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平安喜乐(营养液3200加更)


    她再次摇头, 叹息道:“当初,我见你根骨绝佳,还生怕你当真能弄出些什么, 可以克制我的东西。但现在看来,你除了活得久些,终究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凡夫俗子。”


    “真是可惜啊……所谓的法修界老祖, 实际上却一点真本事没有,白让我担忧了那么久。真不知我到底是该失望你是个废物, 还是该高兴你是个废物。”


    沈正渊静静地望着她,听着她的话, 目光却恢复了一片平静, “是吗?若你当真觉得我对你毫无威胁, 何必废话连篇?你说这么多废话,不就是想试探出, 我到底有什么后招吗?”


    “你的那些修为, 你又能掌控得了多久?日日夜夜听着那些冤魂,在你耳边向你索命, 在你体内寻找着你的破绽,你真的睡的安稳吗?你的修为, 应当有大半,都用来压制你体内的那些冤魂了吧?”


    “所以, 即便你有比肩神明之力,又如何?你偷来的力量,无法完全施展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苏书情嘴角的笑意一僵,望着沈正渊的方向,哼笑一声, 却没有任何反驳之语,由此可以看出,沈正渊方才所说的,正好踩在了她的痛点上。


    李尘尽听到这里,忽然长长地“哦”了一声,望着苏书情,眼含讥诮,慢吞吞地道:“原来你的修为,全是靠吞噬其他人的修为和魂魄得来的啊。”


    “不过要我说啊,你极力压制,又有什么用呢?这被你偷来、抢来的东西,从来就不属于你,哪怕你再如何小心,也终会失去。就像那个被你害死的相欢,就算你暂时偷来了她的庇护,又能如何呢?最后她不还是死了?还死的那么惨。”


    “要我说啊,你不如早些放弃你那可笑的大业,让我,或者说让我体内相欢的元神做件好事,送你去黄泉路走一遭。这样,你少了一些痛苦,那位被你害死的相欢呢,也多了一份功德,岂不是两全其美?”


    苏书情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望着李尘尽的方向,再也控制不住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愤怒之意,紧紧皱起眉,面目有些狰狞地道:“李相欢,你不仅半点不像相欢,就连你的这张嘴,也和相欢没有半点相像之处!尖酸刻薄,令人讨厌!!”


    李尘尽闻言,也不恼,反而向苏书情露出了一个非常友好且温和的笑容,“你会觉得我说话难听,定是你平常听你那些信徒阿谀奉承的话,听多了。这听惯了好听的假话,自然会觉得真话刺耳,忠言逆耳,莫过于此。”


    “不过说句实话啊,有时候这不想听真话,其实也是一种病,得治。正巧,我现在就是个医师,不如你现在过来,我用它帮你通一通你的心脉,说不准你这病就好了,如何?”


    李尘尽说着,还抬了抬自己手中的揽月剑,要用什么东西帮她通心脉,不言而喻。


    只怕是这一剑下去,不仅心脉通了,黄泉之路也有机会能直接通了,将苏书情更是气的浑身发抖,想必是从被相欢捡走后,便再未听见过如此刻薄又难听的实话。


    只见她双手都已被气的紧握成拳,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瞪着李尘尽的方向,呼吸也越发急促,好似要直接从胸腔中喷出火来一般。


    但她越生气,李尘尽便笑的越开心。


    不过,李尘尽面上的笑也未维持多久,便听苏书情道:“我知道,你是有意要气我的。因为你还记着曾孤倚和那几个陪你一起去送死的弟子,对不对?你肯定很想为他们报仇吧?”


    李尘尽的眼神陡然阴沉下来,“你本就该死。不管你到底是曾书情,还是苏书情,你都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师父对你那么好,万善门里的弟子也对你那么好,几乎所有人都对你真心相待,但到头来,你却还是要害他们,你本就该死!”


    见李尘尽现在一副怒火中烧、痛苦至极的模样,苏书情反而笑出了声,好似她们二人的悲欢,生来都是此消彼长的。


    “你觉得我是在害他们,但转念一想,难道不是我帮他们解脱了痛苦吗?”苏书情低笑着道,“你想啊,就算我不动手,他们也还是要死的。就和世上那些芸芸众生一样,莫名其妙地出生,莫名其妙地死去,在他们从生至死的数十年里,几乎没有一刻是不受苦的。”


    “世上的人啊,赚到的银子,才拿到手又会消失,哪怕辛辛苦苦攒一辈子,死后也带不走分毫,最后不还是便宜了旁人?而那些凡人身边的人呢,又都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这世上,哪有什么白头偕老?就算真的有,那也不能连死的时候,也在一起啊。”


    “所以你想啊,人这一生从来都是孤孤单单的,为了生计四处奔忙,最后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像人活着,就是为了来吃苦的一样。”


    “但你说,这人若只是为了吃苦而生、吃苦而死,忙忙碌碌数十载,却求财求不得,求缘留不住。生老病死,人世一遭轮回之后,却是万般带不走,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当然要帮他们,摆脱这一切了……”


    李尘尽冷笑道:“所以你的方法,就是不让那些人在世间吃苦,转而到你的体内去吃苦?”


    苏书情摇了摇头,摊开手道:“我怎么会做那么无趣的事呢?我建立登神教,便是为了让那些想要挣脱痛苦的人,有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啊。哪怕它们暂时会痛苦,但只要我的大业一成,它们便可以成神登仙,凌驾于万物之上。”


    “既然如此,暂时的牺牲,有何不可?”


    李尘尽听着她的话,给出的答案,也十分简单,只有两个字:“胡扯。”


    苏书情道:“你说我胡扯,那你为何不仔细想一想呢?你想一想,这人活一世,若想要不痛苦,需要些什么呢?”


    “无非就是财、色、权、名、利,再加上忠贞的伴侣、真诚的友人、幸福的家庭、顺心的营生、听话的孩子、慈祥的父母、健康的身体、圆满的人生……”


    “你看,这些说起来如此容易简单的东西,世上竟有那么多人都得不到,痛苦不就是从这而来的吗?”


    她睨着二人,“而这些东西,修真界的人给不了,你们供奉的神佛给不了,头顶的天道也给不了。但我可以啊,我可以给他们想要的一切,不仅是我前面说的那些东西,还有好运、力量、修为……只要他们想要的,我就都可以给。”


    “我可以让赌徒逢赌必赢,可以让商人稳赚不赔,可以让学生逢考必过,可以让穷人变成富人,可以让庶民变成王侯,可以让重病者痊愈,可以让寿尽者增寿,可以让凡夫得到永生。这些,你们可以做到吗?你们背后的神佛可以做到吗?”


    李尘尽道:“你所谓的让人得到,就是将他人的东西抽出来,塞给想要的那个人。若我没猜错的话,溪珵镇的那位武老爷,此生应当注定发不了大财。他能成为有名的富商,其实是你将姜家该有的气运抽走了,塞给了那位武老爷吧?”


    苏书情抬手,轻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哎呀……这什么武老爷,什么姜家,我实在是记不清了……我手底下的信徒不少,于我而言用处不大的,我实在是记不住啊。”


    “不过你说的也的确对,我是拿了别人的,给了我的那些信徒。但那又如何呢?只要我能够做到这一点,就总会有人不希望我死。而只要有一个人希望我活着,我就会永存不灭。”


    “不要说你们了,就算是你们将天上的神佛请下来,到最后除了封印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生灵,那么多欲望,那么多贪念,那么多渴求……你们背后的那些神佛,可以让这世上的生灵,再无所求吗?可以让这世上的生灵,不再受苦吗?可以让这世上的生灵,永生不死吗?”


    说着,她哼哼笑了几声,望着对面沉默的二人,饶有兴趣地道:“你看,你们反驳不了我,因为你们知道,这些不仅你们做不到,就连你们背后的神佛也做不到。不然的话,你们又何必要受那么多苦呢?”


    “唉……你们看,你们什么都做不到,又有什么理由来杀我呢?就算你们当真有本事能杀了我,或是一直封印我,可就算我愿意答应,我背后的那些信徒们,也不会答应啊。”


    “不妨你们试一试,看看到最后,那些人究竟是会信服你们修真界,还是会为了保护我,砸了你们修真界。若是后者,你们又该怎么办呢?这修真界的修士,好似不能随意对凡人动手吧?”


    “还是说,沈掌门你终于愿意步入魔道,对那些凡夫俗子大开杀戒了?若你可以做到的话,说不准我可以既往不咎,让你进入我登神教,做仅次于我的大祭司。”


    说着,她面上的笑意加深,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或许这样,我就可以让你日日见到你心心念念的人了呢?说真的,我将他们留到现在,也耗费了我不少修为呢。呵呵……”


    她笑了一阵,看着沈正渊逐渐阴沉、难看的面容,不仅未觉得害怕,反而在轻笑一声后,将目光落到了李尘尽的身上,“相欢,师父,可也是我特意为你留的呢。”


    “若你之后想要弃暗投明,离开禅修界,加入登神教,与我一起集天下苍生之力,讨伐天道……我也可以想办法,让师父出来。”


    李尘尽原本已脸色一沉,但听到后半段,却忍不住笑了出来,“离开禅修界,加入登神教,与你一起残害众生。吸取众生死前散发出的恐惧和怨念,再吞噬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永不超生。最后……”


    “让他们日日夜夜,只能被你吸取力量,宛如日日被钝刀割肉,直到魂飞魄散。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弃暗投明吗?”


    苏书情微笑道:“不过是一些蝼蚁而已。你们的佛不是说,‘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1)’吗?所以你看啊,这世上的人,每个人都说不想要贪嗔痴,但谁能没有贪嗔痴呢?”


    “所以啊,这世间的凡人,既然永生永世都无法脱离轮回,要永永远远地痛苦下去……那么让他们魂飞魄散,不也是一种解脱吗?”


    “强词夺理。”沈正渊终于开口道,“你就是一直靠着你这张骗人的嘴,骗来那么多信徒的吗?”


    “那必然不是啊。”苏书情道,“若我像修真界的人,只说不做,不让他们瞧见眼前的利益,他们又怎会真心信服我呢?”


    “唉……可惜啊……可惜你们是被修真界骗了太久,暂时不愿弃暗投明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走着瞧吧,看看接下来,到底是谁输谁赢。”


    说罢,只见她一扬手,四面八方,便陡然涌来一阵几乎可以遮天蔽日的黑雾。


    那些黑雾之中,裹挟着或惨叫、或哀嚎的魂魄,令人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当那些黑雾,擦过他们身边时,那些哀嚎、惨叫声,更是直往他们的耳朵里钻,震的李尘尽的耳朵都有些发疼。


    而苏书情眼下,显然不想继续和他们浪费时间,只一瞬间,便将那些黑雾与魂魄,吸了个一干二净。


    随后,她的手弯成利爪模样,往地上狠狠一抓,那些如棋盘般的法阵,便被她生生撕出了一道裂缝。


    而后,她又对着她们的方向笑了一下,便纵身跃入了那道裂缝之中,消失不见。


    随着她的消失,偌大的营寨中,就只能听到她和沈正渊的呼吸声。


    那些原本在这营寨中巡逻的人,此刻皆变成了没有了生气的尸体。


    李尘尽望着苏书情最后消失的方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好似是在出神,也好似是在想着些什么。


    直到沈正渊不知从哪拿出了一张帕子,擦上了她染血的脸颊时,她才回过神来。


    她握住沈正渊的手,抽出了他手中的帕子,自己给自己擦着。


    待觉得擦的差不多了,才轻声道:“你也看出来了,只有在提到那个相欢的时候,她才会有所失态。所以,若是想要让她输,就得先从那个相欢的身上下手。”


    “但我觉得,她说的一些话,应当是真的。那些元神,被她多年吸食,早已脆弱不堪,无法完全离开她的身体,只能与她共生。所以……”她顿了顿,“所以在对她下手前,我们还得想一个两全的办法,毕竟……我无法不顾及师父,你应当……也无法不顾及你的家人,还有……”


    说着,她缓缓叹了口气,默了片刻后,才继续道:“你不要想太多。魔族本就擅长蛊惑人心,也擅长给人制造痛苦。那些元神,与她终日纠缠在一起,不被影响心性和神智,定然是不可能的。”


    沈正渊沉默了许久,才道:“无论如何,我能活下来都是因为他们,所以我一定会救他们的。”


    听着他的回答,李尘尽微微笑了笑,继续道:“对了,你给我的那些灵石,应当不只是可以让尸身自如行动,而是另有玄机吧?”


    “我在用之前,看过那些灵石。那些灵石中的东西,不仅可以让尸身自如行动,还可以伪装成尸身体内的魂魄。想来,应当是你为她专门准备的东西。所以,你准备的那些东西,她都吸走了吗?”


    见沈正渊点了头,李尘尽便“嗯”了一声,也未问到底有什么作用,只是道:“先回悟佛寺,找明存老和尚商议一下吧。”


    “他和你既然一早就在调查有关她的事,定然也对那些被她吸食的元神,有些了解。这么多年下来,他应当多少有想出些什么办法。”


    李尘尽说着,向沈正渊笑了笑,显然是想暂且将先前那些令人心绪压抑的事翻过去。


    虽说她现在浑身浴血的模样,笑起来十分吓人,若让小孩看见,非得被吓的连哭几日几夜,但沈正渊却笑了一下,附和道:“好。”


    沈正渊话音刚落,二人脚下,便出现了一道传送法阵。


    紧接着,李尘尽只觉得眼前骤然暗下,待眼前再能看到光亮时,她们便已到了千万里之外的禅修界。


    只可惜,她刚准备找明存禅师,却发现那老和尚并不在禅房。


    问了一个小沙弥才得知,明存禅师是被邀去剑修界做裁判了。


    一个不杀生的和尚,到时常杀生的剑修界去做裁判,这倒真是件新鲜事,也不知剑修界,能让一个禅修界的和尚,裁判些什么东西。


    李尘尽在悟佛寺内等了八九日。


    而这八九日里,她也未闲着,带着沈正渊满悟佛寺的逛。


    他们就和其他来到悟佛寺的信众一样,在主殿前的千年古树上,系上了祈福带,又在主殿后的湖里,放了一盏又一盏祈福用的荷花灯。


    她不知道沈正渊在祈福带上,写下了什么愿望,也不知他捧着荷花灯时,心中又暗暗许下了什么心愿。


    其实按照常理,她对别人的愿望,是没有什么探究兴趣的。


    但在她看到沈正渊背着她,对着荷花灯偷偷许愿时,又躲着她,在祈福带上偷偷写字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好奇,想知道他到底许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愿,才非得躲着她不可。


    好在,她虽不会知道沈正渊对荷花灯,默念的心愿,却能看到沈正渊在祈福带上,写下的愿望。


    她特意将沈正渊支开后,走到了那系满了来自天下各处心愿的千年古树前,抬头望着那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古树。


    即便那绿色的枝丫间,满是如盛放红花一般,随风飘舞的祈福带,且每一个祈福带上,都承载了价值千金的心愿,也未让这棵古树,弯下半分腰身。


    它屹立于正殿前的空地之上,面对着正殿中肃穆的佛像,好似是一个承满了众生心愿的僧人,日复一日地向面前的佛祖,诉说着众生的心愿,也日复一日地期盼着众生的心愿,可以早日得以实现。


    李尘尽欣赏了这棵古树片刻后,便飞上了那满是鲜红祈福带的枝头,回忆着先前沈正渊系着祈福带的位置,慢悠悠地点过去,最终点上了一条用金色墨汁写着心愿的祈福带。


    她将那祈福带,捋起来一看,发现还真是沈正渊所写的。


    只见上面写着:


    【李尘尽,平安喜乐——沈正渊】


    李尘尽微微笑了一下,将储物袋中的一根祈福带,抽了出来,系到了那根祈福带的旁边。


    而她的那根祈福带上,则是写着:


    【沈正渊,平安喜乐——李相欢】


    ………………


    “我说老和尚,你没事往剑修界跑什么?你一个禅修界的和尚,去剑修界能裁判什么事?劝架吗?”


    明存禅师一回来,就正好被坐在他禅房里的李尘尽,抓了个正着,此刻,正一边为她们烹着茶,一边微笑着道:“老衲也是无可奈何啊。说起来,老衲此行,倒是托了李掌门的福。”


    李尘尽:“……”


    李尘尽:“我可没让你去剑修界,你可别给我安莫须有的罪名啊。”


    明存禅师道:“李掌门收下了一个徒弟,将剑修界的事,全都甩给了自己的徒弟,又和你那徒弟说,你是老衲的弟子,算起来,老衲自然也就是他的师祖。这徒孙有事相求,老衲,自然要去相助才是。”


    李尘尽:“……”


    李尘尽:“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呢?”


    明存禅师笑了笑,道:“李掌门,韩少主与酒酿圆子,十分挂念你。在老衲未离开剑修界时,韩少主日日都向老衲询问,有关你的事。你难道,不打算再见一见那位韩少主,还有酒酿圆子吗?”


    李尘尽也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道:“合会有离,生者有死(2)。李相欢能教她的,我都已经教过她了;李尘尽却还剩最后两课,没有教他。”


    “这第一课,就是告诉他,人与人之间,总是会分开的。可以好好告别,然后分离,一直是有始有终的,有开头有结局的,是话本里的故事,不是人生。人生中的许多人,缘尽则散的时候,不告而别,自然而然断了联系的,占据多数。”


    “至于第二课,就是酒酿圆子要替我教会他的。若我没算错的话,按照酒酿圆子的年岁,再加上我留在它体内的灵力,至多只能再活上一年。”——


    作者有话说:(1)出自《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


    (2)出自《法句经无常品》


    (3)出自《杂阿含经第47经》


    第152章 永世不可相见


    “待他看着酒酿圆子离去, 发现自己即便有一身修为,也留不住一个终将逝去的生命的时候,我要教他的第二课, 他也就学会了。”


    明存禅师望着她,道:“无常即苦,苦即非我, 非我者亦非我所。如是观者,名真实观(1)。这便是李掌门, 想要教会韩少主的吧?”


    李尘尽没搭他的话,只在喝完了杯中茶水后, 自己给自己添了杯茶水, 顺道还给一旁的沈正渊, 添满了茶水,“你也别总是说别的事, 你应当知道, 我是想问些什么。”


    她垂下眼,摩挲着手中茶杯的杯身, 缓缓地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若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 那我与禽兽何异?我日后,又有何颜面, 面对天地,面对我自己?”


    明存禅师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叹息一声,道:“被魔族所吞噬的元神,即便尚且存世,却已如抽干了水的枯枝。即便强行取回, 也只如风中残烛,顷刻间,便会消散。”


    其实之前在听苏书情那般言说之时,李尘尽便已信了八九成,如今听明存禅师这么一说,无疑是坐实了苏书情之前所说的话。


    她默了片刻后,又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不信你未想出解决之法。”


    “此事,老衲自然想过。”明存禅师再次叹了口气,“但二位想一想,那些被魔族吞噬的元神,已成了几乎毫无生机的枯枝。而若想让那些元神重新得到生机,就如让枯枝逢春,并在瞬息间,开花结果。”


    “二位常行四方,见识过不少奇景。但可曾见过一株无根的枯枝,在一息间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成长为林的奇景?”


    他说着,见李尘尽与沈正渊都没有言语,摇头道:“老衲想,二位必然也未曾见过。因为就连老衲,也不曾见过此番奇景。即便修真界有诸多术法,但寻常方法,实在难以促成这逆天而行的奇观呐。”


    李尘尽陡然眉心一跳,抬眼看向对面的明存禅师,道:“老和尚,你说寻常方法难以促成,所以你这里有不寻常的方法了?”


    明存禅师咳嗽了一声,摸了摸茶杯,又摸了摸茶壶,之后又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老衲想起来,还需要去给那几个小沙弥上课,老衲这便先……”


    明存禅师才要起身,就被李尘尽按住手臂,又给按了回去,“老和尚,你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你当我们两个是傻子呢?”


    明存禅师摇头,“无法啊,老衲是个出家人,出家人实在不可打诳语啊。”


    李尘尽提起了茶壶,给他添满了一杯茶水,“那你就老老实实说吧,昂。”


    明存禅师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所谓的非常之法,也并非是什么好法子。老衲这些年唯一想出的破解之法,便是将自身之力,送去那些元神的体内。如此,便可让那些即将魂飞魄散的元神,重现生机。”


    “但此法,无非就是是将自己的生机,转移给‘枯枝’。如此一来,‘枯枝’虽可逢春,但却是个一命换一命之法。李掌门,即便你愿意以此法换曾掌门性命,但其他人呢?对其他元神可否公平?”


    李尘尽:“……”


    说着,他又看向了沈正渊,继续道:“而沈掌门,您想救之人,必然不止一人。那么以此一命换一命之法,沈掌门要换谁的命?”


    沈正渊:“……”


    禅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这么寂静了许久,李尘尽才道:“老和尚,你说这些话,到底是希望我们回答‘要救’,还是希望我们回答‘不要救’?”


    明存禅师反问道:“李掌门认为,这一命换一命之法,如何?”


    “不划算,也不公平。”李尘尽道,“但值得。”


    明存禅师望着她,微微笑了笑,眼中隐隐泛起了一丝欣慰,“老衲这些年,参详过不少法修界的秘籍,又翻过了不少佛家贤圣留下的经典。二者虽大有不同,但却有相通之处,老衲便将这相通之处融合为一,想出了一个较为特殊的法阵。”


    “此法阵可将自身生机,通过法阵转换,在短时间内,提升数百倍。之后,以自己的元神,长养其他元神;以自己的肉身,长养其他肉身。如此一来,那些被魔族吞噬的元神,不仅不会魂飞魄散,还可重回人间,也算是他们的一场机缘。”


    “只是,即便此法阵可将自身生机提升数百倍,但以老衲自身之力,到底不够,至少还需要……”


    明存禅师的话突然停住,他目光扫过眼前的二人,微微笑了笑,才继续道:“至少还需要两人。且这两人,修为必然不可太弱,李掌门觉得,应当找谁?”


    李尘尽:“……”


    李尘尽:“你这与指名道姓有什么区别?”


    “老衲并非此意。”明存禅师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在于自愿,就像佛法不润无根之草,恶人不可强行要求向善一样。若心有抗拒,法阵便不可运行。”


    李尘尽道:“我本就要救他们,且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救,自然不会心有抗拒。”


    明存禅师微笑道:“老衲自然知晓李掌门会如此说。但李掌门愿意,沈掌门也愿意吗?”


    明存禅师话音刚落,李尘尽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沈正渊。


    沈正渊在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后,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时,明存禅师却再次出声道:“老衲看得出,沈掌门本身是一个极为重情重义之人,但沈掌门当真愿意吗?”


    “一旦入阵,沈掌门与李掌门便再无法相伴,沈掌门与挂念多年的亲人、师长,也再无法相见,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同他们言说,便要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如此一来,沈掌门费尽千辛万苦,却只能换得一个,与所有在意之人,皆是永世不可相见的结局。这样的结局,沈掌门当真愿意吗?或者说,沈掌门当真甘心吗?”


    沈正渊:“……”


    沈正渊的呼吸,在那一刻,都仿佛彻底停滞了。


    愿意吗?甘心吗?


    他不知道。


    可是不愿意吗?不甘心吗?


    他也不知道……


    他垂下眼,看着眼前逐渐凉透的茶水,那些原本早已多年不曾出现的记忆,骤然浮现到了他的眼前。


    他记得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他的母亲最后病的快要死了,浑浑噩噩了许多天,却在即将死去的时候,得到了片刻清醒。


    那个时候,他的母亲也不过才过花信年华,鬓间却已经生了白发。


    她努力抬起干枯、无力的手掌,一遍遍摩挲着他的发顶,哽咽地叮咛着:“阿渊……阿渊……以后……以后娘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还有他那护了他和他母亲一路,最后却累的活活病死的父亲。


    他的父亲在临终前,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和他母亲的手,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们,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滑下。


    他的嘴唇翕动着,想是想要对他们说些什么。


    但最终,一切话语,却只化作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不知是在感叹命运不公,还是在悔恨自己离去的太早,无法再护自己的妻儿周全。


    他的手,无意识地自乾坤袋中,摸出了一枚温润的玉佩。


    那玉佩的材质上乘,但上面的做工却十分粗糙,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玉佩的正中央,刻着有些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


    自从数百年前法修界几乎覆灭,他都几乎忘了,他师父在收他入门后,听闻了他的往事,便连夜给他刻了一块玉佩。


    这玉佩里面存有他师父的灵力,说是只要挂在身上,便可以护他周全。


    但是他知道,这玉佩里面能容纳的灵力是有限的,一旦里面的灵力耗尽了,玉佩便会自动碎裂。


    他不愿他师父留给他的东西会损坏,因此,在法修界几乎覆灭后,即便他的日子再艰难,他都未曾将这玉佩拿出来。


    而存放的时间久了,竟让他都将这物件给忘了……


    就像那些时间长了之后,便会逐渐模糊、遗忘的记忆一样,哪怕是件实物,也终究会被遗忘。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几次张口,却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看似简单的“愿意”二字,实际上,却是重若千钧……


    ………………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异常地平静,也不知是不是登神教那边,在暗地里准备着些什么。


    但无论登神教那边在准备些什么,又或者之前明存禅师说了些什么,李尘尽却好似依旧未受半点影响,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


    而沈正渊,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彻底了解了李尘尽在禅修界时,都会做些什么。


    其实禅修界的人,无论修为有多么高深,看起来都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从不会高高在上,虽会仰头观佛,却也会低头看众生,大约是觉得,要度众生的前提,便是要先成为众生。


    而李尘尽和明存禅师,虽然只是好友,但在明存禅师日积月累的言传身教下,多少也学到了一些禅修界之人的生活方式。


    她会在寅时起床,洗漱后,便哼着曲子去厨房生火做饭。


    她这禅房旁会设有厨房,不像其他僧人要去饭堂用饭,主要是因李尘尽从前伤的实在太重,时不时地就能吐一碗血。


    有时候,药喂进去一勺,能连药带血地吐出来一勺半,所以为了方便她喝药,明存禅师便在她这禅房边,临时加盖了一间小厨房——


    作者有话说:(1)出自《杂阿含经第47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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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碎念:


    很好,朋友找我聊天,我一阵深思熟虑,绞尽脑汁后发过去的文字,说我好冷漠[彩虹屁]


    第153章 结局


    而有了这小厨房后, 倒也是十分方便她,让她不用赶去饭堂,和其他人一起挤着用饭, 也方便有比丘和比丘尼,来寻她聊天时,她给她禅修界里的好友, 开开小灶。


    只是有的时候,她早饭做着做着, 便会不小心做多出来一点。


    直到她将做好的饭放到地上,拍拍手准备叫酒酿圆子的时候, 才想起来, 她早已经把酒酿圆子托付给韩山南了。


    不过好在悟佛寺内, 也收养了不少被其他僧人带回来的猫狗。


    那些会被带入悟佛寺的猫狗,要么是因残疾, 无法在外独自生存;要么是因伤重, 暂时需要人照料。


    前者,一般可长留寺中, 让它们安度余生;而后者,便会有可通兽语的僧人, 询问过它们的意思后,再选择将它们送回原处, 还是留在悟佛寺内。


    李尘尽将多出来的饭,送去给那些留在悟佛寺内的猫狗后,才回屋继续用她自己的早饭。


    沈正渊问道:“你想见酒酿圆子吗?”


    李尘尽摇了摇头,“它在韩山南那里,要比在我这里好。”


    沈正渊没有说明是否认同李尘尽所说的话,而是道:“你还是那么喜欢凭你自己的想法, 替别人做决定。”


    李尘尽:“……”


    李尘尽才端起碗筷,便又放了下来,默默抬头朝对面的人看去。


    而沈正渊好似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默默低下了头,喝了一口碗中的青菜粥,道:“今天的粥……咸淡适宜。”


    李尘尽:“……”


    李尘尽:“我没放盐,我放了糖。”


    沈正渊:“……”


    沈正渊:“的确有些清甜……”


    李尘尽瞪了他一眼后,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碗,喝了一口后,幽幽的道:“其实我糖也没放。”


    沈正渊:“……”


    眼见沈正渊都已经沉默无言了,李尘尽却是眉梢一挑,意味不明的笑着道:“看来沈掌门不仅口才上佳,味觉也比常人敏锐,能尝出没有的味来。”


    “沈掌门如此敏锐,那以后洗碗的活,就都交给沈掌门了。我想沈掌门洗的碗,肯定要比我洗的干净。”


    说完,李尘尽便等着沈正渊说话。


    岂料这家伙竟然一声也不吭,要是换作韩山南,此刻定然嗓门都要掀翻屋顶了。


    虽说之前她是有些嫌韩山南烦,但没想到现在清净久了,倒是还有些想他和酒酿圆子。


    不过李尘尽倒也没想他们太久,饭后,将清洗碗筷的工作,交给了沈正渊后,她便去大殿,同悟佛寺内的僧众,一同修学了一个时辰的功课。


    修学过功课后,她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给自己种的菜和花,松土、浇水、施肥。


    而等忙完了上午的事,便到了午饭的时间。


    不过因如今李尘尽已经可以辟谷,便干脆将午饭和晚饭都省去,将空出来的时间,或是用来小憩,或是用来看话本、看医书、练字。


    李尘尽的画技虽不太行,但书法却十分不错。


    沈正渊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落笔,最终在宣纸上,写下了一首禅诗: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1)。】


    李尘尽也任由沈正渊在一旁看着,直到她落完了最后一笔,才看着眼前的禅诗,挑眉笑了一下,“如何?我这字是不是还不错?”


    沈正渊垂眼,望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诗句,“嗯”了一声后,问道:“你的名字,是从这句诗来的?明存给你起的?”


    李尘尽摇了摇头,再次拿起笔,在“尘尽”那二字上画了个圈,“是我自己,给我自己取的。”


    说着,她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也是我一开始,便为我自己定好的结局,最好的结局。”


    ………………


    沈正渊猛地睁开了眼睛,在看到眼前素白的床帐后,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方才是在做梦。


    而在那场梦中,他再次度过了一遍前几日的生活。


    大约是因梦中的一切,都太真实,倒是让他身处梦中时,都未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


    而他才掀开床帐,准备下床时,便注意到原本坐在桌边的人,此刻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医书,正回头望着他。


    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桌边的人便对他温和一笑,恍惚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相伴的时光。


    只是可惜,可惜他和李尘尽能相伴的时间太短,从前的再加上现在的,都抵不过这漫长年岁的一个零头。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占据了他最短时光的人,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记。


    以至于,他一想到他们往后再也无法相见,便止不住地觉得心头发痛,眼眶发热,更是止不住地想要痛恨这世间。


    “做噩梦了?”


    李尘尽微笑着,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随后,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继续道:“来,喝些茶。”


    沈正渊才依言坐下,便听李尘尽轻声道:“我知道,你有许多放不下的事,但这人世间啊,本就难得圆满,苦多乐少。”


    “就像度生和尚从前与一个看不开的香客说的,这世间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众苦充满。”


    “但为苦而苦,除了徒增煎熬,别无他用。所以,与其为那些事而痛苦,不如放下执念,好好生活。让过去变成过去,让未来变成未来,让现在变成现在。”


    她握住了沈正渊的手,望着他,微微笑着道:“但你若实在觉得无趣,我可带你去放祈福灯、挂祈福带,还可以到山下,给你打一些野味。”


    说着,她轻咳了一声,警惕地望了眼门外,确定外面没有人影,才压低声音,继续道:“不过这事就得小心了。我从前要这么做的时候,不小心被人发现了,那个人还告诉了老和尚。明存老和尚知道了之后,可是罚我抄了整整半个月的经文!”


    “我这一手好字,可都是被明存那老和尚罚出来的。因为我这要是字迹不好看,他还得给我打回来重抄,抄的我之后一个月都不想看到纸和笔。”


    沈正渊沉思了片刻后,道:“那我去打,他不敢罚我。”


    “你是法修界的老祖,不是禅修界的人,他自然是不好罚你。但他若是把你赶出去怎么办?你回来一次,他赶你一次,你还能对他动手不成?”李尘尽眨眨眼,“你要是对他动手了,他之后不帮我们了怎么办?”


    沈正渊:“……”


    沈正渊沉默了,毕竟李尘尽说的,也的确是很有道理。


    而就在他认真地想着对策的时候,他的对策还未想出来,便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呼:“不好了,不好了!居士不好了!!”


    李尘尽听到那声音,立刻跑到屋门前,将门拉开。


    见那跑来的人,虽衣衫稍有些凌乱,但不见缺胳膊少腿,这才松了口气,半开玩笑地道:“我没不好啊,我觉得我还挺好的。”


    这来人,是寺内常住的香客,已住了两年之久,因此和李尘尽还算熟悉,听李尘尽这么一说,登时道:“居士,您别开玩笑了!是真的不好了!!您快去明存禅师那里,明存禅师要您去商议对策呢!!!”


    李尘尽见他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也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回头与沈正渊对视一眼后,二人便立刻朝明存禅师的禅房方向,快步走去。


    而在路上,她也听那来寻她的香客,大致说了些明存禅师,要与她商议的事。


    听说是有登神教的人,在人间界散播谣言,以“禅修界要杀神主,只因什么神佛贪取香火,想要取代神主之位”这类荒诞无稽的理由,鼓动那些不明真相之人,开始闯入禅修界,打砸佛像,辱骂禅修界内的弟子、居士与香客。


    不过这事,她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苏书情在离开前,便提到过这类的事。


    不过这类的事,也无法提前防范,毕竟就像她之前所说的——世人往往看不到真相,也不在乎真相。


    而她才踏入明存禅师的禅房,便听里面传出了一声爆喝:“什么?!神主是什么东西?!他们凭什么觉得神佛会贪取什么香火?!!这世间的金银财宝,于神佛而言,都只不过是些破石子,神佛还能贪那几炷香吗?!啊?!!那些人是不是没有脑子啊?!!!”


    李尘尽闻声看了一眼,那说话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身形和穿着,应当是镖师或是打手,性子急躁一些,也是正常的。


    而那人身边站着的人,却是书生打扮,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开始还被他大哥发出的声响吓了一跳,回神后,连忙道:“大哥!现在是要关注这些的时候吗?现在不该是要关注那些登神教的人吗?那些人,可是都打上禅修界了啊!!”


    “哦对对对!”那汉子这才反应过来,随后连忙道,“那这怎么办?禅师,要不我带上弟兄们,出去将那些人,再打出禅修界?”


    那汉子的弟弟立刻道:“大哥!你不要总想着用拳脚说话,那些百姓也是受邪教所惑,不如让我出去与他们说一说,或许可让他们弃恶从善。”


    “……”


    那汉子沉默了好一阵后,望着他的兄弟,面露难色地道:“三弟啊,不是我瞧不起你。就你这身子骨,平日里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只爬个山来悟佛寺,你都能累的病倒,病的神智都不清晰了,要不是明存禅师在这,恐怕你的小命都得交代在这!”——


    作者有话说:(1)出自《示圆阇梨偈》宋代释心月


    第154章 来世


    说着, 那汉子无奈摇头,“你这样的,做做账房先生、教书先生也就罢了, 还想出去劝服那些都打红了眼的人啊?你忘了你从前见路边有人吵架,你上去劝架之后,被人家一拳打瘫了一个月的事吗?”


    “……”


    那男子默了片刻后, 才小声辩解道:“那……那是意外……是我没有早做准备……”


    “你就算是早做准备,也挡不住人家一拳啊!”那汉子拍了拍他的肩, 道,“三弟啊, 你就别添乱了。你这样的出去了, 旁人三两下就能打的你满地找牙、哭爹喊娘!再多几拳, 你就该含笑九泉了,到时候还得麻烦我和二弟去埋你。”


    “……”


    那两人终于没声了之后, 其他人的注意力, 才从那二人身上抽回,继续讨论起那登神教的事。


    “那登神教一个邪教, 还当自己是什么正统了,我可听说了, 那里面时不时地就会拿活人祭祀!好几处有登神教的地方,都被官府查封了, 没想到竟还敢如此猖狂!!”


    “那些邪教的人,不就和小人一样,都喜欢玩贼喊捉贼的那一套吗?哼,还真以为谁先叫唤,谁就有理了?他们能煽动的,也就只有那些无知百姓了!”


    “可不是吗?那些无知百姓啊, 就像羊一样,话说你们养过羊吗?这羊啊,就是只要有一个叫声大的当头领,其他的羊也不管对错,只凭只言片语,就能跟着那头羊往前冲!唉……从前我养羊的时候,只觉得这羊还挺好管,如今想来,那些人和羊,实在是可怜、可悲又可恨呐!!”


    “要我说,就让那些人沦为那什么登神教的祭品好了,那些人死了也是活该!那些分不清是非善恶,便四处叫嚣的蠢人就不该救,就该让他们下地狱去!!”


    “真是气煞人也!那些人也就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知道禅修界的人慈悲,便蹬鼻子上脸了!!有本事去剑修界闹啊!!看那些剑修界的人,不一剑捅一个,把他们当糖葫芦一样串起来!!!”


    “若是剑神还在便好了,现在的剑修界没了剑神,其实也就是个软柿子,凶不到哪里去。我听说当初剑神还在时,遇到过一伙欺男霸女的山匪,当即便用三尺长剑,削竹为枪!之后,剑神用那竿竹枪,将那山匪四十六人,全都当糖葫芦串了起来!!”


    “我还听说,那时的山匪还没死,剑神为了威慑天下恶人,特意熬了一锅糖浆。将那些人放进了锅里,沾满了糖浆后风干,提着那一串人下了山,插到了人来人往的菜市口,说是往后谁敢作恶就是这般下场!虽然吓人,但还真有用!!吓得不少山匪,都直接撂挑子不干,回家种地去了!!!”


    原先李尘尽还能旁听,甚至听的还有些津津有味。


    但在那些人说到,用人串的“糖葫芦”时,她便忍不住了,瞪大眼睛,呛咳一声,道:“不是,我……我……我怎么没听说,剑神还做过这么吓人的事?这这,这传言必然是假的啊!”


    在注意到那些人朝她看来后,她干笑一声,解释道:“其实吧,这事我也听过,事实上呢,那些人都是死后才被串起来。”


    “你们想啊,这只要是个活的,就肯定怕死啊。蝼蚁尚且偷生呢,那些山匪若都还活着,必然不会老老实实等着被串成糖葫芦啊,是不是?”


    “还有那什么熬糖浆的事,多少是有些夸张了。就算剑神想那么做,也找不到那么大的锅啊!总不能剑神出去行侠仗义,还背着口大锅,四处走吧?夸张了,真是夸张了……”


    李尘尽干笑几声,正想着该怎么安抚这些义愤填膺的香客时,原本正闭目静坐的明存禅师,却在此刻,缓缓睁开了双目。


    他目光慈和地看向眼前的众人,微微一笑后,声音平和地道:“诸位施主,何必如此气愤?”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种善得善,种恶得恶。那些百姓心性不定,随波逐流,今日与邪为伍,妄自称正。如此不查真相,不明善恶,日后必要背负罪业,尝得恶果,实为可悯。见此可怜、无知众生,老衲又何忍责怪呢?”


    明存禅师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道:“可那些人还说,要见您和尘尽居士,要二位给他们一个说法!”


    李尘尽叹息一声,道:“见了又能如何?行善者,见了阎罗,尚能登天成神;行恶者,见了佛陀,依旧堕于地狱。他们如今深信邪师所言,即便菩萨现世,也叫不醒装睡之人啊。”


    “再者说,那些百姓虽受邪蛊惑,却到底还是凡人。修真界修士,不可妄杀凡人,更何况是一向以慈悲为怀的禅修界呢?即便见了面,我与禅师不能拿他们如何,他们也不能拿我与禅师如何,最后还不是各自担各自的因果,各自受各自的报应?”


    “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时间呢?有这工夫,我还不如去种种花、种种菜呢,至少花开可赏,菜熟可食。”


    她说着,看向明存禅师,继续道:“禅师,我知道那登神教背后的人,想见的究竟是谁。既然她想见,我便让她见一见。不过还请禅师行个方便,通融我办一件事。”


    明存禅师微笑道:“尘尽可直说。”


    李尘尽笑了笑,道:“她不是想见一个叫相欢的人吗?那便放出消息,沈掌门与相欢,不日将在禅修界结为道侣。”


    说着,她看向其他几名香客。


    在众人诧异又疑惑的目光中,她从容道:“还请诸位,帮忙将这消息散出去。若有人问起相欢是谁,就说是那位尘尽居士从前的名字。之所以从前从未听那位尘尽居士提过,皆是因其被明存禅师救回时,身负重伤,因此高烧失忆。直到近日来,才想起自己从前的姓名。”


    “而因尘尽居士与沈掌门恩爱非常,故而决定以此名字,再与沈掌门举办一次结为道侣的仪式,由尘尽居士的恩师,明存禅师亲自主持。”


    那些香客虽说对此事,都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但听着李尘尽的话,还是纷纷点头,表示知晓,唯有沈正渊忽然出声问道:“什么时候?”


    李尘尽被沈正渊这忽然的一问,问的一愣,“什,什么什么时候?”


    问完,她便反应过来了沈正渊的意思,笑了一下道:“沈掌门不必担忧,这自然只是个假消息了。禅修界可是佛门清净之地,若真要举办什么结为道侣的仪式,那可不大合适。”


    “我想传出这消息,只是因她的爪牙,暂时还进不了禅修界。从当初妖兽半夜袭击,唯有禅修界受损最轻这一点,便可看出,更别提如今这由明存禅师亲自坐镇的悟佛寺了。”


    “所以,只要是从这里传出去的消息,她自然是难辨真假。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她难辨真假。”


    沈正渊静静地望着她,倒是也未反驳,看起来好似是认可了她的想法。


    而那些原本还因登神教的事,义愤填膺的诸位香客,此刻倒是一时顾不上生气,而是来来回回地望着她和沈正渊,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李尘尽对此,也只当做没有看见,将那些香客和沈正渊请出去后,关上了屋门,这才坐到另一边空置的坐榻上。


    她将桌上一个空杯子翻了过来,曲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随后,又对明存禅师笑了笑,意思不言而喻。


    明存禅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提起茶壶,为她添满了茶水,“不知李掌门,要与老衲商议什么私事?”


    李尘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后,才道:“你应当知道我要说什么。苏书情那个魔族必除不可,否则天下永无宁日,于后世百姓而言,也绝非好事。”


    明存禅师点了点头,“那么,李掌门想要如何做呢?”


    李尘尽道:“我之前虽骗她说,相欢的元神就在我体内,但这终究并非真话,时间一久,谎言难免不攻自破。所以,我想让她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明存禅师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道:“你我是多年好友,你若有事需要老衲相助,老衲必将全力以赴。”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李尘尽道,“相欢的元神,本就已不复存在,再如何找也是找不到的。而我……”


    “而我既然是相欢,和揽月剑内蛟龙元神相融所成,那么不如就从我的元神内,分出一部分,暂且骗过她。”


    明存禅师垂下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此法虽可,但元神分割之痛,胜过□□百千,苦不堪言,犹胜凌迟。”


    “无妨。”她淡淡一笑,“我早就习惯了。”


    “其实从前呢,我的元神受损也不轻。若说日日如钝刀凌迟,虽说有些夸张,但应当也相差无几。所以现在,也无非就是再来一次而已。”


    明存禅师道:“这么多年过去,李掌门还是未学会保护自己。”


    李尘尽苦笑,“我若是保护自己,谁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呢?”


    明存禅师缓缓闭目,叹息一声道:“阿弥陀佛……”


    明存禅师但话音落下后,禅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过了良久,李尘尽才轻声道:“老和尚,其实我从前想过,若有来世的话,我想就做个寻常大夫。每日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想出去看诊的时候,便去看诊,不想出去看诊的时候,便留在家里找些别的事做。”


    第155章 可惜


    明存禅师闭目, 轻叹道:“李掌门已见识过高处不胜寒,自然会想过一过平凡人的生活。”


    “或许吧。”李尘尽望着杯中渐冷的茶汤,道, “只是可惜啊。”


    “可惜……我不会有来世了……”


    ………………


    “为什么?!”


    随着一声怒吼,一个身着祭司服饰的人,被生生拧断了脖子, 躯体如破布般,砸落在地。


    只听一声闷响, 那尸体像是被一股极强的力道撞击过一般,身体各处的关节, 都变得异常扭曲, 脑袋更是直接扭转至后背, 一双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 那扑到桌案上, 将桌案上的香炉与贡品,尽数扫落到地上的癫狂身影。


    那人似是彻底陷入了癫狂之中, 大叫着,一掌将那上好的紫檀木桌, 劈成了两半。


    随后,她抓起半截桌子, 狠狠砸向墙壁,一阵木屑纷飞后,将那墙壁,硬是砸出了一个凹坑。


    而剩下的那半张桌子,自然也没能幸免于难,也登时散架成了一堆碎木, 像是散落在地上的,七零八落、残缺不全的尸体。


    她砸完了那些东西,才像是终于找回了些许理智,不再继续打砸东西,而是踉跄地扑到那神像面前,厉声道:“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了一个曾书锦,又要来一个沈正渊?!!”


    “为什么她要用你的名字?为什么?!明明她根本不是,明明她还不是你,她有什么资格用你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


    她死死抱着眼前巨大神像的腿部,双目泛红,额暴青筋,紧紧咬着牙,眼中迸发出的骇人恨意,令她看起来,就像是会食人血肉的恶鬼。


    “她不配……她根本不配念你的名字,更不配用你的名字!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以玷污你……任何人都不可以玷污你!!”


    “她该死!她真该死!!但她不能死……她还不能死……该死的是沈正渊,他该死,他该死……但最该死的……最该死的还是她……”


    她说着,身体缓缓下移,跪到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跪在那神像之前,像是一名虔诚祈求着神明显灵的信徒。


    她弯下腰,双手撑在地面之上,望着眼前的地面,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水砸下,在地面上留下一滴又一滴水痕,“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回来?明明我已经那么努力了……我已经那么努力了……我以为只要让她足够的痛苦,就可以唤醒你的元神……”


    “你知道吗?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还以为,真的是你回来了……分明她那时候,都那么像你了,为什么你还没有回来?为什么她还没有死……为什么李相欢一定要活着?为什么李尘尽一定要活着?她该死……她该死……她该死……”


    “她只是我为你创造的容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却不能变成你?相欢,我真的要坚持不住了,你怎么还不回来?相欢,你知道吗?所有人都讨厌我……除了你……只有你能救我了,只有你是真心对我的,也只有我能救你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不能让你回来?”


    她说着,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依旧神情恬淡,面带微笑的神像,喃喃自语地道:“一定……一定是我的力量还不够……看来……只能走最后一步了,只要我能将你送上真正的神位,你一定就回来了……”


    “到时候,你一定会真正地想起我,你放心,相欢,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恍惚间,她的眼前好似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神像和满地的狼藉,都忽然消失不见,偌大的神殿里,此刻就只有两道身影。


    苏书情呆愣地直起身,抬起头,看着那道站在她的面前,面带微笑地望着她的身影,只觉得意识经过一瞬的混沌后,回到了一切都未发生的开始。


    她珍藏在记忆里的人,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一开始救她时一样,再次向她伸出了手,似是在等着她与她一同归家。


    在看到那抹身影的瞬间,她面上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似是没想到,自己会在此刻看到记忆中一直渴求的人。


    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目光炽热地望着眼前的身影,喃喃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你,她不是你……”


    “她和你……她和你没有半点相像之处,她……永远都看不到我,只要有其他人在她的眼前,无论那些人到底与她熟还是不熟,她都会选择把我排在最后。她和曾孤倚、曾书锦一样,永远都要把我放到最后,永远都看不到我。”


    “只有你……只有你会一直看着我,只有你会在乎我,只有你会希望我活着,只有你……”


    她痴痴地伸出手,搭上了那只伸向她的手。


    但就在她们的手相握的瞬间,眼前的身影却忽然变得模糊,像是湖面上被石块打碎的倒映,泛起的阵阵涟漪,令她的身形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就好像下一秒,眼前的身影就会消失一样,让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手,口中不断喃喃地念着“相欢”的名字。


    但很快,那模糊扭曲的身影,便重新凝聚了起来。


    可就在那模糊的身影,在“涟漪”中恢复清晰的瞬间,她看到的却不是记忆中相欢的模样,而是正紧紧攥着她的手,对着她缓缓展开了一个阴冷又诡异的笑容的……


    沈正渊。


    在她彻底看清楚面前人的同时,沈正渊也缓缓俯下身,贴近到她的面门上,与她四目相对着。


    随后,在沈正渊面前的笑容更为加深之际,她听到面前的人低声道:“我送你的魂魄……”


    “好吃吗?”


    ………………


    “居士!居士!!居士又不好了,居士——!!!”


    李尘尽此刻,正在藏经阁内整理着经书。


    她前两日离开了明存禅师的禅房后,因脸色有些惨白、难看,担心沈正渊会看出来些什么,便到了藏经阁里,借着“寻找新办法”为理由,暂时睡在了藏经阁。


    这藏经阁内,收藏着禅修界的各种珍贵经典,甚至还收录了不少佛陀留下的手稿,因此,从不向外人开放,沈正渊自然也不能无视禅修界的规矩,擅闯进来。


    而此刻倒是奇了怪了,竟然有一群并非禅修界的人,喊着她的名字,从外面一口气跑到了这藏经阁内,一路上还无人阻拦。


    李尘尽听着那些人喊的话,也是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上次这些人来找她,她是“不好了”,这次这些人来找她,她是“又不好了”。


    而且她发现,这些人说的话还挺灵,上次说她“不好了”,她就真不好了,现在说她“又不好了”,她之后怕不是真要“又不好了”。


    那些人跑的急,三两步地跨过台阶,待跑到李尘尽面前时,已是气喘吁吁。


    李尘尽将经书放到架上,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众人,微笑地问道:“诸位,发生何事了?”


    那些人喘着气,却异口同声地道:“外面,外面神主出现了!”


    “……什么?”李尘尽问。


    那些人继续道:“明存禅师让我们躲到藏经阁来,顺道让我们唤您出去!”


    “那个登什么教的神主出现了,就在外面!好大,真的好大!!”


    “那就不是神,它看起来像,但是它在杀人……不对,它是什么东西都杀,只要是个活的就杀!”


    “它现在距离禅修界还很远,但真的太大了!那邪神的身形,足以遮天蔽日,所以哪怕我们在禅修界,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外面有关神主的事,李尘尽垂下眼,眸光微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很快,她便道:“那我便出去看看。若诸位在此,觉得枯等无趣,可翻阅阁中经书。不过这些经书,在下才整理过,还请诸位看过后,物归原位,莫要弄乱了。”


    说着,她指了指角落的书案,继续道:“那些是尚未整理的。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那些便有劳各位了。”


    那些人连忙应声道:“居士您快去吧,我们定然是不会给您弄乱的!”


    “居士您放心,我们会小心翻看的!那些您还未整理完的,我们也会小心整理的,请您放心!!”


    “居士,您一定要小心啊!小老儿听说,已有不少修士丧命了,您和禅师,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李尘尽微笑一一应声过去,随后拱手道:“那么就多谢诸位了,在下尽量早去早回。”


    李尘尽离开的很快,想来是听着便觉得事情紧急,因此也未走楼梯,而是纵身一跳,直接跃出了轩窗,只在一阵衣袂翻飞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些人靠在窗边,望着李尘尽消失的方向,不禁感叹道:“尘尽居士这身法,当真了得啊……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就不见了……”


    “这有什么的?明存禅师时常带着弟子苦修,跋山涉水为苍生祈福。我可见识过,明存禅师走那陡的都快垂成一条直线的路,都能如履平地,哎呀……那才叫一个厉害啊!”


    “不止是明存禅师,悟佛寺里的那些比丘、比丘尼,哪个不厉害?我上次瞧见一棵树下掉出了一只小鸟,一位我也不知道姓名的比丘尼师傅,捧起那只小鸟,一跺脚,就跳到树杈上了!”


    第156章 神主


    “说起来, 我也瞧见过。明存禅师那个最小的小徒弟,看起来都不到我腰高,但个子虽矮, 跳的却高!”那个香客比划着道,“上次我登梯要系祈福带,不巧没拿稳, 被风吹到了那正殿的屋顶上,碰巧被那小师傅瞧见了。哎呦喂……他那么点高的个子, 却一下能跳几丈高,一下就窜上屋顶了!!”


    “你说的那个小师傅, 我也遇见过, 是跳的老高了, 唉……就是我当时想夸他,却没夸好, 凡将他惹生气了。”另一人接话, “不过他生气了之后,倒是没找我, 反倒是去找尘尽居士发火了,也不知是为何……”


    “怎么会?那小师傅活泼可爱, 待人极为和善,不是会轻易发火的性子啊……你是怎么夸他的?”


    “我夸他‘没想到小师傅你个子这么矮, 却能跳那么高啊,哈哈哈……’”


    “……”


    一阵漫长的静默后,才有一人低声道:“你不知道吗?那小师傅从前被明存禅师带回来时,病的快要死了。各种灵药吃了都不见效,最后还是尘尽居士跑到了雪山上,冒死采了朵千年雪莲回来, 才将他救活的!但他病好了之后,不知是不是雪莲的缘故,个子一直长不高,所以一向讨厌别人说他个子矮……”


    “那他为何要和尘尽居士发火啊?总不能是怪尘尽居士救了他性命吧??”


    “好像是因为尘尽居士身子也不大好,他病好了之后,为了报答尘尽居士的恩情,便日日去监督尘尽居士喝药。有一次尘尽居士偷偷倒药,被那小师傅发现了,那小师傅二话没说,就叫来了禅师。尘尽居士被禅师说教了一通后,便开始说那小师傅个子矮。”


    “尘尽居士身子不好,他让尘尽居士喝药,这不是好事吗?为何尘尽居士不领情呢?”


    “听说尘尽居士一开始是领情的,直到后来有一次,尘尽居士说自己好像尝不到味道,不觉得药苦了。他便在尘尽居士的药里,加了六两还是九两黄连,想看看尘尽居士是不是真尝不到味道了。”


    “这小师傅还挺有意思的,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尘尽居士便想把那加个黄连的药倒了,结果被那小师傅告了一状。之后那小师傅熬了新的药,也没忘加黄连,尘尽居士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那药喝了。自那之后,尘尽居士便有事没事的,说那位小师傅个子矮,刺他痛处。”


    “说起来这事我也听说过,自从尘尽居士说那小师傅个子矮,那小师傅便时不时地,偷偷往尘尽居士的药里加黄连。所以他们二人一见面,就总要小吵上一架……”


    ………………


    禅修界内,是一派和气融融,但那神主所在的地方,却宛如一片炼狱。


    李尘尽先前刚要赶到那神主所在的地方,它便骤然消失于她的眼前,只留下一地尸体和残垣断壁。


    而她所在的城镇,虽已是一片无活人的炼狱,但千万里之外的城镇里的人,却仍是过着与平常无异的祥和日子。


    直到有一人,发现头顶的阳光骤然变暗,下意识地仰首望天,想看看是不是要下雨时,却对上了一只遮住了大半太阳,俯瞰人间的……


    眼睛。


    那只眼睛灰暗无神,看起来没有半点生气,甚至可以说是空洞、诡异的可怕,正不断四处转动着,看起来诡异又骇人。


    最终,那只发灰、发暗的眼睛,锁定了下面那些,正抬头望着它的,一群群如蝼蚁一般的小人。


    恍然间,那只巨大的眼睛,像是初来人间,扫视一圈后,终于挑中了猎物的恶鬼,而下面那些无知凡人,便是被它选中的猎物。


    在对上那只眼睛投来的视线时,许多人的身体都瞬间僵住,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的声音,疯狂在胸膛中疯狂回荡着,好似他们的心,即将要从他们的胸口生生蹦出来一般。


    心口处阵阵的闷痛,令他们的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们想要逃,想要跑。


    但双腿却像是扎了根,又像是没了力,让他们就那么被迫地站在原地,硬生生地接受着,那来自天边的巨大瞳孔的注视。


    但更加诡异的是,在天上出现了那么一只足以遮天蔽日的眼珠时,竟有人不仅不觉得恐惧,反而神情异常热切地跪到地上,向着那只巨大的眼珠,虔诚地磕着头,同时口中喊着:“神主!是神主!!神主显灵了!!!”


    “神主,神主显灵了!显灵了!!神主啊,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请您赐予我无尽的财富吧!!!”


    “求神主赐予我无上的权利吧,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求神主赐予我永生,我愿献祭我身边的一切!”


    “神主啊!请您赐予我无尽的力量吧,我愿为您荡平修真界,让天下只有您一位真神!!”


    随着那些人的期盼和祈祷,缕缕黑雾,自他们的心口处缓缓飘出。


    那些黑雾组成的丝线,不断扭动着、纠缠着,宛如无数条阴暗扭曲的毒蛇。


    最终,那些“毒蛇”聚集纠缠到了一处,像是溪水归海一般,汇聚成了一条极为庞大的“巨蟒”,扭动着身躯,不断朝那天空中的眼珠游去。


    而随着那些如“巨蟒”一般的黑雾,不断被那只巨大的眼珠吸收,那眼珠后面的天空,也变得愈发昏暗。


    最后,阳光彻底消失,鲜红的云层遮盖住了整片天空,将这片天地,都笼罩入了一片昏暗、血红的世界之中。


    在再也见不到一丝来自太阳的光亮后,那只巨大的眼眸,才缓缓合上。


    但不过片刻,先前眼珠所在的地方,却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缝,随着那道裂缝越裂越大,里面迸射出了一阵刺目的金光,令下面的人,都登时睁不开眼睛。


    待那金色的光芒,逐渐变得柔和,令众人可以再次睁开眼睛后,一尊巨大的,如琉璃般清澈,其中却又流转着七彩光芒的巨大神像,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不,准确来说,那不是神像,那应该就是神!


    那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神,面容端庄肃穆,三个身体后背紧贴,宛如三面神像。


    它的一手五指并拢放置胸前,一手结印,放置于另一只手下,其它的手臂,则自然舒展开来。


    与此同时,泛着七彩的光轮,立于它的身后,不断转动着,散发着七彩的光芒,在这一片昏暗鲜红的天地间,显得神圣非常。


    凭空出现的龙凤,身躯也如清澈的琉璃一般。


    它们周身流转着七彩的圣光,环绕在那神明的身边,发出震人心神的龙吼与凤鸣,令原本还因先前那忽然出现的眼珠,而惊恐非常的人,都不自觉地放下了逃跑的念头,纷纷朝着那位“神明”的方向,跪了下来。


    那些人,虽不知眼前显灵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却也被先前那些喊着“神主”的人带动着,喊起了“神主”,并虔诚地叩着头,诉说着自己心里的愿望与祈求。


    那垂眸的神明,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心愿,感受着那源源不断涌来的黑雾,像是被信徒虔诚的祈求唤醒了一般,缓缓撩起眼帘,注视着下方跪拜在她眼前的无尽蝼蚁。


    随后,她宛如琉璃的纤手,轻轻一挥,那些流动着七彩光芒的金光,便宛如细雨一般,自天边缓缓洒下,轻轻地落到了那些跪拜之人的身上。


    那些如细雨般的金光没有重量,落到身上,也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那些碰到了金光的人,神情却陡然变得炽热、癫狂起来,仰头大笑着喊着:“我要成神了!我也要成神了!!哈哈哈——!!!”


    “我要有钱了!我要有钱了!!”


    “做皇帝了,我要做皇帝了!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钱都是我的,美人也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哈哈哈——!!!”


    随着他们的叫喊,周围的人,也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平常难以得见的奇景。


    只见那想要成神的人,当真穿上了如庙堂中神仙一般的衣裳,飞到天空之上,落到了那位神明的身边,踩在了那宛如琉璃的龙头之上。


    而那想要钱的人,也自他的脚下,涌出了宛如泉水一般的金银财宝。


    最后,那金银财宝堆成了山,将那人包裹进了那座,由无数金银财宝,堆成的金山之内,隐约间,还可听到那金山之中传出的笑声。


    而那想要做皇帝的人,竟也当真穿上了龙袍,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当他再次出现时,便是通过天边陡然展开的一面,宛如巨大镜子的东西。


    那个人,出现在那面镜子之中,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他便是皇帝。


    只见他坐在龙椅之上,周身围绕着堆成山的金银,两名模样绝美,身姿窈窕,简直美的不似人间人的美人,正依靠在他的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心口。


    但那美人的目光,却未看他,而是落向“镜面”的方向,像是在通过这“镜面”,看着外面那些一无所有的穷苦百姓。


    她们莞尔一笑后,朝着镜面外的那些人,轻轻勾了勾纤纤玉指,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们——只要向神主诚心许愿,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得到。


    金银财宝、无上权力、娇艳美人……


    只要他们说出他们的愿望,那出现在天边的神明,便都可以让他们实现。


    仿佛这天下间,没有能为难到那位神明的事。


    第157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但这样也对。


    那可是神啊!


    出现在天边的, 那可是神啊!!


    这世上,又怎么会有能为难到神的事呢?


    无数人的目光,都顿时变得狂热起来。


    他们望着天边那道庄严、肃穆的神影, 纷纷合起了手掌,向那位神虔诚地叩着首,期盼着那位神明, 也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但也就在那位神明,即将要洒下第二场“光雨”时, 这片鲜红、昏暗的天地之间,却突然出现了数道法阵。


    那些法阵, 环绕四方, 将这片鲜红的天地, 都尽数包围了起来,白色的光芒, 如同即将要划破这片赤色天幕的利刃。


    而随着那些法阵的出现, 如渔网一般的白光组成的网,也陆续出现, 与之前出现的法阵一样,将这片天地包围, 仿佛是上天投下的天罗地网。


    与此同时,一道提着青色长剑的身影, 也陡然出现在半空之中,紧跟着,又有一名身着黑色衣袍的人,出现在其身侧。


    那二人望着那神明所在的方向,却不见有半点敬畏与虔诚之意,反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压制她的事, 便交给你了。”李尘尽侧首道,“术法这种东西,我不擅长,我就只能和她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了。”


    沈正渊望着那神明的方向,缓缓咧开嘴角,笑了一笑,仿佛在看什么极为有趣的好戏,“交给我。”


    李尘尽不过脚下一点,身形便已掠出数丈,直逼那看起来端庄、肃穆的神影而去。


    而那位原本正静静立于原位的神明,好似感觉到了威胁,如琉璃一般的眼眸,转向李尘尽的方向,抬手轻轻一挥,数道裹挟着黑雾的红光,化作无数细密交错的丝线,向李尘尽罩来。


    那些丝线看起来极其纤细,但却锋锐如世间难得的神兵利器,空中的飞鸟,只是不慎擦过,身躯便瞬间断裂,连挣扎都未挣扎一下,魂魄便被吸走。


    最终,只剩变成了空壳的尸体,坠落到地上,而那只飞鸟,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动静,死的无声无息。


    只见那些纵横交织的丝线,直奔李尘尽的方向而来,在飞到她头顶上方时,骤然延伸了数十米,显然是未打算给她留半分活路。


    李尘尽脚步一顿,才抬头往天上看去,她的眼前,便浮现数道由密文组成的法阵,挡住了那张“网”的同时,方向猛地一转,将那张“网”狠狠压向地面。


    透过那法阵中密文的缝隙,还可看到那被压到地上的“网”。


    只是这时候,那些组成“网”的红线,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不断扭曲、蠕动着,似是想要从那法阵之中,寻找到一个出路。


    远远望去,犹如一大片鲜红的虫群,正不断纠缠、蠕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攀附到人身上,再钻入人的七窍之中,看起来诡异至极,也恶心至极。


    李尘尽虽对那张“网”没有办法,但那远远地站在她身后的人却有办法。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时,就见沈正渊正皱着眉,面露嫌恶地望着地上的东西。


    但沈正渊在察觉到她的目光时,面上的嫌恶之意,便很快被一点笑意取代,随后,她便见沈正渊张开嘴,无声地对她道:“有我在。”


    从前这番话,应该是她时常对沈正渊说的,现在反过来见沈正渊如此对她说,倒是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他们二人相视一笑,那位神主却莫名地躁动起来,几次挥手间,便有数道鲜红的“网”,自她的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一副定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但它每每动用此法,都会被沈正渊以相同的手段,压到地面之上,让那些“网”,连她的衣角都不曾碰到半分,更别说是阻挡她。


    神主见此法无效,便也转变了方法。


    只见它再次挥手时,手上洒出了一片刺目的金光。


    那些金光才落到半空,便化作了千百名身披金甲、手持兵刃的将士,宛如神话中的天兵降世,要帮那位神主,惩戒她这个不敬神明的家伙。


    李尘尽的目光扫过眼前乌压压的一片人,在看清人后,不禁眉梢微挑,似是喃喃地道:“都是些老熟人啊……原来我从前斩杀的那些恶妖,都是从你这来的……”


    她说着,指腹缓缓抚过揽月剑的剑身。


    那柄青色的长剑,似是被她唤醒了一般,身体不断震动着,发出嗡嗡剑鸣,仿佛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厮杀,而感到兴奋。


    但遗憾的是,在那些“天兵天将”出现的同时,一道法阵也自他们的脚下陡然展开。


    随即,自那法阵中,探出了无数由白光组成的锁链,不过瞬间,便缠上了那些人的腿脚,紧跟着,继续不断缠绕而上,直到将人牢牢锁住。


    好在虽说大半“天兵”,都被那些锁链束缚着,无法挣脱,但仍有近四成的人,挣脱开了那些束缚,朝李尘尽的方向攻来。


    李尘尽望着那些来人,微微一笑。


    其实哪怕这些人都攻上来也无妨,类似的仗,她也不是没有打过。


    不过既然沈正渊愿意出力,将那些人束缚着,让她少麻烦一些,她这心里,自然还是很领情的。


    唯一有些可惜的,就是这些“人”早已死过了,现在出现的,不过是些残魂幻影,没有血肉,自然也就流不出血。


    因此,她即便挥剑扫过那些来人的喉咙,刺穿那些来人的头颅,再将那些人劈砍到地上,砸进地里,也只能看到些许如喷雾一般的金光。


    那些金光在空中飘荡着,没多久,便会消失在天地之间,说实在的,的确是有些无趣。


    她将最后一个人斩首后,缓缓站起身,掏了掏耳朵,听着后面那些百姓,几乎要掀翻云霄的喊声,无奈地撇了撇嘴。


    那些人会喊的,无非就是什么“大胆啊!竟然对神主如此大不敬!”、“修真界的人真是疯了,竟然这样对神主!”、“那些修真界的人就是怕了,怕神主超过他们所供奉的神佛!!”之类的话,听的倒是有些腻了。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天边的神主之上,也再次朝那神主飞去。


    那些被神主设下的阻碍,看起来轻而易举地便被沈正渊一一化解。


    因此,不过片刻,她便已逼至神主面前,挥剑劈下,凌厉的剑气,混着白色的光芒轰然落下,将那神主抬手阻挡剑气的一只手,直接砍落到了地上。


    但随着那只手落到地上,李尘尽看着她断裂的手腕处,却不由得皱起眉,踏着脚下几乎凝为实质的灵气,往后退了几步。


    这神主的外貌,宛如清澈琉璃,看起来神圣、肃穆,比一些庙堂中的神像,看起来更多几分神性。


    但它断裂的手腕处,能看到的,却并非是如外表一般琉璃澄澈,虽不见半点鲜血,却远比会流出鲜血,更为骇人。


    只见在那断口处,冒出了无数交叠、挤压在一起的人的头颅。


    那些脑袋,互相碰撞、扭动着,像是想要从那断口钻出来一样。


    一张张变形、狰狞的脸,正对着李尘尽的方向,让李尘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大张着嘴,口中不断发出哀嚎、尖叫或哭泣。


    无数双眼睛,无数张嘴巴,无数个头颅,在神主手腕的断口中,不断扭动着,并且还因彼此之间的挤压,而不断变换着位置。


    恍然间,那些脑袋,仿佛变成了长在伤口里的,密密麻麻蠕动着的蛆虫,正不断扭动、蚕食着那具身体,也渴望着寻找到一个新的宿主,只一眼,便令人感觉到窒息又恶心。


    那断口处所呈现出的诡异且恐怖的场面,与那神主看起来神圣、祥和的外貌,格格不入,仿佛一尊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内里却已经开始腐烂的伪神。


    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模样,令人只感觉到万分不适。


    尤其是在听到那些交叠、挤压的头颅发出哀嚎;看到那些头颅互相挤压、啃咬,仿佛觉得只要只要吞噬了他人,自己就可以得到解脱的模样,更是令李尘尽心中直犯恶心。


    而那先前掉落在地上的手,在脱离了神主的躯体后,如琉璃一般的外壳,迅速腐烂、消散,最终,露出了里面交叠、挤压在一起的无数元神。


    那些元神在发觉自己得到了自由后,便立刻向四方飞散。


    只可惜,它们在飞向四方的途中,便逐渐消失于这片天地之间,最终化为了点点星光,飘散而下。


    那些星光看着虽美,但却是这些受苦的元神,最后魂飞魄散之时,唯一能留下的痕迹。


    往后,世间便再无这些“人”,他们不会有将来,不会有来生,他们不能再和自己生前所想见的人相见,也不能再和记挂自己的人见面。


    只要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这张看起来与自己十分相像的面容造成的……


    只要一想到,这张看起来与自己十分相像的面容背后,是由无数交叠、哀嚎、蠕动的元神支撑起来的,她便不由得眉头深锁,只觉得十分恶心,“那个相欢,竟救下了你这么一个东西,她果然该死。”


    神主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眸,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陡然多了几分神采,仿佛终于从一片混沌之中,苏醒了过来。


    但苏醒过来的它,却只会比先前更加的癫狂。


    只见她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刺耳异常,即便是捂住了耳朵,那声音也能不断地往脑子里钻,直震的下面那些百姓,两耳流血,甚至有不少人,直接昏死了过去。


    第158章 恶心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我不许你这么说她!!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她!!!”


    “好啊, 那我就不说她,我说你。”李尘尽望着她道,“但该说什么呢?想来我能与你说的, 也只有一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神主的动作并不慢,但它这幻化出的神明法相, 太过庞大,远不如李尘尽来的灵活。


    她几次想要将李尘尽抓住, 却始终未能如愿,就连李尘尽的衣角, 她都未能触及。


    而李尘尽, 却能在它还没反应过来时, 如鬼魅般掠至她的身前,随即, 一道刺目的剑光闪过, 她的喉咙便被一剑划开。


    若不是她躲得还算及时,她的头颅, 都险些掉落到了地上。


    而自她咽喉处的伤口处,也瞬间涌出了不少哀嚎着的头颅。


    那些头颅, 争先恐后地爬出来,连带着半截身体, 也都探了出来。


    远远望去,无数密密麻麻的脑袋和手臂,不断挤压、摇摆着,宛如炼狱,令人头皮发麻。


    只是前面刚有“人”即将爬出,便会被身后的“人”, 狠狠拽回。


    如此循环往复着,那些“人”是自己上不去,也不愿让旁人上去,仿佛只要有一个人可以先他们一步从“泥潭”中跳出,便是他们的失败,而只有一起沉沦,一起痛苦,才算是成功。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无人可以得到解脱。


    神主捂上自己的咽喉,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


    不过瞬间,那些环绕在她周围的金光,便骤然变成了一片浓浊黑雾,就连那环绕在她身侧的龙凤,也变成了由无数密密麻麻的人头,攒聚而成的怪物。


    只见它们哀嚎着,伸出手,将原先站在他们之上的信徒,扯入了他们所在的“泥潭”之中。


    无数元神的哀嚎与怒吼声,自四面八方涌来,伴随着呼啸如呜咽的风声,听的人脊背发凉,寒毛倒竖。


    而在那些声音之中,独有一道声音,格外的尖锐刺耳:“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们!”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给我和相欢陪葬!你们都该死,都该死,全都该死——!!”


    随着她尖锐的怒吼,那笼罩着天空的血红云层,也开始蠕动起来,仿佛那遮天蔽日的血云,也是一团又一团紧密相连的红色长虫。


    那些虫子自天空之上,探出无数触手,不断蠕动、扭曲着,仿佛随时都会自天上掉下来,就如落下的雨水一般。


    但这样血色的“雨水”,若是滴到人的身上,怕是顷刻间,便会钻入人的皮囊里,将人的五脏六腑、血肉骨骼都啃的一干二净。


    李尘尽望了眼头顶的天空,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难色和厌恶。


    恶心。


    真的好恶心。


    她从未想过,世上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


    也从未想过,世上还会有这么恶心的人,不对……


    苏书情她甚至都不是人。


    就在那些触手,蠕动、挣扎地钻出云层,即将铺天盖地地落下之时,眼前的天地却骤然倒转。


    不过眨眼睛,天便变成了地,地又变成了天。


    那些鲜红如长虫的丝线,坠回到了鲜红的云层之中,随即,那鲜红的云层被一道金光笼罩。


    随着那道柔和的金光,轰然扫过这一片天地。


    不过眨眼间,原本所见的天地,都瞬间消失不见,连同那些百姓,也瞬间消失,触目所及之处,唯余一片无垠的金色。


    与此同时,无数道诵经声骤然出现。


    那些声音听起来很多,却又十分整齐,其中还伴随着敲击木鱼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随着念诵梵文的声音徐徐传来,宛如柔和的溪流,却令苏书情捂着耳朵,放声大叫起来。


    她被那些诵经声与木鱼声搅得心烦意乱,连带着她体内的那些元神,也开始躁动起来,令她都有些压制不住,只能被迫的感受着体内那些元神,不断撕扯着她身体的剧痛。


    痛……


    真的好痛……


    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处不痛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体内的无数元神,不断撕扯、蚕食,令她只觉得痛不欲生,恨不得将身体剖开,将里面那些不听话的元神,全都扯出来,撕碎。


    “不要念了……不要念了……不要念了!”


    “不许再念了,不许再念了,不许再念了!!”


    “停下!我让你们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死秃驴……你们这群死秃驴……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她此刻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捂着脑袋,神情癫狂,喊着要杀了那些人,但却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更化不出先前那宛如神仙的法相,看得出来,她伤的不轻。


    她的目光,扫过眼前将她一圈又一圈围住的,几乎是一望无际的无数禅修界弟子,只觉得每一个都像是她的仇敌。


    她想要动手,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都杀光。


    但她捂住耳朵的手,只要一离开,便会感到体内加倍的剧痛,让她只能无助地嘶喊着,最终崩溃地跪到地上,蜷缩成一团。


    听着她凄厉的叫声,原先正盘腿坐在地上,敲击着木鱼,念着经文的明存禅师,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落到了苏书情的身上后,轻叹一声,不再念诵经文。


    只见他放下手中的木鱼,缓缓站起身,缓步走到李尘尽的身侧,对着苏书情的方向,合十手掌,念诵了一句佛号后,道:“苏施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不知这么多年过去,苏施主可还记得老衲?”


    随着明存禅师停止了念诵经文,苏书情才像是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一般,缓缓放下了之前死死捂着耳朵的双手。


    虽说体内的那些元神,依旧十分不听话,也依旧在不断撕扯着她的身体,但现在的疼痛,却勉强可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嗤笑一声,似是喃喃地道:“看来禅修界……也没出多少厉害的人物,和剑修界一样,大多都是庸才,呵……”


    她又缓和了一阵后,才缓缓抬头,看向明存禅师的方向。


    但在她看清楚人的瞬间,她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扭曲起来,指着他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喊道:“又是你!又是你这个老和尚!!”


    “你该死,你该死!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屡屡坏我好事,我早就已经成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根本就不配做相欢的好友……你根本就不配!”


    “死和尚,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李尘尽听着她的话,忍不住耸了耸肩,侧首对沈正渊轻声道:“你看,真正该死的人,从不觉得自己该死,只会怨别人碍事。就像真正有错的人,从来不觉得错的是自己,只觉得错的是旁人。”


    沈正渊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好在她很快就要死了。”


    相比起李尘尽和沈正渊,明存禅师望着苏书情的目光,依旧是一片慈悲,不见半点恨意,只是听着她的话,轻轻摇了摇头,道:“苏施主,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戾气,还是如此之重,甚至远甚于往昔。”


    “老衲记得,苏施主的心,也曾如明镜一般明澈。不知苏施主可还记得,自己的心是何时蒙尘的?又可还记得,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苏书情唇齿微动,却未发出半点声音,只听明存禅师道:“苏施主,恕老衲直言,相欢当年愿以命相护的,绝非今日的你。若她见到你如今所为,必当痛心、失望至极。”


    苏书情原本还没有什么反应,直到他说起了“相欢”两个字,才猛然尖叫一声道:“你懂什么?!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能救她!!若我都不救她,世上还会有谁愿意救她?难道是你吗?!”


    “该死的老和尚……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你作为她的好友,竟都不愿出手救她,也不愿帮我分毫,从前我那么尊敬你,可你做了什么?”


    “我带着她……爬去你的禅修界,在你的禅房外跪了整整十日!可是你呢?你分明有起死回生之能,却始终不愿出手复生她……你明明可以救她,可是你却半点不愿出力,你根本就不配提她的名字!!”


    她望着闭目合掌,只静静听着她指责的明存禅师,冷笑一声,面目狰狞地道:“什么慈悲为怀,你们禅修界的人,分明一个比一个冷血!明存,你根本不配做得道高僧!!你该死,你们全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听着苏书情的话,明存禅师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目,望着她的目光,依旧十分柔和、慈祥,好似半点未因为她的指责,而对她产生不满,“苏施主,在你带着相欢尸身来到禅修界时,我便与你说过。众生有命,因果自承,旁人强求不得,也干涉不得。”


    “就像相欢一开始救下你时,曾三次来禅修界与我商议。我也三次劝她,希望她可将你送来禅修界,交予我亲自抚养、教导,我必会护你周全。只可惜,她因担忧禅修界照顾不好你,也担心我会因你是魔族,而亏待你,始终不愿将你送来。”


    “即便在她第三次来时,我告诉她,此举或将为她招致杀身之祸,她也不愿将你送来禅修界。那时我便知晓,这是她必要经历的宿命,也是你们必要经历的因果。”


    第159章 可恨(营养液3300加更)


    苏书情越听, 眉头皱的越紧,最后,她直接厉声打断道:“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废话!我只问你——你现在到底愿不愿意救她?能不能让她回来?!”


    “只要你点个头, 我就立刻放出所有元神,往后,我也必不会再在这世间掀起风浪。所以, 你说——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明存禅师再次叹了一口气, 双手合十,满面悲悯地摇了摇头。


    眼见苏书情被明存禅师气的双眼发红, 周身黑气翻涌, 好似随时准备再次动手, 拉着所有人与她一起陪葬时,李尘尽却忽然开口道:“我说, 你想复生的是相欢, 那你不该和我说吗?”


    苏书情冷笑道:“我与你能说什么?你根本就不是她!”


    “我虽不是她,但我元神中的一部分, 不就是她吗?”李尘尽面色极为平静地道,“你若想见, 我自然有办法,能让你见到她。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不知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答案?”


    苏书情问道:“你想问什么问题?”


    “师父对你,有教养之恩;万善门内的那些长老,看你一点点长大,也对你爱护有加;万善门内的弟子,亦是对你十分敬重,处处关切。”李尘尽一字一句地道, “所以……你害死他们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犹豫?难过?后悔?哪怕只是一点点。”


    苏书情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攥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抿着唇,别过脸,不去看李尘尽的双目,声音冷硬地道:“我想杀谁,就杀谁。除了曾孤倚之外,其他人我并没有专门想杀,他们会死,只是他们自己蠢,自己没有本事,活该早死!”


    “至于犹豫?难过?后悔?”她嗤笑一声,“呵呵……李相欢,你踩死一只蚂蚁、踏过一株野草的时候,你会因为自己踩死了一只渺小的蚂蚁,而犹豫、难过、后悔吗?你会因为自己踩死了一株根本不值一提的野草,而犹豫、难过、后悔吗?”


    “你不会。因为你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我也一样。所以你不要把你自己想的多慈悲,多善良,这世上多的是像你这种表面慈悲,实际恶毒的人!”


    她说着,又嗤笑了几声,仿佛是在说一个笑话,又吩咐是看到了什么笑话。


    她抄起手,望着不远处眼眶泛红,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的李尘尽,语气讥诮地继续道:“李相欢,你真的很蠢。时至今日,你竟然还在纠结这种蠢问题。我想不明白,这些有什么值得你追问的吗?难道就因为你觉得,我会不忍心?我会和你一样,哪怕都已经被踩进烂泥里了,还会对那些该死的人心怀慈悲?”


    “李相欢,李尘尽,你真的很蠢,你活该过的那么惨!你想要抛弃李相欢的身份,却又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做你的李尘尽;你想要超脱世事,却又总是轻而易举地被旁人拖累,怎么?你不会觉得你这样很大爱吧?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了许久,直到笑的有些累了,才缓缓收敛了笑声,“你这根本不是大爱,你这是可笑!”


    “李相欢啊李相欢,你就是学不会什么叫割舍。所以你才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在意。”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平静,“不过看在你从前对我还算不错的份上,我可以勉强回答一下你的蠢问题。”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我是苏书情,我不是曾书情,所以曾孤倚和那些人,和我有半点关系吗?”苏书情道,“他们会对我好,只是因为他们认为我是真的曾书情而已,仅此而已!”


    “只要他们知晓我不是真正的曾书情,曾书情早就已经死了……他们一定会想杀了我的,他们对我的关心,对我的好,全都是假的,没有一刻是真的。”


    她紧紧盯着李尘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包括你也是。你李相欢,会想要照顾我、保护我,也只是因为觉得我是真的曾书情而已!”


    “你看,现在你知道我是假的了,就对我出手这么不留情。所以他们若早早知道我是假的,只会恨不得我赶紧去死!就像我现在恨不得你赶紧去死一样!!”


    说着,她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李尘尽一番后,继续道:“李相欢,你真的很可恨,也真的很恶心。”


    “你从前口口声声说,只与我做好友,但最后呢?最后你身边却围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人……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偏偏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却永远多过在乎我!”


    “所以难道你没有想过吗?就连我还是‘曾书情’的时候,你都那样对我了,那等我连‘曾书情’这个身份都丢掉的时候,你又会如何?你以为你会想要和我重新相识,然后和我重新做好友吗?你才不会!”


    她抬手指着以前的众人,声音凄厉地道:“你,你,你们——你们都和千年前的那些人,毫无分别!你们只会想杀我,想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你从来没有一刻是关心那个真正的我的!你们只会想我死!!”


    “那些万善门的长老和弟子,也是一样……只要我舍弃掉曾书情的身份,他们就只会想杀我……而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我的推测都是对的。”


    “李相欢,你只会站在我的对立面,也永远只会站在我的对立面。你不要把你自己想的太慈悲了,你根本就是一个,喜欢说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的小人!恶心至极的小人!!”


    说着,她放下手,冷声几声后,继续道:“唯有相欢……唯有她,才是真正希望我活着的人。也只有她,才是真正在乎我的人。而你们……全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李尘尽听完了她的话,不见半分难过或恼怒,反而微微笑了一下,随后缓缓摇头道:“苏书情,你就是个疯子,你已经疯了。”


    苏书情也跟着笑了一下,并未搭李尘尽的话,也未因她的话,而感到半分恼怒,只是道:“你方才问的问题,我都给你答案。现在,把相欢的元神给我!”


    “好啊。”李尘尽微笑道,“但你还没有将你体内的那些元神放出,所以她的元神,我还不能给你。不过……给你看一眼,倒是没有问题。”


    说着,她抬手抚向心口。


    在即将碰到自己的心口处时,她的指尖骤然凝聚起灵力。


    随即,她并指在心口处轻轻一划,她心口的位置,便骤然衣襟裂开,皮肉分离,鲜血也瞬间涌出。


    在心口出现裂口的瞬间,李尘尽便感到了一阵极为尖锐的剧痛,剧痛之中,还带着些许冰冷,仿佛有一柄利剑,直接刺入了她的心口一般,令她的脸色,都霎时一白,身形微晃。


    沈正渊没想到她会忽然有这样的举动,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


    李尘尽扭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微微笑了笑后,轻轻摇头后,推开了他的手。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探入那道裂口之中。


    在她的手伸入裂口时,她仿佛能感受到心脏猛然绷紧的剧痛,痛的她忍不住脸色一白,连手都有些颤抖。


    而当她的手,几乎完全探入自己的心口时,指尖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捏住那个东西,猛地向外一扯,霎时间,鲜血喷涌,染红了她整片衣襟。


    她踉跄半步,呕出几口鲜血,但她的手,却稳稳地攥着那之前抽出的东西。


    她喘着气,望向自己的手。


    她握成拳的那只手上,此刻已经染满了殷红的鲜血,并且还在不断地发抖。


    为了让那只手抖的不要那么厉害,她抬起另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按住。


    待她双手的颤抖,逐渐平息,她才缓缓张开双手,与此同时,一个泛着淡淡金光的,不染半分鲜血的白色球体,便出现在了她的手心之中。


    而在她的手完全张开之后,那白色的球体,在她的掌心中,缓缓舒展、变大,一直长到有她两只手的大小,才缓缓停下。


    下一刻,那白色的球体,便如逢春的花卉一般,缓缓分裂出数朵花瓣。


    随着那些花瓣层层绽开,一个站在花心之中的人,便缓缓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只见那人一头长发,如瀑布般流淌而下,双手合十,立于胸前,闭合着双眼,嘴角带着些许弧度。


    随着微风拂过,她的裙摆伴随着周遭的花瓣,轻轻摇摆晃动,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春日里的春水一般,柔和、温婉。


    李尘尽观察着苏书情骤变的神色,嘴角一勾,哑声开口道:“你看,这是不是你想见的人?”


    苏书情在看到那花心中站立的人时,原本一直黑沉沉一片的眸子中,陡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好似她那昏暗了多年的世界,终于再次迎来了曙光,“把她给我!”


    李尘尽微笑道:“你想要啊?自然可以啊,现在就将你吞噬的那些元神,全都放出来。”


    “你先将她给我!”苏书情厉声喊道。


    李尘尽忍不住啊了一声,轻声细语道:“可是不行呢。若我现在将她给了你,你食言了怎么办?况且……你好似也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吧?”


    她面带微笑地道:“苏书情,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将你吞噬的那些元神放了,然后赌我不会食言。”


    “自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赌。我也可以不救那些被你吞噬的元神,而是选择直接将她捏碎,大不了我就和她一起死嘛。反正,我死的次数也不少了,早就习惯了。”


    苏书情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她,显然是不愿就范。


    李尘尽对上她的目光,没有半分怯场,反而微微笑了一笑,随即手上稍稍用力,那朵正盛开于她手心之上的莲花,便顿时浮现出道道裂痕,连带着那站在花心之上的身影,也爬上了丝丝裂痕。


    “住手!”苏书情嘶声喊道,“我放!我放!!”


    李尘尽闻言,手上力道放缓,但面上的笑意却更深,“请。”


    苏书情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似是在用眼神警告她,莫要食言。


    随即,她仰首向天,张开嘴巴,只一瞬间,便有无数元神,不断哀嚎着,从她口中奔涌而出。


    那些元神自她口中涌出后,在这片金色天地间,漫无目的地飘荡。


    它们不断发出各种哀嚎、怒吼与哭泣声,而那些声音,与周遭的诵经声,逐渐融成一片,甚至险些将那些诵经声盖过。


    好在那些元神,虽说此刻仍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但却不像之前那些自苏书情体内逃出的元神,不多时,便会开始消散。


    看得出来,明存那老和尚,在如何护住这些元神的事上,没少下功夫。


    而随着那些元神的离开,苏书情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


    她原先洁白无瑕的身体,浮现出宛如尸斑的痕迹,洁白的颈部,逐渐显露出针线缝合的痕迹,还有那张美艳至极的面容,也有半数被骤然出现的诡异花纹所覆盖。


    她没有了足够的力量支撑,终于显露出了她的真实模样。


    当最后一个元神离体,她捂住胸口,呕出了几口粘稠、腐臭的黑色血液。


    她粗喘着气,看向李尘尽的方向,哑声道:“现在……将她给我!”


    李尘尽露齿一笑,任由鲜血自口中涌出,“好啊。”


    她捧着那朵盛开的莲花,缓步朝苏书情的方向走去。


    这两个人,一个吐黑色的血,一个吐红色的血,一眼看去,竟不知谁更为诡异、可怖。


    在李尘尽站定到苏书情身前时,她将手上的那朵不染半点鲜血的莲花,缓缓送到苏书情的面前,“你看,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苏书情望着花心中站立的人影,看起来虽只有巴掌大,但却比登神教雕刻的神像,更为鲜活,更为精致,也更接近她记忆中人的模样,令她的眼中,不由得闪烁起光芒,面上的笑容,也逐渐加深。


    她缓缓抬起手,但越是想要触碰记忆里的人,她的手,便抖的越发厉害。


    什么叫“近乡情更怯”,她直到今时今日,才领悟到其中滋味。


    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花心处的人影时,捧着那朵莲花的人,却猛地收拢五指。


    只是瞬间,还未被她触碰到的人,便与她脚下的莲花一起,变成了一片如星辰一般的飞灰,消散在她的视线之中。


    “不——!”


    苏书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仓皇地伸手去抓,像是想要以此,将那记忆里的人留住。


    但即便有些许发着金光的飞灰被她握住,最终也只会如流沙一般,不受她所控地,自她指缝间溜走,最终消散在她的眼前,连带着她记忆中才鲜活起来的身影,也好似跟着一同消失了。


    她叫声凄厉而绝望,尖锐到几乎盖住了这片空间中,那些元神的哀嚎,和周遭禅修界弟子诵经声。


    那声音宛如一把利刃,直往人的耳朵里钻,震得不少禅修界弟子的耳朵,都渗出了鲜血。


    只是她的叫声未持续多久,便忽然戛然而止。


    她喷出一口血,低下头,看到了埋入她腹部的揽月剑。


    再一抬头,她对上的,是李尘尽含着近乎癫狂笑意的双眼。


    虽然李尘尽的口中,还在不断往外涌出鲜血,但却阻碍不了她对着她缓缓咧开嘴,露出了畅快、癫狂而又诡异的笑容,“你不是喜欢看别人痛苦吗?你不是喜欢看别人,被迫接受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吗?”


    “现在我将你给我的,全都还给你,怎么样?开心吗?舒服吗?痛快吗?”李尘尽笑着,任由鲜血从齿间不断涌出,“你不是觉得,只要有人知道你是谁,就一定会想杀你吗?那你说对了,的确如此,但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你本就该死!”


    “苏书情,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哪怕师父对你那么好,万善门内的长老和弟子对你那么好,也都是无用。但无论怎么说,你都是师父的弟子,所以,我今日就要为师父清理门户。”


    “书情,你真的很该死。从前的你该死,现在的你该死,未来的你,也依旧该死!”


    李尘尽一把抽出揽月剑,扼住苏书情的脖颈,将她狠狠掼在地上。


    苏书情方才就被李尘尽一剑重伤,此刻又被狠狠摔到了地上,更是伤上加伤,呕出了几口血后,一时间,竟连爬都爬不起来。


    很显然,没有了那些元神的力量,她此刻根本不是李尘尽的对手,或者说,此刻的她,或许连一个三岁小儿都打不过。


    李尘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中虽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水,但声音却依旧冷如寒冰,“你看,偷来的东西,终究不是你自己的。”


    “哪怕你先前吞噬了那么多人的修为和元神,但那又能如何?一朝散尽,你还是一无所有。”


    “你不是说,只要世上还有一人心存恶念,你就死不了吗?事实也的确如此。但现在,你想复生那个人,已经再无希望了,你还要苟活吗?还是说,你从始至终就只是为了你自己,根本不是为了那个相欢。所以哪怕她已经魂飞魄散,你也可以继续苟活于世?”


    苏书情狼狈地伏在地上,呕出一口血后,竟放声大笑了起来,“李相欢,李尘尽,你也不过如此!你也不过是靠欺骗取胜的小人!!”


    “哈哈哈……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你以为你有多慈悲?你也不过如此……虚伪!虚伪!!虚伪——!!!”


    “你和那些禅修界的人一样,每一个都虚伪至极!就和你们供奉的神佛一样,虚伪至极——!!”


    李尘尽望着苏书情的方向,轻声道:“书情,不,苏书情。其实虚伪的从来都只是你,骗人的也只是你。我只是用了你对我的法子,反过来对付你而已。”


    “你也别忘了,若不是你骗了我,你也不可能赢我。还有,不管你信不信,师父从来没想过要杀你,哪怕他知道你是谁,也没有想过……若你可以及时回头,我也不会要杀你……”


    “但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就当我说的是谎话吧,只是为了杀人诛心而已。”


    待李尘尽的话音彻底落下,明存禅师才长叹一声,终于开口道:“苏施主,禅修界有一法,可将你永封于此。但此法于苏施主而言,到底太过残忍,老衲看在故人的面上,实不忍为之。”


    “现下苏施主大势已去,已无翻盘可能,何不放下执念,给众生一条生路,也给你自己一个解脱呢?”


    苏书情趴在地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撑起身子,坐在地上,望着那依旧面目可憎的明存禅师,冷笑一声,道:“和尚,或许你当真能够未卜先知。如今的事,倒是与你千年前所说的,分毫不差。”


    “但我记得,你好像早就已经死了。哦,不对,不是死了……按你们禅修界的话来说,好像叫……涅槃?呵……不管是什么说法,你都应该死了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还活着?”


    明存禅师合十答道:“经文有云:众生‘若见如来常在不灭,便起憍恣而怀厌怠,不能生难遭之想、恭敬之心。是故如来虽不实灭,而言灭度(1)。’”


    “至于未卜先知一事……只是众生于我的称赞罢了,我并非是未卜先知,只是用心所观,早知结局如此罢了。”


    明存禅师微微一笑,“此法,我也曾与苏施主说过,‘过去中未来,未来中现在,三世互相见,一一皆明了(2)’。只是苏施主戾气缠身,心障未除,本心迷失,故而不得此法。”


    苏书情不答,只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他看,过了许久,才缓缓出声道:“和尚,我不想听你废话,我只问你一句,我还能见到相欢吗?”


    明存叹了口气,低声道:“若苏施主执意强求,或许唯有梦中,才可得一见。”


    苏书情微微一顿后,忽然笑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你们不是巴不得我永远被困在这地方吗?行啊,那就让我一直留在这里,一直做梦就好了。”


    “反正这个世上……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在这里,还是在外面,于我而言,都没有半点分别。就像那些世间的人……那些你们想救的人,不就都很喜欢做梦吗?”——


    作者有话说:(1)出自《法华经》


    (2)出自《大方广佛华严经普贤行品第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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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写长篇真是我疯了


    第160章 圆满


    “既然世人都爱做梦, 既然梦里什么都可以有……那我又为何不能做一场……什么都有的梦呢?”苏书情低笑,声音嘶哑,“总不能……就因为我生来就是半个魔族, 所以除了不配活着,就连做梦的资格,都不配有吧?”


    明存禅师垂目, 双手合十,再次叹了口气, 口中徐徐吐出经文。


    随着那些诵经声,不断涌入她的脑海中, 恍惚间, 她的眼前, 好似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站在她的对面, 让她顿时忘了身上的疼痛, 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而随着她站起身,那原本模糊的身影, 也变得越发清晰。


    不多时,她便见一个人正微微闭着眼, 站在她的不远处。


    那个人的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身着一袭胜雪白衣,衬的她整个人越发的洁白无瑕,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她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走的近了,好似能感受到那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如春日阳光一般的暖意, 令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朝那依旧闭着眼,仿佛陷入了沉睡的人走去。


    “相欢……”


    “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打扰我们了……”


    “我们回家……回家之后……我再跳舞给你看……”


    “我现在……已经跳的很好了……很好了……”


    她不断地往前走着,像是想要离那视线之中的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但在周围的人看来,她的对面却是空无一物,而她正往一片虚空探去,同时,不知在自言自语着些什么,只能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最后,她像是当真握上了什么东西,面上也露出了些许恬静、柔和的微笑。


    不过下一秒,她的身影,便在自己的微笑中,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完全消失在原地,完全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之中,也完全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四处都找不到一点属于她的痕迹,就仿佛……


    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李尘尽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然轻声问道:“她会死吗?”


    明存禅师语气平静地道:“世间众生,恶念不断,欲念不消,魔族岂能轻易消亡?”


    “所以她还活着了……”李尘尽缓缓吐出一口气,又问,“那她现在在哪?难道真是梦里?”


    明存禅师微笑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或许,她是去到了,由这世间的一朵花、一片叶,又或是一粒尘埃中的天地。”


    李尘尽哼笑一声道:“你总喜欢这般打机锋……”


    说完,她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嘴唇翕动几下,却未说出话,反而是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旋即脚下一软,踉跄后退,险些倒在地上。


    沈正渊一把将她扶住,垂眼望着她,道:“李尘尽,我想好了。”


    李尘尽站稳后,有些艰难地咽下一口涌到喉间的腥甜,哑声问道:“你想好什么了?”


    “我想和你一起生,一起死。”沈正渊道,“我曾经想过,在你我死后,你我的尸骨,一定要放到一处。最好是可以将你我的血肉、骨头,都融合到一起。”


    “也想过,若你先我一步离去,我便将你的尸身和元神,一直留在我的寝殿之内。这样,只要我回到清净境,每日一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你。哪怕只是看到你的尸体,也无所谓。”


    “而现在,你我虽没有了往后,但今日你我有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其实也不错。这样,你没有了来生,我也不会再有来生,你我虽然不能永远在一起,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永远?至少……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了,这样也很好。”


    李尘尽苦笑,“原来你想好的是这件事。我还以为,沈掌门能想出什么两全其美之法呢。”


    沈正渊也跟着笑了笑,道:“可惜我并非无中生有的天才。倘若我是那样的天才,或许从一开始,我便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过反正我这一生都在不断失去,到了现在,也的确该习惯了。”


    “只要你我可以死在一处,只要你不会和其他人有未来,只要你我永远在一起,便是圆满。”


    她望着眼前的人,忽然道:“阿渊。”


    “……嗯。”


    李尘尽微笑道:“虽说此刻不合时宜,我也不太想说这种话,但我觉得,应当还是要和你说一下。”


    “我或许,真的很爱你。”


    沈正渊深深望进她的眼底,缓缓握紧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而就在两人的唇,都即将碰到一起时,“咳咳咳——!”


    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咳嗽声,让李尘尽瞬间回了神。


    她松开了沈正渊的手,随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干笑道:“我这个……血太多了,沈掌门就是好心想给我擦,擦擦……”


    说实话,这说辞,李尘尽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像是在糊弄鬼,傻子怕是都不会信。


    但好在明存禅师虽然不信她的话,却也不愿深究,只默默地合十手掌。


    随着他口中诵念经文,淡金色的梵文,不断自他周身浮现,随后逐渐与他们脚下,银色的法阵相互交融、嵌合,最终组成了一个,笼罩了此方天地的巨大光阵。


    而那些之前被苏书情放出的元神,被这法阵包裹其中,虽形态模糊,只能勉强看出人形轮廓,好似随时都会完全消散,但到底是没有消散。


    只是,它们虽未消散,但他们的意识,却依旧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只能随着本能,在这片天地间不断飘荡着,发出阵阵哀嚎,似乎自己此刻还被困在,那由苏书情制造的“炼狱”之中。


    明存禅师抬首,目光悲悯地注视着这漫天的元神,叹息道:“这其中,有不少是苏施主的信徒。不知他们在知晓,苏施主许诺他们的永生,是如此模样后,可有后悔。”


    李尘尽凝视着那些四处游荡的元神,道:“这些元神,留在苏书情的体内,是痛苦的永生;逃出来后,虽得了片刻自由,却要在这片刻的自由中消亡。”


    “如此浑浑噩噩的死,浑浑噩噩的消失,不是它们该有的结局。”


    明存禅师看了眼脚下逐渐成型的法阵,道:“李掌门,沈掌门,阵法已成。”


    他说着,转向二人,又问:“二位可当真做好决定了?”


    李尘尽扫了沈正渊一眼,轻咳一声,“行了,你也别啰嗦了。我这人其实还是有些贪生怕死的,你要是再多说几句,我说不定就反悔了。”


    说完,她望向沈正渊,正要再说些什么时,沈正渊却先一步道:“无论你要做什么决定,我都陪你一起。”


    李尘尽默了片刻后,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跟在明存禅师的身后,踏入那正中央的法阵之中。


    虽说从前法阵一事是沈正渊的强项,但今日这法阵,却是明存禅师全权掌控的,也并未提前和沈正渊说过。


    因此,沈正渊此刻只是在一旁看着,默默观察着这法阵的运转,似是在研究这法阵是如何形成的。


    而就在这法阵被成功催动,周遭结界升起的瞬间,李尘尽突然松开了沈正渊的手,紧接着,一掌拍上了他的心口,将人直接震出了结界之外。


    沈正渊被震出结界后,踉跄数步,才勉强站稳。


    随后,他捂住心口,呕出一口鲜血,看起来伤的不算太轻。


    李尘尽摩挲了几下掌心,望着外面的人,正斟酌着言辞时,却听明存禅师忽然道:“李掌门这掌法之快,不减当年啊。”


    李尘尽:“……”


    李尘尽回头看了眼正对着她笑的明存禅师,道:“老和尚,你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要不是你暗地里提醒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还有啊,现在这法阵都启动了,你难道不痛吗?”


    明存禅师面色平静地道:“献祭之阵,会抽取阵中人的血肉与元神。身体之痛,尚可忍受;元神之痛,却如钝刀凌迟,苦不堪言呐。”


    李尘尽一脸一言难尽地望着他,道:“那你还有心情说这些话?”


    明存禅师道:“李掌门不也与老衲一样,同在法阵之中吗?难道李掌门就不痛吗?”


    李尘尽此刻的脸色虽有些惨白,但听了明存禅师的话,却还有闲情“哈”地笑了一声,摆摆手,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之前痛习惯了,现在反倒没什么感觉。”


    明存禅师微微笑了笑,道:“李掌门面临生死,却无半分恐惧,看来李掌门此番,或成佛道啊。”


    “你这老和尚,又说胡话了。”李尘尽摇摇头,“我们两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元神、魂魄什么的都要没了,拿什么成道啊?”


    明存禅师微微笑了笑,道:“李掌门,你我今日尘世好友缘分将尽,我便再以尘世好友的身份,与李掌门谈一次佛法。”


    “李掌门,法本自无。非但无法,如来亦无。一切诸法皆不可得,如来亦尔,实不可得,所说法体亦复如是,时中不可得,非时中不可得,时非时中亦不可得。如来复非在说时中,不说时中可得显现(1)。”


    说完,他也不等李尘尽搭话,抬手指了指李尘尽身后的方向,忽转话锋道:“李掌门,若你再不去劝一劝沈掌门,老衲真要支撑不住了。”


    李尘尽闻言,心头一紧,蓦然回首。


    只见沈正渊已立于这结界的最薄弱之处,他周身灵力翻涌,手中结印,随后一掌重重击在结界之上。


    只一瞬间,这层由明存禅师所创的结界,便被一道新生的法阵包裹,银色的符文与淡金色的梵文交错之间产生的碰撞,令这结界出现了道道裂纹——


    作者有话说:(1)出自《佛说文殊师利行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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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人生中的第二本长篇,隐约间好像知道小说该怎么写了,但又好像不知道[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