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恨
从前的她, 感受不到亲人身上的温度与呼吸,也感受不到亲人死后,残存的元神。
而此刻,他竟也感受不到李尘尽的元神。
一切努力, 全都付诸东流的惊慌, 和重新经历过往的恐惧,瞬间笼罩住了他的整个心神, 令他恨不得将全身灵力, 都渡给怀中之人。
但在发现, 无论如何, 他都始终感觉不到李尘尽的元神时, 他又忘了到底该怎么渡灵力, 只像从前抱着自己家人的尸身时一样,不由自主地将面前的人,紧紧抱在怀里。
周围的风,都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冰冷刺骨,仿佛一瞬间, 他就回到了曾经的雪茫山,回到了那个雪茫山断崖的崖底。
只是这一次, 他好像在雪茫山的崖底,找到了他当年未曾寻见的尸体。
他低下头, 将脸埋进李尘尽的颈窝,鼻尖萦绕着的血腥味, 也好似变成了李尘尽所流出的鲜血, 让他伏在她颈边的身躯,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知何时,此处掀起的风, 都带上了些许呜咽的声音,像是这片天地,都在替他哭诉命运待他的不公。
他攥着李尘尽衣角的手,不断收紧,在她的衣角上,留下了深深的褶皱,像是她身上未能抚平的裂纹。
“为什么……为什么要保护我……”
“爹、娘……你们保护了我……为什么你们自己却不见了……”
“师父、师叔、师兄……为什么……你们说……法修界会是我的家……可你们都不在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活着……”
“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不曾问过我的意愿……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我不要活着……我不要这样活着……我真的累了……我也好累……好累……”
他呢喃似地说了许久,才缓缓直起身,望着眼前依旧紧闭着双目,仿佛正陷入沉睡之中的人,呢喃般地低语道:“李尘尽……你说你不喜欢他人替你做决定……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在我看见希望的时候……又一个接一个离开……为什么你要像他们一样离开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泪水滴落到了李尘尽的脸上,又顺着她的面颊滑落而下,恍惚间,好似是她在流泪一般。
他凝望了半晌,才缓缓抬起手,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水迹,“李尘尽,我恨你……我恨你……”
“如果没有你……我就可以在杀光了所有人后……再自毁元神……这样……我就不会再痛苦……也不会再失去了……”
“我恨你……我恨你让我无法那么做……我恨你见到了我……却不干脆杀了我……我恨你……我恨你的心软……恨你的慈悲……恨你的可怜……恨你的相伴……恨你的自以为是……”
“凭什么……凭什么事都要依你的心意来?你要救我就救我……要帮我就帮我……要我活着就活着……可为何当我想要你活着时……你却不愿意了?”
“我恨你……我好恨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分明……分明你也曾那么对我做过……为什么我愿意了……我妥协了……你却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垂着眼,望着她仿若熟睡的面容。
而看的久了,他也不知为何,神智逐渐有些模糊。
到最后,他抵挡不住那些困意的袭来,嘴唇翕动几下,只低声且有些含糊不清地道:“李尘尽……”
“我……恨……你……”
………………
李尘尽昏迷了之后,不仅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无法苏醒过来,还陷入了一场梦境,或者说……
是一场被人早已设计好的幻境。
在那如同幻境的梦境中,她被迫看了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发生的时间,极为久远,要比沈正渊出世,还要再早上个两三百年。
而李尘尽也是这时候才知晓,在那场险些覆灭修真界的动乱之前,竟然还曾发生过一场仙魔大战。
那时的魔界之门,也不知到底是被谁开启的。
只听故事中的故事说,是个在神佛面前,屡屡许愿,却屡屡失败之人,最终选择剑走偏锋,试图从传闻中的魔族那里,得到一个实现心愿的机会,才想办法打开的魔界之门。
而那个人的心愿,最后有没有实现,世人不得而知,世人只知道,在那魔界大门开启后,有不少魔族涌入了人间界,企图占领人间称王。
不过好在那些试图占领人间称王的,都是在魔界里混的不怎么好的魔族,一个个实力平平,虽然难对付,却也不是非常难对付。
而那些真正强大的魔族,并未现身,都还在魔界里好好待着,看起来似是对人间界不怎么感兴趣。
那些做白日梦,想要在人间界称王称霸的魔族,倒是好清理,但还有不少魔族,是到人间界游山玩水的,那些魔族的本事,便要比那些喜欢做白日梦的强上不少,应付起来,也更为困难。
再加上,那些魔族极擅长隐藏气息,装起人来,比人还像人,令修真界的人难以辨认。
因此,修真界中便有大能,不得不进入魔界之门,试图请那还端坐在魔界之内的魔主,召回那些进入了人间界的魔族。
而好消息是,那位大能和魔主商量成功了,魔族都被魔主一一召回。
可坏消息是,那位大能不知为何,没能回到修真界,似乎是陨落在了魔界,令那时的修真界众人,痛心不已。
不过虽说大能的陨落,令人痛心,但至少这魔界之事,是已经解决妥当了。
可最终谁料,那些来到人间界的魔族中,除了做白日梦和游山玩水的,竟还有学话本里的人物,谈情说爱的。
而那些学话本里的人物,谈情说爱的魔族里,竟还有一个,在人间界留下了自己的血脉。
那个血脉,因有一半人族的血脉,故而,不被魔界所接纳;但也因其有一半魔族的血脉,故而,也不被人间所接纳。
然而这样一个异类,却有一个深爱着她的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为了留下她,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到了一处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将腹中人魔混血的胎儿生下,取名为“苏书情”,好似这个胎儿,就是她对那个魔族,最后能表达出的情意。
只可惜,这份情意,既不能唤回这孩子的父亲,也无法解开这孩子母亲的心结。
最终,那孩子的母亲,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与思念中,在那孩子七岁时,因积郁成疾离世。
苏书情随了母姓,虽模样看起来,比魔族的真身更像人,但因有半魔血脉的缘故,半边脸上有着类似胎记一般的诡异花纹,一看便与常人不同。
她母亲在世时,她还不必去见外人,但她母亲离世后,她吃光了家中存粮,为了不被饿死,只得外出觅食。
好在周围人看不出她脸上的“胎记”,代表着魔族血统,不对对她喊打喊杀,但同时也因她脸上“胎记”的缘故,不仅会嘲笑她,还会给她起“死乞丐”、“丑八怪”、“小杂种”等等,诸如此类的绰号。
有时候,那些给她起外号的人心情不好了,还会将她揍上一顿,用以出气。
而她挨打挨多了,也慢慢学聪明了,会找来布条,将自己布满诡异花纹的半张脸包裹住,似乎只要没有了那些花纹,她就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奈何此举,不但没能让她免遭欺凌,反而还适得其反,被人发现后,不仅脸上的布条被粗暴扯下,那些围过来的人,还更加肆无忌惮的嘲弄和殴打她。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她的结局无非两种。
要么,是她因受不了嘲弄和殴打,像受惊的老鼠一般,到处乱窜地逃跑,狼狈的模样将那些人逗开心了,今日就可先放过她。
要么,是哪怕她跑了,那些人也会追着她,最终像猫捉老鼠一般,将她围堵在一个死角,嬉笑打骂。
而任凭那些人如何打她,她都不能还手,否则只会招来更凶狠的暴打,甚至很可能还会招来那些人的家中长辈,到时候,她不仅会被打,还会被抓去游街。
反正无论怎么说,她都一定会是错的那一方,那不如是忍一忍,将不好的后果控制在最小。
因此,每每被围起来殴打时,她只能像一只可怜的老鼠一样,蜷缩成一团,默默忍受打骂,直到那些人开心了,愿意放过她了,她才能磕头道谢后离开。
好在当时她住的村子里,也不全是恶人,也有不少心善的人见她可怜,会给她些残羹剩饭,或是几个铜板。
在那些接济她的人家里,对她最好的,是一位独居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虽独自一人住着这村里,一双儿女都在镇上给人做工,但却会定期送些银子回来,逢年过节的,也会带着孩子回来看望。
但大部分时间,那老婆婆都是孤单的,也因为孤单,便想收留她,一方面是给她一个庇护,另一方面是想给自己找个伴,以此打发时间。
说实话,她对此也很是心动,毕竟她没有家人,也没有家。
她也不求自己可以有一个家,只要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足够了,她很知足的,毕竟她娘生前就经常教导她——人,一定要学会知足。
第132章 幸福平安
可最终, 她还是因担心自己会给那老婆婆添麻烦,故而没有答应,只偶尔在下雨、下雪,她那破屋子避不了雨雪时, 才会悄悄去那老婆婆家中, 借宿一段时间,同时也会帮那老婆婆将她家中的杂活都包揽了。
她会做很多家务活, 扫地、擦地、种菜、做饭、洗碗等等……
只要是一个人活下去就必须要学会的事, 她全都会, 而且干的十分卖力, 因此也很讨那位老婆婆的欢心。
在那老婆婆不在意她面上的花纹, 甚至还主动为她擦脸、梳头时, 她再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就好像她的母亲,又活过来了一样。
只可惜,这般温情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她刚过九岁生辰没多久, 那位一直照顾她的老婆婆,便寿终正寝了。
她才重新有一个家, 不过四五个月,便又一次没有家了。
她再次过起了自己从前的生活, 卖力地去乞讨,卖力地去讨好, 卖力地去乞求。
但即便如此, 也是饥一顿饱一顿。
有时运气不好,一两天吃不到半粒米,也是常事。
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 还要持续多久,但好在,她早已经习惯了,毕竟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会幸福平安地过完一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父母双全、无灾无患地度过一生。
她之后的生活,只是又回到了原样,继续挨骂、挨打、挨饿。
但后来,她过了十岁,虽半张脸因胎记的缘故,一直被包裹着,可她露出的另外半张脸,却已有倾国之姿。
这样的容貌,落在一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孤女身上,难免会引得村中一些未讨到媳妇的老光棍惦记。
而她也能感觉到那些人对她带着邪念的目光,因此也一直有意躲避着。
直到有一次,她挨完打,正准备离开时,那个刚殴打过她的人,却突然将她按倒在地,撕扯她本就有些破烂的衣衫时,她才剧烈地挣扎反抗起来。
只可惜,她空有半身魔族血脉,却因一直未曾修炼过,与凡人无异,唯一的差别,应当就是她比普通人更为耐打,这才让她被村里的那些人,打了这么些年,都没将她打死。
而就在她为了反抗,撕咬下那压在她身上之人的一块血肉,即将要被那惨叫着,捂着伤口,恼羞成怒的人活活打死时,却忽然有人出现阻止,救下了她的性命。
故事看到这里,原本一片黑暗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些许光亮。
随着那光亮越来越大,将那黑暗分为上下两半。
最终,那两半黑暗,也被中间越来越大的光亮,尽数驱散,如同一只突然睁开的眼睛。
而李尘尽也终于在这时候,看清了周围。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石头雕刻而成的面容,而且那面容对她而言,还很是熟悉,正是她在溪珵镇和泣露阁,所见过的魔神像的脸。
李尘尽:“……”
这没头没尾的故事,她都还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先被这快贴到她眼前的石头脸,给吓了一跳,所以她现在究竟是在何处?
难不成,是不慎进入了哪个幻境?
早知如此,她之前就该趁沈正渊总跟着她时,和他学两招应对幻境和幻阵的办法……
而就在她想着,该如何醒过来时,眼前那张石雕面容,却逐渐有了血色,变得越来越像活人,好似有一张人皮,套在了那石像之上。
不得不说,这神像与她实在相像,也难怪韩山南一开始会那般失态,哪怕是她自己,看着这套上了“人皮”的石像,也有一种正照镜子,看自己的错觉。
而随着那石像越来越有生气,周遭也越来越亮。
不多时,她便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堵稍显破旧的土墙边。
此刻,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孩,紧攥着自己身上破烂的衣襟,望着眼前那与李尘尽很是相像的女子,怯生生地哀求道:“这位……姐……姐姐……可以……可以给我一口吃的吗?”
她面前的人,从怀中拿出一两银子,放入了她的手中,随后柔声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苏书情一愣,目光惊讶中带着疑惑,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想不明白,又难以置信的事。
片刻后,她才出声问道:“……你要……带我走吗?”
“对啊。”女子望着她,浅浅的笑道,“你莫怕,我是修仙界的修士,飞雁门知道吗?虽是剑修界中不起眼的小门派,但至少能给你一个安身之处。如今门中……就只有我一个弟子,你若愿随我走,你就是门中唯一的弟子,我就是门主了。”
“我叫相欢,会在此地住上一日,清除此地残余的魔气,明日未时才会动身离开。你若愿随我走,可在明日未时前来找我,我就住在……”
“我愿意!”未等她说完,苏书情便立刻出声道。
但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打断了相欢说话,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似是担心挨打一般,磕磕巴巴地向她道着歉,又在她靠近时,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过了好一会,她发觉自己并未被打,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
而她的手,甫一放下,便见相欢正含笑望着她,道:“你既愿随我走,便是我门中弟子了。往后,不会再有人打你了。”
那人的话音一落,李尘尽便觉得眼前一花,待眼前的事物能够看清时,她便发现,这没头没尾的故事,是又换到了新的场景。
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宗门,虽能勉强遮风避雨,但上上下下,却只有相欢和苏书情两个人。
而那个相欢,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教导苏书情控制着灵力,将脸上的胎记不断淡化,直至完全消失。
那胎记不见了之后,苏书情便也不必再遮面,人瞧着也自信了许多。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那张脸,李尘尽总觉得好似有些熟悉。
只不过,她一时还没想起来到底熟悉在哪里,眼前的画面便再次一转,再停下时,苏书情便已经十八岁了。
她在这个破败宗门里的日子,过得好似不错,不仅身材匀称,面容美艳,目光更是明亮澄澈,看不出半点曾经因时常遭遇打骂,而残留下的惊恐和自卑。
且她的手很巧,喜欢编各种各样的花环,给相欢戴上一个后,又会给自己戴上一个,同时,还会换上一身轻盈飘逸的舞衣。
那舞衣上白下粉,转动起来时,配上她飞扬的粉色水袖,像是一朵正在盛开的夏荷。
她好似不喜欢练剑,只喜欢研究各种手工活和舞蹈。
而相欢,也不逼她学剑,只让她喜欢什么便做什么,毕竟她自己一开始学剑,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而学剑能填饱肚子,学舞未来也定然能填饱肚子,反正都是为了谋生,所以学剑和学舞在她看来并无区别。
而苏书情长开了之后,在娇艳粉嫩的花环的映衬下,那张面容也是越发的娇艳,尤其是她笑起来时,那种无法言说的美,便要更添几分,一举一动间,都仿佛可以勾人心魄。
李尘尽眯起眼,紧紧地盯着那舞动的身影,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她一舞终了,她才猛然发现——这张脸,不正是她曾在器修界地下,见到的那个登神教祭司吗?
所以这人后来是离开了剑修界,归附了登神教?
登神教这么早便出现了?
她能一直活到现在,难道是因为她那半身魔族血脉?
李尘尽一边思索着那些问题,一边望着眼前不断变换的场景。
苏书情虽说不会剑,但相欢每次下山历练,都会带着她,也不知是不是不放心将她独自留在宗门。
而苏书情虽帮不上什么大忙,却会在相欢闲下来时,为她擦汗、包扎伤口、修补衣裳,下雨时会为她撑伞,下雪时会给她添衣,说是师徒,倒更像是一对相依为命的亲人。
李尘尽仔细看了一会,便发现,她们所在的宗门已破败没落,没什么银钱,所以菜都是她们自己种的,衣服也大都是她们自己做。
而因苏书情手巧,又喜欢做各种手艺活,故而缝制衣物的事,便都被苏书情包揽了下来。
说实话,这种毫无起伏,宛如小桥流水的故事,实在是有些无聊,哪怕这故事里面的两个主角,过得是有滋有味、不亦乐乎,但李尘尽却看的有些犯困。
好在没多久,这平淡无奇的故事 便被一个意外打破。
苏书情虽不会用剑,但还是有些修为在身的,帮人治疗些小伤小痛,不在话下。
但有一次,相欢受了重伤,苏书情一时心急,忘了相欢从前嘱咐她,不可耗尽灵力的事,几乎将全身能搜刮到的每一丝灵力,都传到了相欢体内,哪怕因此会经脉受损,丹田剧痛,也未曾停手。
只是相欢的性命虽说保住了,苏书情却因灵力耗尽,导致面上一直被隐藏的胎记,再次出现,又恰好被周遭同行的修士瞧见,当即便有人指着她惊呼道:“魔族!是魔族!”
“是魔族!怎么还有魔族?!”
“我们被骗了!我们被骗了!!”
“那个魔主未信守承诺,未将全部魔族召回!除了她定然还有别的魔族,快通知掌门!!”
李尘尽没想到苏书情的身份,会暴露的如此突然,而且还是因为救人才暴露的。
接下来画面再一转,相欢被押去了当时的剑修界总坛,接受总坛掌门的审讯。
而她到了地方后,也是坦然承认,自己从一开始便知晓苏书情的身份,更承认自己的确收留了半魔多年——
作者有话说:已经开始痛苦了,剧情线果然不应该铺太大,精神状态都开始不稳定了……
小李小李,请你告诉我,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第133章 缝合
但说完, 她又声嘶力竭地为苏书情辩解,细数苏书情进入剑修界的这些年来,帮过的人、做过的好事,字字句句, 都在为苏书情申冤, 也字字句句,都在保证苏书情绝无作恶之心。
最后, 她见掌门仍不放心, 她便又立下重誓, 保证今生绝不踏出飞雁门半步, 同时, 也必会时刻看管苏书情, 不让她行差踏错、堕入邪道。
若有违背,她甘受天谴,魂飞魄散。
恰好,被牢牢捆着,就跪在她身边的苏书情, 看着相欢为自己万般恳求,也跟着开始向眼前的人重重叩首, 声声泣血地道:“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求掌门不要责怪师父……全都是我的错……”
她们两个人, 皆是不断磕着头,磕的还一个比一个狠, 不多时, 便磕的青石地上,都沾染上了斑斑血迹。
掌门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最终长叹一声, 终是应允了饶苏书情一命,让相欢将人带回去。
但为了给外界一个交代,她们也将永世不得离开飞雁门。
不过,飞雁门中所需的一切物资,总坛都会定期供给。
因此,她们除了没有了自由外,也不必再烦心生计。
这其实也是顺了相欢之前的意思,而这个对她们而言,也是个两全之策。
毕竟,相欢从前顾忌着苏书情的身份,二人本就鲜少下山,只在实在缺衣少食之时,才会下山去帮人做些事,换点银钱勉强糊口。
所以,在听到总坛掌门如此说时,二人皆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不仅半点没有为往后将没有未来而忧愁,反而满脸都是高兴。
而她们回去了之后,一切也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苏书情依旧会跳舞,为相欢解闷,相欢也会在月下舞剑,为她解闷。
她们二人虽被困于方寸之地,此生不得外出,却不见半分愁苦,反倒比从前更加自在、惬意。
就在李尘尽以为,她们还要再平淡些许时日时,却有不少得知了消息的各界修士,强行闯入了她们这片,有些破败的小宗门里。
那些人认定魔族生性狡诈、善于伪装,且嗜血残暴,喜欢蛊惑人心,因此,都觉得苏书情若留在世间,终是一个祸患。
若不及时清除,待她魔性觉醒,魔性压过人性,必定为害苍生。
而相欢的辩解,在他们看来,都是被苏书情蛊惑的结果,只听一人道:“相门主,我们会敬你三分。其一,是因你师父为天下献身,孤身闯入魔界,换来了天下太平;其二,是因你是禅修界一位涅槃高僧的故友,又曾四处行善,留下过不少美名;却都不是因为怕你,或是打不过你。你若再如此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们动手了!”
“那魔族就是个祸根!她不死,世人如何相信修真界秉持正道,不与邪魔为伍?!!”
“相门主,若你当真未受蛊惑,就该亲手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苏书情此刻也在现场,听着那些人的话,当即便恳求相欢一剑杀了她,以免再受刁难。
而相欢自然不肯,不仅不肯,还选择了修真界内,处理分歧时,最为直接和公平的方式——凭真本事说话,生死不论。
李尘尽只看了一会,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个叫相欢的人,她的师父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显然是没有认真教过徒弟。
哪怕她没见过她师父,也能看出,她的剑法多是自创,漏洞百出,招式有,但威力不足。
再加上,他的修为只有金丹境界,因此,为了打赢那些修为远在她之上的人,用的都是以命搏命、以伤换伤的笨拙打法。
而苏书情,则早在她决定与那些人动手前,被她定住了穴位,此刻,就只能站在稍远处看着。
待相欢终于击退最后一人,整个宗门内,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她才缓缓转身,看向苏书情的方向。
纵然她此刻浑身浴血,遍体是伤,也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不仅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朝苏书情微微笑了一下,似是在无声地安抚她。
紧接着,她迈步往苏书情的方向走去。
但没走几步,她便因伤势过重,又失血过多,踉跄了几步后,轰然倒地,好似陷入了昏迷。
而在她倒下的刹那,苏书情被定住的身体,却骤然能动弹了。
她能动的瞬间,便立刻朝相欢的方向,飞奔而去,但看到这一幕的李尘尽,却不由蹙眉。
按理来说,若非苏书情自行冲破了禁锢,便是下了那个禁锢的人死了,身死则道消,否则禁制绝不会自行解除。
而按照她之前看到的来分析,苏书情但修为,甚至都不入相欢,自行冲破禁锢,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
相欢就这么伤重而死了?
竟然是这么一个蠢笨的死法……
她望着苏书情抱起地上的人,下意识地为其传送灵力,直到灵力耗尽,身体里再也搜刮不出一丝一毫灵力后,她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停下后,又去摸怀中人的脉搏和鼻息,在重复了数次后,才像是忽然崩溃了一般,紧紧抱住怀中的人,放声痛哭。
那哭声,凄厉非常,宛如杜鹃泣血,令人闻之心悸。
她如此模样,便足以证明,她怀中的人定然已经死了。
而这结局,也早在李尘尽的意料之中。
毕竟,以相欢那不要命的打法,就算是不想死都难。
这种死法虽有些蠢笨,但她修为不深,剑法一般,又只有金丹境界,思来想去,除了杀了苏书情,好似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而她面对众多修为远胜于她的对手,能将那么多人打至重伤,且护住了自己想护住的人,虽办法蠢笨了些,但也算她死的值了。
想必,她临死时,定然也是这般想的。
不过可惜的是,她虽那么想,可被她护着的人,却不是那么想的。
苏书情直哭到嗓音嘶哑,呕出鲜血,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但她虽不哭了,却仍紧紧抱着怀中人不放,原本悲痛欲绝的神情,很快便被阴郁、仇恨、怨毒种种情绪代替,曾经明快、清澈的眼神,此刻却如同被墨汁浸染的清水,再不复往日清澈。
而清水一旦被污染,往后无论如何,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搂紧着怀里的人,靠在她的耳边,仿若呢喃地道:“你放心,他们一个都逃不掉……我不会放过的……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我不会……”
“你先睡一会儿,我知道……我知道你定是累了,想要睡一会儿,所以你睡吧,睡吧。等你睡醒,我们还在一起,还在这里。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
“待你醒来,我就必然又学会了新的舞,到时,我便跳给你看。我也会好好学剑,我再也不会说累了,我不累,一点都不累……往后,你让我学什么,我便学什么。我来保护你,以后就换我来保护你……”
也不知她喃喃自语了多久,直到山风渐起,她才像是担心怀中人受寒一般,有些艰难地将人抱起,步履蹒跚地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只是她还未踏上台阶,便有一道寒光,陡然闪过。
随即,一柄利剑从她的心口贯穿而出,令她当即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而随着那柄剑抽出,她的身体也随之踉跄地倒退一步,身体微微一转,像是想要看清楚身后的人是谁。
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又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双臂一软,怀中的尸体,便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而她也随之倒下。
鲜血自她鲜红的裙摆处,逐渐蔓延开来,远远看去,宛如一朵正在徐徐绽放的艳丽花朵。
而这时,先前动手的人,才缓步上前,低头望着那仰躺在地,双目未瞑之人。
看着自己倒映在对方那双,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眸中的身影,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低语道:“魔族的血脉,这么容易就死了?”
看着她那半张脸上,因人已死去,无法再用灵力压制,而重新浮现出的魔纹,思索再三,为了保险起见,又在她身上刺了十几个窟窿。
最后,将她的头颅砍下,这才安心地挽了个剑花,甩去剑身上沾染的血珠后,重新归剑入鞘。
他看了看相欢的尸身,随后又看向那躺在血泊中的头颅,啧啧感叹道:“模样倒是还不错,可惜了,啧啧……”
而那人走后没多久,那被捅得千疮百孔的无头尸身,却突然抽动了一下。
随着它的抽动,还未干涸、凝固的鲜血,开始加速涌出,看的李尘尽忍不住皱起了眉。
那尸身抽动了没几下,便又没了动静,像是彻底死透了。
但下一秒,那尸身却突然坐了起来,双手摸索着地面,缓缓爬起,顶着满身的鲜血和没有头颅的脖子,踉跄着摸进屋内。
紧接着,屋内传来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那声响维持了许久,才渐渐停歇。
而那声响停下没多久,便见之前进屋的无头尸身,抱着一个针线盒,又摸索着缓缓走了出来。
它走出来之后,坐在血泊中,对着那个头颅的方向,穿针引线。
随后,将自己身上的窟窿,一个接一个、一针接一针地,缓缓缝合起来。
待它将那些窟窿都缝上了,才捧起地上的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安放到脖颈的断口处。
而后,她就那么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拿着被鲜血浸透的针线,一下又一下地穿过皮肉,将头颅和身体重新缝合到一起。
第134章 包容(营养液3100加更)
待头颅被完全缝合上后, 她面上的魔纹也已完全消失,只是原本一双和常人无异的黑亮眼眸,却变得血红一片,像是……
像是她从前在溪珵镇上空, 见过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
李尘尽紧蹙眉头, 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苏书情的方向,好似正在思索着些什么。
正在她思索地入神之时, 一只手掌, 却忽然搭上了她的肩头, 将她吓得浑身一震, 紧接着迅速回身, 抬手便是一拳。
那站在她身后的人, 被她打中了一拳,竟也不吭声,待她要再补几拳时,才举起的手,却忽然僵在了半空。
她望着眼前的人, 诧异道:“老和尚?你为何在这?”
问完,她才彻底回过神, 了然地望着眼前的人,哼笑一声道:“又是你搞的鬼是不是?我说你能不能做些得道高僧应该做的事?总是诓我, 这像话吗?这是和尚该做的事吗?”
明存禅师道:“本不欲如此,实乃无奈之举。”
“你坑我的事, 我暂且先不与你计较。方才那些事, 是你特意让我看的吧?”李尘尽道,“我想想啊,若是你让我看见的, 那就说明那些事恐怕与我有关。那个魔神像,不会是那个魔族,为那个叫相欢的人立下的吧?”
“还有啊,那个叫苏书情的魔族,我之前在器修界的地下见到过。她一直活到现在,还和那个登神教关系匪浅,不会是她想借登神教之手,将那个叫相欢的人复生吧?”
“哦不对,都叫‘登神教’了,若只是让一个人死而复生,未免辜负了这个名号。我猜,她要么是想借那个神像修炼成神,要么是想将那个已经死了的相欢,送上神位。我猜的对不对?”
明存禅师微微颔首,微笑道:“李掌门向来聪慧,所言不错。”
“哎,你先别夸我。”李尘尽摆手道,“你每次一夸人,便是要安排事,我可真是被你夸怕了。”
“既然我猜测的大致不错,就说明此事的确与我有关,我说……我不会是那个叫相欢的人的转世吧?但这也说不通啊。若我真是转世,这长相也太相似了,名字也一样……总不能都转世了,还是同一个爹娘,起差不多的名字吧?”
“再加上这些事,你显然早就知晓,那我便大胆猜一猜。我该不会和那神像一样,也是助相欢成神的工具吧?我师父在世时曾和我说过,他去时没见到路边有孩子,偏偏折返时,路边却出现了个孩子,这不是太巧了吗?”
明存禅师含笑点头,道:“李掌门的确与之有关。但却并非是相欢之转世,也并无父母,乃是那个魔族,以相欢血肉所造出的孩子。”
“她将相欢元神注入你的体内,希望以此可将相欢复生。却不知相欢生前,便压制不住那柄以蛟龙骨铸成的剑,死后,元神更是被剑中蛟龙残魂吞噬。二者相融,便孕育出了一个新的元神。”
李尘尽道:“哦……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新生的元神?她不会至今还不知道,她想复活的人,早就已经死透了吧?”
明存禅师微微一笑,“正因其不知,才有可胜之机。”
李尘尽道:“难不成你是要我假扮成她想复活的那个人,好趁机除掉她?难道她一死,那些魔气就会消散?哦,差些忘了问了。登神教,该不会就是她创立的吧?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也都是她做的?”
“若真是她的话,她害了那么多人,对她想救的人来说,又有什么益处?不过是徒增罪孽罢了。最后反倒让那个救了她的人,成了这世间的千古罪人,实在可悲。”
明存禅师未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忽然问道:“以你所见,相欢是什么样的人?”
“蠢人。”李尘尽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没有那个本事,却非要逞英雄,最后落得里外不是人,令那么多无辜之人,都间接因她而死。”
明存禅师微笑道:“我与相欢曾是好友,在我尚未离开尘世时,便劝过她。告知她心性太软,慈悲太过,并非善事。有时杀可救人,不杀却可害人,世间之道难以一面相论,必要层层思量,才可不做错事。”
说着,他望向李尘尽,继续道:“当初的李掌门,行事果决,杀伐果断,却也煞气太重,惯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最终难免会有恶果。如今的李尘尽,集二者之长,虽偶有差错,却已比前二者好上许多。”
李尘尽听着他的话,沉默了许久,才道:“老和尚,你能不能说些正经事?我对我之前是谁并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总归现下的我是我便足够了。”
“再者说,你费尽心思,应当不是只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明存禅师轻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尘尽,此世曾覆灭过。世间芸芸众生,皆丧命于沈掌门与那魔族的斗法之下。那二者,一个为能登神,吸纳众生魂魄为己用;一个为报仇,决心屠尽世间众生,重创魔族,最终自尽,与魔族同归于尽。”
“二者所为虽异,却皆是杀伐无尽之道,苦了这世间芸芸众生。若无一个变机出现,难以改变此世覆灭之结果。故而,我回到了此世,想要寻到一个变机。”
而那个变机是谁,不言而喻。
只是有一事,让李尘尽有些意想不到,她喃喃地道:“此世曾覆灭过?你我岂不是也死过一次了?不对,应当是两次……不会还有第三次吧……”
说着,她看向明存禅师,又问:“我之前难道什么都没做?按照我从前的性子,应当不会看着天下大乱,却坐视不理。所以,我之前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死了?”
明存禅师缓缓地道:“李掌门素来聪慧,凡事一点即通。前尘往事,我本不欲让你忆起,但如今缘分已至,你也需彻底了却一桩因果,方能从这尘世束缚中解脱。”
“什么?”
李尘尽的话音未落,眼前便骤然暗了下去,好似她在这一片宛如梦境之处,又陷入了一个新的梦境。
随着眼前亮起,视线恢复,她便发现自己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还是那个传闻中剑神的陨落之处,揽月剑也正插在地上,与正趴在地上的主人,一同淋着雨。
在李尘尽的记忆中,当时的雨下的非常之大,如今再一看,发现她果然没有记错。
连绵的雨水形成的雨幕,仿佛要吞噬这片天地,令视线所及之处,都变得模糊不清,但却让那躺在地上,正处于昏迷的人,渐渐转醒。
李相欢的手指微微抽动,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眼前的雨水,缓和了许久,才勉强撑起身子,扶着揽月剑,跪在地上,仰头望向头顶阴沉的天空。
从天上落下的雨水,不断落入她的眼中,又顺着她的眼眶流下。
如此反复多次,也不知那些流淌的液体中,是否混着她的眼泪。
不过,此时的她,想必是不会哭的。
毕竟,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李相欢这个时候满心满眼都只有报仇,此刻跪地不动,并非是不想站起来,而是没力气站起来。
后面的事,李尘尽心里都清楚,还是老一套,无非是回到万善门发现新掌门继任,随后回到曾孤倚的竹屋,却看到了那样一封信,决心放弃报仇,与剑修界一别两宽。
唯一不同的是,李尘尽没有见到记忆中那只,叼着野果子,在雨幕之中巴巴地朝她奔来的黑狗,令李尘尽不仅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另一个她当真倒霉至此?
而等她耐心看下去后,她发现……
另一个她,当真是倒霉至此。
这个李相欢,不仅一身是伤,还连酒酿圆子都没有。
饿极了,也只能靠雨水和泥土果腹,看起来比她还要凄惨。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她的记忆里,离开了竹屋之后,她便带着酒酿圆子离开了,再未回到过那片“山谷”。
但这个李相欢倒好,在竹屋看过信后,虽也离开了,却是日夜不停地朝那片“山谷”的方向,慢悠悠走去。
她从白日走到晚上,再从晚上走到白日,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她才终于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原地,站在揽月剑旁,伸手轻握剑柄,反复摩挲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李尘尽怀疑,她是不是因为回忆起方才的信,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还是想要回去杀人报仇时。
她却缓缓松开了剑柄,而后慢慢坐下,抬头看着头顶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欣赏了凭空后,缓缓躺到地上。
待她躺好了之后,又随手抓了几把土,放到自己的身上,紧跟着,又抓了两把土,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时候,李尘尽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回来,不是要报仇,而是要在这个地方等死。
想必她之前在竹屋里时,定然是思前想后了许久,也没想好自己该死在何处,所以,便索性回到了这片由曾书锦给她选好的墓地,随他的愿,死在这地方。
反正,现在的她,连剑都拔不出来,就算是想报仇,又能怎么报仇呢?
不如死了算了。
但很可惜的是,她没有死成。
她才躺了没多久,耳边便传来了一阵呜咽声。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抹去了眼上的泥土。
而她才朝声源望去,就见一只被打断了一条后腿的黑狗,正趴在她的旁边,它的嘴里,还叼着一只幼犬尸体。
那只黑狗也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将嘴里的幼犬放下后,便开始舔舐它身上的血迹,好似将它舔干净了,它就能活过来一样。
李相欢只垂眸看了一眼,都不用检查,便知道那只幼犬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她也不可能将那只幼犬救活,毕竟它的脑袋都被人踩扁了,眼珠子都不知崩去了何处,哪里还能活?
她望着那不停舔舐着自己孩子的黑狗,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那幼犬尸体拿起来,左右看了看,道:“你别舔了。它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我就算把我剩下的灵力都给它,它也活不了,我还是帮你把它埋了吧。”
说完,也不管那黑狗有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便开始徒手在地上挖坑。
她像是有意苛待自己一般,哪怕是将双手挖的指甲外翻,血流不止也未停下。
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才将那幼犬的尸体,放进坑里,又将土盖了回去,堆成了一个小土丘。
忙完这些,她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继续默默等死。
她的左边是一柄剑,右边是一个小土丘,而她则浑身是血地躺在一柄剑和一个小土丘的中间,这场面竟有些说不出的滑稽和好笑。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轻轻推了推,一睁开眼,便发现先前那只断了一条后腿的黑狗,正站在她的身边,对着她摇着尾巴。
黑狗见她睁开了眼,低头在地上拱了拱。
李相欢朝那个方向看去,发现是几颗野果子。
她望着那几颗野果子,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许久,才突然开口道:“我看你有些灵性,应该也不笨,难道看不出我在等死吗?等死的人,是不会吃饭的。你赶紧走吧,不然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
但那黑狗显然是听不懂她的话,只以为她是不爱吃野果子,便想去给她抓个野鸡、野兔过来。
但它断了一条后腿,任凭如何努力,也追不上那些野鸡、野兔。
一番忙活后,只叼来了一些野菜,随后继续用自己的鼻子,去推李相欢的胳膊。
李相欢自然是不愿搭理它,但那黑狗也很有耐心,如此重复了八九次后,倒是逼得她不得不先放弃了等死的想法,坐起身,将那些野果和野菜吞入腹中,随后向那黑狗招了招手。
待那黑狗跑到了她的面前,她才摸着它的头,缓缓地道:“罢了。你既不让我死,那我只能先不死了。”
“好在我看你年岁也不小了,我记得狗一共也没几年好活。那我便等你要死了,我再去死,到时候,你我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唉……既然要互相做个伴,那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吧。我想想啊……我最爱吃的是酒酿圆子,你往后就叫‘酒酿圆子’吧。”
那黑狗茫然地望着她,显然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哪怕她对着它连唤数声“酒酿圆子”,它也没有丝毫反应。
李相欢重复了几次,也便放弃了,只是依旧喃喃自语地道:“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那要叫什么?红烧鸡腿?糖醋排骨?松鼠鳜鱼?好像都没有酒酿圆子好听啊……”
“罢了,之后多叫你几次,你总会记住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有名字的狗了,以后若有人叫你野狗,你可……”
李相欢的话还未说完,黑狗便突然叫了一声,像是在应她的话。
李相欢一顿,“我不是叫你野狗……”
“汪!”
“……酒酿圆子?”
“……”
“野狗?”
“汪!”
“……”
看得出来,李相欢要让这只黑狗知道,自己的新名字是“酒酿圆子”,任重而道远。
好在李相欢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决定了要养好一只狗,便带着它离开了这片地方,进了人间界,成了一个病歪歪的凡人。
只是她显然还未想好自己要叫什么名字,有人问起时,便只能说自己叫“小李”。
而为了赚到银钱,供她们一人一狗吃喝,她便开始四处寻找生计。
她卖过艺、卖过字画,只是她在书画界籍籍无名,画的字画没人愿意要,最后还是靠时不时地帮人写信,赚些银钱。
但这帮忙写信的活计,也不是日日都有,而在卖艺一事上,她除了舞剑不会别的,哪怕是去学舞,也学的不怎么好,再加上她非要带着一条狗,没多久便被赶了出去。
好在那舞楼的东家人不错,虽将她赶了出去,却给了她一些银钱,足够她几日的食宿。
她给自己买了几个饼,又给酒酿圆子买了几个肉包子,每日睡前,都要打开钱袋,数一数里面还剩几个铜板。
可住客栈终非长久之计,没过几日,她便因付不起房钱,又被人从客栈里赶了出去。
无奈之下,她只能用剩下的最后一点钱,买了一个饼和一个肉包子,带着酒酿圆子缩到了一条巷子的角落,一边啃着饼,一边嘀嘀咕咕地想着,接下来能干什么赚钱。
她嘀咕了半晌,却发现嘀咕不出个什么办法。
毕竟她除了会使剑,力气大些外,琴棋书画只是会,却并不精通。
但现在,她因买不起药,只能任由伤势日渐加重,有时连走路都费劲,更别提去做那些卖力气的重活。
这思来想去,她竟是半点优势也没有,若换作她是老板,她也不会雇她这样的人。
曾经一呼百应,挥手间,一撒千金的剑神,如今却只能和一只老狗抱在一起,缩在避风却寒冷的巷子里。
她听着外面的人声鼎沸、阖家团圆,自己却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焦虑着自己下一顿饭能吃什么,明日又能住在哪里。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连手里的饼都啃不下去了,捂住眼睛,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说实话,她虽有剑神之名,却终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很难压抑心中的苦闷,更难控制奔涌的情绪,一直哭了好半晌,哭到眼泪都已经流干了,才渐渐恢复平静。
而等她终于放下了手,便见酒酿圆子也不啃它的那个肉包子了,只是蹲在地上,静静地望着她。
李相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在一只狗的脸上,看到人才会有的情绪。
那些悲伤、难过的神情,挤在它一双圆溜溜的黑亮眼睛里,令它的脸上,都透露出了几分愁意,像是也要哭了一般。
而从这一天起,酒酿圆子好似是知道了些什么,不会再等着她去给它买肉包子,也不会再一直跟着她。
它会在她四处去找活干的时候,自己跑出去找吃的,而作为一只大半生都在流浪但野狗,自然知道,该如何去乞食。
而这世上,总有人愿意包容一只不会说话的小狗,因此,它时不时地就能叼回去一些吃的。
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包子,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还能叼回去鸡腿,或是别人吃剩的半条鱼。
这些东西,虽不能让一人一狗吃饱,但总归是不会饿死。
可是小狗的运气,也不总是那么好,也会有讨不来东西的时候。
那个时候,便要看李相欢的运气好不好,有没有赚来些,能供一人一狗果腹的银钱。
而酒酿圆子运气最差的一次,不仅没讨到吃的,跑回来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
不仅如此,它身上的好几处皮毛,也都翻了起来,露出了下面红色的血肉,同时,嘴鼻都在不断往外淌血,只一看,便知道它伤的不轻。
李相欢自然是第一时间撇下了手头上的活,就像从前屡次帮剑修界的弟子出头一样,跑到了外面,要替酒酿圆子出头。
只是她如今基本不能动用修为,身边又没有剑和趁手的兵器,难免要吃亏,不仅没给酒酿圆子讨回公道,反而被那些追上来要将狗打死的人,打的头破血流。
好在她从前打过不少架,现在又要死了,更是不怕挨打,硬抗了几棍子后,夺过了一人手中的棍子,反将那些人给打的满地找牙,顺道还从那些人手里,抢来了几两银子。
只是虽然有了银子,酒酿圆子却伤的很重,在她将那些人都打跑的时候,它已经趴到了地上,无法再动弹。
李相欢将银子塞进怀里,抱起酒酿圆子,立刻冲向这镇上一家有名的医馆求医。
但这医馆里,给人求医的不少,给狗求医的,却是闻所未闻。
再加上,这医馆本来就是给人开的,里面的大夫也从未医治过牲畜,因此,即便李相欢掏出了银子,人家也不肯答应,只让她去找给牲畜看病的兽医。
她无可奈何,只得离开了医馆,在镇子上一处处去找、去问。
可这镇子太小,根本没有专门给牲畜看病的医师,大多数人家,都是自己给自己家的牲畜随便治一治,能活的就活下去,不能活的,便干脆宰了吃肉,自然没人能救酒酿圆子。
她问了一圈又一圈,确定找不到一个可以给狗看病的医师后,便只能回到了那家医馆。
第135章 运气
那医馆的医师, 一见到她便要赶人,但酒酿圆子这个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李相欢只能抱着它跪到地上,不断磕着头, 声音哽咽地道:“求求您……就看一眼……治不治得好都无妨……就看一眼……”
那医师也是个上了年岁的老者, 见到李相欢如此,终究是于心不忍, 将她扶起来后, 道:“姑娘, 我看你也伤的不轻, 怎么只想着一只牲畜呢?”
“这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没了再养一只便是。倒是你, 年纪轻轻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里跑出来的吧?”
说着,他叹了口气,“老头子我行医多年, 见过不少离家出走的少男、少女。但老头子和你说啊,这世道艰险, 处处都是算计,可不好混啊!”
“尤其是你这样的年轻人, 跑到这外面来,就没有几个是不上当的。尤其是姑娘家, 更是危险, 被骗的未婚先孕,男娃娃却自己跑了的,老头子也见了不少了。”
“所以姑娘啊, 你听老头子一句劝,不管和家里人闹了什么矛盾,终究是血脉相连、血浓于水。这世上,再没有比你的家人,更愿意包容你的人了。”
“唉……可不要因为和家中闹的不愉快,便觉得外头的都是好人呐。这世上的人啊,皆为利往,谁不是因利而聚的?所以啊,这世上处处都是利益,处处都是算计,你这样的年轻人,看不懂的,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李相欢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通红的眼眶中,滑落出了两行清泪。
她微微启唇,唇瓣颤抖了几下后,努力压制着声音中的哭腔,道:“我……我没有家了……”
“大夫……我不是不想回家……是我没有家了……我只有它了……它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大夫:“……”
那大夫怔住了,似是没想到李相欢会说出这样的话,沉默了良久后,他才重重地叹出了一口气,“是老头子多嘴了,想不到你也是个苦命人。”
“唉……难怪之前见你四处奔波,又是去酒楼帮工,又是去大户人家里做活,原来……也是个无家可归的……”
说着,他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罢了。老头子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医治牲畜,这诊金便不收你的了,你将狗带过来吧。”
李相欢闻言,终于是破涕为笑,道:“多谢大夫……”
这大夫虽然是头一次医治牲畜,但医术也着实精湛,将原本已奄奄一息的酒酿圆子,给硬生生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而再之后,这大夫知晓了她之前同人打架的事,打听到被她打跑的那几个,是当地有名的地痞流氓后,或许是为了感谢她为民除害,又或许是可怜她一人一狗无处容身。
总之,是在听说了那些事的当日,去那巷子里找到了她,让她住到了医馆里,管她的吃住,只是需要她留在医馆帮工。
李相欢之前一直露宿深巷、食不果腹,此刻终于有了一个安身之处,还能有一日三餐,自然是满口答应。
而那大夫虽说是让她帮工,却也看出了她身体不好,在她住进了医馆后,不仅给她配药调理身体,还传授了她不少岐黄之术。
之后,见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更是欢喜非常,恨不得将自己的本事,全都倾囊相授。
虽说那大夫没提,但这架势,完全是拿她当作徒弟对待。
而她和酒酿圆子自从住进了医馆,这日子,自然也就渐渐的好过了起来。
可惜,李相欢的运气,好似真的不大好。
她的安稳日子还没过多久,那大夫却在一日出门时,不慎撞上了一个醉汉。
那醉汉也是个暴脾气,哪怕老大夫已然一个劲地道歉,也还是被按到地上,狠狠打了一顿。
李相欢闻讯赶去时,那个醉汉早已离去,而那大夫本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被一个壮年男子打了一顿,身上多处骨折,也受了不轻的内伤,早已是奄奄一息。
因此,在李相欢赶到时,他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便咽了气。
李相欢抱着那大夫尚有余温的尸体,抬头望着眼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群,声音颤抖着,仿佛喃喃自语地道:“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只是看着……为什么不帮他……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她不断重复着自己的不解,但很可惜,她的问题,注定是无人可以回答。
最后,她只能独自将那大夫的尸身,背回了医馆。
这医馆是大夫最后剩下的地方,而她也看得出来,这大夫喜欢行医,还常常外出义诊,因此,她便想留下来,代替那位老大夫,继续开这间医馆。
不过这事,其实也轮不到她做主,因为这大夫是有儿女的,他的儿女听闻了大夫身亡的消息,赶回来后,便开始争执起这间医馆的归属。
两个人吵到最后,谁都不愿退步,便只能是将这医馆一分为二,准备变卖出去,再将银钱平分。
而李相欢这个算不上徒弟的徒弟,自然是被连人带狗的给赶了出去。
但她哪怕被赶出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那才是大夫的儿女,她又不是,她甚至连徒弟都不是。
好在,李相欢在医馆的那段时间里,积攒了些银钱,足够买下一间城外偏僻处的小破屋子。
而她买下了一间小破屋子后,便带着酒酿圆子,离开了城镇。
一人一狗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搬进新居后,她便在破屋子外,挂上了“义诊”的牌子。
虽然她的医术,算不上多精湛,但基本的医理还是懂的,治个头疼脑热,开开基础的药方,倒是不成问题。
而那卖给她屋子的人,大约是看在了之前那老大夫的面子上,不仅给了她一间屋子,还附赠了一小块地。
那地上,能种些青菜、萝卜,还能养鸡,时间久了,菜肯定是不会缺的,至于肉的话,一年到头,应当怎么说也能有五六日吃上肉。
除此之外,那些闻声前来寻她诊脉的人,因为她是义诊,并不收钱,因此那些人来时,大都会随手带些吃的,或是用的,让她和酒酿圆子生活的很是滋润。
只是李相欢的运气,好似真的不大好。
她这样的安稳日子没过多久,那习惯每日早上出门,午后回来的酒酿圆子,却在一日,迟迟没有回家。
她看着锅里炖好的鸡汤,只觉得奇怪,嘀嘀咕咕地道:“奇怪……酒酿圆子今日还迷路了不成?难得有人送鸡来,还想给它补补来着……”
不过嘀咕归嘀咕,酒酿圆子还是要找的。
她灭了火后,便出了门,开始一边叫着“酒酿圆子”,一边漫无目的地四处去寻。
酒酿圆子会去的地方太多了,有时是去乞食,有时是去抓些野味,还有的时候,会自己叼些药草回来,李相欢想了一圈,也没想到酒酿圆子除了家外,还会常去哪里玩。
她就这么一边走,一边叫了好一阵,便忽然见有一男一女,正朝她这边走来。
那二人在看见她后,脚步登时加快了几分,一看就知道是专程来找她的。
李相欢见状,也便停下了脚步。
待那二人走到她面前,她还未开口询问,便听那女子道:“李医师啊,我们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公爹今早上出去收网捞鱼时,正巧瞧见你家的狗,朝那边的山上跑去了。”
“你那狗就只听你的话,他当时叫了几声,都没将它叫住。偏偏我公爹又怕狗,不敢去拦,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往那边跑。所以,李医师还是快些去那附近找找吧,可别让你家狗到山上去啊!”
李相欢闻言,眉头一皱。
她下意识地就想往那边跑,但一步跨出去,大约是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如往日了,不能再仗着一身本领,便贸然行事了。
因此,她又收回了脚步,问道:“那山上可是有野兽?”
那男子接话道:“不是野兽,可比野兽还吓人咧!李医师你不常来镇上,你不知道啊!约莫十来日前,有人看见有一伙山匪,从别处跑,朝那山上去了。而那伙山匪上去后,也一直没见下来,像是要在那地方定居了。”
“我们没亲眼见过,只听说,那些山匪像是被朝廷的兵赶过去的。虽然各个都带着伤,但手里却都拿着大砍刀!那刀口被他们磨得锃亮,吓人得很呐!!”
随后,那女子又接话补充道:“这事,我公爹一回来就和我们说的。我公爹是个跛脚的,走路走的慢,便让我们跑来将这事告诉你。我们都知道,李医生和那条狗相依为命,所以……”
李相欢没听完那人的话,便朝她之前指的山头的方向奔去。
她跑的又急又快,显然是用了些许灵力,有一段路还是靠飞的。
而哪怕她半路上,因动用灵力,引发了内伤,吐了几口血,她也没敢停下来,依旧是一边喊着“酒酿圆子”,一边四处寻找。
最后,她眼见山下找不到,也就只能往山上去寻。
好在那山头也不高,且山上还多有树木,她跃上树梢,连飞带跑了好一阵,喊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也没听到酒酿圆子的回应。
她这时,大约已经感觉到了些许不详的预感,低头又呕了几口血后,便跃上了这一片最高的树的树顶,踏在一片绿叶之上,低头俯瞰着这片山林——
作者有话说:嗯……
相欢是忘不了那个老大夫的,我也忘不了,还记得很疼爱我的那个长辈,最后看我一眼,哪怕已经喘不上气,还是对我笑了一下
唉……
怎么还没完结
第136章 地狱
在她的目光, 触及到一片升起袅袅炊烟的方向时,她立刻朝那升起烟雾的方向,飞掠而去。
那地方距离她也不算远,不过是两息间的功夫, 她便到那那升起烟雾的地方附近。
她站在一节树杈上, 脸色惨白异常,唇边挂着些许殷红的血迹, 却衬的她唇色越发苍白, 显然她的身体, 眼下已十分不妙。
但她此刻, 却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 只死死盯着那片区域, 不断地搜寻着。
那是一片,被人为清理出来的空地。
空地上,或躺、或坐、或站着数十名大汉,那些大汉身上,也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 身边还都放着明晃晃的大砍刀,看起来, 正好能对的上之前那对夫妻所说的山匪。
而那片空地的正中央,正燃着一堆篝火。
一个大汉, 就坐在那堆篝火旁,一边不断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一边不断喃喃自语着, 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相欢的目力已大不如前,若是往日,这样的距离, 她一眼便能看清楚那人在做什么,但如今,她却需要眯起眼,才能勉强看清。
只见,那个大汉正在用削尖的树枝,串着不知来自什么动物的肉块。
那些肉块,还是血淋淋的,有些肉块在被串起时,还在微微抽动,看起来很是新鲜,显然是才宰杀不久的。
但她虽能大概看清他在做什么,却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肉。
因此,她略一思忖,折下了一根树枝,足尖一点,便翩然飞落到了那堆篝火旁。
她落地的瞬间,散开的灵力,令那篝火瞬间如烟花般炸开,溅出的火星,将好几个离篝火近的人,烫的连连惨叫。
而她没有去管那些人,目光只锁定在那原本正在串着肉块,此刻却只呆望着她的大汉身上。
那汉子另一侧的地上,铺开了一张皮毛。
李相欢之前没有看见这皮毛,皆是因方才因角度所限,让她无法看到这大汉另一侧的东西。
此刻,她盯着那张皮毛,目光不断将其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
虽说那张皮毛,已从身体和头颅上完整剥离,完全铺平时,一时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的。
但从那皮毛脑袋的部分,隐隐约约间,好似也能看出些生前的模样。
她望着那皮毛脑袋的方向,抬手稍微比划了几下,而后忽然愣在了原地。
而她虽愣住了,其他人却都回神了。
这些人也不管方才这人是如何出现的,此刻只见她看起来病病歪歪的,便觉得她定然极好拿捏。
也不知道那些人想到了些什么,对视一笑后,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了,纷纷站起身,朝李相欢的方向逼近。
而距离越近,他们便越是兴奋,尤其是在嗅到李相欢身上的草药香后,更是有几人控制不住地淫///笑起来,搓了搓手,往她的身上摸去。
然而最先伸手的那人,还未碰到她的胸口,便被李相欢一把攥住了手腕。
李相欢的目光,依旧落在那皮毛的方向,好似还没有回神,但却丝毫不妨碍她的动作。
只见她手上用力一捏,周围的人,便听到了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同时,还伴随着那个人的惨叫。
这些人从前都是靠打家劫舍过日子的,见识过的人不少,当即便发现李相欢此人定然是个硬茬。
因此,一时间谁都不敢再笑了,纷纷抓起了地上的砍刀,对准了李相欢的相欢。
“他奶奶的!怎么来了个武功这么高的疯婆娘?谁招惹来的?!不是让你们先别下山惹事吗?!!”
“老老老大!我们都没下山啊!!”
“别管了!这娘们就一个人,咱们兄弟几十个,还怕她不成?!”
“上!还没见过这么烈的,滋味肯定要比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娘们好!”
他们人多势众,相形之下,李相欢这边的确是处境极为不妙,再加上她此刻脸色极差,呼吸不稳,看起来像是轻易便可制服的模样。
但等真的交起手来,他们才发现,他们想错了。
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女子,虽只身一人,但以一敌数十人,却游刃有余,根本不在话下。
而且她出手狠辣,手中的树枝看似脆弱,但挥动间,却可轻易折断他们手中的长刀,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本事!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她是修真界来的”,总之 ,其他人在发现李相欢这近乎非人的本事后,也是纷纷扭头就跑。
其中一些人,还一边跑着,一边骂道:“特///么的!老子招谁惹谁了?!就特///么来这歇个脚,还惹上修真界的人了!!”
那人身边的同伴正要接话,但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一阵扑面而来的热浪打断。
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抹了把脸上温热的液体,在看到手掌上的鲜红后,他才迟钝地看向那倒在地上的同伴。
只见他那个同伴,也是一脸茫然,好似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倒下。
直到他看到自己失去了手臂的肩膀,迟来的痛感,席卷上他的大脑,他才迟迟地发出了一阵极为凄厉的惨叫。
而那个还站着的人,看着他那同伴的断臂处,在那一片血肉之中,可以清晰看到极为明显的雪白,那是他骨头的颜色……
那人的惨叫声,也未持续多久,随着一根树枝,突然深深地埋进了他的太阳穴,他的惨叫声便骤然停止。
之后,他的身体只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动静,只有一双眼睛,还死死地望着他的方向,似是在等他救自己。
那个人觉得自己想要跑,但一双腿,不知为何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随后,他便看见那个将树枝埋入了他同伴脑袋的人,缓缓蹲下身,拾起一柄染血的断刀后,抬起头,望向他的方向。
在看到李相欢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刹那,他只觉得他瞬间变得不能呼吸,整个人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口中更是不断呢喃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语,或许是求饶,又或许是道歉……
但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求饶,又为什么要道歉,分明他们到了这地方后,什么也没做……
而后,他就见李相欢缓缓站起了身。
她的身体看起来的确很差,站起身后,还吐了两口血。
但她吐完了血后,看起来又恢复如常了,慢条斯理地举起断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随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语气极为温和地道:“祝你下十八层地狱。”
………………
一共数十个山匪,却全都死在了李相欢的手上。
最后一名山匪,已经逃到了半山腰,而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逃出生天时,却听到了身后有些不一般的风声。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在看到李相欢那染血的身影时,瞬间心头巨震,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到了地上。
他摔倒后,又慌忙爬起,还想要继续逃时,在注意到已经走到他面前的人后,又慌忙跪下,流着眼泪,哭喊着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一岁的女……”
他的话都还未说完,便忽然声音一滞。
他惊恐的目光中,露出了些许疑惑,努力将嘴巴张了又张,却发现自己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他低下头,看到了埋入他心口的长刀时,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不出声音……
他的口中喷出了几口血,再抬头时,就见李相欢不知何时弯下了腰,一张染着血,宛如修罗的惨白面容,贴近到了他的面前。
而后,在他的注视下,那张脸的嘴角,缓缓向两边咧开,露出了一个极为疯癫的笑容,但语气却十分温和地对着他道:“你也要下地狱了。”
………………
在最后一个人倒下后,李相欢才缓慢地往回走,走回到了那片,还燃烧着篝火的空地之上。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地的鲜血和尸体,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木然地朝那堆被串起来,准备烤的肉串走去。
她走到那堆肉块前,将串好的肉块,从木棍上缓缓捋下。
随后,她抓起一把,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似乎想确认这些肉,到底是不是从酒酿圆子身上切下来的。
但这些肉块,被分割的大小都差不多,连拼都不一定能拼起来,更别说是以肉眼看出这些肉生前长什么样。
最后,她放弃了研究那些肉块,转而捞起地上那张浸透了鲜血的黑色皮毛。
她努力地想要将那皮毛拼出原本的模样,试图从这里面找出这张皮毛和那些肉块 ,并不属于酒酿圆子的证据。
但只是将那张皮毛脑袋的部位,覆盖到剥了皮的头颅上,就已经能看出酒酿圆子的模样。
所以,再拼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哪怕她将这尸体缝起来,也改变不了这就是酒酿圆子的事实。
李相欢显然也已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再去拼凑眼前的尸体,只是捧着那颗被砍下的头颅,望着那双已经失去了光彩的眼睛,静静地发着呆。
不知呆了多久,她忽然又开始呕血。
这次她吐的血,远比之前的要多,一直到那些呕出的鲜血里,都带上了些许细碎的肉块,才渐渐停歇下来。
很显然,她现在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体内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重创,恐怕连呼吸,都会觉得浑身剧痛。
但她此刻却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只是将一边盆里的肉块抓起来,往那张黑色的皮毛里塞,像是要将那些肉块,都塞回到那张皮毛里,再带回家一样。
第137章 忽悠
但那张皮毛此刻却好似变小了许多, 前面刚塞进去,后面又会漏出来。
一些肉块掉到地上,沾染上了灰尘,却又被她固执地拾起, 重新放回去。
就这么重复了数次后, 她才终于意识到——这些肉块,再也装不回去。
哪怕装回去了, 它也是不可能活过来的。
死了就是死了, 无论怎么做, 也无论做什么, 都没有办法让一个死去的生命, 重新活过来。
她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怔怔地出神了片刻后,终于是彻底放弃了一开始的打算。
她看着眼前的皮毛,轻轻叹了口气,但眼中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伤心, 还是不伤心。
只见,她将那染血的皮毛, 平铺到地上,随后, 又将盆里剩余的肉块,全都倒进了那张皮毛里。
倒完了之后, 她又将那皮毛卷起, 不去管那些溢出来后,掉到地上,沾满了尘土的肉块, 直接躺到地上,将那皮毛,连带着其中包裹着的肉块,一并搂进怀里。
她十分平静地侧躺在满是鲜血和肉块的地面上,搂着怀里冰凉、湿滑的皮毛,喃喃低语着道:“酒酿圆子,实在是对不住了,我食言了。”
“我之前明明还说,要在你死前……”
“带你过上好日子呢……”
她的话音落下,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和周遭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但风不会为她悲伤,鸟雀不会为她难过,世人也不会为她哀痛。
周围的一切,好似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仿佛被完全孤立在这片天地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和在意她的喜怒哀乐,相同的,她也无法知晓和在意他人的喜怒哀乐。
人生来,好似就是孤单的。
她静静了躺了好一会,不在意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只是忽然轻声呢喃着道:“算了,算了。”
“这辈子……其实也没什么好活的,死就死了吧。死了挺好,死了干净,我早就想死了,活够了……”
“下辈子吧……酒酿圆子,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会带你过上好日子。”
“你可要记得来找我啊,酒酿圆子。”
“你可一定记得……来找我啊……”
………………
李尘尽猛的睁开双眼,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床帐,像是醒过来了,又像是还被困在梦魇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中才渐渐有了些神采,目光向一旁转动着,落到了床边正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的人身上。
那人好似没有察觉到她已经醒了,直到她想要撑起身,坐起来,他才忽然开口道:“明存和尚与我说了很多。”
李尘尽望着他的侧脸,望了片刻,才道:“说了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沈正渊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他的视线,从她的眉梢游移到鼻梁,再从她的鼻梁滑向唇瓣,如此来来往往地反复端详着,打量着,似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又像是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与过去的不同。
他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而李尘尽倒也没坦然,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只是自顾自地坐起了身。
就这样过去了许久,直到她都忍不住要说话时,才听沈正渊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对不起。”
李尘尽神情平静地问:“对不起什么?”
沈正渊沙哑地道:“对不起你。”
李尘尽哼笑了一声,盘起腿,挠了挠莫名有些发痒的脸颊,道:“沈掌门若是为从前吓唬我,还想霸王硬上弓的事,向我道歉,那我便收下了。但若是为了别的,那沈掌门就省省吧。”
沈正渊沉默了半晌,在李尘尽以为他应该是找不到话题了,正准备送他个台阶下时,又听沈正渊有些没头没尾地道:“我可以放你自由。”
李尘尽:“……”
随着沈正渊的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李尘尽撩起眼皮,望着那正坐在床边的人,默默伸出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确认眼前的人,温度正常后,她十分肯定地道:“老和尚打你脑子了。”
沈正渊:“……”
沈正渊:“我看起来像几百年前一样蠢吗?”
李尘尽悠悠收回了手,道:“我倒觉得,你年轻的时候,有些地方,比你现在要聪明很多。”
沈正渊:“……”
沈正渊:“我现在的年纪,也不是很大。”
李尘尽:“……”
李尘尽:“不是,重要的是这个吗?”
沈正渊道:“这个不重要吗?你在嫌弃我年岁大。”
“这个……”李尘尽顿了顿,“你年岁的确是不轻,我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不过我也的确是不嫌弃你哈。”
沈正渊:“……”
沈正渊:“所以你还是觉得我年岁大。”
李尘尽奇怪地望着他,道:“你年岁不大吗?”
沈正渊:“……”
沈正渊不说话了,他只是默默地转过了身,背对着她,不知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李尘尽趁着这时候,将这地方打量了一圈。
这里并非是剑修界,也不是法修界,而是她在禅修界的禅房,难怪她刚睁眼那会,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她掀开被子,同沈正渊一起坐到了床边,沉默了一会后,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也同样是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你看到了什么?”
沈正渊此刻看着虽心情不佳,不愿看她,却还是回答道:“所有。”
李尘尽:“……”
现在轮到李尘尽心情不佳了。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在床边,也皆是以手支颐,一同沉默了许久后,李尘尽才慢慢地叹了口气,捏上了自己的眉心,道:“明存这老和尚……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沈正渊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李尘尽都朝他看过来了,才道:“我以为,你会有别的话想说。”
李尘尽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所以你这一直不吭声,合着是等着我说话呢?”
说着,她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摊开一双手,神情颇为无奈地道:“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是指着天,痛斥老天待我不公,还是大哭一场,哀叹自己命途多舛?又或者说……你是想要我抱着你,质问你当初为何不来帮我?”
“沈掌门,你我从前是什么关系啊?按照你我那时的交情,你不对我落井下石就算是不错了,凭什么要来帮我呢?我那时候,又有什么值得你帮的?”
沈正渊:“……”
李尘尽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刚走了几步,便觉得这身上好似有些不对劲。
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又摸了摸自己的腿,随后“哟”了一声,道:“沈掌门这手艺又精进了?这身体是怎么做的?怎么还真有血肉之感呢?”
沈正渊:“……”
沈正渊:“因为这本就是你自己的身体。只是我让人协助明存,为你修补好了而已。傀儡之躯,本就是权宜之计,还有……我也将你我之间的联系切断了,往后……”
沈正渊的话还未说完,就听李尘尽道:“往后你我就继续同行吧。反正这么多年下来,也都已经习惯了。”
沈正渊愣了一下,有些愕然地抬头朝李尘尽望去,就见她正对着自己,十分温和地笑着。
阳光透过门窗照进屋内,轻柔地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辉,恍然间,像是话本中下凡的神女,但她却对此浑然不觉,只是温和地笑着。
只一瞬间,他便觉得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回到了那个,他只是看一眼李尘尽的笑容,便会觉得十分平静、安心的时候。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李尘尽真心对他笑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模样。
那个在他记忆里,封存了许久,只能偶尔在他的梦境里出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是不受控制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完全消失的笑容,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眼中那个背光的身影,在他的注视下,逐渐走到了他的面前。
随后,一双温热干燥的手,轻轻捧起了他的脸。
他被迫抬着头,望着眼前逐渐放大的笑容,感觉到擦上他脸颊的指腹,呆愣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抓住了面前人的手腕。
而他才握住李尘尽的手腕,就听眼前的人道:“沈掌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像从前一样,动不动的就掉眼泪呢?”
沈正渊的手,顺着她的手腕逐渐往上,最终握住了她的手。
但他虽然握住了李尘尽的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却还留在他的脸颊上,他感受着那只仍在为他拭泪的手,轻声问道:“你可以……不要再离开吗?”
李尘尽望着他,笑的依旧十分温柔,而后道:“我会努力不离开。”
“阿渊,不要再因为回忆过去的痛苦,而担忧未来的不幸。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比如,救出我师父,还有你那些亲人的元神。你的家人一直都在,我也一直都在,所以不要再担心失去。”
“若你实在担心的话,那我就只好日日去佛前,为你祈祷了。我相信,神佛定会庇佑我所爱之人。”
说着,她低下头,轻轻覆上了他的唇,在尝到了些许泪水的咸涩后,她才缓缓退开,“好了,现在是在禅修界,我这般举动,已经很出格了。若是让明存老和尚知道,非得罚我去扫藏经阁不可。”
她放下了捧着沈正渊脸颊但手,同时,也将被他握着的手抽出,“接下来,就将我不知道的事,都同我说一说吧。”
“你若敢学明存和尚忽悠我,那我可就不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以后再不想写背景线太大的了……
第138章 欠打
沈正渊抿了抿唇, 好似还能感觉到唇上残留的温度,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道:“不会……”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
根据沈正渊所言, 寻常方法, 根本救不了灵脉尽断之人,哪怕是将灵脉重新接续灵脉, 也极易在运转灵力时, 再度崩裂, 并且修为也再难有所精进。
因此, 明存和尚与他商议后, 便打算另辟蹊径, 不去修复灵脉,而是重塑灵脉。
但能助人重塑灵脉的天材地宝,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他们翻遍了古籍,也未找到合适的, 倒是翻到了些许前人留下的,有关重塑灵脉的故事。
那故事中提到, 修真界曾有一个人,不知为何也是灵脉断裂, 尝试了各种修复灵脉的方法,发现皆是无效后, 竟抓了一些人, 将那些人的灵脉抽了出来,换给了自己。
那个人甚至还留下了换灵脉的法子,以供后世学习。
但如此阴损的方法, 明存和尚显然是不可能做出来的,而他也定然不会让沈正渊这么做。
而沈正渊一开始虽有些心动,但转念一想,即便抽取他人灵脉给她,可若寻来的都是些普通修士的,恐怕还不如为她接续灵脉。
毕竟普通修士的灵脉,根本承受不住她体内灵力的运转,说不准她稍一动用修为,那些灵脉便会再次断裂。
因此,即便要换,也必须找一个修为与她相当之人来换。
但这世上,能与她比肩者,屈指可数,明面上可知的,除了明存禅师,就是他自己。
而就在沈正渊思考着,是否要将自己的灵脉换给她时,明存老和尚却想到了另一个法子——既然用人的行不通,那何不试试非人之物?
正巧,李相欢当年有个习惯,喜欢在斩杀了一些自己觉得不错的妖兽后,将其头颅砍下,堆放到万善门后山的山洞里。
而为了保那些头颅不腐,当时的李相欢,还费了一番心思,特意研习了一些法修界的术法,在那山洞里设下法阵,借山中灵气,护那些头颅不腐。
而那山洞之中,正好有她当年斩杀的那条蛟龙的头颅。
那蛟龙虽是个作恶多端的恶蛟,但当时即将渡劫飞升,也算是修得了一个半仙之体,恰巧就适合如今的李尘尽。
明存禅师让沈正渊派人将那恶蛟的头颅,送到了法修界后,他便与几位器修界的大能,一同处理起那恶蛟的头颅。
他们从那恶蛟的头颅里,抽出了一些灵脉,为李尘尽的尸身换上,这一步极其耗费心神,他们哪怕不眠不休,也耗费了将近一月的时间。
而灵脉一事解决妥当了,她体内的伤,自然更是简单,只是请了一些丹修界的大能,便将她有些碎裂的五脏六腑,给换上了完好的。
所以……
现在李尘尽这身体里面,基本上都是拼拼凑凑地拼出来的……
但不得不说,还挺好用的……
………………
“我说老和尚,你都知道我们来了,就别装听不见了,成吗?”李尘尽一边给自己倒着茶,一边望着明存禅师的方向道。
明存禅师原本正在蒲团上打坐,此刻缓缓睁眼,望着一口气喝完了茶水,面带不满望着他的李尘尽,微微笑了一笑后,提起茶壶,为她和沈正渊各斟了一杯茶,“李掌门如今身子大好,倒有些往年风采了。”
李尘尽端起茶杯,略有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道:“老和尚,你一日不揶揄我,就吃不香、睡不着,是不是?”
明存禅师含笑道:“李掌门如今的面上,倒是不见愁云了。”
“其实我从前也没有多愁。”李尘尽道,“只是有些事情,虽然我自己忘了,但我的元神却还记得,所以这心绪呢,总是会没来由地杂乱。”
“不过如今将从前不明白的事,都看明白了,自然也就不必再愁了。”
明存禅师又笑了笑,目光柔和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一看到明存禅师那眼神,李尘尽便暗觉不妙,正要转移话题时,却听明存禅师先一步开口道:“既然李掌门如今身体大好,心结消散,不妨为他人解一解心结,如何?”
李尘尽:“……”
李尘尽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每次一看我,就要给我找事做。说吧,又是什么事?”
“是避免数百年前,丹修界退隐一事,再度发生。”明存禅师道,“丹修界在七百多年前退隐后,隐居了五百余年,才重现世间。而丹修界退隐期间,因缺乏灵草、灵药而丧命者,不计其数。”
“虽说眼下,应当不会再有那般浩劫,但丹修界若再次退隐,于各界而言,也都不是好事。”
李尘尽皱了皱眉,“丹修界为何要退隐?先前和谈会上,分明还是好好的,甚至还帮了剑修界,不小的忙。”
明存禅师道:“和谈会那一夜,并非只有万善门一处受灾。各界门派或多或少都受其所害,各地百姓亦是如此。哪怕有沈掌门提前布下法阵,未让灾难伤及更多的人,但也难保无人受伤。”
“若被傀儡所伤,寻常草药尚可医治;但若被妖兽所伤,必要以灵草入药,才可拔除妖毒。故而,如今各处受伤百姓,皆已至丹修界。”
“数百年前,丹修界退隐前,也曾经历此事,难保丹修界不会重蹈覆辙。至于具体之事,李掌门去过丹修界后,自然明了。”
李尘尽啧了一声,对明存禅师这话只说一半的习惯,显然是十分难受,但她也未多说什么,而是道:“这事我知道了。但我也有我的事,我需要知道,该如何救出我师父的元神?还有,曾书情在何处?”
明存禅师道:“第一个问题,时机未到,老衲如今无法回答李掌门。而第二个问题,沈掌门应当比老衲更为清楚。”
李尘尽闻言,回头朝沈正渊看去。
沈正渊一怔,似是没想到明存禅师会将话头忽然转到他的身上,但在看到李尘尽询问的目光后,他还是点了下头,道:“我的确知道。”
李尘尽无奈地撇了下嘴。
她不过是不问世事了几年,谁曾想,只不过是几年光景,她就要变成一个一问三不知的了。
“行吧,那就先将丹修界的事办了吧。”李尘尽望着沈正渊,道,“待丹修界的事解决了之后,你我再去办正事。你放心,你的家人和同门,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救的。”
沈正渊:“……”
沈正渊看着李尘尽带有些坚定意味的眼眸,呆愣了半秒后,缓缓垂下眼,轻声道:“嗯……”
说实话,沈正渊突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实在是让李尘尽有些不自在。
她看了看莫名其妙安静下来的沈正渊,又看了看正垂眸品茶,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模样的明存禅师,越看越觉得古怪,让她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不会是明存老和尚,趁她昏迷的时候,将沈正渊给打了一顿吧?
带着这个疑问,李尘尽将人拉出了明存禅师的禅房后,确定走的够远了,明存禅师应当不会听到,才问:“你老实说,明存老和尚是不是打你了?”
沈正渊:“……”
沈正渊:“……?”
沈正渊:“没有。”
“没有?”李尘尽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道,“要是没有的话,你怎么突然变得……”
变得那么像正常人呢……
李尘尽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后面的话,不太适合说出口。
她及时收声后,深思熟虑了半晌,才继续道:“那个……我觉得明存和尚,也的确不像是会随便动手的性子。”
“我当初才被他带回禅修界的时候,还有些不服管。上蹿下跳地拆了他几间禅房,又弄塌了一座大殿,就这样,他都没说什么。也就是后来让我把拆的,重新建起来而已。”
李尘尽拐着弯说了一堆“废话”后,终于是步入了正题,“那个……我之前没有说你欠打的意思。”
沈正渊:“……”
沈正渊:“你若想打我,直接动手便是。反正如今,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李尘尽目光古怪地望着他,道:“我看起来,像是喜欢动手打人的人吗?”
原以为沈正渊会说“不是”,但却没想到,沈正渊在扫了她一眼后,便陷入了一阵近乎诡异的沉默。
李尘尽:“……”
不是吧?
她看起来,难道那么像是会随意动手的人吗?
她记得她做了李尘尽之后,也没和沈正渊怎么动过手啊,最多也就是气急了,把人打吐血而已……
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急了,稍微动点手怎么了?
她出手向来是有理由的,断然是不会随意动手的。
李尘尽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应当不是那样的人,但见沈正渊如此沉默,她又一时有些吃不准了。
难道……
她真是那种人?
二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了许久,最后还是李尘尽干笑了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个……先先,先去丹修界呢?”
这次沈正渊出声了,他说:“好。”
而这会看到沈正渊出声,再回忆起沈正渊之前诡异的沉默时,李尘尽登时就更吃不准了。
不应该啊……
她现在脾气分明已经很好了……
李尘尽想不明白,但很快,在她通过传送法阵,抵达了丹修界后,她便立刻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她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丹修界总坛。
这丹修界总坛的占地面积不小,但此刻却被无数人影挤满,而哪怕此刻人潮已挤得水泄不通,却还是不断有人从山下往上走,喧闹声不绝于耳。
第13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但若仔细看, 便会发现,那些伤势严重者,根本挤不进丹修界总坛的山门。
每每快要接近山门时,总是会被身后挤上来的, 伤势较轻的人一把拽着, 重新甩回后面。
还有一些人,更是拼命往前冲, 甚至不惜将不慎倒下的人踩在脚下, 像是生怕慢上一分, 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药, 就会被旁人抢走一般。
而那些会倒下的, 大都是重伤之人, 或是体力不济者,那些人起初还能呻///吟几声,待身上踏过的人多了后,很快也便没了声息。
但眼前如此乱象,却迟迟不见有丹修界弟子出面制止, 实在是奇怪。
李尘尽扫视了一圈,才在一些角落处, 看见了些许,被人团团围住的丹修界弟子。
那些丹修界弟子, 被人死死堵在角落里,有人将手里的灵草递到她们的面前, 似是想要她们将那些灵草, 当场炼化入药。
李尘尽皱了皱眉,指着又有人倒下的地方,正要让沈正渊调些法修界弟子来救人, 却忽听一声大喊:“不要抢!不要抢!那些不是给你们的!那些是其他修真界的人,要来拿的药!!”
李尘尽循声望去。
只见有数十人,各自怀里抱着一个小木箱子,从一个大殿内往外冲。
而那些人在前面跑,一些丹修界弟子,则跟在他们后面追,试图将那些小木箱子夺回。
那些人眼见东西要被抢走,立刻嘶声大喊:“我们都快要死了!你们有药,为什么不先给我们用?!!”
“对啊!不是说丹修界的人,都是医者仁心吗?你们怎么这么冷血?!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些人死,也不愿意把药给我们用?!!”
“是你们说中了妖毒的人,都可以到丹修界解毒、治伤,怎么我们来了之后,你们反倒不认账了呢?!”
“大家伙快来拿药!他们丹修界的人不愿意救咱们,咱们就自救!!”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人,听着那些抢药的人说的话,立刻一拥而上,掀开木箱子,抢夺木箱子里摆放整齐的药瓶。
有丹修界弟子想拦,却被人按在地上,揍了几拳,好似那些丹修界弟子,都是什么惹人厌恶的十恶不赦之徒。
修真界有个修士不得用灵力伤人的规矩,因此,那些丹修界弟子哪怕被按在地上揍,也不能动用灵力。
但不用灵力,却不代表不能还手。
只见先前还被压在地上的丹修界弟子,猛地一发力,就将压在他身上的人掀翻,随后紧跟着反扑上去,挥拳就朝对方的脸上砸去!
丹修界的弟子看起来与世无争,但其体魄,却不输体修界弟子。
毕竟,丹修界弟子每日,除了要在各个山头上,爬上爬下地种植灵草,还要时不时地清理药鼎。
不仅如此,几个丹修界弟子,就能扛起一个数百斤的药鼎,漫山遍野地跑。
因此,按照丹修界弟子的体能,一人扛着两个装满灵药大木箱,往返各个修真界送药,都是家常便饭。
所以说,要想在丹修界待下去,除了要精通药理,体力也断然不能差,否则不出几日,便要被活活累死。
但修真界的人知道,这些各地赶来的百姓,却并不知道,只觉得丹修界弟子,似乎有什么天生怪力,一拳下去,能在地板砖上砸出一个凹坑。
这样的拳头,砸到人的脸上,少几颗牙都算是轻的。
原先还占据上风的人,登时被打的鬼哭狼嚎,周遭的人见拉也拉不住,登时开始放声大喊道:“丹修界弟子打人了!丹修界弟子打人了!!”
“快救人啊!丹修界弟子杀人了,杀人了——!!”
“丹修界的人疯了!丹修界的人都发疯了!!”
眼见那被丹修界弟子压在身下的人,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气息奄奄,再补上几拳,便要被活活打死时,那名弟子的拳头,却突然停滞在了半空。
那名弟子先是一愣,随即手上用力,想要将抓着他的那只手甩开。
但挣了几次,却发现那只手宛如铁钳一般,依旧稳稳地抓在他的胳膊上。
他扭头往后看,便见一名穿着一袭浅蓝色衣裙的女子,正站在他的身后。
那女子见他停了手,也稍稍歪过头,目光越过他,落到地上那个被打的面容模糊,奄奄一息的人,道:“再打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
那人又甩了甩胳膊,见实在是甩不开她的手,只能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微微一笑,“禅修界弟子,李尘尽。”
那人一愣,周遭的人也是一愣,似是谁都没想到,会有禅修界的人过来。
但很快,便有人喊道:“我知道你,你是明存禅师的徒弟,你来给我们评评理!他们丹修界的人,有药不给我们用,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被妖毒活活折磨致死,是不是他们的错?!”
李尘尽还未说话,便有一名丹修界弟子愤然反驳道:“胡说!在各界出现妖兽伤人之事后,丹修界就已将大半灵药分发到各界,如今丹修界内剩下的灵药本就不多!若是有的话,我们怎会不给你们?!!”
“你才是胡说!我们可在你们的库房里看见了,分明还有很多药,你们就是不肯白给,想要赚我们的银子!!”
那人刚说完,就立刻又有有一名丹修界弟子道:“鬼扯!这些灵药若要拿到外面去卖,一粒最少可卖数十两,你们出得起吗?!在你们来到丹修界后,我们便一直是将灵药免费赠给你们用的,何曾收过你们一文钱?!!”
“那你们把药藏起来做什么?!难道就其他地方的人是人,我们这些人就不是人了?!我们都已经到这里了,你们就不能先把药给我们用?!!”
丹修界弟子道:“你们简直欺人太甚!那些药,本就是剑修界早前就向我们订下的!那些剑修界的修士,各个都要直面妖兽,他们所受的伤远比你们要重,为何不能先给他们?!”
“更何况,还不知之后会不会有妖兽作祟,若再有妖兽,冲到最前面护着你们的,还不是那些剑修界弟子?药难道不该留给他们吗?!”
那名弟子说完,便有人驳斥道:“反正你们怎么说都有理!我们就是想活命,我们有什么错?你们要是没那个本事,就别夸口说中了妖毒的人,都可以来丹修界啊!我们辛辛苦苦赶过来,不知有多少人病死在了半路上,结果到了这里,你们却说没药了,这不是耍我吗?!!”
丹修界弟子道:“你们扪心自问,我们丹修界哪里对不起你们?我们丹修界,也多的是中了妖毒的弟子!那些弟子忍着妖毒腐蚀,将自己的药省下来给你们用,你们到头来竟然还倒打一耙!你们还是人吗?!!”
“那你说现在要我们怎么办?等死吗?!你们要是没有那个本事,就别夸那个海口!我们现在伤势变得这么严重,都是为了能赶到你们丹修界!你们看,我这胸口的肉都快烂完了,难道就要我死在这里吗?!!”
“都是因为你们,要不是因为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们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赶过来!我们要是不过来,说不定早找到别的法子了,怎么会到你们这地方送死?!”
“把药拿出来!拿出来!!”
“我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吧……她真的要不行了啊!求求你了,是你们说到了丹修界就能得救的啊……我带着我的孩子一路赶过来,你们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在这啊……”
眼前那些丹修界弟子被气得浑身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尘尽正要开口时,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却蓦然传来,“将药都给他们!”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着掌门服饰的老者,正从殿中,缓步走出。
虽说这位掌门已是白发苍苍,但步伐却十分稳健,声音也是中气十足,再次重复道:“将剩下的药都给他们,剑修界的人若来问,我去说!”
“可是掌门……”
“不必多说了。”丹修界掌门抬手打断道,“我丹修界向来以救人为己任,时时下山为人治病、疗伤,不曾收过百姓一文银钱。却不曾想,今日竟遭此劫,受此侮辱。”
那掌门说着,声音中隐约带上了几分哭腔,“灵药已经用尽,剑修界的人若来,至多是取老夫一条性命而已。”
“你们不必忧心,待剑修界之人上门,老夫自会以死谢罪,包你们周全。届时,你们安葬好因妖兽所伤而离世的同门后,便离开丹修界,避世修行,不再过问世……”
“掌门还请息怒。”李尘尽向着那丹修界掌门,拱手道,“这些百姓确有不是,但也不过是为了活命。丹修界自然也并无过错,丹修界弟子愿将自己的药给百姓,实乃义举。”
丹修界掌门朝她的方向扫了一眼,淡淡地道:“我认得你。明存禅师的徒弟,沈掌门的道侣。你来此,有何贵干?若是要为禅修界讨药,丹修界如今的确是拿不出一点灵药了。”
李尘尽微笑道:“掌门误会了。在下是奉家师之托,前来丹修界,为掌门解忧的。”
周遭人的目光,顿时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那掌门的眼中,也掠过了一丝探询,“如何解忧?”
李尘尽缓缓地道:“丹修界内灵草不足,若要等新的灵草长成,少说也要四五十年。这期间,纵是明存禅师亲至,亦难为无米之炊。想来掌门正是知晓此法无解,才欲令弟子避世。”
第140章 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 法修界有一法阵,可催生灵草,或可解掌门燃眉之急。”
丹修界掌门的目光,顿时落到了一直静立在她身侧的人身上。
他之前在和谈会上, 是见过沈正渊的, 故而一眼便看出她身边的人,就是那位法修界的老祖。
但依沈正渊的秉性, 没有好处的事, 他是断然不会做的。
而现在的丹修界, 也拿不出什么能请法修界出手的好处, 难不成他和禅修界的人成了道侣后 , 便转了性子, 愿意做好事了?
正在他心中暗想之时,只听李尘尽继续道:“掌门不必担心。虽说按法修界的一贯作风,都是要以一换一的,我也不能做主改法修界的规矩。但眼下丹修界情势危急,谢礼可以先赊着, 我相信掌门是重信守诺的君子,日后定不会抵赖。”
丹修界掌门冷哼一声, 道:“这是自然。原本此事也不必劳烦法修界,若不是一月前, 那些妖兽攻上丹修界各派时,第一件事便是放火烧了存着各类灵药的库房, 丹修界也不必面对如此两难之境地。”
丹修界会被如此重创, 倒也是合情合理。
毕竟,先前剑修界尚被打得措手不及,何况这些虽有一身力气, 却不擅战斗的丹修弟子?
他们如今能拿出来的灵药和灵草,必然都是他们当初不顾妖兽攻击,拼死从火场中救出来的。
而现在,他们将当初以性命换来的药,无偿让出,救治赶来的百姓,不曾想不仅未得半分感激,反遭千夫所指。
所以,也难怪那些丹修界弟子,皆是悲愤难当,甚至还有不少弟子,被气的一直哭到现在,看起来像是想要骂人,但指着那些百姓,却又哭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起来着实可怜。
李尘尽凑近到沈正渊的耳边,悄悄地道:“这丹修界的事,便交给你了。这施展法阵必然会耗费不少修为,你莫要独力硬撑,多叫些法修界的弟子来,正好也为丹修界镇镇场子。”
说着,她顿了顿,声音也更轻了一些,“那个……反正你这边要花不少时间,我便先去个地方,解决些私事。等我办完了事,便传信于你,哦对了,你那传讯符给我一张。”
沈正渊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问,只取出了一张她要的传讯符,放入了她的掌心。
但就在李尘尽将那张传讯符,放入储物袋中时,他却忽然道:“你当真会传信于我吗?”
“嗯?”
见李尘尽好似是没有听清,他再次重复道:“你当真会传信于我吗?”
李尘尽:“……”
李尘尽:“我说沈掌门,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你要是想和我演一出‘我逃你追’的话本,麻烦等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好吗?”
沈正渊:“……”
沈正渊:“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尘尽捏了捏眉心,看起来十分无奈地道:“那你是想要演那种‘霸王硬上弓’的话本,还是那种‘你关着我,我关着你’,互相囚禁的话本?”
沈正渊:“……”
沈正渊:“……”
沈正渊:“……”
沈正渊默默转过了脸,面无表情,两眼放空地道:“你先去忙吧……”
李尘尽侧头望他,“不担心我不传信给你了?”
沈正渊:“……”
沈正渊:“不担心了……”
他现在只担心,之后李尘尽给他传信时,会不会说她想要和他演什么‘男主角对女主角霸王硬上弓’,或者是‘女主角对男主角霸王硬上弓’的话本……
他现在也是终于想起来了,原来几百年前,他和李尘尽在一起时,也不是时时刻刻开心,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李尘尽弄得哑口无言……
一个人的记忆,有时候,果然是会骗人的……
………………
“老大,我听说如今法修界和剑修界的人,正遍地找妖兽呢!要是遇到几个抢劫、抢人的,还会顺手就宰了,您说咱们这……这要不避避风头?”
只见一名身着黑色短打布衣的汉子,肩上扛着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女子,凑近到走在最前面,身形魁梧,面带络腮胡,似乎是领头人的壮汉身边说着,一边说,还一边四下张望,像是生怕哪个树丛里,会突然窜出个修真界的人。
那壮汉见他这副畏首畏尾的模样,当即啐了一口,骂道:“你他///娘///的怕什么?!咱们又没下山去掳人,是这娘们自己送上门来的!再说了,山下的那帮子人,早被老子吓破了胆,谁敢说咱们是山匪?要是有谁敢说,咱们就杀谁全家!杀一个不行就杀两个、三个,你看他们到时候谁还敢放一个屁?!”
“可是……”
“别他娘///的可是了!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赶紧滚,你不想干这行当,多的是人想干!!”
听着那领头人的话,那汉子立刻便闭上了嘴。
而那汉子身后的人,见他噤了声,当即嗤笑道:“我说新来的。你当初可是掏了十两银子,死活要跟着我们干这行的。为了投诚,你连你自家婆娘都宰了,现在你还怕个屁啊?”
“就是!咱们寨子里的人,谁手上没几条人命?不敢杀人,还做什么山匪啊?趁早收拾收拾,回家找老子娘要奶喝吧!”
“说起来,前阵子咱们寨里来了个狠人,为了能跟着老大混口饭吃,把自己老爹都给杀了!提着他老爹的脑袋,一路上的山,真他娘///的有魄力!!”
“嘁,这有什么魄力啊?杀自己八十来岁病重的老爹,也算有魄力啊?”
“你懂什么?这种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能下得去手的,才是狠人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交谈着,说起曾经杀过的人,倒是说的不亦乐乎。
忽然,有一人声音一顿。
紧跟着,所有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连带着脚步声,也一并停了。
那领头的壮汉,看着前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不禁挠了挠头,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喃喃地道:“真他///娘///的邪门,今儿什么日子啊?娘们还能一个接一个往山上送的……”
只见前方不远处,正站着一名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此刻正左右张望着,好似是在辨认方向,看起来,应该是头一次到这地方的,而且也不是定然不是山下的人。
毕竟他们在这山上的时日不短,山下的人一听他们的名字,都要吓得尿裤子。
但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见到他们却毫无惧色,应当是其他地方过来的外乡人。
只见那女子看到了他们后,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后对着他们拱手一礼,“诸位,请问这下山的路该怎么走?在下有些辨不清方向。”
听着她的话,他们登时面面相觑起来。
“哎,你们听见了吗?她是外乡来的,还不知道咱们的底细。我看她有几分姿色,比那新人扛着的那个标致多了,不如将她抓了,送给老大?”
“你疯了?没看出来她刚才那手势,就不是普通百姓的手势吗?我看她八成是修真界来的!”
“什么八成?你们听她那个说话的架势,一看就是修真界来的,文绉绉的!”
“要是我们把她抓了,那些修真界的人得到了消息,岂不是要来将我们都杀了?我可听说了,那些修真界的人,一个比一个护短!”
“让她赶紧下山得了,以免把修真界的人招来,要是修真界的人来了,咱们哪还有命活?”
“是啊,还是让她感觉走吧……”
听着身后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领头的壮汉一时也觉得心中没底,使了个眼色,让那个扛着女子的新人退到后面。
确定那女子没有起疑后,他才对着那女子的方向,拱了拱手,道:“不知阁下是为何来到这山上的?”
他虽也想赶紧让这人走,但要是表现得太过害怕,怕是会引起对方怀疑。
到时候万一动起手来,她哪怕打不过他们,叫来些修真界的人,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那女子道:“哦,在下是来此处义诊的。只是山下的药房里,缺了些药材,我恰巧听闻这镇子附近的山上有药,便上了山。结果却不曾想,这药草虽找到了,下山的路却找不到了……”
“找药?义诊?你是丹修界的人?”壮汉问。
那女子摇了摇头,“惭愧,在下是禅修界弟子,李尘尽。”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你听见了吗?她说她叫李尘尽,是我之前听说的那个吗?”
“禅修界不是就只有一个叫李尘尽的?肯定就是她了!”
“我听说她还是法修界那个什么祖,还是门的道侣,那个人万事都听她的!最重要的是,我听说她一点拳脚功夫都没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念经、治病的尼姑!”
“什么尼姑?!你看她头发都那么长了,还能有道侣,那些尼姑不都是没头发,不成婚的?”
“哎呀,也都差不多!反正都是禅修界的,分那么细做什么?”
听着那些言语,壮汉原本想要找机会,赶紧将人打发走的心思,登时就变了。
虽说他们不太了解法修界,和禅修界到底什么样,但天下人谁不知法修界富可敌国、富埒陶白?
若换作其他法修界的人,也就算了,偏巧眼下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身份又极不一般。
若是将她给扣下,那威胁起法修界的人,岂不是一威胁一个准?
到时候,他们还打什么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