:“相欢,我不想那么做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了……你和书情……我都不想那么做的……”
李尘尽松开了沈正渊的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时,却发现沈正渊突然握紧了手,让她一时都抽不出来。
她登时无奈地看了沈正渊一眼,用了些力气,才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好在这傀儡身体结实,但凡做工差一些,经过这么一扯,怕是会把手扯断了,或是把胳膊扯断了,那样的话,怕是多少会有些吓人了。
她抽出手后,看着曾书锦的方向,看了半晌,才道:“曾掌门,你的事,我无法言说对错。但你我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为好。毕竟李相欢今日只出现一次就够了,之后的事,交给韩山南便好。”
“眼下有魔族之事,各界最好是齐心对敌。有韩山南在这里,妖王也必然会多多帮扶剑修界。你也不必担心妖界和修真界会不会有嫌隙,妖界从前虽与修真界多有不合,但眼下大敌当前,妖王又是懂大局的,定然不会记恨从前修真界屡次为难她的事。”
“即便真的记恨,之后我得了空,去妖王面前,负荆请罪便是。”
曾书锦正要说些什么时,沈正渊却突然咳嗽了几声,随后低头吐出了一口鲜血。
从始至终都没见受过伤的人,此刻却突然吐了血,将李尘尽都给弄的一愣。
她正要搭上对方脉门之时,却反被沈正渊握住了手,随后就听他道:“无妨。只是一时灵力消耗的太多,受了些内伤罢了。”
李尘尽:“……”
她稍稍勾了下嘴角,点了点头,道:“嗯,沈掌门的确消耗了不少灵力,那沈掌门就先回法修界疗伤吧。”
原本几乎要靠到她身上的人,闻言,又站直了身体,“伤的倒也没那么重。”
李尘尽抿了下唇,露出了些许一言难尽的无奈神情,但到底是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扭头对曾书锦道:“曾掌门,若是无事的话,我便先告辞了。”
曾书锦:“……”
李尘尽一看起来,便知是不愿再与他多言的模样,曾书锦先前憋了一肚子的话,此刻也无法说出口,只能继续沉默下去。
而见到他无话可说之时,沈正渊还染着些许血迹的唇角,却缓缓扬起了些许弧度。
他注视着曾书锦的方向,稍稍收紧了几分自己的手,从两手相握,缓缓变成了十指相扣。
在感受到李尘尽并未抗拒之时,他面上的笑意,也逐渐加深、扩大,像是一个得了志的小人。
随后,在曾书锦的注视下,他缓缓启唇,用口型,无声地缓缓对着曾书锦道:“滚……远……点……”
“……”
曾书锦就那样站在那,看着稍远处,正十指相扣的两个人,唇边竟有丝丝鲜血溢出,顺着他的嘴角,滴滴答答地滴落到地上,和他胸前的衣襟上。
他缓缓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沿着自己来时的路,又缓缓走了回去。
李尘尽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拽住,令她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喃喃地道:“你又何必今日闹这一出呢?你让他一个人,往后在剑修界,如何立足?”
听着她的话,沈正渊只道:“那他想过,你自己一个人,往后要如何立足吗?”
李尘尽:“……”
“李尘尽,别对谁都心软。”沈正渊道,“天下可怜人众多,但你也不该对谁都可怜。该杀的,就应该杀。你因一时心软,放了那些该杀的人,难道他们就会因此感激你吗?”
第127章 认定
“或许你才放过一个恶人, 他扭头便又害死了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的因果,该算在谁的头上?曾孤倚如果足够聪明,他就该察觉到曾书锦心性不善。若是他早早清理门户, 也不至于发生后面这么多祸事。”
李尘尽默了片刻, 轻声道:“从前我不知生命可贵,直到我面临生死之际, 才明白, 这一条命有多珍贵。”
“而每当我看到一个人想要活下去时, 我就会想起那些随李相欢一起葬身的万善门弟子。我希望他们可以活下去, 所以我看到其他想活下去的人时, 也希望他们可以活下去。”
“阿渊, 一个人并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他们还有自己的家庭,有父母、亲人、伴侣,甚至是好友。李相欢死了之后,似乎无人为她难过,但其他人却未必如此, 所以……”
李尘尽的话还未说完,沈正渊却突道:“还记得几百年前, 你放过的那个卖画像的人吗?”
“嗯?”李尘尽皱眉,思索了半天, “好像是记得有那个人,我对外人向来不怎么记得……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沈正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道:“我只是想告诉你……”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我又回头去,把他杀了。”
“只要是害了我的人,就算杀了他, 会要了我的命,我宁可同归于尽,也绝不会放过。”
李尘尽:“……”
李尘尽:“你当时伤得那么重,为何杀了人之后,却没有伤势复发?”
沈正渊道:“我把那个人杀了之后,从他家里抢了一些灵药。”
李尘尽:“……”
“那他的孩子呢?”李尘尽问。
沈正渊道:“杀了。”
李尘尽呆了一瞬,“啊?”
沈正渊难道那么早,就已经学会斩草除根了吗?
分明那时候的沈正渊,看着也不像啊……
短暂的寂静后,沈正渊淡淡地出声道:“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孩子,那不过是他为了求饶,临时编的谎话而已。况且即便有孩子又如何?只要害过我的,无论有没有孩子,都得死。”
听着沈正渊的话,李尘尽倒是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平淡地“哦”了一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之道,也都有自己的因果报应,她也不能强求别人,一定要做什么,又一定不要做什么。
毕竟,倘若强求一个人,就可以让一个人终生行善的话,地狱里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罪人了。
她正要继续下山时,一扭头,却见下山的山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身着僧衣,外貌虽已年老,但步履之间,却不见蹒跚的老和尚。
而那老和尚,正是李尘尽在心里念叨了许久的明存禅师,此刻正与度生和尚一起,缓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明存禅师的面容祥和,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微笑,只一眼望去,便会让人感觉到宁静、安详,倒是让她连想兴师问罪一番,都不好开口。
李尘尽叹了口气,朝着他的方向,合十了手掌,随后才开玩笑似的道:“老和尚,你这瞒我的事可不少啊。亏我从前唤了你那么多声‘师傅’和‘禅师’,结果到头来,你倒是和沈掌门串通一气,算计我来了。”
明存禅师柔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随即对着她,微微笑了一笑,“李掌门定然有诸多疑问,但眼下还未到解惑之时。”
听了明存禅师的话,李尘尽诧异道:“还不到时候?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到时候?等再多死一些人吗?”
“老和尚,你早就知道这些事了,当初你也定然见过我师父。恐怕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万善门内的魔族是谁了吧?你为何不救我师父?还有,当初你也不是机缘巧合捡到我的吧?你定然也是早就知道了,特意在那条路上等着我呢吧?”
明存禅师轻叹了口气,“倘若世间事事皆可改变,人生,又怎会有遗憾呢?”
“李掌门,并非是老衲不想救,而是老衲不能救。至少当时,老衲是不能救,也不可救。”
“为何不能救,为何不可救?”李尘尽简单直接地问。
明存禅师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道:“那把曾随李掌门征战四方的宝剑,往日被杀气笼罩,不利于人。如今经过多年风雨洗练,已抹去嗜血杀气,是一把可以斩妖除魔、护人护己的宝剑。”
“李掌门,如此宝剑,不如让它重现人间。或许,在它重回故主之手时,李掌门的诸多疑问,便可得解。”
李尘尽望着眼前的人,一时都不知道这老和尚到底是在说剑,还是在拐弯抹角地说她。
不过没等她出声,明存禅师的目光,便落到了沈正渊的身上,叹息道:“沈掌门,莫造诸恶,莫害众生,莫起诸见,莫生执著(1)。执念太深,于己不利啊。”
沈正渊的嘴角,稍稍勾了一下,“明存,你又在劝我,莫生执著。但我若没有那份‘执著’,早已是一具枯骨,法修界也早已湮灭。况且,每个人都执着于活着,你看世上人,有多少敢轻易赴死的?既然人人皆有执着,为何我就不能有?”
“我敬你三分,并非是因为我信你们的佛,我只是不希望她无家可归而已。你的佛说‘诸恶莫作’,但众生往往相互杀害,恶人也往往要比善人过得自在。从前我也信过你们的佛,但你们的佛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却从未得见。”
“究竟是我不善,还是我的家人不善?亦或是我那些为苍生赴死的同门不善?为何我从未见过他们的善报?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么多年过去,难道时候还不到吗?”
“沈掌门,老衲知晓你从前有诸多不易,但这世间因果纠缠,非佛法可轻易左右。”明存禅师叹了口气,“若老衲说,再过不久,沈掌门的亲人、同门,便可有机会飞升仙界,沈掌门可愿意信吗?”
沈正渊冷冷的笑了一声,“倘若飞升仙界的代价,就是承受数百年的痛苦,那成仙、成佛,又有什么意义?”
明存禅师又叹了一口气,但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他不说话了,沈正渊心里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只听他继续道:“明存,你也不用整日担心我,会不会为了报仇,拖全天下与我一起死。我现在没有那个想法,之后应当也不会有。”
“我现在,只想护我该护之人,守我该守之地。你们禅修界只要安分守己,不要挡我的路,我自然不会拿你们怎么样。至于你口中的执念,我的确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
“我沈正渊这一生,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本就不多。上天已经夺走了我那么多东西,为何连我最后一点执念,也要我舍弃?”
明存禅师连连摇头,“沈掌门,并非如此……”
沈正渊打断他,“我不管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告诉你,我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哪怕执着到最后,迎接我的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我也绝不可能放下。”
“只要是我认定的人,我认定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一路执著下去,至死……方休。”
………………
沈正渊和李尘尽离开的匆忙,想来是沈正渊不想让李尘尽和明存禅师多搭话,担心他会将李尘尽“带坏”,因此才说完话,便就地设下了一个瞬移法阵,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而他们离开后,这山道上,便就只剩下了明存禅师和度生和尚。
度生和尚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您说过,要为沈掌门换一份执着,也说过沈掌门若无执着,难以得生,为何如今又要劝他放下呢?”
明存禅师微微一笑,慢慢地道:“沈掌门从前的执念太重、太深,若不加以干涉、引导,不仅会反噬其身,更会涂炭生灵。只是那份执念,又不可消失,否则法修界传承难继。所以,为师才以方便法门,为沈掌门转移了些许执念。”
“只是,执念终有消散的一日,无论是被迫,还是主动,终究不可长久。就像人居世间,恩爱暂有,别离久长,不得常在(2)。因此,太过执着,便是种下苦因,终有一日,会伤人伤己。况且……”
明存禅师的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听了下来,转而抬头望着头顶的星辰,不知为何,突然开始默然不语。
度生和尚跟随着他的目光,抬头看了片刻,却未从天上,看出有什么不对之处,只好问道:“师父,您在看什么?您方才又为何忽然不语了?”
明存禅师收回了目光,微笑着道:“我只是看了看世人口中所说的未来。度生,你觉得李掌门为人如何?”
度生和尚沉思片刻,“李掌门为人极好,只是从前不明善恶,不信因果。如今……虽深信因果,却依旧不明善恶。李怎么过去心狠,如今有时却又过分心软,皆是不得自在。”
明存禅师点了点头,继续道:“但虽说如此,李掌门却有极深的佛缘。只是‘为道者,譬如一人与万人战。挂铠出门,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斗而死,或得胜而还。沙门学道,应当坚持其心,精进勇锐,不畏前境,破灭众魔,而得道果(3)’。”
“李掌门虽有机缘,但机缘何时成熟,如何成熟,却非人力所可强求。倘若李掌门最后当真能得到解脱,那佛法中,便该多一位护法了。”
度生和尚闻言,心中凛然。
他又是沉默了一阵,才再次出声,沉声问道:“师父,若弟子也想得到解脱,又应当如何做?”
明存禅师回头,望向度生和尚,凝视了半晌,才微笑着道:“假使有铁轮,在汝顶上旋,终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4)。”——
作者有话说:(1)出自《华严经》
(2)出自《佛说菩萨睒子经》
(3)出自《四十二章经》
(4)出自《华严经》
第128章 世外之地
沈正渊虽说和明存禅师好似闹出了些不愉快, 但这赶路倒是没忘记赶路,而且不得不说,有法修界的人在,这赶路倒是成了件十分轻松的事。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 她们便出现在了一片林间空地之上。
李尘尽扫视了一圈四周, 发现周遭是一片密林。
但就在这片苍翠密林之中,却错落矗立着数十座小阁楼。
可她分明记得, 当年李相欢被骗到这个地方时, 这附近还是一片荒芜, 并无人烟, 怎么才过去几年光景, 就凭空多出了这么多屋子?
且更令她不解的是, 沈正渊既然都准备要陪她取剑了,又为何不直接前往当初剑神的陨落之所?
这地方,距离剑神陨落的山谷,可是还有不少路程的,总不会是沈正渊想和她慢慢走走, 像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借漫步林间这种事, 促进一下感情吧?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她的身侧, 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咳。
她转头望去,正看见沈正渊脸色苍白如纸, 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李尘尽看的一愣, “你何时受过伤?莫不是被明存和尚气的怒急攻心了?看不出来,你这气性这么大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欲探他的脉象。
但她还未碰到他的手腕, 却被他侧身避开了手。
随后,只见他拭去了自己唇边的血迹,道:“不是气急攻心,只是受了些伤。我本要带你进去,但你的剑,十分排斥我。”
“灵剑哪怕未生神智,也可与主人的心念相通。当年你弃剑之时,定然很想杀我,所以你的剑,直到现在,也对我满是杀意。”
李尘尽一怔,“我,我的剑?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沈正渊漫不经心地道:“自然是与当初刺进我胸口,斩断我手腕,还差一点刺穿我喉咙的灵剑力量,如出一辙。”
沈正渊看了她一眼,说得云淡风轻,“被砍的多了,自然就能感受出来了。”
李尘尽:“……”
所以呢?
她现在是要道歉吗?
还是又要哄一哄人?
但这个情况怎么哄?
话本子里也没写过这种桥段啊!
她看的话本子,大多是感情水到渠成的,最多也就是额外再看一点霸王硬上弓、强取豪夺之类的话本子,但她着实没看过主角从前是生死对头,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那种话本子啊……
李尘尽挠了挠脸,实在是想不出来,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合理解释她从前刺进他胸口,想要把他的心挖出来的事,总不能说是想要得到他的心吧?
还有她从前,原本想要砍了他的胳膊,但因沈正渊躲避的太过及时,让她只来得及斩下他一只手的事。
还记得当时的她,砍完了沈正渊后,回了万善门还开心了一阵子。
只是最后没成想,沈正渊的那只断手,竟然被丹修界的人给接起来了。
那时知道消息的她,还万分懊悔当时只想砍他的胳膊,甚至因为懊悔,而开始认真思考,思考那个时候,她若做些详细的计划,早预料到沈正渊那么会躲,就该在下手时,再往旁边挪几寸。
只要抱着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的打算去动手,这样就算他能躲开,按照那个距离,至少也能卸下他的整条臂膀。
所以这件事又能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她觉得沈正渊的手好看,所以想带回去珍藏?
还有沈正渊方才说的,险些刺穿他喉咙的事。
其实她当时不是想只刺穿他的喉咙的,她原本的招式,其实是像几百年前杀人时一样,刺入喉咙后,剑势上挑,好将他的脑袋直接分成两半。
只要这一招用到位,别说是请丹修界的人来,就算是请大罗金仙来了,也不可能把一个脑袋都成了两半的人救活。
所以这种事,又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她想看看他的脑袋里有没有她?
用这些理由糊弄过去,先不说沈正渊会不会信,光是说出口,怕是就会让人觉得她是变///态……
真是说不得啊……
都说不得啊……
她轻咳一声,抬起头,四下张望着,也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在想着该找点什么东西为话题,将这件事给揭过去。
而也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声音,传入了李尘尽耳中,“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北派地界?”
“师兄,我先前听闻外头如今一团乱。会不会是南派的人不管事了,所以就有人求到我们北派这里来了?”
“即便如此,我们又能管什么?外面的那些修真界,还是以万善门为首的南派视为正统剑修界。即便我们现在出手相助,功劳,不也都会算在南派的头上?”
“师兄此言差矣。如今南派和北派各掌其事,外界的人虽不清楚,但只要我们管了南派管不了的事,日久天长,声望积攒下来,早晚能盖过他们南派的风头。到时候,外界的人,不就会以我们北派为首了?”
那些人一边议论着,一边朝李尘尽她们走来,看起来半点也不怕他们所说的事,会被她们听见。
想来,这些事在剑修界内,必然是众所皆知的常事,只是她先前一直没仔细打听过,所以才不知道罢了。
待那些人走到了她们的面前,看清了李尘尽的面容时,交谈声却戛然而止。
李尘尽朝他们看去时,就见那几人,忽然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向着她拱起手,声音激动得发颤,“剑神!”
“剑神您终于出关了?!”
“剑神可要报仇雪恨?只要剑神您一声令下,我等誓死追随剑神!”
“誓死追随剑神!!”
说实话,太久没听到有人对着她喊叫,一时间震得她耳朵都有些难受。
她掏了掏耳朵,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转念一想,这山谷她等会是要进去的,要是她否认了,等会该以什么身份进去?
再加上现在剑修界也不太平,虽硕都交给了韩山南,她一个禅修界的人,对剑修界的事废不了什么心,但她多少还是要帮一点韩山南的忙,免得那傻小子头一次接手这么大的摊子,应对不过来。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们起来吧。在和谈会上,我听说了些有关你们的事,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剑修界有大半门派,仍归附于万善门,听万善门调遣。而万善门,作为剑修界的总坛,已扎根数百年,与其他修真界也多有交涉、往来密切。也正是因此,如今其他修真界,才会只信服于受万善门统率的剑修界。”
“所以,与万善门为敌,于你们而言,并无益处。哪怕心中不服,面子上做一做也就过去了,何必要和万善门闹到这般地步呢?”
一名年轻些的剑修,激动抬头道:“我们当初会入剑修界,便是为了剑神而来的!我们又不是为了万善门,何必要跟着万善门做事?况且,当初剑神陨落一事,我们根本不信。只是有些人平常看着崇敬剑神,实际上却并不在乎此事是真是假,那种虚伪之徒,我们也不屑与之共处!”
另一人接话道:“没错!我们在得知剑神陨落之处后,便前来了此地。才一来,便见这方圆数十里,都被剑气笼罩,无人可以强闯。这剑气,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剑神的手笔!若剑神当真陨落,此地又怎会有如此强盛的剑气?只是此事……”
“此事……剑修界内,分明不少人都知晓,却都当做不知晓,更不许我们将这消息散播出去……剑神说的对,万善门在修真界扎根数百年,势力之大,并非是我们这些普通弟子可以反抗的。哪怕极力放出一些风声,也很快就会被压下,外面的人,根本无从得知……”
那人才说完,便有一人呸了一声,道:“当初我会来修真界,就是想离开人间界,寻一处世外之地。结果没成想,这修真界有些地方,竟和人间界没什么两样,都是谁有钱、有权,便是谁说的有道理!”
李尘尽又叹气,微微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世外之地呢?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但地方,便有纷争。哪怕是禅修界的寺庙里,也难免要讲一些人情往来。这些东西,只要是有人之所,就无法免俗,只是多与少的差别罢了。”
“你们在此多年,也应当能看得清楚。许多剑修界的人,并非不知道剑神陨落有疑,只是他们都不希望剑神回来罢了。既然都有那么多人,都不希望得到真相,你们又何必执着呢?”
一人忍不住反驳她,“可剑修界内,起初就有半数人盼您归来。后来人数越来越多,六成……七成……八成……若非如此,我们这些人,早就要被万善门清算了!您看得到不希望您回来的,怎么就不能看一看希望您回来的呢?”
紧跟着,又有一人道:“其实许多归附于万善门的门派,同样期盼剑神归来。只是他们虽盼着剑神您回来,却没有和万善门撕破脸的勇气。若您愿意回来,那些门派必然会立刻归顺于您,助您夺回万善门掌门之位,重掌剑修界!”
李尘尽微微一笑,“重掌剑修界,我没什么兴趣。你们未曾参加和谈会,有许多事,都不清楚。如今曾书锦已暂时退下了掌门之位,暂代万善门掌门之位的,是我之前闲来无事,收的一个徒弟。”
“他年纪虽轻,但心性纯良,你们若是愿意的话,可去万善门看他一眼,试探他一番。倘若你们觉得他还可以的话,便与万善门和解吧。”
第129章 见面礼(营养液3000加更)
“剑修界的各种资源, 都是由万善门统一调配的。与万善门决裂,对你们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当然,这些也仅是我的一点建议, 抉择在你们自身。”
“不过你们之后, 若是见到了万善门的那位代理掌门,不必因他是我的的徒弟, 便不敢得罪他。若是他行事有差, 你们大可直言, 他不是个会记仇的性格。”
站在李尘尽面前的几人闻言, 眼中的光彩, 顿时黯淡下来, 看起来仿若有些泄了气一般。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人出声道:“所以……剑神是不愿再回来了吗?可是我们何处做的不好?”
“并非是你们做的不好,只是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李尘尽轻声道,“若是现在又担上了‘剑修界’这么大的担子, 许多事做起来,难免会束手束脚。”
“再者说, 你们也不必总是惦念旧人。这世间本就常常英才辈出,每一年都会有新秀崭露头角, 而‘剑神’之名,也从不独属于任何一个人。”
“在我出世之前, 这世上, 就已经出现过了很多个‘剑神’了,不是吗?而之前的那些‘剑神’,现在又有几个, 是能让人说得出名字的?只是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自己的传奇罢了。所以不要因为思念旧的传奇,而拒绝新的传奇诞生。”
听着李尘尽的话,一人连忙道:“所以剑神是又要离开了吗?之后也不再回来了吗?”
李尘尽歉然道:“的确是不再回来了。我今日会来此,也只是为了寻回,当年遗落在此的佩剑。诸位往后若想与我叙旧,可以到禅修界的悟佛寺寻我。我如今在禅修界里,也过得很好,还学会了烹茶、诵经、种菜、种花。”
“你们往后若是来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尝一些我珍藏的茶叶,还有我后院里种的花和菜,长势也很是喜人,也可以给你们尝一尝鲜。至于剑法修行……”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现在万善门的那位代理掌门,其实也还不错,你们可以去找他切磋讨教。”
分明是从前素未谋面之人,但李尘尽和他们聊起来,却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重逢,令那些人顿了又顿,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有一些人更是红了眼眶,也不知到底是感动的,还是难过的。
李尘尽说完了前面的那些话,扭头又看向了沈正渊,顿了顿,道:“灵剑虽认主,但只要稍作安抚,便可恢复如常。所以我先进去安抚一下它,你就先在此处等我。”
沈正渊望着她,嘴唇翕动几下,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点了下头,静静地望着她转身往前走去。
原本看起来十分平静的前方,却在感知到有活物的瞬间,骤然荡开了一道裹挟着灵力的凌厉剑气。
即便他们距离那剑气所笼罩的范围尚远,仍被那蕴含着强大杀气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
那从尸山血海里养出来的杀气,纯粹到令人心悸。
只是瞬间,有几名弟子便面色惨白地捂住心口,只觉得一阵气闷乏力,偏偏肩上又像是忽然多了两个千斤顶,压的他们不受控制地弯下了腰,修为更弱些的,更是直接跪倒在地。
哪怕是沈正渊,也不由得皱了下眉。
那种强烈的杀意,似乎格外地针对他,仿佛有意识般,缠绕在他的周身,如同躲在暗处的毒蛇,正在盘算着何时动手,才可将他一击毙命。
好在他现在距离的还算远,只是感觉体内灵力翻涌,虽有些许不适,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倘若他距离地再近一些,他毫不怀疑那道剑气会直接撕裂他的血肉,甚至是直接斩下他的头颅。
在感觉到那熟悉的杀气和剑气时,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当初李相欢的模样。
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李相欢时,是在法修界内。
即便法修界周遭有着法阵守护,杀阵一个套着一个,却也阻挡不了那个以绝对的力量,强行破阵的身影。
他在感觉到一处法阵被强行攻破时,便立刻出现在了那道法阵附近,而后便见到了,就在那法阵附近,独立于高楼之巅的身影。
那个身影,手提长剑,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显然是早已等候他多时的李相欢。
李相欢的目光,锐利地像是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落到一个人身上时,仿佛可以直接穿透那个人的心底,看穿那人心底里的一切阴暗算计。
同时,那道目光也异常地冰冷,冰冷到仿佛法修界的人,在她眼里都只是没有灵魂的尸体。
当时跟着他一同前往的二十余人,只被李相欢的目光一扫,便不受控制般地往后退了数步,随后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分明法修界二十余人,李相欢只有一人,但在气势上,李相欢却凭一己之力,将他们压入了尘埃里。
李相欢好似对受人畏惧早已习惯,很快便将目光转移到了还敢正视她的沈正渊身上,冷声问道:“你就是沈正渊?”
沈正渊原本还在为她的面容发愣,说实话,虽然李相欢看起来就很不好惹,也像是要来砸场子的,但她的确有一张,令他有些惊艳的容颜。
不过惊艳也只有一瞬,在听到她的话后,他便很快回过了神,反问道:“你是谁?”
李相欢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许不屑,好似是觉得法修界的老祖也不过如此,哼笑一声后,道:“万善门掌门,李相欢。”
“剑修界的掌门,为何要强闯法修界?”沈正渊问。
李相欢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我也想问一问,你作为法修界老祖,为何纵容门下弟子,抢夺我剑修界所寻到的宝物?”
沈正渊当时早已听闻过李相欢的本事,只是之前一直未曾见过,现在哪怕见了面,也不知晓李相欢的修为深浅,故而也不想开战,而是耐着性子地解释道:“那些妖丹,是法修界弟子凭本事拿到的,并非我纵容。”
“哦?”李相欢微微勾了下唇,“是吗?但那些妖兽,分明是我门中弟子所斩杀的。你们法修界弟子,先前躲在暗处不曾出手相助,却在妖兽被斩杀,我门中弟子负伤之时,现身抢夺,难道这也是凭本事吗?”
“弱肉强食,各凭本事而已。”沈正渊淡淡地道,“你门中的弟子有本事斩杀妖兽,取得妖丹,是你门中弟子的本事;我门中的弟子有本事夺走你们到手的妖丹,是我门中弟子的本事。”
“修真界向来凭真本事说话,若你们能够护住,那妖丹自然是你们的;若你们护不住到手的东西,那被更有本事的人夺走,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李相欢面上缓缓出现了些许笑意,但那抹笑却半点不像李尘尽一般柔和,反而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和侵略性。
她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他的身上,呵呵地笑着道:“好啊,好一个凭本事说话。那就按沈老祖所言,我们各自凭真本事说话。”
说罢,她手中长剑一转,灵力注入灵剑的瞬间,荡开一阵长剑的嗡鸣声。
而在那道嗡鸣声响起的瞬间,数十名剑修界弟子,自各处角落陡然窜了出来,御剑而行,停在她的身后。
“你们听见了吗?”李相欢的笑意更深,“沈老祖说了,要凭真本事说话。既如此,法修界的珍藏,我们就笑纳了。”
“在下在此,多谢沈老祖……慷慨解囊。”
那是他和李相欢第一次见面,也是他和李相欢第一次交锋。
只是那时的事情,发生的都太突然,法修界准备的远不如剑修界充分,再加上李相欢的目标便是他,一直紧紧地追着他不放。
而在他亲眼见识到李相欢的本事后,沈正渊的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属于李相欢的那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穿梭于各个杀阵之间,看起来好似被杀阵所压制,但转眼间,却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在他反应过来时,李相欢已经刺出了一剑,那一剑轻易地刺穿了他,冰冷的剑锋,自他的后心贯穿至前胸。
那也的确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剑,他只感觉心口一凉,还未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便已经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而紧接着,伴随着剧痛席卷而来的,还有李相欢凑近他的耳畔,用宛如气音般的声音,对着他低语道:“这一剑,是在下送给沈老祖的见面礼,还望沈老祖笑纳。还有……”
“还请沈老祖日后记得,修真界,从今日起——由我李相欢说了算。”
轻狂、凌厉、桀骜。
李相欢像是一把出鞘的绝世宝剑,锋芒毕露,仿佛只要靠近,就会被她的锐利轻易割开血肉,划破灵魂,让人不敢靠近,不敢直视,不敢对抗。
不仅是他,想必那些曾和李相欢熟识的人,都不曾想过,那样的人,最后会变成如李尘尽一般,柔和、温润、悲悯的人。
分明是同一个人,但现在看来,却又让人觉得,她们除了长相相似以外,就再无任何相似之处,毕竟她们二人,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若不是亲眼看到李尘尽踏入那被剑气所笼罩的区域,却未曾被那些剑气损伤分毫,反而还像是仰慕长辈的幼儿一般,缠绕在她的周围,紧紧依附着她,恐怕任谁都不敢相信,李尘尽和李相欢是同一个人的这个事实。
所以她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沈正渊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开始悔恨,悔恨自己从前听闻李相欢陨落一事时,却未曾上心过,也未曾打探过。
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李尘尽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可在李尘尽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却连李相欢就是后来的李尘尽这件事,都不知道。
而此刻正被他挂念着的人,对他的心绪浑然不觉,也未曾去想过沈正渊会想什么。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寻找之前丢在这里的佩剑上。
走了不知多久,触目所及之处的山石,开始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碎。
最后,那些山石甚至呈现出了火焰般的赤红色,表面还覆盖、包裹着一层浅白色的光辉,那是这些山石在此地,被灵剑的灵力和杀气侵蚀太久后,留下的印迹。
这片密林的深处,原本是有两座高山合抱而成的山谷,但此刻高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布满碎石的空地,连带着曾经剑神所去过的山洞,也消失不见。
现在这地方变成了一片算得上平坦的空地,路虽说好走了,但放眼望去,到处都长得差不多,倒是比之前更难找了。
李尘尽一边努力回忆着,一边四处乱逛似的走着,不知在这片空地上转悠了多久,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终于见到了些许,与周遭碎石不同的东西。
只见在稍远处的位置,正有一柄通体如碧玉的长剑,立于地面之上。
它的半个剑身,都被埋于地下,在这毫无遮蔽的地方,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但它的剑锋却依旧寒光凛冽、凌厉非常,露出地面的剑身,在阳光的照射下,也是一片流光溢彩。
而那柄剑,此刻就像是一个急于引起注意的孩子,剑身不停震颤着,发出阵阵清越的嗡鸣,同时,周身还泛起了阵阵微光。
在那嗡鸣声出现时,四周的风声,也骤然加急,在这片荒寂的空地上,不断回荡着,恍惚间,让人觉得好像是那柄剑的哭声。
它不断哭泣着,仿佛正遥遥地向她倾诉着,这些年来,它在此处遭受风吹雨打的艰辛;倾诉着,被她遗弃于此多年的痛苦。
李尘尽站在原地,遥遥地望着那柄还在不断颤抖着的长剑。
她望了许久,才缓缓抬步,慢步走到那柄剑的面前。
而随着她的靠近,剑身的震颤与嗡鸣,也越发剧烈,仿佛真的在以它自己的方式,诉说着自己多年的委屈。
李沉舟驻足凝望了许久,才缓缓吸了一口气,嗓音沙哑地道:“揽月,将你独自留在这里多年,是我的罪过。除了师父,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剑神李相欢的身边只有一柄佩剑,是她的师妹遍寻天下,在她继任掌门之位时,赠予她的贺礼。
听闻,这柄剑是数百年前剑修界的某位掌门,留下的宝剑,不仅通体以灵石铸就,其中还融有万年蛟龙的蛟骨与内丹,坚韧无比、锋利异常,煞气极重。
只不过当时的李相欢,却没觉得有什么煞气,反而喜欢的很,不仅对其爱不释手,甚至还当场还念了句诗——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1)。
此诗一出,这剑的名字便也定了下来,唤作“揽月”。
而当年,她也并非是有意弃剑而去,倘若可以的话,她自然会带着追随了她那么多年的佩剑离开,只是那时除了有法阵外,还有一条几乎要化蛟的巨蛇。
当时那巨蛇从地下钻出时,两眼都是血红的颜色,周身煞气极重,现在想来,那法阵原先应当就是为它设的,只是她们运气不好,碰巧被骗来了这地方。
而她那时,之所以能在那杀阵中侥幸生还,便是因为那巨蛇受法阵灵力所吸引,从地下直接窜了出来,为她挡下了那法阵大半的攻击,她才能趁机强行破法。
但哪怕有那条巨蛇在,从内部破阵的代价,也不会少上多少。
在法阵被攻破的瞬间,巨大的灵力也瞬间冲向她,宛如反噬一般,震断了她的周身灵脉,重创了她的五脏六腑,令她险些当场殒命。
而之后,身受重伤,又因破除法阵耗费了大半修为的她,自然也无力与那巨蛇正面抗衡。
即便它也因窜出来的太是时候,导致周身鳞片都已裂开,同样是身受重创,但能成蛟的蛇,修为和身体的强健程度,都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比得上的。
再加上主要破阵但是她,受到反噬最深的也是她,所以那巨蛇哪怕是受了伤,情况也要比她好上不少。
李相欢没有办法,只能借揽月剑中的灵力,将其强行封印入地下。
而揽月作为封印住那巨蛇的阵眼,自然也就只能长留于此。
而这些年来,那巨蛇虽说直到现在都被揽月压制着,但揽月压制它的同时,它也可以借机吸取揽月剑上散发出的灵气,用于修炼和疗伤。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虽说不会让它的修为更上一层楼,但让它但伤势,恢复个七七八八,定然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此,一旦她此刻将揽月拔出,那巨蛇必将突破封印,到时候,难免会有一场恶战。
她虽说不怕战,但她的这具身体,怕是不太能撑得住。
她之前在万善门时,就已经试过了,这具傀儡躯壳虽比常人的躯壳坚韧,足以用来运转灵力,却也承受不了多少。
只要超过两成,她的周身便会开始隐隐作痛,因此,她之前也一直有意控制着,所以也不知道当运用的修为,超过了两成,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既然是傀儡躯壳,那么很可能会像她之前在泣露阁看到的傀儡一样,散成满地的残肢断臂。
不过散成残肢断臂,就散成残肢断臂吧,反正沈正渊那家伙,既然能造得出来,想必就也能修得好。
哪怕修不好,也没有关系。
大不了她早早去个世,说不准还能在下面遇见她师父,她也能将有关魔族的事情问个清楚,到时候等她头七,再托梦给沈正渊。
不过真要托梦的话,托梦给沈正渊,怕是不太好。
毕竟,她很担心她有机会托梦,却没有机会离开,所以相比之下,还是托梦给她韩山南比较好。
那小子能记住事,也干不出什么锁人魂魄的事,让人想一想便觉得安心。
想到这里,她挑了下眉,心中倒是也轻松了不少。
她垂眸望着那还在不断嗡鸣着的揽月剑,缓缓伸手,握住了那触手冰凉的剑柄,“揽月,你被我留在此处,经受了多年风吹雨打。如今才一见面,你便又要与我并肩作战,真是和我一样,连片刻清闲都没有。”
“真是辛苦你了,摊上我这么个主人。”
言罢,她握着剑柄的手,骤然收紧,手上筋骨毕现,仿若用了极大的力气,但她面上的神情,却依旧云淡风轻,好似并未怎么用力,也好似这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着青色的剑身,一寸寸地从地面抽出,李尘尽手中的长剑,便震颤得越发剧烈,嗡鸣声也更加刺耳,荡开的剑气,更是将地面震出了道道裂口。
与此同时,她脚下的大地也开始震动,下方隐隐传来重物撞击岩壁和地面的闷响,同时,一道极为沉闷的呼吸声,贴在她但周围,不断回荡,像是要弥补她现在没有呼吸的遗憾。
而就在那柄长剑,完全出土的刹那,地面的震动,也骤然加剧。
一阵地动山摇之间,无数道裂痕,开始在地面不断蔓延、加深,分裂,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那些裂口之中钻出来一样。
李尘尽稳住身形后,迅速后退,但那些裂痕却仿佛在追着她一般,跟随着她后退的方向,一寸寸袭来,仿佛要将她拖入那足以将人活埋进去的地裂之中。
她连退了数十步,见隐藏于地下的东西,依旧穷追不舍、不依不饶,干脆停住了脚步,在那些裂缝蔓延至她脚下的瞬间,足尖一点,腾空而起。
而揽月剑,也仿佛生出了灵智一般,从她手中飞出后,在空中转了个剑花,最终飞回到了她的脚下,托着她的身体,立于半空之中。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原本站立的地面轰然塌陷,一只覆盖着银白色鳞片的巨大蛇头,从那宛如深渊般的黑暗之中,缓缓探了出来。
那蛇头猩红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身影,而它信子的吞吐间,阴冷、腐烂、腥臭的气味,也紧跟着扑面而来。
那蛇头十分之大,李尘尽看起来尚不及它眼珠的大小,甚至在这蛇头探出来后,她借着头顶照入那“深渊”中的阳光,都看不全它的身体,足见此蛇的巨大,也不知到底活上了多少个年头。
按理来说,这么大的蛇,若想作乱,早就该作乱了,为何偏偏直到她带着人过来了,才突然发难?
实在是有些古怪——
作者有话说:(1)出自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第130章 凌迟
再看它那猩红的蛇瞳中, 不见半点清明,只有无尽的杀意与冰冷,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妖族。
李尘尽的身影, 倒映在那血色的瞳孔之中, 李尘尽在观察它,它也同样在观察着那半空中的人。
而在它看清楚人的瞬间, 从心底陡然迸发的滔天恨意, 令它猛然张开血盆大口, 朝立于半空之中的人咬去。
李尘尽这个视角, 可以清晰地看见它口中的利齿, 和那幽深、黑暗到仿若深渊的咽喉。
虽说很不想承认, 但这只蛇实在是有些太大了,她站直了身体,也没有它的一根牙齿长,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而从前,她还有些血肉, 现在她的身躯就是个空壳,连点肉味都没有, 在它眼中本不该是活物,但它却依旧想要吃了她。
想来, 应当是这巨蛇,当年被她封入地面时, 便一直对她怀恨在心, 如今再见,也不管她是活人还是死人,满心满眼都只想着报仇雪恨。
李尘尽看着它那张布满利齿的巨口, 眉梢微挑,似是觉得有趣,还伸手点了点,像是在数它到底有多少颗牙。
直到那张巨口,已经直逼至她的脚下,她才骤然动身,踏着揽月剑,滑过它身上细密的银白鳞片,宛如滑行在一片雪地之上,但却又在那“雪地”上,留下了一道绵长的血痕。
在那血痕出现的瞬间,巨蛇因身体上的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扭动,登时将地上那巨大的裂口,撞的更大了一些。
同时,它的身体,也有大半都钻了出来。
它庞大的身躯,碾过地面后,布满碎石的地面,又被它碾出了无数裂纹。
李尘尽忽然觉得,这样的体重,要是她不慎被压一下,怕是把文日晚请来了,都修不好她。
在她出神胡思乱想之际,她已落回到了地面,一抬手,揽月剑便十分自觉地飞回到了她的手中,竟是比韩山南那小子,还要懂看人脸色。
她挽了个剑花,望着那巨蛇的方向,歪了下头,却并无其他动作,似是在贴心地等它从鳞片与血肉被划开的疼痛中,慢慢缓过神来。
那巨蛇扭动身体时,在地上又留下了道道血迹,看起来凄惨,但因它的修为深厚,不多时,它身上的伤口便已完全愈合,疼痛自然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直到这时,它才扭过头,目光再次锁定到李尘尽的身上,再次张开了那张血盆大口,长牙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阵阵寒光,腥臭、腐烂、阴冷的气息,也瞬间扑面而来。
若是常人,此刻怕是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地,但李尘尽却只是撇了下嘴,好似对它还是用这一招,觉得不是非常满意。
不过转念一想,蛇是一个长条,能用的除了嘴,就只有尾巴。
而几年前,她们初见之时,它就因用尾巴扫她,被她用揽月剑斩下了一截尾尖,之后又钉住了身躯,和杀鱼一样,削去了它尾巴上的一小片鳞片,愣是让一条不会说话的蛇,都痛的发出了惨叫。
想来那时她所做的事,应当是给它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如今仇人见面,哪怕它很想报仇,却也不敢再用尾巴去扫她,实在是罪过、罪过……
她望着那张血盆大口,手中长剑陡然甩出,凌厉的剑气裹挟着灵力,瞬间刺入了它的咽喉,下一秒,又自它的脊背钻出。
而那巨蛇,随着那道力量,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身体重重地砸到地上,激起了漫天碎石和尘土。
在那巨蛇倒下的瞬间,她脚下一点,宛如飞鸟一般,朝那巨蛇的方向飞去。
在她落到那巨蛇的身体上时,她的右手一张,先前那刺穿蛇身的揽月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宛如流星的轨迹后,再次重回到了她的手中。
而在那巨蛇又要有动作时,李尘尽手中的长剑一转,随即飞速朝蛇头的方向跑去。
在即将踏上蛇头的瞬间,她足下发力,腾空跃起,骤然增长的剑气,被灵力包裹着,重重砸在它才抬起的头颅之上,硬生生将那蛇头,又砸进了地里。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它被砸进地里后,一时间没了动静,像是短暂晕死过去了一般。
直到李尘尽又踏上它的脊背,抬手比划了一下,顺着它的鳞片向前滑出数米,最终站停在它的“七寸”之上时,它才因感到极强的危险,而陡然苏醒过来。
在察觉到身上有人时,它登时在地上一滚,像是想要将李尘尽压到身下碾死,又像是想要将李尘尽甩飞出去。
只是它虽想的很好,但奈何它身上之人也是早有准备,仿佛早已猜出了它会用什么招数,因此不仅没有被它压死,或是甩飞出去,反而再次腾空跃起,同时,她手中的揽月剑,也再次光芒大涨。
随着那道光芒落下,它的“七寸”之处,登时被剑光分成了两段。
不仅如此,凌厉的剑气,更是在地上也留下了一道极长的裂痕,周遭散发着残存的剑气,那些剑气,又将地面上震出了如蛛网般,更为细密的层层裂纹。
那巨蛇的身躯,在地上只抽搐扭动了几下,便失去了动静。
那双猩红的蛇目,也逐渐褪去了血色,化作一片如碧水般清澈的青绿色,里面倒映着李尘尽将揽月剑刺入地面后,向着它的方向,默默合十了手掌的身影。
在李尘尽合十了手掌后,那巨蛇的尸身,逐渐泛起一层金色的光晕。
而随着那金色的光晕,越发醒目,在那光芒中,又渐渐凝聚出了几道虚影。
随着那些虚影越发清晰,李尘尽发现,那些虚影,分别是那巨蛇的魂魄,和多年前被它吞吃入腹的万善门弟子的元神。
那巨蛇的魂魄,是人形的模样,但看着与先前嗜血食人,仿佛没有开启灵智的妖蛇不同。
它的人形,是个大约八九岁的孩童,眼眸中不见稚气,反而带着些经历岁月洗礼的沧桑与成熟,但却唯独不见嗜血的杀意和仇恨。
它望着李尘尽的方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对着她的方向,也合十了手掌。
随后,便与其他几人的元神一样,在金光的包裹中,逐渐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待那些身影彻底消失后,李尘尽才缓缓松开合十的双手。
只是紧跟着,她的身体便和此处的大地一样,逐渐爬上了道道裂纹。
那些裂纹,自她的脖颈向上蔓延,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脸颊之上。
同时,她被衣服遮挡的部位,也同样布满了裂纹,像是一个摔碎了之后,又重新拼贴起来的瓷器,哪怕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却无法让裂纹消失,看起来到底是不完美,甚至还有些瘆人。
而那些裂纹出现的瞬间,剧烈的疼痛也登时蔓延开来。
除了疼痛外,那些产生了裂纹的地方,也瞬间使不上力,让她此刻就像是关节损坏,无法继续支撑身体的木偶,不受控制地膝盖一软,紧跟着,便重重跪倒在地。
一旁的揽月剑看到她跪到地上,好似十分地急切,剑身不断地震动、嗡鸣着,像是在哽咽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听着那动静,喃喃自语地道:“怎么不是散成一地残肢断臂呢……”
要是散成了一地残肢断臂,应该要比现在这情况好受一些,至少能来个痛快……
正在她思索之时,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在亲眼看到,她手上的一块“皮肤”,像是干裂的土块一般,从她手上,落到了地上时,她不由得笑了一下。
所以,她现在是要这样一寸寸地裂开,然后碎成一地残渣吗?
这种感觉,与凌迟何异?
这傀儡身躯,竟还不如泣露阁的那些好用,至少泣露阁里的那些傀儡,死的时候,看起来很痛快……
她努力撑起身体,想要去抓揽月剑的剑柄,试图以此将它勉强安抚一下,以免它此刻状态不稳,不慎伤到了什么人。
但她现下四肢无力,视线模糊,摸了几下,摸索了数次,竟都未能触及到揽月剑。
最后,她只能无奈地朝揽月剑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在用眼神去安慰那柄,在此受了多年风霜雨雪的宝剑。
随即,她便双目一闭,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了这片浸满了巨蛇鲜血的地面之上。
那些殷红的蛇血,侵染上了她浅色的衣衫,恍然望去,那些血,好似都是从她身上涌出的一般,看起来极为骇人。
揽月剑的嗡鸣声不断,并且还越发急促,尤其在李尘尽的身边,突然多出了一道身影时,原本就急促的剑鸣,更是陡然加剧。
只一瞬间,沈正渊的身上,便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没有李尘尽的压制,在揽月剑的眼中,任何活物都是该杀的敌人,而沈正渊更是该杀。
直到沈正渊不顾那些伤势,将李尘尽抱起来,将自身修为不断注入李尘尽体内,修复着她身上的裂纹,揽月剑的嗡鸣声,才渐渐减弱。
只是不知为何,哪怕她身上的裂纹,都已经消失了,她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再加上傀儡之身,本就无体温,也无呼吸,因此,此刻的李尘尽,就像是个死去多时的死人一般。
哪怕沈正渊毫不吝啬地将体内的灵力,尽数渡入她的体内,却也如泥牛入海,不见丝毫成效。
就在这一瞬间,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忽然涌到他的眼前,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无数具熟悉又陌生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