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而随着这结界的裂纹越来越多, 沈正渊嘴角溢出的鲜血，也越来越多。
李尘尽之前会选择下手重一些，打伤沈正渊, 便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让他能只顾着疗伤，不要妄动灵力。
结果却不曾想, 沈正渊是宁可自己的命不要，也非得强行攻破这结界。
偏偏在这法阵之中, 她无法使用灵力，只能快步奔至沈正渊面前, 隔着结界, 对他道：“阿渊, 法阵已经运转，若现在强行终止, 不仅你会受重伤, 那些元神也会彻底消散。”
“你之前也看到过那些消散的元神，你应该知道的, 它们等不到第二个法阵，这是它们唯一的机会……阿渊, 你不想见你的家人吗？还有你的师父……你不想救他们了吗？”
沈正渊：“……”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与他近在咫尺, 却又好似远在天边的人，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悲伤。
他吐出一口血，扶着面前的结界，脱力地跪到地上，又呕出几口血后，才声音嘶哑地道：“李尘尽……你又骗我……你又骗了我……”
他的声音, 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且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也不知到底是说给李尘尽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你之前和我说的……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说着，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即便用手紧紧捂住唇，也不断有鲜血自他的指缝间溢出，滴滴答答地滴落到地上。
李尘尽也扶着结界，单膝跪了下来，望着结界外的人，轻声道：“阿渊，我没有骗你，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为了弄出那个假的元神，暂且骗过她，我不得不割裂自己的一部分元神。”
“之后……为了让她彻底死心，我也只能亲手将它捏碎。我如今元神残缺太多，即便不入此阵，我也活不长了，最后也还是会死的……十分彻底。”
“但我活不成了，却不意味着你要陪我一起死。阿渊，你我相识，满打满算，连五年都没有。只要你不去想，你我的那一点回忆，很快便会淡去……所以你不必为这短暂的相遇，再刻下更深的印记。”
沈正渊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李尘尽，却只听她继续道：“阿渊，你的家人、师长、同门，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们回来之后，你就不会再是孤身一人了，我想……他们见到如今的你后，定会为你骄傲。”
“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愧疚。我不是因为你，我只是为了报答我师父的养育、教导之恩，也只是想帮老和尚尽最后一份力，和你……并无关系。”她轻轻一笑，“再者说，用我一人，换千万人的性命，很划算，不是吗？”
“不划算。”李尘尽的话音未落，沈正渊便望着她，眼中不断滑落出泪水，口中也是仿若喃喃自语地道，“一点也不划算。我只有你了……用你换谁都不划算……”
李尘尽原本还能强撑着笑意，但此刻听到了沈正渊的话后，她却低下头，眼中滴出了几滴清泪。
但最终，她还是笑了一声，道：“从前听多了旁人说，我一人若能换千百性命，也算死得其所……还是头一次听见你这样的话。若李相欢能早些听到你这话，或许她还能长寿些。”
“只是可惜了，李相欢此人，生来短命。李尘尽与她交好，最后也不过是个短命鬼……只是李尘尽这个短命鬼的运气，要比李相欢好些，比她还多活了八年，也算是上天眷顾。”
说着，她抬眼重新看向沈正渊，微微笑了笑，道：“阿渊，若你当真舍不得我的话，就替我好好照顾我师父吧。我这个徒弟……做的实在太差，无颜去见他。”
“还有啊，明存老和尚有一个心愿，他希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正巧，我也有此愿。只是很可惜，我们无缘得见那样的天下。所以，我只能代明存老和尚拜托你了。”
说着，她微微顿了顿，“阿渊，往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就当是代我们完成遗愿了。”
沈正渊静静地听她说完，望着她逐渐透明的身影，只是眨一眨眼，便会有新的泪水不断涌出。
“李尘尽，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他缓缓低下头，声音越发低沉、无力，“你替所有人都想好了后路，也为自己想好了结局……那我呢？”
李尘尽沉默了许久，直到发现自己的双手，已开始逐渐消散，才低声道：“你还有你的家人……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沈正渊愕然地抬起头，就见李尘尽微笑着望着他，道：“阿渊，往后你不会再受苦了。我说过，我若死了，定会向神佛祈求，让我带走你余生所有的苦难，让你可以平安喜乐。我相信，我做了那么多好事，这点小要求，神佛应该还是能应允的。”
“所以别为我难过，我只是最后做了一件……我自己想做的事而已，仅此而已。”
沈正渊望着她，问道：“李尘尽，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活下去的念头吗？你就没有一点让你留恋的理由吗？”
李尘尽轻轻笑了笑，感受着自己从灵魂到肉身，逐渐消散的寸寸剧痛，虽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弱，但神智却是越来越清醒。
大约是一个人痛到了极点，却又晕不过去，便会越来越清醒吧。
“太晚了。”她轻声道，“活下去的念头、留恋的理由……我找到的太晚了。”
“哪怕我再早一些找到，我也只能走我原定的结局，这也是最好的结局。总不能因为我想活着，就让所有人都与苏书情一战，然后让人间再生灵涂炭一次吧？所以……”
“忘了我吧。遗忘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沈正渊低声道：“你还是从前的那个样子……总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但却从不在意那个人会如何……”
“可惜我改不了了。”她微微一笑，“但我与你说的，都是真的。再高的深情厚谊，再长的仇恨怨怼，都会随着一个人的死去，而逐渐烟消云散。”
“所以忘记一个人……真的很简单。你只需要一些时间，就可以把我忘得……”
“干干净净。”
在李尘尽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彻底化作了一片莹白的光尘。
原本阻隔着他们的结界，骤然消失，他突然失去了支撑，一下扑倒在地。
但很快，他便立刻撑起身，望着那些开始向四处飘散的光尘，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似乎觉得只要将其抓住，就可以将什么东西留下。
可结果却是，那些光尘哪怕被他握入掌心，也会挣扎着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恍惚间，他竟觉得这些应当无知无觉的光尘，竟都沾染上了李尘尽特有的残忍，可以那般轻而易举地抛弃她所想抛弃的人。
而在那些光点，飞向四方，触及了那些凄厉哀嚎、浑浑噩噩的元神时，那些元神的哀嚎之声，竟逐渐平息了下来。
不多时，那些元神的周身，便出现了一阵柔和的白光。
而随着那白光越来越强烈，最终在那强烈到有些刺目的白光中，一个个人形的轮廓，却逐渐浮现。
紧跟着，那些人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五官也开始逐渐加深。
最终，一个又一个鲜活、完整的人，出现在了这片流淌着金色梵文的天地间。
不过转眼间，这片金色的天地，便几乎要被这些活过来的人所填满。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着各异，他们活过来的瞬间，皆是茫然四顾，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从那“炼狱”中逃出来了。
而随着他们处于“混沌”时的记忆，逐渐回笼，便纷纷朝那已经空无一人的法阵中心，异口同声地开始跪拜，唯有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奔至沈正渊的身边。
这两个人，一个是李尘尽的师父，一个是他的师父。
他想要站起身，但他只是稍一用力，便觉得心口一痛，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一片金色的地面，也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而就在他脱力倒下的瞬间，却有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下意识地以为自己会看到心中想见的人，却没想到，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对他来说本该熟悉，却又万分陌生的面容。
他真的太久没有见过他的师父了，以至于再次相见，竟只觉得陌生，心中也是一片空洞之感，没有半点他想象中，见到亲人该有的悸动。
“阿渊……”
虽然他觉得眼前的人陌生，但他眼前的人望着他，却像是只和他分别数日，目光里满是熟悉又陌生的关切。
想必，这是因为他师父的元神，一直被苏书情困着，所以许多记忆，仍停留在从前的原因。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亲人，只听对方一遍遍地道：“阿渊，你做的很好，你做的很好……师父没有看错你……师父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静静地听着眼前人所说的话，也听着一旁李尘尽的师父，抚摸着李尘尽曾经所在的地方，唤着“相欢”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半点应答。
他只是默默侧过头，越过他身前的人，望向了他师父身后的一众人。
他曾经所挂念的家人、师长、同门，连带着其他或有人、或无人挂念的人，也全都回来了。
他似乎得到了他曾经渴望的一切，李尘尽也似乎得到了她现在想要的一切，粗略看起来，好像一切都很好。
除了他再也见不到李尘尽，也除了他觉得，他好像已经活不下去了以外……
一切都很好。
他只是一直在错过，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和自己真正想要的擦肩而过，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不算be，毕竟写着写着，感觉小李好像要成佛了，对小李来说，她要是一直留下来陪着小沈那才是be，所以在小李和小沈之间，我只能暂且对不起小沈了。
番外还是会给小沈一个he的，如果有番外的话，嘿，待我琢磨出一个番外[彩虹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