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熟睡


    胳膊抬不起来……?


    许暮有些不确定, 他此时有点弄不清江黎的用意,迟疑着问:“那……我喂你吃?”


    嗯哼。


    江黎双手环抱在胸前,抬了抬下巴, 眼尾微微下垂,自上而下俯视着,用眼神示意许暮开始。


    许暮:“……”


    这哪里是胳膊抬不起来,分明就是懒得自己吃饭。


    但这种下意识的亲近,却让许暮分外欣喜, 他搬来一张折叠小桌, 将饭菜放到桌上, 自己坐在椅子上,刚好和江黎倚靠在床头的高度齐平。


    许暮从来没喂过人吃饭, 此时稍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 他今早熬的是桂圆莲子玉米粥, 用舀起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着, 用唇触了触,感受到温度合适,才送到江黎嘴边。


    江黎丝毫不跟他客气, 嗷呜一口吞了, 狐狸眼微不可察地一亮。


    吗的, 果然好香。


    江黎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身子都被勾得微微前倾了,用眼神示意许暮快些后,就盯着那碗粥移不开。


    他由着许暮喂了几口之后, 觉得太慢,抬起手把那碗粥抢到自己怀里,捧着碗喝。


    许暮:“……”


    演都不演了。


    许暮眉眼却更加柔和, 他用筷子夹起一只蒸饺,递过去。


    江黎咽下粥,偏过头,就着许暮的手,又是嗷呜一下,张开血盆大口,将那蒸饺吞了,嚼嚼嚼,眼神扫过餐盘上的吃食,将嘴里这一口咽下,盯着那几个软乎乎热腾腾的白面包子。


    “那是什么馅的?”


    “香菇。”


    “送到我嘴里来。”


    “……”


    江黎忙活地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再没多余的手去拿包子,许暮就赶紧把包子送到他嘴边,生怕慢上一步,按江黎现在这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样子,下一口就把他生吞了。


    啊呜。


    嚼嚼嚼。


    好香。


    “就盘子里这些吗?”江黎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看着许暮。


    江黎确实饿坏了,在许暮给他发过那两条讯息之后,就没怎么好好吃饭,身体机能下降时,就随便对付两口,更别提后面高强度动脑,又去炸了审判庭,昨天白天吃的那两顿饭根本不够抵得了消耗的,又被折腾一整晚快到天亮,他是真的饿到前胸贴后背的程度。


    江黎连着追问,“还有吗?我好饿,这几个不够我吃的,要不你直接把锅端过来吧?”


    ……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许暮哭笑不得地回答:“还有,足够,管饱……我去端,你慢点吃……别噎着。”


    “嗝。”


    “……”


    江黎努力抻长了脖子,又喝了一口粥,果然噎住了。


    许暮站起身,弯下腰,温热的大手落在江黎的背部,有节奏地轻轻帮他拍着后背,一点一点捋顺。


    “好些了吗?”


    江黎点点头,记吃不记打,催促:“你快去拿。”


    许暮:“……”


    许暮到底也没顺着江黎的意,把厨房的锅具端到卧室里——那对许暮来说简直是礼崩乐坏的程度。


    他又重新盛了一大碗粥,端着满满一盘的包子和蒸饺回到卧室。


    江黎欢欢喜喜接过,欢欢喜喜地把盘子和碗扫荡一空。


    一边吃得开心,脑子里有跟弦又在时不时嗡嗡作响提醒他保持冷酷,不能被敌人诱惑到了!


    江黎毫不犹豫地把这跟弦掐断,继续专心干饭。


    可恶,许暮做的饭怎么能这么好吃。


    吃饱喝足之后,许暮把餐盘和饭碗端走,给他找来两套居家服,都是最朴素的黑灰色基础款,一套长袖一套短袖,都不厚,毕竟室内有温度调节器,保持着舒适的恒温。


    许暮上次出门只顾着买了尺寸合适的内衣,忘记给江黎买几套居家服和换洗衣服了,就先拿出他自己的,先凑合一阵。


    “你先换上吧,是宽松的款式,尺寸差别不大,你看哪套穿着舒服,我穿另一套。”许暮端着干干净净的空碗,出门前说了一句。


    江黎就伸出手,有些嫌弃地挑起这两套老干部风格的居家服,深深沉默住。


    皱着眉思索半响,江黎把这两套拆开打乱,拎了个长袖和短裤出来,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柔软舒适的居家服。


    嗯……他的原则是不在情人家过夜,做的时候不算,做完都第二天五点了,现在他待在许暮家里,根本不算过夜。


    对,就是这样。


    反正他一时半会也不打算走了,不如就赖在这,他还想再蹭几顿饭。


    衣服江黎穿着有些大,长袖的领口比较松散,穿在他身上,圆领就松松垮垮地坠下,袖子也长出来一截,盖住了他整个手背,只剩一点指尖露出。


    江黎拽了拽衣服,领口就向着一侧肩膀滑落。


    这么一穿,好像也挺好看。


    江黎就没再纠结,他懒懒地把自己摊开来,平躺在床上。


    舒适。


    床铺软软的,胃里暖暖的,令黎身心舒畅。


    吃饱喝足,江黎平躺着,有些晕饭了。


    刚刚就只睡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残留的困意混混沉沉袭来,似温暖的洋流一般,要把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眼皮很重,江黎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又有些想睡觉。


    奇怪,这里明明不是他大脑给自己锚定的安全区,也不是无人的密闭空间,对江黎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来讲,他应该时刻保持着警惕才对,他的五感应该时刻感知周围的环境,防止任何一丝威胁和杀机突然袭击才对。


    作为杀手,他应该时刻保持警惕,有时候,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走神,都会给自身带来灭顶之灾。


    他少年时期的生活环境就是如此,不仅要时刻防备着来自粘稠黑暗里的恶意,还要警惕祁□□如其来的袭击考验,黑暗既是他的保护伞,又是给他带来威胁的深林,要他警觉、蛰伏,永远不要信任别人、也不要信任任何环境,不要失去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这些都是黑夜教会给他的道理。


    可是江黎在这里,精神莫名就是很松懈,甚至过分松懈了,他在自己的认定过的安全环境里都不会如此怠惰,根本升不起一点警惕心。


    他现在好困,他好想睡觉。


    江黎挣扎着不让自己的眼皮彻底闭上,不让那过分柔和的温暖侵蚀他的意志。


    他此前从来不会彻底睡着的,怎么这段时间时不时就会睡得特别沉?


    不行,他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也是十分警惕的……呼……


    江黎甚至没听到许暮开门回来的声音。


    许暮推开了次卧的门,他一眼便看见江黎把自己软软地摊在床上,灰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散在床单上。江黎穿着宽大的、属于他的居家服,领口敞着,露出圆润的肩头,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遍布透红的痕迹,肩头上印着一个已经变得浅浅的牙印。


    许暮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立刻移开了视线。


    “江黎?”他轻声唤道,“睡了吗?”


    江黎正摇摇欲坠,和自己的警惕心作斗争呢,听见了这句话,强撑着掀起一点眼皮:“当然是,鱼吃了蛋糕不发讯息……下午十八点会在礼堂里开始游泳,就像是你不会睡觉,我也不会,三百二十度的太阳掉到水里会变成陨石被鱼吃掉拉出来……”


    许暮:“……”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这都困成啥了。


    许暮哭笑不得地俯下身子,轻轻地、虔诚地亲吻在江黎的眉心。


    他翻身上了床,趁着江黎迷迷糊糊,几乎算是胆大妄为地,将人一整个牢牢地抱进怀里。


    “困了就睡吧,别强撑着了,好好休息。”许暮低声说。


    江黎正闭着眼睛,眼前是一片挣扎的漆黑,他潜意识告诉他不能失去意识睡过去,但这环境却令他过分舒适。


    正挣扎着,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温和的声音带着磁性,轻轻响在他的耳边。


    江黎的精神在这一瞬间,立刻松懈下来,那熟悉的气息令他感到过分的安心,和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他再也不用担心来自黑暗里的威胁,那稍微比他的体温要高一些的温度,落在他的后腰和脊背,将他圈起来,保护起来,在暗夜里蠢蠢欲动的,就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宁静祥和。


    他可以安心地沉睡在香甜的暗色里。


    蜷缩在许暮的怀中,江黎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呼吸的起伏逐渐平稳绵长。


    三岁后的人生里,二十年的光阴中。


    第一次,江黎安静地熟睡着,放下了薄削肩膀上承担的一切的生存压力,让自己彻底放松,好好地休息。


    这一次的深度睡眠,不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的梦境。


    江黎没再做梦,只是平稳地睡着。


    许暮感受到怀中人的变化,也缓缓放松下来,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江黎的头顶,也闭上眼。


    也是生平第一次,许暮违背了他刻在骨子里的生物钟,在不应该懒惰睡眠的时候,放纵自己卸下责任,补上一个安逸的闲暇时光。


    窗外,太阳渐渐升得更高了。


    是在这一个月阴云密布的深冬里,出现的,久违的暖阳,久违的晴朗。


    正在一点点融化大雪。


    第182章 目前情况


    江黎这一次睡了足足有十个小时, 从早上一直睡到傍晚。


    这是他三岁之后的人生里,难得的,最悠然闲适的一次休息。


    他缓缓睁开眼睛, 只觉得骨头缝都睡得柔软,身体绵绵的,只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舒舒服服地放空。


    江黎微微抬起眼,他正枕在许暮的臂弯间,额头靠在对方紧实的胸膛上, 他只需要略一仰头, 从这个角度, 就能恰好看到许暮线条分明的下颌线。


    大钦查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身后垫了枕头撑起了身子, 扣在手腕上的通讯手环的屏幕和键盘都彻底展开, 男人正压着眉, 面色严肃地单手敲打键盘, 一丝不苟地工作。


    无论看多少遍,江黎还是觉得,许暮这个人哪哪都模样都特别对他的胃口。


    那种英俊的、找不出任何瑕疵的、特别硬气俊朗的帅, 在那双冷淡且极具锋芒的眼眸里, 江黎又看到隐匿在其中的一抹深蓝色。


    江黎回味了一下, 在昨天的浴室和主卧,在许暮生气的时候,他恍惚间就能看见这抹蓝格外汹涌,似乎像是海中的风暴扬起滔天巨浪一样要将他吞噬。


    也格外……性感。


    江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几乎算是无意识地,往许暮的怀里又缩了缩。


    他这一动,许暮立刻就感知到, 从工作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微偏过头,就见到江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醒了?”


    许暮最后敲了几个字符发送出去,就将通讯手环收拢关闭,安抚地抬起被江黎枕着的那只胳膊,手掌刚好能覆盖住江黎的后颈,他轻轻地按揉着。


    江黎在他怀里窝得舒服,被按摩得也舒服,身子一动不动,就点了点头:“嗯。”


    睡得久了,刚刚转醒,江黎说话时还带着点闷闷的鼻音,面色和姿态都是惬意舒展的,似乎朦朦胧胧,还没彻底清醒,格外像一只躲懒的猫儿。


    许暮抬手把江黎脸颊处的碎发挽到耳后,用蓝黑色的眼眸仔细认真地看他:“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江黎声音虽然还懒懒的,哑哑的,但语气中带了一丝骄傲,“我恢复得快。”


    许暮就将目光略一下移,他的衣服江黎穿起来稍微有些大,江黎穿衣服又不老实,把好好的一个居家服穿得跟……什么似的,像是在蓄意勾引人。


    衣服在肩头滑落,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和漂亮的锁骨,肩颈上,昨日欢愉时留下的印记都已经消了下去,就连最深的牙印都寻不到了,皮肤光洁完好。


    那就好。许暮昨天就算是生气,也刻意留神着,生怕把人弄伤到,只是满腔徒劳与怒气无处发泄,只能用力亲吻。


    江黎枕着他的臂弯,看见许暮似乎在仔细检查自己的模样,就抬起头,把自己骨碌出去,笑:“你手不麻吗?”


    许暮活动了一下胳膊和手腕:“还好。”


    说完,抬手将江黎捞起来,两人都靠在床头铺好的枕头上,许暮长臂绕过江黎的后颈,将他揽在怀里,打开通讯手环,将屏幕展示给他看。


    江黎好奇一挑眉,凑上前去:“现在什么情况,让我幸灾乐祸一下。”


    许暮说:“宋幸和卓洪已经完全没有再为自己辩驳的机会了,现在被押在钦查处的审讯室里,白严辉正在带人轮番审讯,希望能把他们所涉及到的产业链全部翻出来。”


    许暮调出和白严辉的通讯界面,看得出来,屏幕那头,白严辉快要气得发狂。


    【白白白:不是,我真服了!许哥,他们对自己干了什么都供认不讳,就是不承认卞印江也参与了!】


    【白白白:我不明白他们都必死无疑了,怎么还要替别人隐瞒?他们这种人还能这么忠诚吗,卞印江给他们许诺什么了还是他们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啊?】


    【白白白:最烦的是我们现在明知道卞印江绝对不干净,就是找不到一丁点线索和证据。】


    【白白白:啊啊啊啊啊啊——】


    【白白白:靠!真不想审了,我现在看着这两张脸就觉得恶心,知道他们都干过什么之后,我真想一刀攮死他们!人怎么能冷血到这种程度?】


    江黎微微蹙了蹙眉,把自己往许暮身上蹭了蹭,故意放软声音:“宝贝,他吵到我的眼睛了,我想听你讲。”


    “情况挺复杂的,但总体可控。”


    许暮按熄屏幕,揽着江黎的腰身,说:“六队在看守审判庭的武装员工,四队五队在审判庭搜查,在关押区的密室里发现了大量的……菌株孢子……,都是从西斯特生物科技公司运送过来的,为防止生物污染扩散,清理隔离的工作必须得进行得很慢。”


    江黎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没插嘴,等着许暮把情况讲完。


    “八队和九队昨天被我派去把财政部控制起来了,幸好去得早,昨天他们赶到的时候,涉事人员在紧急删除罪证资料,被当场抓获。现在财政部彻底瘫痪,从目前查到的数据来看,被伪造支出的资金,各个厂区这么多年综合下来,达到了一个天文数字,全都被转移给了西斯特生物科技公司。”


    “西斯特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回应,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在继续运转,科技部长官隋远志失踪,我们分析他现在应该藏身在公司里。”


    “至于信息部,他们这二十多年做的事就是接到上面的命令,封锁一切有关下城区的信息,现在齐叔……”


    许暮说到这,声音一顿,轻轻叹息一声,“现在齐占林自愿接受一切调查,等待判决结果,配合钦查处调查,目前三队在钦查处里负责进行审讯工作,一个个识别涉事的员工,其他员工仍旧正常在信息部内工作,维持以太网平稳运行,保证此后一切信息公开透明。”


    “卞印江昨天一整天都在试图联系我,我没接通讯,他估计是放弃了,昨晚在钦天监总部发布了一条声明,大致的意思就是,”许暮扶额,想到卞印江发布的公告,脸色沉下来,“大意是卞印江说自己得知此事非常震惊,为自己调查不清而冤枉了一名忠义之士感到愧疚,并且感谢我帮钦天监祓除驻扎多年的毒瘤,感谢我做出的奉献和努力,希望可以和我开诚布公地聊一下。”


    “呵。”江黎听得眼睛都瞪圆了,没忍住冷笑出声,“真不要脸,他脸皮撕下来擦屁股都不知道哪边更干净。”


    许暮:“……”


    许暮眉头狠狠一跳,伸手去捂江黎的嘴:“……你能不能说话不要这么粗鲁?”


    江黎挑眉,气势毫不输给他,拿开许暮的手,笑:“你又管我?”


    “……”许暮黑着脸,“不管你,下次直接捂嘴比说什么都好用。”


    江黎听后,笑得开怀,将额头抵在许暮的胸前,长发就随意披散下来,江黎随意拿起自己的头发,用细细的发梢去撩拨许暮的喉结。


    就看到男人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江黎笑得更开心。


    许暮无奈地捉住他作乱的手,按在身前,继续讲。


    “钦天监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黑街那边,菌丝病毒已经爆发扩散了,听卫含明说,好在是你提前发现并告诉她,她带着之前行动的那队钦查官在黑街采取了疫病紧急布防措施,目前的情况不至于太糟糕,我让已经二队和三队去黑街支援了。”


    “幸亏先把始作俑者公布出来,不然,上城区居民的愤怒就会指向下城区。好在现在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刚刚看到枯云联系我,说他们已经带着菌丝病毒的特效药成品,还有特效药配方、制备方法、成熟的生产线,还有应对病毒的经验,都一起送到了上城区,他带着渊的主力驻守在黑街,支援疫区,防止病毒进一步扩散。”


    江黎就哼了一声:“老东西动作还挺快,前一天跟我抱怨说累到不行,今天就行动这么迅速,跟后面有狗撵他似的。”


    许暮郑重地看着江黎:“江黎,谢谢你们。”


    江黎毫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什么可谢的。枯云比你想象的要精明很多,如果不是这样做对渊有利、对他的名声有利,他才不会干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呢。”


    “那不一样。”许暮说,“如果真要捞一个名誉,他完全可以等这个病毒扩散之后,死了一大批人之后,等惶恐绝望的情绪席卷整个上城区的时候,再选择像救世主一样带着特效药从天而降、坐享其成,那样带来的效益绝对会比现在更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刚刚筋疲力竭处理好下城区的疫病后,就连轴转地投入上城区的支援。


    或许枯云是存在私心,但就算枯云存在私心,那又如何,他及时地挽救了数万人的生命。


    更别提,他现在几乎无偿地拿出特效药,所救的,还是曾经对他们或恶语相向、或不屑一顾的人。


    许暮甚至觉得,就算这个时候枯云和整个渊都对蔓延至上城区的疫病不闻不问,也是无可指摘的,毕竟,是西斯特故意泄露的病毒,下城区完全是此次事件中的受害者。


    但枯云没说什么,骂骂咧咧地就带着药来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个世界或许不需要圣人,但却需要这种在每一次与自私的抉择中,做出稍微更有利于这个世界的人。


    病毒的资料,是那个无名的半大青年用性命换来的,是枯云夙兴夜寐监测等待的,是江黎在枪林弹雨的陷阱中取到的。


    特效药的生产,是扶乩抢着一分一秒研制的,是时中用一次次临床症状完善的,是三光用物资撑起来的产线。


    “大钦查官可真是高看我们这些人了。”江黎讥讽了一句。


    许暮了解江黎这个人,每次在讲到这种事情时,江黎就会故作一副蛮不在意的模样,别别扭扭的,用坚硬冷漠的外壳,把感激挡在外头,防止露出自己心里柔软的肉。


    他仍旧坚定。


    “谢谢你们不计前嫌,饱尝冷暖后,仍旧愿意出手相助。”——


    作者有话说:[可怜][可怜][可怜]一个一个都是好孩子


    第183章 答应


    目前的情况其实算顺利, 也算是陷入了僵局。


    即使他们已经从逻辑上推断出卞印江有问题,但落实罪名又不能看逻辑,宋幸和卓洪无论如何也不承认卞印江参与其中, 他们也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


    这位钦天监武装部的长官,看着事事都有他的手笔,但又过于谨慎,没有露出丝毫马脚。


    现在整个钦天监总部就只剩下他这一派系,财政部彻底完蛋, 信息部倒戈, 科技部又跟死了一样完全联系不上, 卞印江似乎是孤立无援,所以才发布声明, 宣称自己完全不知情, 希望可以和钦查处对话, 和平解决。


    但居民们也都不是傻子, 在这种大趋势下,谁能相信武装部的长官会独善其身?


    只不过许暮还没有回应,他在等, 他沉稳冷静, 按兵不动, 等钦查处针对卞印江的调查,等彻底撬开宋幸和卓洪的嘴,等尘埃落定。


    而且,他们也急不得, 毕竟事情分轻重缓急,他们人手不足,得优先稳定局面, 他们是钦查官,守卫上城区是他们的职责,他们需要优先保证上城区总体社会环境安全,从审判庭发现的孢子和生长形成的无自主意识类人状生物,已经足够他们的世界观消化一阵的了。


    目前的基本调查显示,这些类人状生物具有电刺激等基本应激反应,是菌株的变异孢子生长而成的。


    菌株本体会提取人类DNA,甚至其他生物的DNA并吸收,获得足够的营养后,就把孢子按照所吸收的DNA的模样来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孢子脱落后可以自由行动,却不具备自主意识。


    这本来是西斯特公司按照菌株传播增生的本能研制出的失败产品,却被审判庭发展出了独特的用法。


    ——用于替换在审判台上处以死刑的罪犯。


    这就是他们的暗语中所说的。


    “面具”。


    至于真正的死刑犯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卓洪只是垂着头,麻木地坦白,说送去了西斯特,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此事一经曝光,钦查处乃至整个上城区这才恍然惊觉,平日里风光无二的钦天监究竟有多么藏污纳垢。所以愤怒之下,直接刷爆了西斯特生物科技公司的官方网站,希望可以立刻封杀公司,停止一切不人道的研究。


    但无论以太网上如何腥风血雨,都只能先暂且搁置。


    眼下人命关天,疫病正堆积在黑街及其周围区域,岌岌可危,时刻威胁着所有人的生命。


    现在,将被感染者隔离,全力抢救,预防传播,彻底消灭菌丝病毒才是重中之重。


    而且,西斯特的安保布防设施本就极为严密,现在更是将整个公司封锁了,进出都不允许,内部情况一概不明了,如果硬要闯入,是不可能不做牺牲的,所以对科技部进一步的调查也暂时搁置。


    除去在审判庭和财政部忙活的,其他空闲的钦查官几乎全部去了黑街,和渊合作,一同控制菌丝病毒,防止传染病扩散。


    等从黑街及其周围区域的疫病情况稳定下来,他们抽出人手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推进。


    ——


    “对付西斯特先不急,现在需要白严辉他们把宋幸和卓洪的口供整理好,以便剥茧抽丝,找出卞印江的罪证。”


    “这么麻烦啊?”江黎指尖勾着发丝,细细思索片刻。


    然后放弃思考。


    江黎把自己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趴在许暮身上,说:“你们想搞死谁怎么都这么文绉绉的,又要讲证据又要讲道义,不如交给我吧?”


    “嗯?”许暮把通讯手环折叠回去,调整了一下姿势,能让江黎趴得更舒服一些,“你有办法?”


    “当然了。”


    江黎笑嘻嘻的,“我去把他一刀攘死。”


    许暮:“……”


    简单粗暴,但有用。


    许暮语塞,张了张口,发现竟然一时无法反驳。


    眼看江黎就要当真了,撑起身子与一旁摸他那把匕首,许暮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不行。”许暮立刻开口,声线很沉,一双眼重重地看着他,“太危险了,你不许一个人深入敌营。”


    “没事儿,”江黎用另一手拍拍许暮的肩膀,“我完全能做到啊,杀个人而已,当初我去西斯特杀人的时候,你们一队的钦查官不是也没抓住我吗?”


    正好,他想杀卞印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且就算对方是钦天监武装部的最高长官,就算周围防卫森严,那也不算什么难办的大事,只要江黎把自己致命的地方护住了,即使在枪林弹雨里受些伤,换算下来,能把卞印江杀了,也是极为值当的。


    再不济,他稍微做些防护措施,抱着炸药跟卞印江同归于尽,只要他还能剩一口气,他就死不成。


    江黎的思维里从来没有重伤这一个概念,有的,只是死,或者没死,身体强大的修复能力可以让他很快就恢复到最佳状态,他习惯于拿此作为筹码。


    江黎越想越觉得合理,他骨碌一下子从许暮身上爬起来,神采奕奕::“宝贝,你要知道,让我杀人的佣金可是很高的,还得看我心情,现在免费帮你杀一个,就问你感不感动?”


    “不需要!”


    许暮瞬间绷紧了身子,声音陡然高了一度,他的眉骨压着眼,面容冷肃下来,用力地攥着江黎的手腕,那突出的腕骨狠狠硌在他的掌心。


    江黎被猛地一拽,跌回了许暮的怀中,他有些愣怔地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眼,黑蓝色的眼底,隐隐有危险地暗流在其中汹涌。


    “江黎。”


    许暮压抑着声音,他按住江黎的后颈,一点点将人按向自己的方向,让江黎的额头与自己的额头相抵。


    “你忘记了吗?你答应过我的。”


    江黎感受到落在后颈的温热的手指又在用力,又在剧烈颤抖。


    江黎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怎么可能答应什么事?


    对江黎而言,承诺意味着绝对的责任,而他平生最忌恨被责任束缚的不自由,他绝对不可能答应过……


    “在下城区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不要冒险,不要受伤,也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体恢复得快就对生命毫不在意。”


    江黎僵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许暮在他眼中一点点放大,好像四面八方都密不透风的墙,一点点不动声色的靠近,又像是温柔强势的海水,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


    在不知不觉间,渐渐侵蚀他熟悉的生存方式,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许暮已经完全占领了他的生活,将他逼到无路可退。


    在下城区的时候……


    江黎想起来了。


    那时候许暮牢牢扳着他的肩膀,不让他错开视线,一瞬不瞬凝视着他的双眼。他沉浸在许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稀里糊涂就应下了,根本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儿,却没想到,许暮竟然一直记到了现在。


    这男人,真是恐怖。


    “我们不需要现在就急着对付卞印江。”许暮说。


    而后语气又软下来,轻轻说:“江黎,谢谢你愿意帮我……但是太危险了,江黎,我们会有其他更安全的方法。”


    说着,轻轻吻在江黎的唇角,安抚性地祈求他。


    “答应我,别去冒险,好不好。”


    江黎不想点头。


    江黎觉得有点别扭。


    他当初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现在理智起来后一回忆,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


    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再答应许暮任何事了!


    江黎绷紧身体,下意识防御一般勾唇冷笑:“我的身体我怎么处理,都是我自己的事。”


    果然。


    呵,许暮就知道。


    好说歹说,江黎总不会听。


    能让江黎妥协的,就只有一个办法。


    许暮嘴唇压平成了一条线,忽然冷冷地开口:“江黎,如果你怎样都不乖,那就别想离开了。”


    他的手掌松开了江黎的手腕和后颈,没刻意去控制着人。


    只静静地用深邃的眼睛看着江黎,却将性格中强势的,且具有掌控力的那一面展露得淋漓尽致。


    “你知道的,我能做到。”


    江黎:“?!”


    江黎坐在许暮怀中,他手臂抵在许暮的胸膛上,缓缓眯起双眼,评判着眼前这人说话的真实程度。


    他绝不会先低头。


    无声涌动的对峙持续了很久,久到时间仿佛都仿佛凝固。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阴影缓缓爬进窗棱,在地面上扯出一片漆黑的影,暗色弥漫开来,将两人面部的线条勾勒更深。


    许暮先叹了口气,他将手伸到床边,咔哒一声,打开了灯。


    卧室内瞬间一片大亮。


    他揽着江黎的腰,把人抱紧了一点,吻了江黎一下。


    “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江黎在温热坚实的怀抱里放松了身体,他将重量全都压在许暮身上。


    “油焖虾,咸蛋黄土豆丝,羊肉烩面。”


    江黎毫不客气地说。


    “好。”


    许暮起身去做晚饭了。


    江黎坐在床边,感觉有些头痛,他揉了揉额角。


    其实自昨晚做过那个梦之后,他大概就有些眉目了。


    他到现在为止做了四次梦。


    第一次,梦境里所有的场景都模糊不清。


    第二次,许暮持枪指着他的额头,在风声呼啸的天台上,质问他为什么要杀齐乐。


    第三次,他和许暮在缠斗时掉到下城区,他带许暮去了他的秘密基地,他们在那里滚上了床。


    第四次,就是今天早上,他重新梦到了第一次那个模糊不清的梦,只不过这次,画面异常清晰。


    江黎本来以为这就是无厘头的潜意识,但后来在钦查处,和许暮同时对齐乐的“死法”产生同样的猜想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江黎那时候估摸着,可能是一些难以用科学解释的预知梦。


    只不过今天做过这个梦之后,他倒是不觉得这是预知梦了。


    毕竟他以后绝对不会再从审判庭跳一次楼——那样许暮真的会弄死他,让他彻底下不了床的。


    而且,看许暮昨天对他的态度,似乎……


    似乎像是他从审判庭跳过楼的事情,在曾经的某刻,发生过一样。


    所以许暮眼里才会有如此浓烈的自责、后悔和痛苦。


    江黎在昏睡过去前确实生气了,本来真的打算今天醒了杀了许暮的,但做过梦后,这想法就彻底消失了。


    如果不是预知梦,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


    那在他坠楼的那一刻,对全然不知子弹已经被胸针挡住的许暮来说,是极大的残忍。


    如果他是许暮,他或许会比许暮更疯。


    但为什么,他会完全没有记忆?


    而记忆,却以梦境的形式重新回到他的脑海。


    是因为,和许暮接触了吗?


    卧室外,传来厨房厨具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水流哗哗,还有油在锅里滋啦滋啦被加热微弱爆破声,混杂在一起。


    逐渐飘香,飘进卧室里,勾着他的鼻尖。


    卧室里,灯光安静地亮着,将黑暗和寒风全部挡在窗外。


    身边,还残留有某人身上的体温,无处不在的熟悉气息包裹着他。


    江黎忽然在这一刻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许哥你怎么沾点dom……


    (许暮对自己的要求都是极端自律,不允许出一点偏差。


    不过也只沾点边罢了


    对江黎的所谓掌控,是纯纯被江黎不要命的行为吓疯了逼出来的[摸头]


    小情侣只是闹别扭[三花猫头]超爱的都,许哥给个台阶小狐黎就立刻下了


    第184章 围裙


    许暮推门进来时, 江黎仍旧在苦思冥想,盘腿坐在床边,手肘支在大腿上, 手掌撑着脑袋,漂亮的眉毛蹙在一起,表情纠结。


    “江黎,”许暮轻声唤他,“来吃饭。”


    江黎抬起头, 就看见大钦查官居家服的外面套着一个纯黑色的围裙, 围裙的系带绕过紧实的腰际, 扎在身后,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胸肌撑起的肌理轮廓, 腹肌的沟壑在收束的布料下, 随着动作若隐所现。


    江黎一瞬间看呆了, 喉结上下滚动, 吞了吞口水。


    宽肩窄腰,肌肉紧实,纯硬帅来的。


    江黎直勾勾地盯着许暮, 丝毫不掩饰双眼的炽热, 舔了舔牙尖, 说:“宝贝,你能把上衣脱了吗?”


    许暮:“?”


    “什么……?”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可口吗?”


    江黎的流氓属性大爆发,他从床上下来,走到许暮近前, 手臂环绕过许暮的腰际,去勾系在身后的围裙。


    “我想看。”江黎急着上手,“想看你不穿上衣, 只穿一个围裙和我做。”


    啪。


    手腕被扣住。


    流氓不满地“啧”了一声。


    许暮定定地看着江黎,好半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个刚做完饭,沾了油烟,不干净。”


    江黎抬起头,敏锐地察觉到许暮的耳根染上一丝可疑的浅红色,他一挑眉:“你的意思是,一会儿换一个就可以了?”


    “……嗯。”许暮轻咳一声,微微垂眼,偏过头去,“先吃饭。”


    “芜~”江黎展颜一笑,“走吧!”


    吃饭之后再吃饭,都是他喜欢的。


    江黎走到餐桌旁坐下,他习惯了散漫,曲起一条长腿,踩着椅面,手里捻着筷子敲击桌边等饭,坐没个坐相,但即使是随意的姿态,也勾勒得那副漂亮的身段愈发风流。


    他看着许暮去厨房内端出饭菜,整齐地摆在桌上,看了眼他的坐姿,大钦查官的眉头就微微蹙起:“江黎,好好坐正了。”


    江黎轻笑一声:“我不。”


    许暮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绕过餐桌,从江黎所坐的椅子背后俯身,捞着他的腰身,把他的腿放下,又将椅子挪正后,从他手里取走了筷子,端正地放在一旁的筷枕上,才转身重新去厨房端菜。


    江黎:“……”


    啧。


    总感觉哪里输了一筹。


    许暮把所有的饭菜端到桌上,不仅有江黎点的油焖虾,咸蛋黄土豆丝和羊肉烩面,他做饭效率高,速度快,短短这一阵功夫,还多做了道清炒时蔬,以及一碗番茄虾滑汤,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他先去江黎身后,摘下手腕上的皮筋,把江黎披散的头发细细在脑后拢好,扎起来。


    江黎仰着头,任由他的动作。


    扎完头发后,许暮才拉开椅子,坐在江黎的对面,他已经渐渐摸清楚江黎的口味喜好,喜欢吃肉,不爱吃菜,尤其喜欢虾,但不爱沾手自己剥,凡是麻烦的吃食,江黎懒到宁可眼馋也绝不自己动手。


    许暮就先把桌上的油焖虾一个个剥好,放在靠近江黎那边的盘子边缘。


    像这样剥好的,江黎就动筷子去夹,剥一个吃一个,不剥的就绝不去碰,格外有趣,而且就算再不喜欢青菜,只要许暮把菜夹到他的碗里,江黎也会哼哼唧唧地把菜塞进嘴里,不浪费食物,许暮简直沉浸在这种投喂的快乐里。


    江黎也沉浸在美食里,埋头干饭无法自拔。


    哼,许暮,做饭这么好吃,哼。


    他嘴巴忙着,没空讲话,许暮更是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就算无话,也意外地和谐。


    两人中午都没吃饭,许暮做的分量刚刚好,他们把饭菜吃完,许暮刚要起身收拾碗筷,就被江黎拦住了。


    饱暖思淫.欲,江黎现在双目灼灼,目光炽热且不加掩饰地盯着许暮看。


    “宝贝,围裙。”


    许暮:“我先去刷碗。”


    “暮哥……please~”江黎眨巴着眼求他。


    许暮:“……”


    许暮二话没话,转头去柜子里取出一条新的围裙。


    江黎满意地笑了,一双狐狸眼弯成了月牙。


    他拉着许暮回了卧室,看许暮脱下了居家服的外套,露出了赤.裸的肌肤,和恰到好处、强劲结实但并不偾张的肌肉,随着脱下衣服的动作,那有力的腰腹就随着扬起手臂的姿势延展又收缩,去按照江黎的要求,赤着上半身穿上围裙。


    江黎咕嘟一声吞咽了下口水。


    明明刚吃完饭,看得他又饿了。


    宽阔的胸膛将朴素的黑色围裙撑起利落的线条,然而整片后背都空荡荡的,而身前明明有布料遮挡,却比什么都没穿更涩气。


    江黎迫不及待地走上去:“我给你系。”


    许暮:“我能够到。”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黎从手里抽走了带子,双臂环过他的腰身,在他身后乱摸一通。


    许暮:“……”


    他大概这辈子都玩不过江黎。


    许暮被江黎按在了床上,上半身支撑起来,靠在叠放在床头的软枕上,仰头看着江黎,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下一秒,就被江黎的指尖点住,定定地僵在脖颈正中。


    江黎抬腿跨坐在他的身上,双膝分别抵在许暮的腰两侧。


    一双眼笑眯眯的,俯身贴在许暮的耳侧,张开口,用齿间轻轻地咬在许暮微红的耳根上,故意吹着似有若无的气息,轻声含呢喃着说:“暮哥……宝贝……你这样真性.感。”


    江黎的手指轻轻游走在许暮的手臂上,用力按了按那坚实的肌肉,不禁磨了磨牙,有些嫉妒。


    他的细胞韧性让他永远也练不成这么有力量感的身材。


    这么想着,江黎埋下头,用力咬了一口。


    许暮的呼吸不自觉加重,他抬起手臂,手掌按在了江黎的腰侧,能清晰地感受到,隔着居家服薄薄的一层布料之下,那极具柔韧性的腰身。


    每一次握着江黎的腰,许暮都不禁在心里感慨,江黎的腰怎么能这么细,一只手就能握住一半,用双手,就能彻底收拢住他的腰。


    江黎跨坐在他身上,身形颀长,肌肉线条流畅漂亮,是一副有柔韧性的身躯,看似的薄薄的一层肌肉中蕴含着十足的力量感。


    此刻他明显在调情,狐狸眼眯成两道月牙儿似的弧,显得风流又含情脉脉,眉头上扬眉尾下垂,饱含着漫不经心的挑逗意味。


    许暮眼眸一点点深邃,海浪渐渐扬起波涛。


    江黎用食指勾起许暮的下巴,让男人的头仰得更高。


    “暮哥,做吗?”江黎笑得肆意,挑着眉,“今晚换个姿势,让我在上面?”


    许暮压下眉:“今天不行,昨天那么……今天如果再来,你会受伤。”


    “啧,”江黎不满地皱起眉,“瞧不起谁呢,你自己看。”


    短裤的居家服宽大,全靠松紧绳轻轻箍在腰上,只用手指一勾,就能掉下来。


    许暮皱着眉,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后,发现真的像江黎说的那样,连一丝红肿的痕迹都看不到了。


    江黎的身体的修复功能过分强大。


    “是吧。”


    “嗯。”许暮沉沉地回答。


    “所以说,放宽心。”


    江黎双臂环住许暮的肩膀,重新跨上许暮的腰身,不同于刚刚,这次他身上只有一件宽大的长袖,下边什么都没穿,许暮的衣服江黎穿着下摆稍微长一些,但这个姿势,衣摆却只能堪堪盖住白皙的大腿根,绰约风姿若隐若现。


    江黎凑在许暮耳侧,含混地说:“耐草。”


    许暮:“……”


    他眉梢狠狠一跳,抬手就去捂江黎那张什么话都往外说的嘴。


    江黎轻轻“唔”了一声,眉毛舒展开,笑得开怀,张开唇瓣,轻轻用舌尖勾了一下许暮的掌心。


    许暮如同触电般收回手。


    “晚了,宝贝,下次记得预判。”


    说着,勾着裤腰,在惊人的滚烫热意里,扬起腰身,缓缓坐了下去。


    在坐下的瞬间,江黎猛地扬起修长的脖颈,环着许暮脖颈的手臂缩紧,而许暮的手掌也瞬间紧紧攥住了那薄韧的腰侧,二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过分满足且欢愉的喟叹。


    那黑蓝色的深海不似平日的寒冷,仿佛是在冰层之下缓慢奔流的炽热岩浆,跌落幻境,欲望在双眸中燃烧,堕入昏沉的世界。而漂亮的野火,粉荷轻绽,莲尖因主动落入水面,波纹起伏,轻而胡乱地颤。


    许暮仰着头,目光被潮湿的热意填满,凝望着江黎,看他主动沉浮,听他婉转的喘息,落在腰侧的手掌慢慢探寻着荷花的脉络,抹平花瓣的褶皱,那莲就抖得更厉害,声调也转折,但却仍不服输似的,用饱含水光的眸子瞪着他,非要自己动。


    忽然,嗡嗡——


    嗡嗡——


    通讯手环的震动声响陡然打破了粘稠的空气,一下子渡进一口冰凉的氧。


    许暮昏热的头脑猛然清醒,他轻轻按住江黎的后颈,让他先别动。


    “是白严辉。”许暮清了清嗓子,把声音里情欲的沙哑扫出去,“应该是有急事。”


    许暮准备先退出去。


    却不料有人忽然将他绞紧,许暮的手指猛地一错,直接点在了接通的按键上。


    嘀——


    一声,通讯接通,许暮震惊看着江黎,而耳边同时已经传来了白严辉的声音。


    “许哥!你现在在家对吧?”


    许暮看见江黎的唇瓣一张一合,一双狐狸眼中闪烁着过分亮的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缓慢地对他无声开口:


    就这样接。


    然后,将手掌按在他的胸膛上,撑着身子,缓缓地、慢慢地,上下移动。


    许暮:!!!


    他真的迟早得被江黎玩死——


    作者有话说:[问号][问号][问号]


    第185章 情


    许暮差点把通讯手环捏断。


    “许哥?喂?歪?”通讯那头, 白严辉听见了清晰的呼吸声,但却没人讲话,疑惑地问, “我这边讯号不好吗?歪?许哥能听见我说话吗?”


    江黎指尖轻轻地在许暮的锁骨上描摹而过,勾着围裙的上半边缘,勾唇含笑,那眼神明晃晃地表达:怎么不说话?


    许暮双眼几乎是微微发红地看着江黎,他勉强维持着音色的稳定, 深吸一口气。


    “……能听见, 你说。”


    “噢噢噢!许哥, 是这样,你这两天别出门也别来处里上班了!”


    许暮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嗐!”白严辉的声音带着厌恶, “就是卞印江派了几个人来钦查处, 说什么代表钦天监总部来邀请你去磋商巴拉巴拉, 说咱钦查处可能对他们存在什么误会, 说他对宋幸和卓洪等人的行为表示深刻的谴责。呸,蛇鼠一窝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鸟, 现在没去冲他们无非是还没找到有力的证据。”


    “我就替你拒绝了, 许哥, 我说你在被关押在审判庭的时候受到卓洪等人的刑讯逼供,现在正卧病在床养伤,不在处里,真是的, 那帮人还堵在钦查处门口不走,明显就是没安好心!”


    许暮面色微微凝重,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卧、病、在、床?”江黎用很轻的气音说话, 距离手环收音的位置较远,通讯收不到,但许暮却能清晰地听到他促狭的调侃,“哪种卧病呀?”


    说着,故意收紧腰肢,用力一晃。


    许暮猛地绷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不可思议地看着江黎。


    “许哥?你怎么了?”通讯那头传来白严辉疑惑地声音。


    江黎看见许暮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男人手握拳抵在唇边,连续假装咳嗽了好几声,才心虚地开口:“……没什么,刚刚喝水呛到了。”


    江黎笑弯了腰,倒在许暮身上,贴着许暮的耳畔无声地笑,笑得身子都在不住地抖。


    许暮半气恼半无奈地用眼神警告江黎,用手臂圈住他的腰,微微用力地将人箍在怀里,不让他再乱动。


    “噢噢噢。”白严辉没多想,继续吐槽,“他们赖在门口蹲你,但这些人既没妨碍公务也没违法乱纪,怎么也赶不走,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纯膈应人,我们也没招,我就怀疑卞印江会不会也派人去你家门口,就打通讯告诉你一声,这两天别出门。”


    许暮按住了在他怀里不老实乱动的江黎,声音略有些起伏气喘:“白严辉,你做的对……通知下去,让所有钦查官警惕并远离,不要和他们起肢体冲突,防止这些人以自残的行为反咬一……唔……反咬一口,借此在时局动荡时抓住机会污蔑、趁机大肆宣扬钦查处草菅人命难当大任。”


    “好嘞收到!”


    “有什么事……就还像现在这样,及时汇报给……咳。”


    “放心吧许哥,石头在审判庭那边领着,卫姐在黑街和渊的人合作都一切顺利,乐乐的身体也好些了,在盯着以太网,我看着咱处里的事儿,没问题的。许哥你好好休息啊,我怎么听着你今天声音有点哑呢?可别感冒了,咱处里所有人都等着疫病稳定下来之后,你带我们杀进西斯特呢!”


    听着正事都讲完了,白严辉还在喋喋不休,江黎有些不满意地拧了拧身子,用手指掐了掐男人有力的腰身,贴在许暮耳边,轻声问:“宝贝,他话一直这么多吗?”


    许暮的呼吸又是猛地粗重,按着江黎那截窄腰的手下意识攥紧,江黎下意识眯起眼轻哼一声,许暮眼疾手快在这声音被通讯手环接收前切断了通讯。


    然后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这几分钟,跟打了场硬仗没什么区别。


    那没良心的罪魁祸首还凑在他耳边笑:“许钦查?许先生?你今天可得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哦,不然的话,你也不想让你的同事知道你现在是这副样子在给他们……唔。”


    许暮捂住他的嘴,江黎眨眨眼。


    “江黎,好玩吗?”


    许暮眼底微微发红,眼神有些危险地凝视着他,面上没什么温和的意味。


    当然好玩。江黎又眨眨眼表示肯定。


    他忽然整个人被拖着腰抱了起来,然后眼前一阵翻天覆地,被仰着面压在了床上,扎头发的头绳被摘落,长发随意地散开在床上,许暮单手撑在他的头侧。


    “暮哥?”江黎笑了一下,“这么帅?”


    许暮倾身压了下来,吻住他随着说话一张一合的唇。


    “唔……”在接吻的间歇,江黎微微侧开头,急促地喘息,声音里像是含了一汪缱绻的春水。


    “你今天动作这么温柔?怎么,没欲望了?”江黎不满地嘟囔一声。


    许暮微微皱眉:“不是。”


    江黎眼尾绯红,水光盈盈的双眼里晕满了蓄意勾引的狡黠。


    他故意看着许暮,一点点,慢慢的,撩起耳边的长发,从左向右一横,挡住整个眼睛,从鼻梁上蔓过,将发梢别进右耳耳后,用头发做蒙眼的布条,挡住布满湿意的双眼。


    而后微微张开朱红的唇瓣,伸出一点殷红水润的舌尖,在唇角轻轻一勾:“宝贝,我喜欢猛一点的。”


    “就像你昨天那样……让我爽。”


    许暮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看着江黎头发横着遮住双眼,唇瓣水润光亮,微微张着,仰着头,故意暴露出纤长脆弱的脖颈,宽大的居家服领口荡开,从锁骨向上一路都透出浅浅的粉,衣服下摆又撩得可高,将整个漂亮的腰肢全部暴露出来,故意能让他看清小腹上所有印刻出的突出形状。


    许暮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有一股火在体内横冲直撞,简直要从内到外把他的所有理智燃烧殆尽。


    许暮猛地抬手按在了床头墙壁边的灯开关上,一把将灯拍灭。


    顿时室内陷入一片漆黑,才堪堪维持住脑中理智的那根弦。


    草。


    纯魅魔。


    ……


    等屋内的灯再次亮起时,江黎满面潮红,指尖都泛软,将头埋在许暮的颈窝里。


    “去洗澡。”许暮轻轻捋顺着他被薄汗打湿的后背。


    “不想动……”江黎懒懒地嘟囔,“你抱我去。”


    许暮二话没说,将江黎打横抱起,还像上次那样,将他抱进盛满温水的浴缸里。


    江黎攀着许暮的脖颈,仰着头,享受着许暮仔细为他清洗身体。


    水温刚刚好,略比体温高上一些,很暖,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敷酥了。


    “唔……”江黎惬意地哼了一声。


    忽然发现,做完之后留下,似乎也不错,会有人把他伺候得很好。


    大钦查官。贤惠。


    还好吃。


    浴室温热的水汽氤氲,许暮趁着江黎乖乖任由他摆弄,顺便把那一头长发打上洗发水,仔细清理。


    之前粘上了满头的硝烟还有雪,昨天只是用水从头冲了一遍,没仔细洗过,许暮仍旧觉得不舒坦。


    莫名的,脑子里就蹦出来卫含明之前在钦查处和他们絮絮的吐槽,说家里猫总是张牙舞爪,有时候难得吃饱了乖巧,就得趁着猫心情好,抓紧给猫洗澡。


    许暮看着江黎微微眯着眼,一副餍足的姿态,真像打盹的猫,唇角忍不住略略上扬。


    等洗完给人用浴巾擦干,换上居家服抱出去一看,次卧的床也不能再睡人了……


    好在今天白天许暮提前把主卧的床收拾干净了。


    他抱着江黎去主卧,江黎是一步路都懒得走,就让许暮抱着。


    江黎背对着坐在床边,许暮取来吹风机,他站在江黎身后,单膝撑在床边,打开吹风机合适的档位,先用掌心试了试,温度合适,不会烫伤头皮后,轻轻撩起江黎的湿发,轻轻吹着。


    江黎盘着腿坐在床边,身上穿着宽大的居家服,长袖短裤,双手自然落在小腿上,长袖盖住了他的手背,江黎微微仰着头,惬意地眯着眼。


    许暮身上的居家服是捡了江黎一套挑一件剩下的,短袖长裤,显得肩宽腿长。


    这般一坐一站,交换着穿衣服,分外相称。


    许暮温热的手掌拢着他的后脑,骨节分明的手指浅浅插在他的头发里,温柔地拨弄着,将头发抖开,用吹风机一点点吹干。


    发梢扫过江黎的颈侧,带来丝丝缕缕的轻痒,好像不仅仅只是贴着皮肤,更像是隔着血肉,直接轻轻挠在了他的心上。


    温和,安宁。


    许暮的拨弄他头发的动作像是在按摩,很舒服。


    嗡嗡的轻响在耳边,江黎被柔软的温暖烘得昏昏欲睡。


    等吹干了头发,江黎就一头闷到在被子里,许暮把吹风机放回原处,去书房取了最近在读的书,回到主卧,掀开被子,坐在江黎身侧,翻开书。


    江黎抬头看他一眼。


    “这么有上进心?”


    江黎往许暮这边翻了一圈,趴在许暮身上,将头钻过许暮的双臂,把他手里拿着的那本书挡在脑袋后面,仰头看着他,轻轻眨了眨右眼:“宝贝,我不比书好看?”


    许暮视线落在江黎漂亮的眼里。


    “比书好看。”许暮解释,“只是养成了习惯,每日睡前要读些文字,至少不能不学习。”


    “哦。”


    江黎把脸颊贴在许暮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能够感受到许暮身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侧着耳朵,能听见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


    “那今晚少看两页吧,剩下时间多看看我。”


    江黎轻声呢喃。


    不知为何,江黎越来越觉得自己想黏在许暮身上,他越来越迷恋、甚至于痴迷这种肢体的接触。


    这种肢体的接触莫名令他心安。


    他好像再也不用惶惶于漆黑的杀机,合眼不再是漆黑的残垣、鼻尖不再有刺鼻的汽油味,手指间不再是黏腻的鲜血。


    他喜欢趴在许暮身上。


    周身都是属于许暮的那种,令人安心的气息,将他全数包裹,过分安全。


    江黎食指勾着许暮的领口,向下扯了扯,露出了男人的锁骨,还有锁骨下的那块已经结痂的伤口。


    这里曾经割破了皮肉,将微型同步录音设备藏在血肉之躯中。


    江黎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许暮已结痂的伤口。


    随着指尖触碰到伤疤,江黎的心尖也跟着一颤。


    所有的一切的,得知因为许暮被捕入狱还要隐瞒着他的那种烦躁焦虑的情绪,得知许暮要慨然赴死的意志时的内心产生的无端愤怒,都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江黎已经彻底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以前都是将其归结于性.欲,不舍得一个长相和身材完美符合他的审美的、身体性.事与他如此契合的人就这么死了。


    但现在明白了,好像不是。


    江黎知道那是什么。


    只是……


    只是江黎就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他不想承认,也不能承认。


    三岁时的那句祝福,反而在成长的过程中变成了刻骨的诅咒,似乎此生永远无法摆脱。


    幼年时被栓在木桩上的小象,即使长大了,有了足够的力量,也无法挣脱那纤细的绳索。


    他要不受情感的束缚,他要绝对自由。


    一定要。


    江黎身姿放松地趴在许暮的身前,指尖浅浅触碰那道痂。


    “许暮,我不想让你死。”


    江黎说。


    第186章 坦白


    许暮的正在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他将书合上, 放在一旁,双手捧起江黎的脸颊。


    许暮眉目深沉,认真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江黎的双眼微微闪烁, 他在说完刚刚那句话之后,就有点后悔了。


    那句话像是没有脑子一样,在听着许暮的心跳时,受脑中纷乱的情绪影响,直接脱口而出, 对江黎来说, 简直太过矫情。


    一向惯于使用调笑来遮掩内心真实想法的他, 第一次卡了壳。


    沉默一阵,江黎别开脑袋:“……没什么, 你听错了。”


    “你不想让我死。”许暮沉沉地说。


    江黎:“……”


    “你这不是听见了么。”江黎闷声嘟囔一句。


    “江黎。”


    “干啥?”


    “你抬头, 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可以吗?”


    “……”江黎慢吞吞地抬起头, 一边不满地抱怨,“你事好多啊……”


    可对上许暮的眼睛时,江黎没说出口的抱怨就全部被噎回喉咙里。


    ……许暮的样貌硬朗英俊, 很符合他的审美, 江黎一瞬间什么怨念都没了。


    虽然认真工作时, 大钦查官的眼眸是深沉冷静,毫无其他杂念的,薄唇总是抿成一条线,唇角微向下垂, 显得严肃刻板,又不苟言笑,气质看上去很冷漠, 性格也无趣到像是个僵硬的木一样,一板一眼。


    可是此刻温柔地注视着他,那双眼,江黎微微仰头看着,总能格外留意到男人瞳孔深处的墨蓝。


    深海无波,江黎在每一次与许暮的对视里,都会忘记呼吸。


    天杀的,大钦查官学坏了,学会拿捏他了。


    “江黎,谢谢你救我。”许暮认真地捧住江黎的脸颊,声音格外温柔,近乎到了呢喃的程度。


    江黎别扭地想要偏开头,移开视线,但被许暮以温柔却不容置喙的力道捧着脸颊,怎么也没法别过头去。


    “如果没有你,或许我在那时就会被子弹贯穿胸膛,或躺在病床上,或躺在墓地里……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先感谢你的。”


    “只是……江黎,我不想让你为我挡子弹。我不想让你舍弃性命来救我,江黎,在我心里,你的性命、你的安危、你的心情……这些,都比我的一切要更加重要。”


    “江黎,你如果死了,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许暮的声音很沉,说到后来,一向平稳冷静的声线里,竟然多了些颤抖甚至哽咽的意味。


    “是我需要你。”


    江黎能听得出,许暮真的在怕,捧着他脸颊的手指,此刻指尖也在不自觉地打颤。


    似乎像是在捧着一抔细细的沙,稍不留神,就会从指缝中彻底露个干净一般,不敢捧得太紧,也不敢太过放松,只艰难维持着那难以触及的“度”。


    江黎不能想象,像许暮这样的一个人,意气风发锐不可当的,理应无所畏惧,却竟然会怕些什么东西,而许暮所惧怕的,竟然和他的生死相关。


    江黎怔怔地看着许暮,张了张口,嗓子里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或许可以在任何争吵和意见相左时,用讥诮讽刺的语气,将所有对他的束缚全部割破刺回,却在此刻猝不及防触碰到一颗柔软的真心时,手足无措,他只能定定地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恍若一切都无所遁形。


    许暮深深地望着他,说:“江黎,或许……我还应该向你道歉的。”


    “什么……”江黎又是一愣。


    “江黎,我想向你道歉两次。”


    “第一次是我被审判庭的人带走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很怕你会出现在审判台上,那可能意味着,你会死。但这一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发生过的惨剧再次重现,所以刻意骗了你,向你隐瞒了我被将要被押送到审判庭的事情,我也提前瞒着你做了很多后手……嗯……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其实就是想深入敌后,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曝光,至于在此之后我的下场如何……我没有想过,但总归不会有善终。”


    江黎微微皱眉,他立刻想起了那过分清晰地梦境。


    虽然他此前也早有过猜测,但听到许暮这时候提起,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与他的梦境有关。


    “特殊原因?”他敏锐地抓住了许暮话中最关键的节点,“这一次?什么叫曾经发生过的惨剧再次重现?”


    许暮呼吸一滞,他看着江黎,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江黎,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也不是故意想要一直瞒着你,因为这对我来说也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至今仍不敢相信这份上天给予我的恩赐。”


    许暮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恼,但仍旧选择对江黎坦白一切。


    “或许,如果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而非大梦一场空……那我或许、可能,重生了一次。”


    星河重流,大雪倒涌,时钟一圈一圈逆转,血肉重新疯涨。


    回到第一次相见的高架桥街口,一人伫立桥上,一人站在焦黑空地,隔着寂寥的长风,飘零的秋叶,隔着时间的长河与分明的立场,遥遥对视了一眼。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子弹退回枪膛,你还在我的身旁。[1]


    江黎那双上挑的狐狸眼倏然一眯。


    许暮看到了江黎脸上神情的变化,他叹了口气,说:“你不相信,也是正常的,毕竟……”


    “谁说我不信?”江黎忽地打断他。


    “你信我?”许暮愣了一下。


    哪怕如此诡异离奇,江黎也愿意相信他吗?


    江黎手臂按在许暮的胸膛上,撑起身子,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当然,这特么的可太有意思了。”


    黑街那种地方,破烂文娱到处都是,重生穿越这种习以为常的常见桥段,都被江黎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翻烂了。


    江黎还正猜测呢,他那莫名其妙的梦境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许暮今天就直接跟他坦白,把结果告诉他了。


    “这种重生的戏码也真会被我遇见啊。”江黎有些兴奋地感慨一声,他抬手揪着许暮的头发。


    “喂,宝贝,你说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江黎追问,他丝毫不忌讳这个,他甚至有些好奇,如果自己选择死亡,会选择怎么样的死法,才算绚丽,才算漂亮,才算轰轰烈烈。


    然而江黎却看见许暮的眼眶瞬间红了,一下子抬起手臂,将他重新紧紧箍进怀里。


    “诶!”江黎锤了他一下。


    “上辈子……”许暮咬着牙,艰难地挤出最为黑暗的回忆,每说出一个字,都化作一把尖利的刀,一刀一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脏上。


    “审判台前,和这辈子一样,你为我挡住子弹,从台边跌落高空……”


    江黎把自己的脑袋从许暮怀里拔出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这种死法还挺帅的。”


    “江黎!”许暮心脏一紧,用力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好好好我知道了。”江黎立刻举手投降,“以后我注意不就行了,别整这么紧张。”


    许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眼神明显就是不信。


    江黎管他信不信,他又往许暮身上一倒,笑着说:“呐,宝贝,那我懂了,你昨晚那么凶,原来是因为,我之前真这么干过,还把自己作死了一次啊。”


    许暮轻轻叹了口气,手掌覆上江黎的后脑,手指浅浅地斜插进江黎柔软的发丝中,轻轻顺着抚摸他的头发。


    “抱歉,江黎,昨晚也是我的不对。”


    “嗯?”江黎被摸得舒服,微微眯起眼睛,闻言,从鼻尖哼出一句疑问来。


    “昨晚,是我因为生气你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所以有些失去理智,不受控制了。”许暮说,“我的动作可能有些凶,没照顾到你的情绪,没顾及到你的意愿,是我不对。”


    许暮此前总以为,他们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彼此的思绪,一个动作,就能领会对方的精神,于是他们的沟通就仅限于肢体的拉扯,反而忽略了沟通,所以即使他们之间再如何心有灵犀,再如何百分百的默契,也总会在某些认知上出现偏差。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如此安宁平稳地静静躺在一起,慢慢地、耐心地,把自己的心剖开来,展示给对方,一点点讲述自己的想法与爱意。


    许暮的手指缓缓按揉着江黎的后脑和脖颈,轻轻开口:“我应该好好与你说的,而不是在激烈的性.事里逼迫你答应我不再涉险。”


    “嘁。”


    江黎反倒笑了出声,他撩起眼皮,用饱含着挑逗意味的眼眸向上斜斜一瞥。


    “没事儿,宝贝,我喜欢你昨天那样……”


    说着,江黎微微撑起身子,凑到许暮耳边。


    含着笑意。


    “昨天那样猛的……能让我爽。”


    许暮:“……”


    “虽然以前也很爽,但换换滋味也不错,或许宝贝你还有别的play?”


    许暮深吸一口气,扣住江黎的后颈,将他狠狠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抬,低头吻了下去。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许暮将江黎翻下去,把他仰面压到在床上,按住他的手腕,渐渐向上,与江黎十指相扣。


    十指相扣的,不仅是双手,或许,还有命运。自这辈子那一眼对视后,从此轨迹永远纠缠,再也难分。


    江黎被亲得舒服,他在迷蒙之中睁开眼,见许暮微微皱着眉,吻得全然专注。


    大钦查官吻技进步好快,第一次约他吃早饭时,还生涩地只会用力将唇贴上来,如今已经可以亲得照顾好他的每一处。


    许是江黎此刻微微有些分神,许暮注意到了,他睁开眼睛。


    江黎一瞬间,猝不及防重新撞进那片深邃的海洋。


    许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明晃晃的炽热爱意几乎要将他融化。


    江黎艰难地闭了闭眼。


    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颜狗不得house。


    他当初就不该贪图许暮这张脸。


    现在好了。


    这下真栽了——


    作者有话说:[1]节选自戴畅《你还在我身旁》


    第187章 依赖


    亲着亲着, 被子就卷到了他们头顶,把他们盖得密不透风,被子里闷得很, 两个成年男性的身体都被亲密的吻撩拨得滚烫。


    “暮哥,唔……你又立了啊。”


    “……”许暮沉默一瞬,“我喜欢你,所以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你语气别这么奇怪。还有, 你不也是?”


    江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眉眼弯弯, 动了动手指,把自己的手从十指相握的紧密无缝里钻了出来。


    大钦查官有些微恼地反问他的语气, 还真是好玩。


    “那……”江黎拖长了尾音, 用手指勾了勾许暮的下巴, 挑眉问, “我们再来一次?”


    许暮把江黎从床上捞起来,整理好枕头和被子,让人躺得舒服, 然后手臂自然而然地揽住江黎的腰, 说:“不能那么纵欲, 睡觉吧。”


    江黎:“……你特么还真能忍。”


    说着就要蹦跶起来,许暮按着他的腰把他圈住。


    感受到手掌下薄韧的腰线,许暮忽然有一种夫复何求的感觉。


    他爱江黎,刚刚又忽然得知, 江黎对他,应该也不是全无感觉,只是江黎此刻或许还不愿意承认。


    何其有幸。即使许暮一向不喜怒于色, 此刻欢喜踊跃,不能自胜,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江黎。”许暮轻声喊他的名字。


    “干嘛?”江黎有些不耐烦地怼了许暮一下。


    江黎手劲儿不小,许暮小腹挨了一下,钝痛一路戳到了他的大脑。


    但许暮的心里反而更踏实、更熨帖。


    痛感是真实的。手掌下的触感和温度也都是真实。


    是江黎,眉眼鲜活,活碰乱跳的江黎。


    没关系。没关系。还早呢,而且时机也不对,他们的头顶仍旧压着沉重的危机。


    等结束掉这一切,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无论愿不愿意承认,无论还需要多久才能走进江黎的心里,都没关系,许暮愿意永远陪伴着,永远等待着。


    如果江黎需要,他会一直在他身旁。


    许暮从没有这么一刻觉得如此满足,只是浅浅将人搂在怀里,就毕生再无所求。


    “江黎。”许暮又忍不住唤了一声。


    完全跟他平时的冷静沉稳是两个样子,这会儿反倒像个小孩儿,得了最宝贵的财福,怎么都忍不住,一个劲儿捧在手心里,反反复复地欢喜。


    “滚蛋!”江黎气得踹了他一脚。


    “你不做还勾搭我。”


    “江黎。”


    “你他吗闭嘴!”


    “江黎。”


    “许暮我操你大爷的不是你说的睡觉吗!你再乱叫我就走了啊——”


    “别走。”许暮抱着江黎腰身的手臂紧了紧,将下巴落在江黎头顶,把人彻底抱进怀里。


    江黎倏忽一下就哑了火,哼哼唧唧地,将身体舒展下来,往许暮怀里缩了缩。


    能让江黎乖乖听话的办法,从来就只用亲自动手,直接把一切都做好,把人照顾得严严实实。


    然而如果换作其他人,亲自动手完全就是不可能的。


    毕竟,以江黎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以及对外人极高的警惕性,绝对不会有人能近得了他的身,言语劝阻尚且不会听,连靠近都做不到,遑论亲自动手把人抱个满怀呢?


    这么多年里,许暮是唯一一个,能靠近江黎,不仅没被江黎弄死,还让江黎产生了依赖心的人。


    江黎磨了磨牙尖。


    可恶,被这么抱着,暖暖的,好舒服。


    江黎开始咬牙切齿,他觉得自己简直没有底线,怎么能被温暖舒适的怀抱侵蚀了他钢铁一般冰冷的意志!


    大钦查官身上的温度比他高上些许,手掌落在他的后腰,不轻不重地按揉着、捋顺着,把他当成个猫儿一样摸,热量就源源不断地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居家服布料传递到他身上。


    钢铁就一点点被灼得温热起来了。


    江黎从“啧”了一声,还打算挣扎一下,于是被窝里伸出胳膊,撑起身子,够到了放在床头的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面装着他昨天戴的饰品,在浴室里一个个被剥落的,又被许暮捡起来清洗干净,放到小盒子里面收好,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头。


    江黎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了那枚嵌着子弹的,已经破碎焦黑的钴尖晶石胸针,将它掂在掌心里。


    其实这次,是江黎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此前就算如何狼狈,就算如何濒临生死的极限,但最终依旧能活下来,全都是靠着他自己顽强的求生意识,还有刻在骨子深处的那一点一定要好好生活、证明给枳姨姨看到决心,艰难地挺了过来。


    就算冒险、就算在赌命,也是在大脑里拼了命地计算存活的概率,计算成功的希望,凭借自己活了下来。


    然而为许暮挡子弹的这一次,他完全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


    他这次能活着,完全是因为幸运、因为巧合,而不是因为他自己。


    是因为这枚许暮送给他的、被他戴在心口处的胸针。


    许暮也看向了他手心里的胸针,心头也是下意识地跟着一紧。


    “暮哥,我还真的挺喜欢这枚胸针的。”江黎蹙着眉,“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欸,就这么不能戴了,有点可惜啊……”


    许暮的手掌落下,掌心向下,覆盖在江黎的手上,两人的手掌将那枚胸针扣在其中。


    “没事,”许暮说,“我以后会送给你更多。宝石的、金质的、银制的、木制的、布艺的……你喜欢的一切。至于这枚胸针,就把它永远存放起来吧。”


    感谢它,拯救了挚爱之人的性命。


    “江黎。”


    江黎早就没脾气了,融化了,哼了一句:“又怎么了?”


    “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先保护好你自己,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拯救。”许暮很认真地看着江黎的眼睛,声音很慢,但却很深。


    江黎挑眉:“你也不行?”


    “谁都不行。”许暮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许暮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他凝望着江黎,手指紧紧地扣着江黎的手指:“也不能仗着自己身体好得快,在打斗的时候就不顾及保护自己。不要只在意行动时漂不漂亮,而丝毫不在乎自己受不受伤。不要为了追求高效率以伤换伤以命换命,更不要为了追求刺激刻意让自己受伤……可以吗?”


    许暮说话一向言简意赅,这会儿却絮絮叨叨,翻来覆去重复好多遍。


    江黎轻轻呵笑一声,自嘲道:“我这一条烂命,值得光明磊落的大钦查官这么在乎?”


    “江黎,你很好,别总这么说自己。”许暮认真地说。


    “嘁,我杀人放火,好在哪?”


    “你杀的人罪有应得,他们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哟,大钦查官现在不觉得有些罪过只能由钦天监以法度衡量裁定而不能自己处以私刑了?”


    “虽然我仍旧认为,如果要维持一个城市社会的稳定,需要平稳公正的律法和制度,但如今是特殊时期,制定法度的组织从内里腐烂,城市动荡不安,那此刻法度就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在和平稳定时期,需要法度,但在混乱动荡的时期,则需要保证持.枪权,暴力镇压。”


    许暮说:“连绑架孩童做活体实验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我不敢想象,科技部和西斯特公司,究竟还做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实验……江黎,多亏有你们之前一直制衡着钦天监,也多亏了你暗中杀掉关键人物,才让他们没有彻底肆无忌惮。”


    “得了吧,”江黎嗤笑一声,“我杀人就是为了钱,才没有你们钦查官这种高尚的情怀。”


    “是吗?”许暮温和地笑了一下,问,“那是谁通过各种手段抹去那些钱款转移的路径,用杀手的赏金养活了上城区最大的福利院,用最好的条件,照顾那些被变故夺走了父母的孤儿?”


    江黎:“……”


    烦死了!他不过就是请那些小姑娘去游行,把舆论的风波彻底搅弄起来,又没承认过他与那家福利院的关系。


    许暮究竟为什么会这么敏锐地就将他全部藏起来的东西一眼看透。


    江黎气得翻了个身,背对着许暮,不想跟他说话。


    “江黎,你很好。”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许暮忍俊不禁,揽着江黎的腰,把他重新抱回怀里。


    如果江黎非要说自己,那许暮就一遍一遍用炽热坚定的爱意告诉他:


    江黎,你很好。


    非是以徒劳无意义的语言,而是摆出来真真切切的实证,让江黎无可辩驳。


    明明就是,你看,你就是很好的人。


    江黎听着许暮在自己耳边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忍不住耳根微微发烫,他恶狠狠地说:“闭嘴!睡觉!”


    这次终于轮到江黎先招架不住,用睡觉来躲过被夸奖的劫难。


    许暮轻轻地应下,手臂从背后环着江黎,低声说:“好,睡觉。”


    许暮很高,常年训练,身材保持得很好,肩膀又宽,江黎每次被许暮搂住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被包裹的安心感,很舒服。


    江黎惬意地眯了眯眼,困意就这样一点点上涌。


    好像在许暮身边,他永远不用再对周围环境中是否存有威胁而时刻警惕,他可以完全放松,让自己彻底休息片刻。


    周围是温暖舒适的怀抱,江黎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


    在半梦半醒之间,江黎忽然想到,他们好像莫名默契地就将上辈子的事情一笔带过。


    江黎还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什么时候死的,而许暮又是什么时候重生的。从梦境归还给他的记忆里,那黑曜石吊坠最后挂在许暮的手上,那许暮,有没有发现什么?


    算了,无所谓。


    好舒服,先睡觉吧——


    作者有话说:小狐黎belike:


    身体:好舒服,喜欢,嘿嘿[垂耳兔头]


    心里:不行!你不能这么堕落![愤怒]算了,也好喜欢[化了]


    第188章 又一场梦


    江黎又做了个梦。


    不同于前几次的茫然, 江黎已经从许暮口中得知,他们之间真的存在那玄乎其玄的上辈子。


    江黎知道,他的梦, 就是他上辈子的回忆。


    这次,他梦见了自己在DAWN酒馆的二楼,室内烟雾弥漫,他嘴里叼着一根已经快要燃尽的烟蒂,眉头紧紧皱着, 眉宇间尽是烦闷的神情, 表情差到了极点。


    直到火星一路烧到了他的指尖, 被高温猛地一烫,梦中的他才恍然回神似的, 将已经被用力咬得扁平的烟蒂按灭在烟灰缸中, 烟灰缸里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烟灰, 和横七竖八插在其中的烟蒂, 旁边是一盒已经抽空了的烟盒。


    嚯。


    江黎看着梦里的自己的这副样子,忍不住啧啧称奇。


    他要是这辈子还敢像这样吸烟吸这么猛,暮哥估计又要冷着脸“教训”他了。


    难以想象, 上辈子是谁把自己惹成这副束手无策的烦躁样子, 看这副样子, 能出去连捅一窝人不停的。


    江黎顺着梦中的自己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自己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通讯手环延展开的电子光屏。


    一看,江黎愣了愣。


    屏幕上,是许暮被捕入狱的官方通知。


    和这辈子因为许暮查到了钦天监的罪证, 钦天监狗急跳墙,暗中逮捕许暮并处以私刑不同的是,上辈子针对许暮的审讯是在钦查处, 公开公正进行的,一切都处分都有明确的罪证和条例,无可辩驳,甚至称得上一句……罪有应得。


    江黎这般看着,心脏猛地重重跳了一拍。


    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钦天监下属钦查处首席钦查官许暮的通敌罪证。


    那是一次钦查处针对他——厄火的围剿行动。


    或许是上辈子的他那时候多行不义必自毙,江黎能看得出,这次围剿行动,钦查处几乎是全员出动,为他设下了天罗地网,他孤身一人,寡不敌众,在战术上又吃了个大亏,肩负枪伤,只能狼狈地在掩体中狼狈又仓皇地躲藏,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


    江黎不杀钦查官。


    所以在整个钦查处提前有计划地针对他进行围剿时,江黎毫无胜算。


    他看着监控视频里的自己后背倚着物流中心的铁皮集装箱,一个人半坐在地,手按着伤口,鲜血沿着指缝向外不住地涌,他在很急促地呼吸。


    因比常人更敏锐的疼痛令他浑身迅速出汗,但身体却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强行将自己抽离出受伤状态,他另一手捏紧匕首,搁在身后,飞速地切割集装箱的铁皮。


    从监控视频的另一个视角,江黎看到白严辉正蹲在另一侧潜伏着,无声地向身后队友打手势,带着一队的人,迅捷且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方向将他包围。


    他能看得出,自己虽然察觉了声响的异动,但是他却被许暮带的那队主力部队围困在卡车之间的缝隙里,没办法脱身,而白严辉带队堵住了唯一的缺口。


    江黎“啧”了一声。


    没想到,上辈子真的就快让一直要嚷嚷着抓他的这傻冒寸头小子成功了。


    监控视频中,他被彻底包围,无路可逃,在白严辉冲进卡车铁皮集装箱的缝隙中时,江黎猛地将割开一半的铁皮撕下来,偌大一片,向着白严辉的方向狠狠拍过去,堪堪挡住这队包围而来的钦查官两秒。


    两秒,视频中的他拼着枪林弹雨下的重伤,竭尽全力向着围墙边冲过去,围墙外,是那片贯穿上城区南北的大江。


    “瞄准要害!就地击毙!”


    身后,是白严辉的狂吼,还有顷刻间从枪口中呼啸而出的密密麻麻的子弹的巨响。


    子弹如一片火龙,几乎要将他的身形吞噬,身上时不时有陡然一空的麻木感,鲜血便从身上飞射而出。


    江黎在千钧一发之际错身闪过,伸手勾住从墙壁边垂落下来的一条钢丝,正纵身翻越围墙,然而,子弹过于密集,刚好有一颗击断了钢丝,他忽然失重下坠,就要被枪林弹雨彻底吞噬。


    耳边是剧烈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就在他被迫落地的这一瞬间,在子弹在他瞳孔中迅速放大的这万分之一秒,忽地,一片巨大的阴影从他的头顶坠落!


    那是一大片被击落的电网,挡在了他的身前,将激射而来的子弹全部拦截在外。


    黄铜与玻璃钢碰撞的一瞬间,迸溅出刺目的火花,瞬间爆发出炽白的电弧,拖着细碎的金红色尾焰,噼噼啪啪勾起一片幽蓝与惨紫的弧光。


    电网的阴影遮住天穹上惨白的日光,三色的电弧倒映在江黎的瞳孔中,他的脸颊上,光与影急促变换,明暗的界限变得粗暴而清晰。


    这一瞬间,时间几乎凝固一般,极为缓慢,江黎看见电网之前,一颗弹头扭曲变形,金属碎屑蹦飞四溅,都在绝对的亮与暗中被雕刻出狰狞的剪影。


    而这剪影倏忽淡去,他的目光透过纵横交错的电网和弥漫的硝烟,他看见了许暮的眼睛。


    全副武装的钦查官队长此刻并未将挡风镜拉下,而是架在头顶,纯黑色的口罩上,露出一双深邃的眼。


    许暮双手端举亮银色配枪,枪口正缓缓逸散开一缕白烟。


    江黎茫然又错愕地看着许暮,却没来得及看清许暮隐匿在瞳孔深处的神情,凝固的时间就骤然加速。


    只是电光石火间交错的一刹那,他敏锐地抓住天赐般的时机,瞬间拔地而起,翻过围墙,纵身跃入汹涌的江流中,身形彻底隐匿不见。


    咔哒。


    监控视频被一根修长的食指点在屏幕正中,视频即刻暂停。


    江黎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看见梦里的自己又一次拿起烟盒,向着掌心倒了倒。


    空了。


    梦里的他低低地骂了一声,把空烟盒扔进了垃圾桶。


    他站起身来,在屋内来来回回地逡巡,烦躁地拔起一瓶酒的盖子,反反复复掂在手心,又没有心思去调酒,重重地将玻璃瓶放回架子上。


    “草。”


    他重新往回一坐,将监控视频向回倒退,定格在电网掉落前的一瞬。


    江黎和梦里的自己如出一辙地眯起眼睛,把整个脑袋都凑在屏幕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操控着按键,一帧一帧地切换画面。


    一帧,子弹在追。


    一帧,许暮下意识向前倾身。


    一帧,钢丝断裂。


    一帧,许暮抬起双臂,毫不犹豫地瞄准那围墙之上的电网。


    一帧,他失重下坠。


    一帧,许暮扣动了扳机。


    电网被击中,顷刻坠落,挡在了他的身形之前,在子弹的袭击下溅起一片刺眼的电弧,将江黎整个身形全部遮挡在了围剿而来的钦查官视野之外。


    一秒的时间,足够江黎翻越围墙,从围剿之中彻底逃走。


    梦里的他不信邪一般反反复复在这几帧画面中来回切换,咬牙切齿地骂。


    “神经病,用得着你救了?逞什么英雄,让你操一次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最终,梦中的他像是力竭一般,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向后一倒,摊开双手倚在椅子上。


    江黎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许暮是失手打偏的。


    就连钦天监那帮没本事的文职都能从监控视频里看得出,许暮在刻意为他掩护。


    不然,就凭大钦查官那一手出神入化精妙绝伦的枪法,怎么可能在那么近的距离打得那么歪?还恰恰替他挡住子弹,争取了一秒逃离的时间?


    江黎面色复杂地将罪证视频关掉,去摸了盒新的烟出来,暴躁地撕下塑料包装,揉吧揉吧丢进了垃圾桶里。


    扔了支烟用牙齿咬住,江黎眯着眼盯着屏幕上,钦查处和审判庭官网上弹出的评论。


    以太网上骂声一片。


    有的人震惊于兢兢业业的大钦查官竟然会叛变投敌,有的则在一本正经地分析许暮是渊早早策反的探子的可能性,绝大多数人都在骂,骂他担不起大钦查官的称号,骂他对敌人手下留情,应该革他的职,把他送上审判台接受审判。


    一群傻子,被舆论风向一引导,各个的庸人,就莫名觉着自己掌握了真理,聚合在一起,总觉得自己有莫名强大的力量。


    于是就有一个人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


    而此前受过许暮恩惠的人,也架在在其中,成群结队地簇拥公理与正义。


    以太网上,明晃晃地挂着对钦查官队长许暮的罪状的判决结果——死刑,枪决。


    许暮一辈子所保护的上城区,就是这么一群人呢。


    所效忠了一辈子的钦天监,就是这么对待他们的功臣的。


    钦天监要处决许暮。


    何其讽刺。


    梦境里,江黎忽然嗤笑一声,下一瞬面上的表情又忽然扭曲着,他立刻垂下头,半长的头发从肩头垂落,遮挡住他面上的神情,他止不住低低地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肩膀剧烈地抖动,发丝也跟着一颤一颤。


    终于,江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擦干眼尾因大笑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再睁眼时,狐狸眼中已然是一片冷静的疯狂。


    江黎这辈子还从没欠过什么人的人情,许暮竟直接给他来了个大的。


    江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捞起桌边放着的匕首,插进腿环中,将通讯手环的屏幕收回,检查好手环内嵌置的钩锁。


    救他是吧?自以为是是吧?自我感动是吧?


    他让许暮救了吗?


    他非要欠许暮这一条命吗?


    江黎抬手推开门,从酒馆中走出,天上正落着鹅毛大雪,被寒冷的狂风吹卷,成了满天雪雾,将整个世界压成一片灰白的迷境。


    他的衣摆被狂风卷起,猎猎作响,寒意顺着裤脚往身体里钻。


    他往审判庭走去。


    第189章 纠缠不清


    江黎睁开了眼睛, 那些凛冬呼啸的风雪、刺目的电弧,还有咆哮的子弹,全都在这一瞬间淡成梦境与回忆里悠远的影。


    他此刻窝在温暖的被窝里, 被坚实的臂膀环绕,周身充斥着属于许暮的气息。


    令人心安。


    江黎惬意地眯起眼,舒展了一下因为久睡而有些僵硬的身子,骨骼如初生抽条的新竹,在体内劈啪作响。


    又是一次安宁舒适的睡眠, 江黎放松得彻底, 休息得很好, 不再有因休息时也得时刻警惕的烦躁感。


    “醒了?”头顶,许暮的声音也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带了些沙哑和柔软, 不像是平日工作决策那般严肃冷硬。


    “嗯……”江黎哼了一声, 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闭上眼睛,“没醒。”


    “那你再睡会儿,我去做早餐。”


    许暮从不拖延, 他一到生物钟, 就会极其自律地按时做事。


    他翻身下床, 拎起衣服去洗漱。


    江黎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被子埋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狐狸眼,眨巴眨巴着, 盯着许暮起床换衣服,眼巴巴地盯着许暮的在抬起手臂时,衣摆下段露出的一截精壮有力的腰线。


    大早上的就饿也不是回事。


    江黎把自己缩回被子里, 心里暗暗唾弃自己没定力,就做了几次就被许暮那张脸、那身材勾引得找不到北,像个色迷心窍的流氓。


    不对,流氓怎么了?他自己长这么好看,就该吃最好的。


    江黎听见被子外边,许暮轻轻关上了卧室的门,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切菜做饭时厨具碰撞的轻响。


    江黎从被子里钻出来,黑着一张脸。


    他试图重新睡着,但失败了。


    江黎神情复杂地盯着许暮在床上留下的浅浅压痕,那里还残存着一些男人身上偏高的温度。


    这下找到原因了。


    他好像只有在许暮身边,才能安安心心地熟睡。


    江黎抹了把脸,撩起额前的长发,用五指梳起,按在脑后。


    吗的,许暮还有褪黑素的效果么……


    哦,还有让他做梦的效果。


    江黎聪明、敏锐,四次的梦境已经足够让江黎找出规律。


    除去第一次那模糊不清的梦境不算,在那之后,他每一次梦见许暮,都是在和许暮上完床深入交流之后,闭上眼睛闭目养神的时候,就会陷入沉眠的梦。


    江黎不禁磨了磨牙,轻轻“啧”了一声。


    这放在黑街那些小破烂文里,倒是个烂大街的设定。


    至于昨晚的梦……


    江黎大概懂了。


    他能推测出昨晚梦到的上辈子的回忆,是在什么时间线。


    四次梦,天台对峙最早,然后是双双坠入下城区,再之后,就是昨晚梦到的,许暮在针对他的围剿中,持枪击落电网为他掩护后,被以通敌罪名抓捕入狱,最后,是在审判庭上对许暮的处决,他冲了上去,替许暮挡住了那颗子弹。


    子弹正中心脏后,或许他还挑衅地攥着许暮的衣领,仰头将一个染血的吻印在了许暮的唇角。


    在将死之前,让一个光风霁月的大钦查官深深记住他这个通缉犯,让江黎这个名字成为许暮心里永远的阴影。


    想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性命和名誉护他周全?


    想都别想。


    这一局博弈,是他江黎赢了。


    而后他后退半步,张开手臂,从高空坠入苍茫的雪色。


    啧。


    上辈子爱又爱不清楚,恨又恨不明白,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共同堕落进最原初的欲望。


    江黎现在算是发现了,许暮跟他,都是如出一辙的疯。


    只不过他狂妄,所以疯得张扬,而许暮的性子,只能在骨骼的深处窥见一隅,把静默的疯狂融入萧索的大雪中,隐匿得深刻。


    上辈子,在和宿敌互相追杀的过程中滚上床,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互相欠了一身的债。


    江黎坐在床边,双手捂着额头,满脸愁。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这下真的纠缠不清了。


    这时,手腕上戴着的通讯手环微微一震,江黎垂眸一瞥,看见了枯云发来的讯息。


    【枯云:江老板玩够了没?玩够了回来商量商量正事呗。】


    【AAADAWN酒馆江老板:你有病?】


    【枯云:……这么暴躁,那位钦查官队长惹你了?】


    江黎:“……”


    江黎皱着眉,甩过去几个字。


    【AAADAWN酒馆江老板:时间地点。】


    【枯云:你在许队长家里的话,现在出发赶来刚刚好,我们的人都在黑街帮忙控制疫病,在黑街的话,借用一下你的酒馆,应该也可以吧?】


    可以你大爷。


    【AAADAWN酒馆江老板:五十万。】


    【枯云:成交。】


    神经。


    江黎深吸一口气,起身将居家服一甩,换好衣服,沿着门缝,厨房内做好的早餐飘香而来,江黎脸色更差了。


    专门挑他要吃早饭的时间开开开开那破会是吧?


    江黎大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户,正准备翻出去,窗外深冬的寒风带着直入肺腑的凉意,忽地一下吹进了他的衣襟。


    江黎的动作一顿。


    站在窗边想了想,江黎转身,从床头柜上撕下一张便签纸,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潇洒的大字,往枕头上一拍,这才转身,手臂撑着窗户,纵身一跃,沿着大楼外突起的管道灵敏地滑到地面。


    此时,许暮正将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站在桌边,思索了片刻,目光微微闪烁,换上了一个新的围裙,转身回去推开主卧的门,抬眸:“江黎,早餐做好……”


    呼——


    寒冬的冷风迎面扑来,把设定二十六度的恒温打破,主卧的大床上,被子被掀翻,卧室内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窗帘在风里被吹鼓得猎猎作响。


    冰冷的风似乎将这几日旖旎缱绻的温柔扫荡得干干净净,连一丝飘渺的影都捉不住。


    许暮僵硬地站在卧室门边,握在门把手上的手臂无力滑落。


    一颗心瞬间空空荡荡,呼吸瞬间凝滞,浑身都血液都被窗外席卷进来的寒风冻结成了冰碴,难以再流淌。


    许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关上的窗户。


    他木然地关上窗、关上门,沉默无言地吃完早饭,洗净碗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通讯手环,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开始处理工作。


    脊梁仍旧挺得笔直,批复和指令依旧条理清晰,却唯有一双往日凌厉自信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


    ——


    DAWN酒馆二楼。


    江黎单手漫不经心地抄在兜里,一手推开门。


    屋内,枯云、时中、三光三人都在,看起来都是刚刚到。


    枯云手腕上挂着佛珠和铜钱,手心里掐着十字架,稀疏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面色焦虑,一个多月不见,这小老头更加干瘦。


    时中趴在桌上,她抓紧一切时间补觉。


    三光还是在吃。


    看见江黎,三光正猛地咽下一大口火腿,不可思议地指着他:“江黎?你今天穿这么素?”


    江黎:“?”


    江黎低头看了看自己。


    确实,今天从许暮家出门,他没戴耳坠锁骨链手链,身上亮晶晶的饰品一个都没,只有一个黑绳挂着的黑曜石吊坠戴在脖颈上。


    对比以前招摇过市的他来说,确实素净得多。


    三光挤了挤小眼睛,揶揄:“浪子从良了?改邪归正了?彻底收心了?”


    江黎冷笑一声:“先管好你自己吧,别特么吃了,再吃下去就别叫三光,干脆改名叫三高算了。”


    三光嘟囔一声:“胖怎么了,或许我当时胖一点,割下的肉就能救回女儿了……”


    “少卖惨,也别拿死人当借口。”江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女儿不是你堕落的理由,在座的各位甚至整个下城区的人,谁没点悲惨过去?”


    三光的脸色青白交加,他很少生气,这次却拔高了声音:“那你活得就健康了?你抽烟酗酒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发现你这人跟那个钦查官队长待久了真是被他影响不浅……”


    枯云连忙出来打圆场:“诶诶诶别吵别吵,三光啊,江黎说的对,你也是该锻炼锻炼了,身体是自己的……江黎你说你也是,好好说就完了,非得戳他伤疤做什么……”


    江黎瞥了枯云一眼:“少说废话,叫我来干什么,有屁快放。”


    枯云:“……”


    得,还是跟以前一样逮谁咬谁,嘴巴跟淬了毒似的。


    “一个很重要的事。”


    枯云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下来,直奔正题。


    “关于渊和下城区的未来。”


    枯云稀疏的长眉深深皱着,眉心拧起一个疙瘩。


    “黑街的疫病控制下来后,我们该如何跟上城区、跟钦查处相处?”


    如今,他们和上城区因为疫病共患难而短暂维系在一起,竟然呈现出一种意外的和平景象。


    但在此之后,他们之间或许还沉积着近百年的恩怨,还有生存环境和资源的冲突和矛盾,并非完全是一句真相大白就能消弭的。


    江黎微微挑眉。


    “这种事情,你把我叫过来?这不是你们管理层该考虑的事情吗?”


    枯云茫然:“你不算吗?”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只负责杀人吗?”江黎反问,“你、时中、三光、扶乩不才是管理层?”


    时中立刻举手:“我不管,我只负责治病。”


    三光眼巴巴跟着举手:“那我也不管,我就负责找物资。”


    至于扶乩,根本不在,他完全不参与渊的任何讨论,几乎完全与外界断联,每日披着厚厚的斗篷龟缩在实验室,性格古怪,一声不吭,只潜心研制药剂,甚至没人见过这个如同幽灵一般的科研怪人长什么样子。


    枯云:“……”


    五个人,四个死的——


    作者有话说:枯云:绝望!


    第190章 回家!


    江黎耸了耸肩, 看着枯云,一摊手:“得,那你就自己研究吧。”


    枯云抓狂地揪着本就不多的头发:“……”


    啊啊啊啊!


    这组织没救了, 解散算了。


    “枯云,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时中忽然开口。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想要的,是下城区的彻底改变, 你比我们看得更多, 而我, 就是个医生而已,我只能救人, 救不了世道。”


    时中在平时的话, 和她本人一样, 简单、帅气, 一语中的。


    枯云听着,一愣,陷入了沉默。


    “是啊枯云哥。”


    三光也难得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正色说, “我拼到今天, 也就是为了下城区的大家能吃饱喝足而已,但只靠我现在这样,远远不够,只靠交易从上城区运来物资, 也远远不够。”


    “我还总能看见,在这片被钢铁穹顶遮蔽的城市里,有人为了一口饭、一件衣服, 去偷、去抢、去作恶……”


    枯云长长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双目混浊,望着天花板,缓缓捻动手里的佛珠:“……我们真的尽力去改变了。我也常常在嫉妒,凭什么我们生来不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学习,而是在狼藉滩涂的废墟里挣扎。”


    他这辈子或许最开始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不过是跟着他老爹做个私下倒卖空白身份磁卡的二道贩子。


    如今,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这在下城区,已经是难得的长寿。


    他这双混浊的的眼见过了这座钢铁坟墓里,太多太多情感与利益交织的戏码。


    枯云从不是什么良善的人,相反,他心狠手辣、杀伐果决,甚至……忘恩负义。混乱、背刺,都是家常便饭,下城区的势力变化得快,前一天还风头正盛的人,第二晚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他本以为自己早就熟视无睹了。


    这样的下城区,真的值得拯救么?


    或许。


    为什么呢?


    枯云也说不清,他觉得,在吃人的世道里,善恶的边界都被模糊,没有人教过,都混杂在一团漆黑中,有样学样,所以吃个人,也无可厚非。


    所有人不过都是为了活着而已。


    是,也有为了一己私欲奸.淫.杀掠的,但这样的人,哪里没有?


    就算那被吹捧为至高文明礼仪的上城区,不也时时发生这种事?钦查处不也经常能抓捕到这种罪犯?


    只不过因着下城区这种环境,所有的恶念都被放大,也无法度和环境约束,所以整体观望,才像个穷凶极恶的养蛊场。


    而值得拯救,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追逐更好的生活的权利吧?


    毕竟,就算在互相捅刀子的冷夜里,也有的地方,会燃起一簇簇光亮,有人团聚在一起,围着篝火,用劣质的酒精取暖,驱散寒霜,把生锈的钢盆当成架子鼓,合唱起不成词调的零碎歌曲,早就过时的流行乐在篝火里哔剥作响。


    即使物资匮乏,生存艰难,也有人会相爱,组成家庭,生下孩子,抱着襁褓闯荡。


    无数像三光这样的人,现在凑在一起,成了渊的物资输送的榫卯与螺钉,无数像时中这样的人,成为了医疗中心的中流砥柱。


    无数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


    枯云从上到下,重重地抹了把脸,吐出一口浊气:“干。”


    事已至此,赶鸭子上架,不干也得干。


    “许钦查这次帮了我们,如果没有他,那我们以前被诬陷的种种冤屈,恐怕要背负一辈子了,甚至这次的菌丝病毒,估计也会被扭曲成是我们干的,我呸,狗日的钦天监。”


    枯云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卞印江那老不死的这次必须死,必须要让许钦查赢,下城区和渊才有改变的希望。”


    三光说:“说得对,如果卞印江重新立住脚了,那他恢复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都弄死。”


    枯云点点头,转过头,看向江黎,问:“江黎,你怎么觉得?”


    江黎双手抱胸倚着墙,嗤了一声:“我?我不在乎。”


    “……”


    好吧,确实没人能请得动这位爷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但江黎真的不在乎吗?


    其实也不见得。


    毕竟这次大闹审判庭后,那些孩子的出现太过巧合,浩浩荡荡游行的,枯云通过那份资金表格一对比,就能发现,江黎从渊这边得到的赏金,和阳光福利院的收支金额,一笔一笔,再如何这样,也异常明了。


    他们这位首席杀手,看着冷血,其实在那厚厚的一层壳里面,温热的心脏,异常柔软。


    也是,在下城区和黑街这种地方,只有筑起坚硬的心防,才能忍得住悲伤,不被摧毁。


    “行,既然大家都同意改变,那我就放心了,等我回去好好思考思考,再找个机会跟钦查处坐在一起谈判,谈谈怎么合作,钦查处又能允诺我们什么利益。目前我们就先按部就班,把疫病控制下来再说。”


    枯云得到了同伴的支撑,这几天一直纠结难免的神经也终于放了下来,他跟着其他两个人叮嘱了几句,再一回头想找江黎说话时,却忽然发现江黎早就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没了踪影。


    动作迅捷,身姿灵敏,脚步又轻。


    如果哪天江黎想抹了他们的脖子,简直轻而易举。


    ——


    江黎早就不耐烦了。


    他不明白这种无聊的会议究竟为什么要叫他去。


    江黎从来不会劝说他人按照自己的偏好和想法去行动,所以他也从来不提出意见。


    他从不与任何人合群,看着顺眼就待着,看着不顺眼就离开,或者弄死。


    目前的渊对江黎来讲,暂时还符合心意,如果哪一天渊选择的路径让他觉得不爽,那么,江黎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从此再与渊毫无关系。


    他从来都是个没有归宿的,漂泊无依的人。


    毕竟天地之大,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和他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


    他是实验室人工编辑的细胞胚胎,他在培养液和人造子宫中长大。


    而创造他的人,早就死了。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像浮萍,没有根系,从不会为什么驻足。


    他本是这样的,但是……


    但是现在,江黎却破天荒头一次,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到一个地方。


    一个温暖的房子。


    他有些饿。


    不,是很饿,非常饿。


    许暮只通过短短的几天就给他养成了非常规律的作息,还有按时吃饭的好习惯。


    江黎急着回去找许暮。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出来短短这么一会儿,就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念。


    从黑街到许暮家里,江黎用了比平时短一半的时间。


    他在前面赶路,风衣衣摆、还有散乱的长发,都在他后面追。


    像是倦鸟归林。


    江黎能够敏锐地发现,许暮家周围多了一些隐晦的目光。


    应该是卞印江派来监视的人。


    江黎步子转了一个弯,改变了原来想老老实实走楼梯的想法。


    他轻手轻脚地从旁边另一栋楼进去,隐匿着身形,悄无声息地从旁边那栋高楼,一路登上了楼顶。


    在天台猎猎的寒风里,江黎如同一只轻巧的狐,矫健地用钩锁嵌入对面那栋楼的边缘,纵身飞跃。


    红色的风衣因旋身的动作贴在身上,勾勒出一支劲瘦的腰身。


    嗒。


    江黎足尖轻盈顿住,半蹲着落在天台上,五指轻轻点在天台。


    然后找准了许暮家外面的那跟管道,双腿一盘,沿着管道秃噜一声滑了下去。


    江黎稳稳停在了二十五楼,蹲在窗边,隔着一层窗户,他看见了许暮正端坐在沙发上。


    江黎的眉眼不自觉弯弯下来,露出一丝笑容。


    他蹲在窗外,抬起手,敲了敲窗户。


    咚咚咚。


    屋内,正在专注工作的许暮猛地抬起头。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错觉?


    咚咚咚。


    许暮缓缓地、慢慢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了头。


    在看清窗外那道身影时,心脏剧烈跳动!


    窗外,是江黎。


    那个矫健的眯眯眼狐狸正笑意盈盈地蹲在窗外,抬起一手,弯曲手指,正用指节漫不经心地敲着玻璃窗。


    宽大的风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突起一段肩胛的弧度。


    和江黎第一次来找他时,一模一样,那场景几乎要在许暮的眼底重合。


    而后窗外的青年一挑眉,眨了眨右眼,勾起唇角,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唤他。


    ——暮哥~


    不仅如此,还像是撒娇似的,隔着那一层玻璃,勾了勾手指。


    怦怦。


    许暮听见自己胸膛中,如擂鼓一般的清晰心跳声响。


    怦怦。


    怦怦。


    和敲窗声同频共振。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抬腿迈向窗边。


    心跳越来越快。


    江黎轻盈自在地蹲在二十五楼的广阔天地间。


    此刻江黎身上没有佩戴任何亮晶晶的饰品,然而冬日纯白的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


    温柔的光晕簇拥着他,将每一寸白瓷的肌肤、将那每一缕银灰的发丝,全都照耀得熠熠生辉。


    许暮一把拉开窗户,江黎就笑着从窗外灵巧地钻了进来。


    他脚下踩着窗户,向前一蹬,就扑向了许暮。


    江黎张开手臂,放松身体,整个人都扑进许暮怀里,将所有重量都压在男人的身上。


    半长的头发在空中扬起。


    许暮将他抱了个满怀,向后仰去,江黎顺势把许暮扑倒在地。


    和第一次依旧一样。


    跨越一整个秋冬,乃至跨越两世的时光,光影与身影在同一个空间中,交融在一起。


    两个人先后倒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轻轻的一声柔响。


    江黎撑起身子,长发就顺着自然的重力垂落,滑下肩头。


    “暮哥。”


    江黎压着许暮,双臂撑在许暮耳侧。


    “想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对比一下22、23章,和那次一样,但是完全不一样了!!!


    喜大普奔!撒花![垂耳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