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棒棒糖
许暮怔怔地看着他。
“想。”
许暮喉结滚动了一下, 喃喃。
江黎轻笑一声:“暮哥,觉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许暮的神色怔怔的,他专注地注视着江黎的笑容, 抬起手臂,轻轻触碰江黎的脸颊,将整只手掌都贴上去,江黎的发丝轻轻扫过他的手背。
似曾相识。
和他们这辈子第一次拥抱在一起时,是一样的。
许暮的手掌令人安心。
江黎微微侧脸, 贴着许暮温热的掌心, 蹭了一下, 然后俯下身子,咬住了许暮的唇瓣, 叼在尖尖的犬齿间, 来回细细地品。
许暮微微张开嘴巴, 任由他的动作。
一边轻咬着许暮的嘴唇, 江黎的压住男人的手臂,指尖沿着手腕内侧一路向上轻轻划过,挑起被许暮套在腕上的头绳。
江黎轻巧地从许暮手腕上将头绳摸走, 按着男人的胸膛, 撑起身子来。
江黎叼着头绳, 双手把全部的头发都撩在脑后,单手收拢,另一手取下来齿间叼着的头绳,随意在脑后将那半长的头发扎起来, 嘟囔一句:“该剪头发了。”
他扎头的整个过程中,许暮都安静地仰面注视着他。
江黎垂眸睨他一眼:“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许暮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浓黑的眼睫在眼前一扫而过。
那片风平浪静的黑蓝海雾又一次隐隐有了惊涛海浪的征兆。
其实许暮一直是一个情绪不外露的人, 至少在遇见江黎之前,甚至于之后的平常时日,一直都是这样。
这个男人冷静自律,几乎不允许自己因意料之外的情绪波动影响到一切学习、训练和工作。
但江黎却敏锐地发现,每次在他消失后归来,许暮的情绪就不再平稳了。
就像现在,许暮忽地抬起手,牢牢扣紧了他的手腕,将他拽倒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个极具占有性的动作,江黎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他知道,握着手腕的动作,比握紧手掌或是手背更不好挣脱。
江黎也眨了眨眼,狐狸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弧。
许暮的拇指带着灼人的热意,和粗糙的枪茧,正缓缓摩挲着他鼓动的脉搏,隔着那层薄薄的皮肤,他的心跳在许暮手指下震震突起。
忽地,江黎整个人眼前一花,他被掀翻,压在地毯上,许暮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掌紧紧抵着他的下颌和侧颈,偏头用力地吻了上来,几乎封住了他全部的感官。
许暮的动作不轻,和平日里的隐忍克制判若两人,几乎要将整个一腔的爱欲全数通过亲吻灌注到江黎体内似的,他的动作如同疾风骤雨,密密麻麻的亲吻一路向下,用力地吻过江黎的颈侧和锁骨,鼻尖抵着光洁的皮肤,许暮的下颌绷得紧紧地,张开嘴,一口咬在江黎突起的锁骨上,口腔内瞬间弥漫起淡淡的血腥气。
许暮发现,江黎身上越留不下印记,他就越对在江黎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格外有欲望。
这种亲密的吻痕,鲜红的牙印,证明着,江黎不是飘渺模糊于他虚妄记忆里,而是真真实实,鲜活的存在。
在这一瞬间,通过口腔和牙齿的侵入,使得那一层边界被渗透,带来短暂又热烈的链接与羁绊,他渴望与眼前的人融为一体。
饱含着对分离的恐惧,看着标记的印痕,对抗重生带来的不真实性。
锁骨上的咬痕并不是在宣示着占有,而是希望能够将瞬间的亲密转化为可供感知到永恒。
江黎呼吸也灼热,他下意识眯起双眼,眼尾潮红,仰着头,大口大口喘息。
许暮的礼教和修养,让他的持重完美融在皮相和骨相里,却偶尔在特定刺激中流露出的一点痛苦和疯狂,只有江黎能够全数感知、承受。
江黎被亲吻得浑身颤栗,灼热的唇瓣落在身上,产生的那种细密的电流沿着他每一根血管窜动,他颤抖着呼吸,从唇缝间溢出一点不稳的声线。
牙齿陷进皮肤的瞬间,那种细密的疼痛和愉悦,犹如藤蔓一般,在江黎体内纠缠着疯长。
这种轻微且完全可以承受的疼痛,极大地刺激着江黎的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欢欣雀跃,汹涌澎湃。
仿佛是一种极其坚定的选择,填满了他在黑街空虚游走的二十余年。
“嗯……”
那份快感令江黎轻轻呻.吟一声。
江黎的指尖都忍不住因这种爽感微微蜷曲,他无意识地向着一侧偏过头,露出颈部修长的线条,送到了许暮的唇边。
一个杀手,一个冷血的,完全懂得何为安全、何为自保的杀手,在这段关系中感受到了足够的安全,足以让江黎卸下盔甲。
主动地暴露出人体最脆弱的脖颈,将足以致命的要害展露在坚硬的牙齿下。
对江黎来说,除了许暮之外,他再也不会允许其他人给他带来同样的疼痛、同样的愉悦、同样的痕迹。
锁骨上的咬痕不是意味着被掌控,而是他主动袒露的信任。
“江黎……”许暮用鼻梁轻轻摩挲着江黎的脸颊。
啪嗒。
有什么滚烫的液滴落在江黎的唇缝上。
江黎一愣,他睁开眯起的双眼,舌尖一动。
咸的。
“不是,你又哭了?”
江黎看到了许暮眼中一闪而逝的泪光,有点惊讶。
但是硬汉落泪,真特么的好看。
许暮这种人,理智又内敛的人,竟然短短时间在他面前哭了三次了。
江黎顾不得找原因,前两次都没录上,他连忙扒拉出通讯手环的拍照功能,对准许暮微红的眼眶,咔嚓咔嚓就是好几张。
还没拍爽,就被按着手腕重新压回去翻来覆去地亲。
许暮垂下头,将额头抵在江黎的颈窝里,轻声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以为又要担惊受怕,我以为这段时间就只是虚幻的一场梦。
江黎眨巴眨巴眼睛:“你没看到我给你留的便签?”
许暮动作一僵,抬起头:“你给我留便签了?”
“你没看到?”
许暮此时已经有些懂了,心脏里惶恐的情绪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江黎乐了。
他撑起身子,勾了勾手:“跟我来。”
推开卧室的门,江黎从床头和枕头的缝隙间扒拉出那张便签纸。
“嚯,我说呢,估计是被风吹到这儿了吧。”
江黎把便签纸上的内容递到许暮眼前,“你看。”
那张便签纸上,是江黎龙飞凤舞的大字。
——宝贝,有事出去一趟,记得给我做好午饭,我回来吃。
后面还画了个潦草的小狐狸,对他比了个wink。
(0.<)~
许暮手里拿着那薄薄一片的便签纸,忽然就觉得一切都被填满了。
他抬手将江黎紧紧抱在怀里。
江黎笑出声来,他戳了戳许暮硬邦邦的腹肌,揶揄:“暮哥,以为我又像之前那样走了?”
“嗯。”许暮闷声回答。
“哈。”
江黎眼珠一转,笑着说:“我改主意了,你家太暖和,你做的饭太好吃,我要一直赖着你这里不走,大钦查官会收留我这个漂泊无依的杀手吧?”
许暮身子一僵,松开怀抱,他双手仍落在江黎肩膀上,怔怔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黎莫名觉得,大钦查官要是在工作的时候露出这副傻样,估计第二天就得被开除。
过了好半响,许暮才缓缓冷静下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认真地注视江黎的双眼。
“荣幸之至。”许暮说。
江黎也满意了,将手一挥:“行,那你去给我炒俩菜。”
“午饭做好了,一会儿我去温一下。”许暮没动。
“江黎,我好爱你。”
他喃喃道。
这一次,江黎却没被激起逆反心,只是随意撇了撇嘴,习惯性地反驳:“别爱我这种烂人。”
“你不是。”许暮双手捧起江黎的脸颊。
“江黎,你很好,你不是烂人,即使生在那样的环境里,你也始终没有堕落,反而为弱小者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港湾,你很厉害,做到了无数人即使在优渥的环境下也没有做到的事。”
“反过来想想,如果我在你的处境下长大,未必会做的比你好,没人会做的比你好。”
“江黎,你很温柔,别再总贬低自己,你现在在这里很安全,可以放松下来休息一会儿,一直硬撑着,很累的。”
江黎默默听完,别过头:“我不好。”
“你很好。”
许暮把江黎的头扳回来。
“我不好。”
江黎一甩脑袋,往边上走了好几步。
“你很好。”
许暮抬腿跟上。
“我不。”
“你很好。”
“不!”
许暮难得幼稚,执着地,一遍一遍说:“你很好。”
这种对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江黎被磨得没了耐心,直接炸毛,他猛地回头,怒目瞪着许暮,一把攥住许暮的衣领,恶狠狠地开口:“你少特么跟我在这儿……唔。”
江黎皱起的双眼忽然睁大,他愣愣地垂眼一看。
他嘴里被塞进了一块棒棒糖,塑料棍的另一端握在许暮指尖,许暮正笑着看他。
江黎嘴巴微微一动,棒棒糖在齿关滚过一周,酸甜的味道丝丝缕缕地在舌尖蔓延开来。
柠檬味的。
江黎闭上嘴了,不吭声了。
哼哼两下,他忽然问:“暮哥,你家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小孩子吃的零食?”
“本来看到你之前吸烟时总会咬扁烟蒂,应该是压力太大,嘴里需要含着些什么解压。”
许暮将糖纸折叠好丢进垃圾头里。
“就买了些棒棒糖备着,想盯着你戒烟来着。”
“现在看来,还有在关键时候让你闭嘴的效果。”
“稍等一会儿吧,我去把饭菜热一下,一起吃午饭。”——
作者有话说:*哈气的时候塞口吃的就懵了,大脑宕机的小猫咪[猫头]
*一个喜欢标记,一个喜欢被标记
你俩什么锅配什么盖[哦哦哦]
*是谁之前总说我从不在情人家过夜~更别提同居~[问号]
*两个人在一起就变幼稚了怎么回事[摸头]
第192章 做客
嗡嗡——
嗡嗡——
通讯手环贴着手腕震动作响, 把江黎从梦里吵醒。
江黎翻了个身,裹着被子,不满地蹙着眉, 把胳膊一整个张开。
江黎昨晚兴奋,他翻出了之前在酒馆,许暮第一次找他做向导时,他把许暮按在沙发上用手玩的那个视频,把人刺激狠了, 两人一整晚闹得挺疯的, 导致他们现在又睡到了次卧。
到现在没睡几个小时, 江黎整个人又累又困,眼皮子重得很, 根本睁不开。
嗡嗡——
通讯手环持之以恒地吵他。
江黎暴躁地捋了一把头发, 闭着眼睛把手环抬到耳边, 接通了通讯, 一腔半睡半醒的鼻音,不耐烦地问:“谁啊?”
大清早的。
通讯手环那边传来了欢脱的声音。
“许哥?我们几个今天刚好换班,一会儿去看看你啊?既然跟卞印江说你重病, 那我们是不是也得去看望看望我们的队长装装样子。”
江黎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他脑袋空白了两秒, 没把声音和人对上号。
“许哥?你在听吗?”
“你找谁?”江黎闭着眼睛嘟囔。
声音远了点,插进来另一道清澈的。
“欸,白哥,你是不是打错了?”
那边应该是倒了好几手, 发出摩擦的碎响。
然后是一道女声。
“江黎?是你吗?我们找许暮。”
江黎闭着眼,皱了皱眉,下意识说:“你们找许暮就给许暮打通讯, 打给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一直和你们队长待在一起。”
“……”
通讯那头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可是,江黎,我们打的就是许暮的通讯。”
江黎瞬间清醒了。
他蹭地一声坐起来,低头看向手腕。
——他的手腕上戴着许暮的通讯手环。
昨天晚上闹到后边,他嫌通讯手环硌得慌,把自己的和许暮的都摘了,往床头一撇,后来收拾去洗澡的时候,实在太困,随意抓起一个就戴上了。
这下好了。
他的人设、他的余地,全都没了。
明明江黎觉得自己没跟许暮谈,但这样一来,却莫名有一种地下恋情被撞破的感觉。
江黎现在一点睡意都没了,他坐在床边,满身的红痕还没消,腕上戴着许暮的通讯手环,无声暴躁。
通讯还没挂断,屏幕上在走秒,那头没人对着通讯手环讲话,但是江黎能听到远远地传来不少人叽叽喳喳的声音。
“卧槽,江顾问和许队长已经同居了啊?”
“……”
江黎听得真真切切。
“草。”
江黎胡乱地揉了一把头发,低低骂了一声,翻身起来,噔噔噔冲去了厨房。
许暮正在做早饭,厨房飘满了香气,江黎面无表情地拉开门走进去。
许暮放下锅,回头:“怎么醒这么早。早饭还要十分钟,先去洗漱吧,我拆了新的牙膏牙刷。”
“床边有拖鞋,江黎,下次记得穿,别赤着脚踩卫生间的瓷砖,凉。”
江黎冷笑一声,拉过许暮的手腕,把自己的通讯手环扯下来,又摘了手上的,扔进许暮怀里,头也不回:“找你的。”
江黎转身去了客厅,往沙发上一缩,有点烦躁,想抽根烟冷静一下。
摸到居家服的口袋,才想起来,他现在个人财产里面一根烟都没有。
江黎黑着脸,伸手从茶几的小瓷盘里拿了个棒棒糖,撕吧撕吧塞进嘴里。
啧,草莓味。
哄小孩呢?
江黎又砸吧了几下,狐狸眼眯起来,把自己窝进沙发里。
也不是不行。
刚才的烦躁一扫而空。
江黎刚刚烦躁,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有一种不受控的心慌。他自己怠惰,迷恋在许暮身边的这种舒适和安全感,但大脑又时不时地警醒,让他本能地觉得,这是危险的,这是不对的。
他有一种犯错被抓到的紧张。
江黎最开始接近许暮,只是想睡他,只是觉得这种身份横亘于二人之间,有一种别样的刺激。
他就是想睡他,他就是想享受身体上的刺激,他不想负责。
他就是这种坏蛋,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应该永远都不会爱上什么人才对。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
江黎看着许暮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有点移不开眼。
对江黎来讲,让他主动承认亲密关系,简直比杀了他都难。
但如果对象是许暮的话……
江黎把自己的底线向后挪了挪,挪到了地板上。
爱就爱了。
生理性和心理性的喜欢都忍不住。
算了,住都住了,同居就同居吧。
只要不谈恋爱,他应该就是安全的吧?
江黎苦恼地挠了挠头,他不知道啊,枳姨姨没教过啊。
苦恼地吃完了早饭,江黎窝回去睡觉。
他发现了,只有贴着许暮,他才能睡得香,于是江黎抓着许暮,把男人按到床上。
许暮纵容他的动作,半倚靠在床头处理工作,江黎就惬意地趴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江黎发现只要挨着许暮,就能解决自己的睡眠问题之后,整个人都格外放松,甚至说是慵懒,除了吃饭和做.爱之外,就是在睡觉。
有一种要把前二十年没睡好的觉通通补回来的架势。
直到中午,许暮轻轻把他叫醒,说去做午饭,江黎就翻了个身,抱着枕头去沙发上睡。
还没睡一会儿,就听见敲门声。
江黎趿拉着拖鞋去开了门,眯着狐狸眼一扫。
白严辉、卫含明、齐乐、石竟一。
一个不落,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水果、蔬菜、还有一堆肉食。
白严辉刚准备笑,一看是江黎,有点尴尬,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卫含明友好亲切地笑笑:“江老板,好久不见。”
这俩人打完招呼,忽地视线一落。
江黎身上穿着的居家服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尺码,领口大咧咧敞着,左边锁骨上还残留着圈浅浅的牙印,已经快消了,只剩下边缘的红痕,但在白皙的皮肤上,却也分外明显。
谁干的,不言而喻。
白严辉和卫含明同时礼貌地移开了视线,两人一左一右,挡住了齐乐的眼睛。
齐乐:“……”
虽然他一张娃娃脸,但他真的早就成年了!不成年也没法当钦查官啊!
他扒拉开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护崽心切的家伙的手,为了证明自己,看着江黎,笑着说:“嫂子!”
江黎垂眸瞥他一眼,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骨骼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江黎阴森森地冷笑一声:“小孩儿,叫江哥,不然拧断你的脖子。”
齐乐:“啊。”
卫含明拍了下自己的眼睛。
得,小傻子把马屁拍在马腿上。
齐乐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一张脸憋红了,频频鞠躬道歉:“对不起……”
“行了,逗你玩的。”
江黎不至于为一个称呼斤斤计较,莫名的,还觉得不错。
他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让开玄关的位置,轻飘飘说:“进屋吧。”
关上门,许暮从厨房出来接东西。
白严辉撒欢蹦跶:“许哥,好久没来你家做客了!嘿嘿嘿最近太忙了,终于有机会让我蹭一顿你的手艺……”
卫含明锤了他一下:“去厨房帮忙!”
“我不,卫姐你知道的,我在家炸过厨房,邻居报给钦查处之后,还是你出的外勤任务。再说了,相信许哥的能力,他效率可高,加我们几张嗷嗷待哺的嘴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卫姐,咱俩去吧,让严辉歇会儿,他这几天不眠不休跟那宋幸和卓洪熬鹰。”石竟一说。
卫含明又锤了白严辉一下:“还是小石头靠谱,你干啥啥不行,以后找不到对象。”
“我可以躺平艾草,让我对象做。”白严辉不假思索。
卫含明瞪大眼睛:“你也弯的?”
江黎双手抱胸倚在墙上,凉飕飕加了一句:“也可以四……唔。”
许暮眼疾手快捂住了江黎的嘴。
然而谁都听出来江黎想说什么了。
白严辉若有所思,恍然大悟。
卫含明摇了摇头:“为了口吃的真是啥都能干的出来……”
几人散开各忙各的,齐乐犹犹豫豫畏畏怯怯,试探着往江黎身边靠。
江黎一挑眉,朝着齐乐勾了勾手。
“你来。”
齐乐双眼一亮,立刻凑了过去。
“身体好了?”
“好了!”
“回头把你从时中那离开之后的身体数据归拢归拢,发给她当药剂的临床参考。”
毕竟药剂作用于江黎身上的效果,完全不能当案例,还得普通人才行。
齐乐立刻点头。
江黎搓了一把齐乐那一头绒绒的金毛儿。
呀,好rua,舒适。
跟摸猫猫狗狗有什么区别。
还没等江黎再过两把瘾,忽然就感觉身后凉飕飕的。
他回头一看,许暮戴着围裙,手里拎着菜刀,也不说话,盯着他看。
诶呀。
江黎立刻心虚地松开手,把齐乐往边上推了推,弯弯狐狸眼,朝着许暮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凑近了垫脚亲了亲许暮的唇角。
眨眨眼:“宝贝,吃醋呢?”
许暮是个很理智的人,他能看得出,江黎真的就只把齐乐当成小狗来逗着玩。
……估计齐乐也被逗得很开心。
许暮揉了揉眉心,有点惆怅。
卫含明天天偷看他俩傻乐,白严辉好像被江黎一句话开发出了什么意外的属性,齐乐彻底变成金毛,就剩下石竟一默默的,看似很正常,却总低着头嘟嘟囔囔在通讯手环的屏幕上敲敲打打,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的队员,怎么一个一个的,之前都很正常,一碰上江黎,就都开始又抽象又离谱。
江黎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作者有话说:*当然是因为本来就不正常,但是你太严格了!在你手底下打工压力太大了只能老老实实一板一眼的!
所以你被小狐黎改造之后你的队员就放飞自我[狗头]
*《只要不谈恋爱,他应该就是安全的吧?》
但你俩跟谈了有什么区别[问号]
第193章 谈判
没有什么事情是吃一顿饭解决不了的。
白严辉吃得嗨了, 热络了,看着江黎的时候肚子也不痛了,怒干三大碗饭, 举着饭碗说:“妈呀还得是许哥做饭香,就是可惜手头没有啤酒,不然我好歹得跟江哥走一杯!谢江哥之前不杀之恩!”
江黎正埋头吃饭,闻言抬头瞥他一眼。
许暮坐在江黎旁边,他坐得端正, 手上刚刚剥完一只虾, 递到江黎嘴边。
江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注意力就被吸引,他扭头张开嘴巴, 将虾嗷呜一口叼进嘴里。
柔软的唇瓣故意擦过许暮的指尖, 挑眉视线交错时, 对着许暮轻轻眨了眨眼。
许暮手指微微一顿, 拇指抵在指节上轻轻摩挲。
他收回手,又去拿了一只虾。
白严辉在桌子对面咋咋呼呼:“你俩把我们一群单身狗骗进家里杀啊!”
江黎慢条斯理地咽下饭菜,用一贯常用的那种阴阳怪气的腔调说:“哦?白狗?怎么会有人上赶着当狗?而且, 不是你非要来的么?”
白严辉撸起袖子:“靠, 一会儿吃完来场自由搏击!”
“诶诶诶白哥冷静冷静, ”齐乐连忙拉住白严辉的胳膊,小声提醒,“你打不过他。”
白严辉无能狂怒。
许暮觉得这顿饭吃得脑袋隐隐作痛,他抬起手, 用手背抵着太阳穴揉了揉,忍无可忍:“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没人理他。
又一阵爆笑从齐乐那边传出来,连带着一向默默无闻的石竟一都跟着闹。
许暮:“……”
卫含明瞧着短袖长裤的许暮, 和长袖短裤的江黎,两人坐在一起,虽然气质模样都截然相反,但看着就是分外般配,她凑过去低声笑:“队长,你现在可比之前有人情味多了。”
“什么意思?”许暮不解。
“你以前可不会把一套衣服拆开来穿。”卫含明闷笑。
许暮:“……”
他是捡着江黎一爪子挠了两件之后剩的。
卫含明:“你知道为什么你长得帅、能力强、履历完美,之前处里明明有很多人钦慕你,却没人敢跟你表白或者追求你吗?”
许暮微微皱眉:“我没注意过。”
“你看,就是这样。”卫含明一摊手,“你太严肃了,要求又高,冷着一张脸,一板一眼的,像个工作机器,光是跟你站到一处去,压力都很大。而且你整个人都硬得跟块铁似的,我们都想象不到你谈恋爱的样子。”
“不过现在嘛……嘿嘿,铁树开花。”卫含明伸了个懒腰,哼着调子,“可多亏江老板了,你看着鲜艳多了。”
许暮一愣,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江黎身上,目光落在江黎身上的一瞬,眉目就瞬间柔和起来。
江黎吃着吃着饭,就跟白严辉互相呛声,青年言辞犀利得很,往往三句两句就将白严辉讥讽地哑口无言,白严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许暮抬起头,他扫过家中的陈设。
原本棱角分明的皮质沙发上,现在却随意地堆着柔软的枕头和毛毯,毛毯边缘滑落到地毯上。
原本按高低分类摆放整齐的书架不知何时被打乱,书籍横七竖八,地上散落着被摊开的两本。
一尘不染的训练器材上,不知道是谁从什么地方翻出来一条围巾,给这些东西打了个蝴蝶结。
在一切都格外整齐的家里,这些被凌乱的家具却不显得刺眼,反而给这个过分冷清的家里增添了几分活人的生活气儿。
玄关入口黑灰的柜子旁边,挂着江黎那件酒红色的风衣,客厅黑色方形玻璃茶几上,三彩的玻璃花瓶插着满满的香槟玫瑰。
花瓶一旁的白色小瓷盘里,盛着五颜六色的糖果。
鲜艳的。明媚的。
各种鲜艳的色彩点缀在黑白灰三色的屋内,零星,却格外晃眼,惹人注目。像是初生的骄阳一般,带着斑斓的霞光,刺破了暗淡的云雾,在呆板无聊的夜色里刺破一抹,绚烂又明亮。
所以,其实,也不是许暮单方面地把江黎从惯常栖息地阴影里拽了出来,拽到了阳光下。
江黎也把自己身上的鲜红、赤橙的明艳色彩,染到了许暮这片死板无趣的画纸上。
许暮在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时候,就已经渐渐和以前的他完全不同了,冲破了自小洗脑式教育灌输给他的枷锁,快刀剜去早已腐朽不堪的信仰,决心反抗百年纲常。
早就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难分难舍。
——
审判庭之变一个月后,上城区几乎划分成了两大阵营,在以太网上吵得不可开交,线下见面你追我赶打破头。
卞印江因其多年的名声,周身还拥护着一群执着地认为他无辜的居民和部下。
而另一半,则认为不管现在找没找到卞印江的罪证,但钦天监这个组织算是彻底到头完蛋了,整个上城区的体系都需要重构。
还有一些不吭声的实操派,转头奔赴下城区,治理下城区的垃圾、污水。
由于大量热心肠的居民涌入,下城区基建迅速,部分区域也拉起了以太网,下城区的居民懵了,抱着怀里仅剩的旧棉被和黑面馒头等物资,临时搭建的避难所也不要了,扭头就跑,生怕这些人来抢。
然而却被抓住,强硬地灌了一碗热乎乎的粥,换上防风御寒又轻薄的羽绒服。
又懵了。
即使忙忙碌碌,但仍有人心惶惶不安。
一个月里时不时下几场雪,逐渐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旧纪元其中一个文明古国的历法保存至今,按照其历法,如今已经到了大寒这一节气。
当日,在上下城区的共同见证下,以枯云为代表的渊成员三人,第一次以正式的身份踏上了上城区的土地,来到钦查处,第一次和许暮进行正式谈判。
“枯云先生,时中女士,三光先生,请。”
许暮提前在门口等候,见三人来,略略颔首,伸出手臂,请三人进门。
在钦查处的会议室,围着一道圆桌,九个人依次落座。
枯云和三光第一次到上城区,难得紧张,前一晚彻夜难眠,早早地换上了自己最得体的衣服,此刻枯云一双吊梢眼努力睁大,手里捻动着铜钱手串。
时中依旧我行我素,她虽然对上城区失望透顶,但钦查官的声望,她还是愿意相信的。
许暮一身钦查处银灰色制服,坐得笔直,背后墙上,钦领天命监察众生八个大字早就被撤去,不再设置标语,只剩下一片纯白的墙壁。
江黎把椅子往许暮身边挪了挪,直到挨着人才舒心,把枯云挤眉弄眼示意他过去的目光完全忽视掉。
整个圆桌,九个人,八个都正襟危坐,就江黎一个懒洋洋的,穿着也散漫,没骨头似的贴在许暮身上。
枯云闭了闭眼:“……”
没眼看!丢人!
江黎懒得理他,他抱着一块电子屏,把两条腿曲起来踩在椅子上,整个人蜷缩着随意地翻着以太网。
许暮沉默地把江黎一双长腿按下。
江黎又翘起来,许暮又给他按下去。
“你管我——”
来来回回重复好几次,给江黎惹毛了,刚揪住许暮的衣领,一根棒棒糖就塞嘴里了。
江黎没声了,叼着糖,也坐正了,趴在桌上扒拉电子屏。
许暮瞥了一眼屏幕。
“……”
沉默了。
江黎在浏览一个不怎么健康也不怎么绿色的网址,许暮眼尖,只一眼,就精准地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捕捉到了他和江黎的名字。
江黎在看他们两个的同人文。
救命。
“……”
算了,先谈正事。
涉及正事时,除了江黎,其他众人都格外认真,几人先对枯云三人解释了目前的进展。
石竟一先汇报,审判庭已经进行了彻底的搜查,他把一个整理好的文档投屏:“这些是全部的名单。”
从审判庭的秘密空间内,所搜集到的全部用菌株制成的克隆人,就是卓洪在和一个未知的人通讯中所说的“面具”,从生成“面具”后残留的培养液中提取DNA对比,这段时间,石竟一带领两队钦查官把所有涉及到的罪犯全部整理了出来。
查阅到的所有监控,都是被修改过的。在宣子愉的协助下,通过技术手段还原后,看见监控显示,这些被“面具”取代上刑场的人,通通被一辆卡车趁着夜色运往西斯特。
铁证如山、罪状确凿,无可辩驳。
对卓洪的量刑经过以太网的征集,处以死刑,待西斯特全部涉事人员落网后再予以执行。
白严辉也把查证到的数据传输到电子屏上,推了过去,正色道:“原计划上城区工厂用于治理废气、废液、废固的资金,包括上一届财政部长官指定分拨给从下城区收购钴铁矿、铂矿、锂矿等金属资源的资金,已有19年零6个月没有按时下发。”
“经宋幸之手,转汇给科技部,用于西斯特生物实验,共计六千三百六十四点八亿新币。宋幸也将处以枪决,与卓洪一同执行。”
白严辉汇报完,骂了一句:“靠,这么一大笔钱,这么大的事儿,竟然快二十年都没人发现?”
许暮摇摇头:“不是没人发现,如果没人发现,那那些延伸到下城区的管道就不会存在,而是发现了,但被利益收买,于是成为一丘之貉。想要发声的人被捂住嘴,我们甚至无法知晓,究竟有多少人因为此事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性命。”
“其中有以太网的问题。”齐乐说,“如今以太网的算法已经全部公开透明,防火墙安全组全部落网,此后所有人的发声,都不会被湮灭。”
而信息部长官齐占林,因其在关键时刻主动自首,袒露所有罪行,配合调查,将功折罪,对这位信息部长官的量刑,暂时还没有结果,需得等到一切结束后,由以太网公开投票判决。
许暮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这些结果通过钦查处官方网站上传到了以太网上。
至此,审判庭之变后,钦天监财政部、科技部两大部门串通资金一案,武装部下属审判庭与科技部下属西斯特生物科技公司通过“面具”包庇罪犯一案,以及科技部多年来向下城区倾倒污染废弃物、病毒,残害下城区生存环境等等,全部查清。
处决结果一经公布,全网沸腾。
叫好者、支持者,不尽其数。
“那最后是我了吧?”
卫含明把自己的屏幕推到桌面正中,神清气爽地开口:“一个好消息。”
“上城区的居民自发修好了上下城区的升降梯,主动参与到下城区参与菌丝病毒特效药的生产线中,特效药生产速度比预计提升了百分之五百,目前,黑街和上城区部分区域的菌丝病毒已经彻底控制住了。”
“由于发现得早,特效药和医疗经验都来得及时,这次疫病,上城区零人死亡,重病患者倒是有122个,不过好歹捡回一条命,正在接受治疗。”
“全部染病患者、病毒潜伏期患者、疑似接触者,全部被隔离,目前已经没有新增的病患了。”
听过后,几人都重重地松了口气。
许暮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卫含明点点头:“嗯。”
她抬头看向桌子对面的时中,对面,时中脑袋顶的头发冒出更多,没来得及剃,呈现着一种淡色的青茬,时中点了点头,电子笔划过屏幕,说:“控制的住,你们派遣上城区的医护前来支援之后,我们人手宽裕了不少。多谢。”
白严辉友善地笑笑:“应该的,毕竟也跟城市的安危息息相关,肯定不能置身事外嘛……”
时中抬眸,眼神依次扫过钦查处的五个人:“是,上城区没有人员伤亡,那下城区因西斯特而死的那些人怎么算?白白死了?”
声音扎得人生疼,会议室内瞬间一片死寂。
此题无解。
嗒。
一片死寂的气氛中,江黎指尖点着屏幕,划过一页,发出一声轻响。
枯云挤出一丝笑,拉住时中的胳膊,晃了晃:“诶诶小时中啊,别这样,我们确实不满,但是这些事儿是钦天监干的,又不是钦查处干的,你别对他们这么凶……”
说完,友好地隔着桌子,对许暮点点头:“我们这边没事的,咱继续,继续。”
“抱歉,全上城区的居民都欠你们一句对不起。”
许暮敛眸,沉声道:“宋幸已经得到了应有的处罚,等隋远志和西斯特等人一并落网后,对他们的处决,就在上下城区的升降梯上进行吧,给所有下城区居民一个交代。”
即使告慰不了死者的魂灵,也要给尚且要继续生活的人向前看的动力。
“除此之外,会给予下城区足够的赔偿,回收处理废弃物,义务修复被损伤的环境,建设新的房屋、生产线……”
“嗯,我看到了。”三光说,“你们已经在做了,是你下达的命令吗,许队长?”
许暮摇摇头:“我只是将下城区的状况如实发布,并且在以太网上提出呼吁。我能指挥的人只有钦查处这些,在彻底清剿掉西斯特和卞印江残党前,腾不出人手。”
“到下城区帮忙的那些人,应该是自发的。”
“这样啊……”三光长长地叹了声。
也是。
毕竟,大家生而为人。
曾经隔着一堵厚厚的金属屏障,似乎自出生起就被天然地划分为了两种不同的人似的,便在隔绝之中对彼此产生了莫名的敌意。
可是,当这一堵墙骤然被拆掉,上下城区在猝不及防之间连同时,这一瞬间,彼此骤然发现——
哦,原来对方也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人,没有想象中邪恶的爪牙,不过是平凡的、普通的,有些热心肠,又或者有些坏的人。
都是人。
那上层的斗争,与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都是被蒙蔽者、都是受害者,都是在一双罪恶的手掌下被颠仆流离的普通人,好不容易在这一刻望见所谓敌人的样子,又何苦再为难彼此。
做了错事的,去补偿,被伤害的,接受疗伤。
仅此而已,说什么恨啊怒啊,其实也都没必要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彼此曾经立场之差的怨怼,在好好生活面前,不值一提。
时间在往前走,而来日方长。
钦查处对这些人的处理结果公平公正,并且主动允诺了此后上下城区平等的生存模式,等将西斯特等处理结束后,会给每一个下城区的居民补以同样的身份磁卡,上下城区互通来往再不受阻。
至于基建、医院、学校……都会一点点补充,下城区的发展方向,还得等到腾出手来,派专业人士实地考察后再制定规划,任重道远,并不急于一时。
枯云那双混浊的双眼垂着,盯着桌面,眼眸里涌动着浓烈的情绪,不得不下意识低下头,掩盖真实的情绪。
他本来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术,计划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提出目的,再针对双方的利益进行拉扯,最终达到让下城区的居民不用再龟缩于阴冷潮湿的钢铁坟墓中的结果。
却没想到,许暮竟然在这次谈判桌上,主动提出了他所担忧的一切,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枯云抬起头看着许暮。
男人神情静默又严肃,沉稳且庄重。
枯云也总算是懂了,为什么在许暮被秘密处刑的事件暴露后,会引起如此之大的反响和喊声,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汇聚在一起,游行反抗。
大概是因为,许暮确实是这样一个人,高风亮节,不愧为大钦查官之名。
一直都说到做到,从不食言。仰不愧天,俯不怍人。
而且,许暮虽然说自己确实没做什么,但,如果没有许暮呼吁,也没有许暮这一名字带来的公信力,也怕是没有那么多热心肠的仁人志士去下城区帮忙。
对上这一双明亮坚定的眼睛,只会让人忍不住去相信、去追随。
枯云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下城区,渊,共计二百零五名杀手,跟你干这一遭。”
枯云豪迈一笑,
“武装部?西斯特?干他丫的!”
三光跟着一挥胳膊,脸上的肉也跟着一晃:“干他丫的!”
时中冷笑:“都悠着点留着命,不然来找我治疗我不给你们打麻药。”
“……诶呀,小时中。”
气氛忽然就热烈起来。
许暮调出了西斯特生物科技公司和周围的地图,用激光笔扫向屏幕,声音沉静:“科技部涉及保密文件,单独设立了局域网,权限掌握在隋远志手里,我们没办法调取到西斯特大楼内部的三维地图。”
“江黎,你之前和我们在西斯特大楼里进行过追逐战,你有没有楼内的印象,或者地图?”
江黎嘴里含着棒棒糖,闻言,倚着许暮抬头看了看,舌尖在口腔里一扫,把糖推到左腮,腮帮子鼓起圆圆一片,声音有些含糊。
“不知道,当时就记得跟你前后脚爬楼梯了来着。累死我了。”
许暮目光微微闪烁,抬手抵着唇边,轻咳一声:“啊,也是。”
江黎眼珠一转,略略回忆了一下,撑着许暮的大腿站起身,灵巧地从许暮指尖取走激光笔。
转着笔,走到屏幕前,在地图一侧唰唰地划上好几条线,又沿着左螺旋的大楼圈了几个圈。
“这儿,地下车库。”
江黎站在屏幕前,用笔尾点在屏幕上画出来的线条上,沿着线条一路往里。
“这儿,厨房。”
“包厢。”
“配电室。”
“楼梯口。”
说完,江黎把笔一扔,抛进许暮怀里:“我就记得这么多。”
江黎的思路太过于跳脱,动作又快,飞速讲完后,只有许暮跟得上他的节奏,留着其余众人一头雾水。
“好。”许暮说,“我来解释细节……”
话音未落,忽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钦查官从门口闯进来。
“许队长!”
钦查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您之前让我盯着卞印江的动向。”
“今天他的行动路线变了方向,进了钦天监总部没一会儿,他就从后门鬼鬼祟祟的,上了一辆车,盯梢的兄弟记录下那辆车一路追踪,发现他中途还换了车,现在一路去了实验安全博物馆。”
许暮微微皱眉:“哪里?”
“实验安全博物馆。”
那名钦查官说,“他的行动太诡异了,所以我就立刻来向您汇报了!”
实验安全博物馆。
许暮脑中忽地闪过什么,他猛地回头。
就看见,江黎的面色变了。
那双狐狸眼危险地眯着,面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二合一,应该是补第三次了吧[狗头]
就要进入到下一个情节啦,我知道你们在看,拜托了,给我多多的评论吧,求求[可怜]会激发这只作者努力码字的动力的!
第194章 出发
“江黎……”
许暮的心脏瞬间揪起, 他叫了声江黎的名字,声线不稳。
江黎没有回应,秾丽的脸上是一种和平日散漫状态截然不同的冰冷和紧绷, 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映出一片晦暗的阴影,薄唇抿成笔直的一条线,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他弯下腰,去许暮的腰间取下他的匕首。
“江黎。”
轻轻的, 手腕被扣住, 江黎掀起眼皮, 冷漠地看着许暮。
“别冲动。”许暮将声音放得特别柔和。
江黎面无表情地盯着许暮,几秒后, 嗤了一声。
“你都看到了吧。”江黎笃定地说, “所以在听到实验安全博物馆之后, 第一时间回头看我。”
许暮微微一顿:“……是。”
上辈子许暮浑浑噩噩攥着那块吊坠时, 意外打开,看到了藏在吊坠了里面的芯片里的内容。
他知道江黎是二十四年前,Ether研究所“造神计划”的唯一一个, 也是最完美的一个实验体。
实验安全博物馆, 就在曾经Ether研究所的位置。
当初Ether研究所爆炸事件轰动了整个上城区, 科技部为了让其他实验室引以为戒,特意在Ether研究所的废墟原址上建设了一个博物馆,保留了部分研究所的断壁残垣,起到一个警示作用, 每年都会定期召集各大实验室的研究员前往参观学习。
后来由于科技部发展方向的倾斜,其他实验室缺少原材料和资金,渐渐不足以支撑科学研究, 上城区的实验室,就只剩下西斯特生物科技公司一家独大,西斯特里又分了不同方向,每年去实验安全博物馆参观,成了公司的传统。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江黎诞生于Ether研究所,又在那场爆炸中彻底失去了唯一的家。
那时候江黎才三岁,往后无数年如一日的生活,他究竟是怎么独自一人熬过来的呢?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会把受伤当做家常便饭,把死亡常常挂在嘴边,拼死地活着。
许暮一想到这,眼神暗淡,觉得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江黎见许暮坦然承认,目光微微闪烁,说:“你知道的话,那就松手。”
“江黎,你冷静些。”
江黎忽然咧开嘴,毫无情绪地笑了:“我很冷静啊。”
“那你拿刀做什么?”
“去杀人。”
许暮:“……”
许暮虚拢着手掌,并没有攥紧,江黎也没刻意去挣脱。
两个人都没使力气,却有一种更牢靠的绳索把他们系紧了似的。
江黎盯着许暮的眼睛。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场存于梦境中飘飞的大雪。
逆流上涌的雪片在里,许暮跪在审判台的边缘,指尖堪堪只勾到了他的黑曜石吊坠。
所以许暮从重生的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因为他的所有基因信息、细胞性状、免疫特性、实验档案……全都记录在黑曜石吊坠中镶嵌的那块芯片里。
也是,之前有时许暮的言语间,仿佛早就知道些什么似的,说什么不能仗着身体好得快就不要命,江黎总以为那是许暮想要约束他,就刻意反驳,下意识没当回事,现在才恍然大悟。
所以……许暮明知道他即使受伤也会快速痊愈,也仍旧不愿意让他去以身涉险么?
明明很方便的,他的身体很好用的。
只要不瞬间致命,他就死不了。
但是许暮,好像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心疼他,受伤了,会不会痛,而不是会不会死。
江黎一瞬间恍惚、迷茫,甚至有些不解,却又能懂。
会议室里其他七个人,不知道江黎和许暮在答什么哑迷,都不敢说话,面面相觑。
许暮深吸一口气,恢复理智,当机立断做出了判决。
“通知钦查处,所有人立刻行动。”
“卞印江整整一个月没有动作,今天忽然离开钦天监总部,没带多少人手,对我们来讲,是一个极好的破局机会。”
许暮皱着眉分析,“既然他冒险也要去实验安全博物馆,那博物馆里,可能有非常重要的线索。”
江黎忽然开口:“不是可能,是一定。”
话音一落,会议室,其他八个人,包括门口那个来报告的钦查官,都齐刷刷地看向江黎。
江黎淡淡垂眸,轻声:“Ether研究所还有地下的部分。”
当初的爆炸中,地上的部分被夷为平地,但地下部分的实验室更为坚固,很可能保存至今。
实验安全博物馆建于Ether研究所遗址之上,他们在会议室里的这些人,从小至大的学校主题教育里,都去参观过好几次,可从来没见到什么地下的入口。
白严辉愣愣地问:“江哥,你怎……”
江黎抬眸扫他一眼,冷声打断他的话:“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白严辉立刻闭嘴了。
也是,上下城区,杀手厄火哪里到不了。
“我不认为卞印江在危急存亡的关头去博物馆有什么用,”江黎冷笑,“但如果目标是地下实验室,那就两说了。”
许暮瞬间理解了江黎的意思,视线陡然锋锐起来,单手拉过电子屏,迅速调阅出之前整理过的属于卞印江的资料信息。
——上个月、上上个月,十多年来,每个月的同一时间,卞印江都会在这个日子前往实验安全博物馆视察工作。
埋藏在浩如烟海的行为分布图中,被忽视的线索,在这一刻彻底暴露而出。
江黎灵巧地将手腕从许暮掌中挣脱出来,拎着匕首,抬腿就往外走,不耐烦地嘟囔:“找什么证据,名正言顺多浪费时间,我直接去弄死他算了。”
啪!
许暮将他一把拽了回来,紧紧地扣在怀里,按住江黎的脑袋,不让他动。
许暮抬头,视线凌厉地扫过会议室内众人。
“所有人,全副武装准备,十分钟内停车场集合,即刻出发!”
声音铿锵有力,砸在沉寂的会议室内。
会议室内的钦查官立刻散开,利落地去收拾东西。
枯云与三光和时中对视一眼,问:“许队长,需要我们做什么?”
许暮压着眉思索片刻,沉声道:“包围西斯特,按兵不动。”
枯云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手串:“行,我让他们去办。”
许暮点头致意:“拜托了。”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只剩下两个人。
许暮手上的力气松了些许,江黎拔出脑袋抬头眯眼盯着他,讥讽:“什么意思?管我上瘾了?”
“江黎……”许暮轻轻按揉着他的后颈,专注地望着他,“你答应过我的。”
“……”
江黎沉默一瞬,眼底的烦躁慢慢褪去。
许暮说:“这确实是个机会,我们一起行动,会查清楚,也会抓住他的。即使一次不行,两次、三次,一点点推进,他绝无逍遥法外的可能。”
江黎嗤笑:“除了卞印江和隋远志那两个老不死的,剩下知道地下实验室入口的,除了我,都死绝了。等你们乌泱泱一堆人冲进去像没头苍蝇一样找坐标,早打草惊蛇了。”
“外面会有钦查官包围,他跑不了。”许暮承诺,“你放心。”
“暮哥,让我先去。”江黎仍旧执着地看着他,丝毫不退,“我一个人动作快,目标小。”
“不行,不能单独行动,太危险了。”许暮皱了皱眉。
“暮哥。”
江黎又唤了一声,忽然把含着的糖塞进许暮的嘴里。
“你……”舌尖忽然绽开糖果清甜的味道,许暮双眼微微睁大。
江黎那双狐狸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你放心,我不动手,我只盯着他,可以么?”
许暮嘴里含着糖,没说话。
“我去给你们做侦查,先找到地下实验室的入口,给你们同步定位,方便后续行动。”
江黎将匕首插进腿环中,轻松地笑笑:“放心吧暮哥,我答应你,只远远监视卞印江的行踪,这次绝对不找死,也会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可以么?”
许暮定定地看着江黎两秒,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江黎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咔哒。
耳边忽然一轻,又一沉。
江黎下意识抬手一碰。
许暮将一个耳麦戴到了他的耳朵上。
“不准切断通讯。”许暮不放心地叮嘱,“时刻保持联络。”
“收到~”
江黎弯下眉眼笑笑,立刻把耳麦开机,藏在头发里,摊开双手,用绝对的听话和乖巧让许暮放心。
许暮把自己的配枪也别在江黎的腰间。
“如果遇到危险,别逞能,先撤,生命最重要。”
江黎从善如流:“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江黎满意地拍了拍腰间的枪,凑过去亲了亲许暮的唇角,尝到了一丝甜滋滋的味道。
“走了,等我好消息~”
江黎立刻闪身离开,几乎几个眨眼间,就出了钦查处,消失在高楼大厦遮蔽下的阴影间。
许暮利落地换好作战服,大步而出,抬头,天上又飘了点雪花,细细的,稀疏的,像满天纯白柳絮。钦查处停车场,清一色的纯黑武装车整整齐齐,数队钦查官肃立车前,整装待发。
一滴雪花落在脸颊,带来一点湿润的凉意。
许暮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浓烈的甜在他牙关散开,他将塑料棍扔进回收箱,抬手拉上了战术口罩,大步流星走向一片灯光大亮的武装车。
“所有人!上车,出发!”——
作者有话说:出发!
第195章 温室
江黎眯着眼蹲在实验安全博物馆的楼顶。
寒风将他的酒红色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
最近上城区不太平, 博物馆门前冷冷清清,没什么居民有闲情逸致来参观。
江黎用指节抵着耳麦,低声:“暮哥, 我到了,我进去找找地下实验室的入口。”
电流声在寒风中滋啦作响,耳麦里立刻传来了大钦查官沉静有力的声音。
“好,我们还有二十分钟抵达。”
“江黎,注意安全。”
江黎拽着拉索将风衣衣领拉到最高, 扣上帽檐, 拽着布料, 向下一压,阴影遮住了他整张脸。
轻盈地如同一张纸片, 无声落地, 躲过监控视野, 借着死角, 将腰身一掀,从建筑侧方狭窄开了一条缝的窗户,闪身进入博物馆内。
嗒。
江黎落在博物馆的卫生间里, 脚下踩着瓷砖, 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响。
空无一人。
“放心, ”江黎薄唇微动,“我不动手。”
这种没监控的卫生间,恰好有四通八达的联络网。
杀手的快乐老家了。
江黎早就轻车熟路。
地下实验室,不会不安装通风设备的。
江黎灵巧地攀上卫生间隔板, 拆下了头顶通风管道的铁百叶。
啪。
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通风口,江黎整个人身体一撑,钻进了通风管道内。
嗒。
嗒。
江黎快速在通风管道内穿行。
虽然通风管道内空间狭窄, 只能用膝盖和手肘抵在钢板上爬行,难以使得上力气。
但江黎柔韧性极强,身体素质顶尖,他几乎毫不费力地就穿过了大半个博物馆的通风管道,很快摸清了地形。
江黎记得儿时是大致从什么方向进入到地下实验室的。
那时候枳姨姨和嘉树叔叔一边一个,牵着他的手,带他下到Ether研究所大楼的地下部分。
他很好奇,就仰着头问枳姨姨为什么实验室要建到地下去。
枳姨姨很耐心地回答他,说部分实验需要排除噪音干扰,还需要低背景辐射,只有在地下,才能开展部分高灵敏度的实验。
那时候江黎还太小,即使因为基因原因,天资聪颖,但他仍然无法理解,懵懵懂懂地说,走不动路了,要抱抱才能好。
枳姨姨总是很宠他,笑着把他抱起来,跟他开玩笑,说什么以后遇到危险了,Ether研究所的地下部分,就是最安全的避难所,什么爆炸啊,天灾啊,都波及不到这里。
嘉树叔叔在一旁补充了四个字——固若金汤。
那时的小江黎又听不懂了,嘉树叔叔说话总是太深奥,他抱着枳姨姨的脖子,头上是扶砚叔叔给他扎的小辫子,哼着小书哥哥闲暇时弹的吉他调子。
那时的岁月太过温柔。
让他误以为,时间会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只可惜,爆炸往往只存在于一瞬间,根本来不及躲到这里,而固若金汤的地下,挡得住天灾,却挡不住人祸。
有人要抓他。
所以枳姨姨只能带着他跑,然后死在黑街的大火里。
嗒。
一束微光折射进江黎的狐狸眼里,那场大火就倏然远去在二十年前的旧时光里。
找到了。
江黎手指勾着通风管道出口的铁丝网,将铁百叶卸了下来。
他微微向下一望。
天花板下,是雪白的走廊,一尘不染,走廊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橙红色的单扇门,走廊一头就是那道抵达地下实验室的电梯,电梯旁有一个楼梯间的铁门。
和儿时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江黎方向感极强,他打开通讯手环,调出了实验安全博物馆的三维空间地图,把这个电梯和楼梯间对应在博物馆一层的位置,标注了出来,同步给许暮。
【许暮:收到,预计十分钟后抵达博物馆。】
【许暮:江黎,停止深入,寻找安全地带隐蔽,等待一同行动。】
江黎不禁勾唇一笑。
真是,跟他说话还这么一板一眼的。
忽地,走廊尽头有几道脚步声传来,江黎耳尖一动,微微眯起眼,轻巧又迅速地将铁百叶挪回原位。
他将额头抵在铁百叶上,一只上扬的眼睛藏在其后,一片一片的光影投映在他的眼底。
影子在地面拉长,转过拐角,江黎看见三个衣着橙色防护服的人,抬着一个担架走过,担架上也躺着一个人,或者说,称不上是一个人了。
只能略略看到一具人形,不着片缕,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长满了各种鼓起来的囊肿,还有刺破皮肤的粘腻枝叶,紫色的、蓝色的、褐色的、绿色的,密密麻麻,令人作呕。
江黎不禁皱了眉。
走廊上,其中一个人似乎职阶比其他两个要高,吆五喝六。
“麻利点,快点走,耽误长官的事儿,你们这个月业绩别想要了!”
另外两个连忙点头哈腰,抬着担架匆匆往前赶路。
江黎眯起眼,他看清了一个抬担架的人的样貌。
是当初那七十三个绑架孩的罪犯。
那些人用“面具”从审判庭换出来后,竟然到了这里?
而且,Ether研究所的地下实验室,竟然没有荒废,还在继续使用?
是谁在使用?在进行什么实验研究?那担架上的是活人?还是死物?
为什么他们从没听过风声?
就在这片悄无声息运作的地下实验室之上,竟然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博物馆,人来人往,岁月静好。
江黎眯着眼盯着那三个人抬着担架转过拐角。
他重新搬开铁百叶,用手勾着天花板,轻灵地荡下去,无声落地。
江黎悄无声息地跟踪着那三个人,继续深入地下实验室。
那三人进了一间巨大的公共区域,将担架上的人形送进一个传送带中后,那人形便被缓缓送走,为首的那个对其他两个人颐指气使地命令了两句,先行离开。
剩下的两个看着离开那人的背影,等那个走远了,两人脑袋凑在一起。
高的那个说:“**养的***,那嘴比***还*,不就比哥几个先进来那么两天么。”
“就是,*的,看老子迟早爬到你头上拉屎。”
“我得去温室了,***的,那边的活又恶心又脏,真不想干。”
“赶紧去吧,耽误了,晚上没饭吃。”
那高个的狠狠啐了一口,用恶毒又肮脏的语言,骂了好几句,才分开转头往他口中的温室走。
江黎背部抵着一个巨大的铁箱,他侧眸盯着那个离开的高个子,这个人的身高和他相仿。
江黎抬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橙色的防护服在纯白的走廊里格外显眼,很难跟丢。
那人朝着一扇锁着的门走去,嘴里脏话仍然不停:“**的,到这里怎么久也没个出去的希望,那大厅里的东西又恶心的要命,也不知道哪个变态到***的人研究——”
自言自语的话戛然而止。
纤长却有力的手指如同铁钳一般掐住了他的脖子。
指尖陷进肉里,紧紧捏住颈侧跳动的动脉。
“咯……呃……”
那人只觉得眼前瞬间因失血而发黑,下一秒,喀拉一声脆响,脑袋就歪歪扭扭地耷拉到脖颈上。
啪嗒。
江黎松开五指,那人就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脚边。
江黎站在阴影里,垂眸盯着脚边的尸体,厌恶地皱着眉,将手掌用力在衣服上抹了抹,用力擦去那人粘在他掌心的一身臭汗。
早就该死了。
审判台上让这些人渣逃过一劫,现在死也不晚。
江黎把这个人的胸牌磁卡撕下来,揣进口袋里,把防护服也扒拉下来,往自己身上一套。
然后把这具尸体团吧团吧塞进通风管道里,自己穿着防护服,往那道锁着的门前走。
耳麦一直开着,许暮听见他这边的异常响动,电流声轻微划过耳膜。
“江黎,发生了什么,你那边怎么样?”
江黎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重大发现,杀了个侥幸逃脱的罪犯,等你们来了,估计会有不少收获。”
一边说着,江黎一边把从那个人身上撕下来的胸牌磁卡往门禁上一划。
【正在核验身份……】
【嘀——低级员工,身份核验通过。】
门前响起了无机质的电子音,接着,那道门锁旋转好几周,天蓝色的荧光闪了闪,大门就咔咔啦啦往两侧拉开。
“江黎!”
耳麦里,传来了许暮的声音。
惯来冷静的声线里,带了些不稳定颤音。
“你别自己一个人往前冲!我们还有五分钟就到!”
大门已经訇然开启,一个圆形大厅展露在江黎的眼前。
温室。
江黎忽然懂了为什么这里会被叫做温室。
和门外洁白无瑕的正常实验室走廊完全不同,面前的大厅内,昏暗一片,只淡淡泛着绿莹莹光线。
大厅的中央,立着一排排圆柱形营养仓,圆柱直通天花板,像是一片死寂的地下森林。
每一个圆柱形的营养仓内,都漂浮着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小孩儿,小孩儿赤裸着身子,背部插满了各种粗的细的管子,一股一股的气泡从小孩们的口鼻中鼓出,在幽绿色的,粘稠的营养液中缓缓飘向顶部,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昭示着,被置入营养仓内的小孩儿,不是由菌丝生成的,而是真真实实,活的孩子。
江黎的大脑瞬间嗡地一声,噼里啪啦的电流将他整个人都贯穿。
“江黎!能听到吗?”
耳麦内,是许暮焦急的呼唤。
江黎一言不发,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切断了耳麦,耳边瞬间一片死寂。
其实江黎本来不打算闹出大动静来的。
他只想杀卞印江和隋远志。
今天卞印江落单,是个绝好的机会。
他骗过了许暮。
他不可能不动手。
他要为许暮杀了这个人渣。
二十年前在黑街的那个长夜,出事的不仅仅有他的叔叔和姨姨,还有许暮的父母。
江黎至今不得而知,他的叔叔和姨姨为什么会爆发争吵,所以他没有报仇的目标。
然而,许暮不是。
江黎那天躲在断壁的后面,听地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因为卞印江和隋远志利欲熏心,导致许暮的父母死在那一场大火里。
许暮比他大三岁。
他三岁流离失所时,许暮也失去了双亲。
现在强大又冷静的大钦查官,那时候,不过也才六岁而已。
还是个孩子呢。
江黎这辈子尤其对孩子心软——
作者有话说:小狐黎开始格外在意他的暮哥了
但是
第196章 Human,人类实验品
这间所谓“温室”的大厅, 远比室外其他地方要更冷。
一股混合着低温金属、残余的消毒水、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中透着腐败的有机质气味扑面而来。
江黎皱了眉,有些厌恶地屏住呼吸,但即使如此, 这种腥甜刺激的气味,仍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上。
门口有装备架子,江黎随手从上面取了个防毒面罩,戴在头上,微微侧头, 抵着脖颈, 单手将扣子一系。
他走进了门, 穿行在一排一排营养仓之间的通道上。
嗒。
嗒。
靴底敲击在金属质地的网格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咕噜咕噜。
身侧, 一柱营养仓里的人形滚动了一下, 被路过的脚步声惊扰, 睁开眼睛, 挣扎着往后缩,动作间,从口鼻中冒出大量的气泡, 在粘稠的营养液中, 缓慢向上升起。
江黎转过头, 对上了那一双惊恐又凄寂的眼睛,那漂浮在营养液里的小孩,后背的脊骨高高隆起,从骨骼缝隙处蔓生出粗壮的枝条, 刺破皮肤,向四面八方生长,像一个就要从背后挣破身体钻出的蜘蛛。
每一次挣扎, 都给那个孩子带来极大的痛苦,灰败的眼珠里布满红血丝。
仓门上贴着金属板,其上篆刻着实验样本的信息,还有每一次的操作记录。
试验编号:H-21-Longevity-02-16-maple mixture.
Human,人类实验品。
第二十一批次,长生测试,零二号模板,第十六位,枫树基因混合种。
江黎迅速转身,在营养液淡绿色的荧光下,身后营养仓的金属板也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试验编号:H-33-Longevity-10-23-Salamander mixture.
人类实验品,第三十三批次,长生测试,一零号模板,第二十三位,蝾螈基因混合种。
营养仓内的人,肢体扭曲,关节反向,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半透明的灰白色,能清晰地看到皮下虬结的、发着幽光的血管网络。
一种窒息的感受攫取住了他,在这一瞬间,对视上那一双双枯槁的灰白眼珠时,江黎感觉自己也仿佛被浸泡在那冰冷的流质中似的。
江黎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抬腿向里走,越来越多的营养仓展现在他的视野内,一片一片金属板在他的眼前闪过。
人类实验品,第六十三批次,坚固性测试,二十六号模板,第六位,蚂蚁基因混合种。
人类实验品,第九十一批次,抗毒性测试,零七号模板,第十八位,粗尾猿基因混合种。
人类实验品,第一百二十六批次,夜视性测试,零一号模板,第三位,负鼠基因混合种。
……
越往里走,被储存在营养仓里的生命体就越不成人形。
有的甚至已经完全脱离了常规生物的形态,更像是将多种生物特征粗暴地拼接在一起,多节的附肢,不对称的复眼,从肋下生长出退化翅膀和尖锐骨刺。
一动不动,安安静静,悬浮在营养仓里。
江黎的脚步慢慢钉在原地了。
江黎的目光缓慢地扫过这一排排静默的舱体,隔着防毒面罩,他似乎也能闻到那营养液冰冷滑腻的气息。
温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他隔绝在面罩内沉重的呼吸声,和血液在耳膜下鼓动的嗡鸣声。
突突地敲打在太阳穴,神经一跳一跳的疼。
忽地,一道冰冷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在看什么?”
江黎猛地将手掌按在大腿外侧,隔着那一层防护服,还有里面的风衣,江黎按到了插在腿环里的匕首,坚硬的刀刃硌在他的指腹,江黎瞬间冷静。
他抬头看过去。
温室最里侧,是个独立的干燥间,里面摆着超净实验台,其上是一个巨大的无影灯。
说话的人在干燥间内,隔着玻璃用音响传出声音来。
这人一袭纯白色的实验服,带着灰色的口罩,身形几乎要被背后的无影灯的白光吞噬,此刻正贴着玻璃,阴冷地盯着他。
江黎一瞬间认出了这个人。
科技部长官,隋远志。
江黎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托着防毒面具,缓缓正了正,把挡风镜一扣,阴影遮住眼睛。
他把自己的样貌完完全全遮挡起来。
毕竟,他现在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人士了。
一个多月前的审判庭之变中,信息部开启直播,全以太网覆盖,江黎开着武装车炸掉三分之一审判庭的场面,通过直播被清清楚楚放了出来,所有居民都看得真真切切,他的样貌和杀手厄火的身份,也因此彻底见了光。
但根本没人追他的责。
他之前杀的那些人被一点点扒了出来之后,反而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什么行走在照破噩梦的火焰,什么满身荆棘的玫瑰,什么挣破泥泞的救世主,什么屠龙少年……又中二又油腻的称呼,还他比作旧世纪的侠客和义士,江黎在以太网冲浪的时候被尬到脚趾抠地。
离谱的是,大概是因为太帅又太燃,不知道哪里聚起来一群狂热的粉丝,把那天的直播画面剪辑出来,把单独拍他的画面整理成集,配上热血bgm,白玫在烈火之中璀璨……
虽然文案尴尬,但剪的转场有水平,江黎反手一个保存,反反复复欣赏自己的美貌和帅气的杀人手法。虽然帅是帅,但为什么会有一堆人在弹幕上,老公老婆宝宝妈咪daddy主人乱喊一通?
江黎都没眼看。
总之现在整个上城区,上至八九十岁大爷大娘,下至三岁小孩,就没有不认得他长什么样的。
现在离隋远志太远,不太方便在一秒内取他狗命,江黎选择先隐藏身份,伺机而动。
毕竟出发前答应了暮哥,要保护好自己。
好在隋远志正垂着头,捏着细胞夹,正在把一个什么东西丢进配制好的溶液里,没有看他。
江黎顿了顿,眯着眼盯着隋远志在实验台前忙活的身影,总觉得有一种很强的既视感。
奇怪……这个科技部长官,以前是科研员出身么?他怎么会亲自做这种前沿实验?
江黎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隋远志抬了抬头,声音里的冷意更甚。
“别浪费时间,戴好手套过来干活。”
隋远志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把配制好的锥形瓶锁起来,站在无影灯下,摘了一边的手套,用手指伸进另一只手套底部向上抬起,反着把手套摘下来,把上面沾了的粘液全部包裹在里面,踩着荧光黄色的有害废弃物回收箱,盖子弹开,他把手套丢进去,推开干燥间的门出来。
江黎走了过去,去盒子里拿了双□□手套,啪啪两声,紧紧戴在手上。
隋远志面无表情地指着干燥间里不同颜色的垃圾桶,冷声:“分门别类,有污染的和无污染不能混放,来之前受过培训吧?”
江黎点了点头,心里嗤笑。
成堆的污染物倾倒进灰河,通过管道排放到下城区时,也没见得这科技部的长官这么讲究。
防毒面具的阴影下,江黎一双狐狸眼死死眯着,他盯紧了自己与隋远志的距离。
防护服不好脱,抽刀还需要额外的一秒。
再近点。
再近点。
他就能一刀抹了这畜牲的脖子。
然而隋远志似乎很厌恶有人接近他,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就停下,斥责:“还磨蹭?再浪费时间,你也去当实验品。”
江黎停下,转身推开了干燥间的门,进去打扫。
差不多同一时刻,身后不远处,也传来一声推门声。
江黎回过头,看见卞印江一脸神清气爽,脚步轻快地从门后的房间走了出来。
这个实际年龄九十,但外表却只有六十多的武装部长官,此刻却显得愈发年轻起来,精神矍铄,脚步生风。
原本那一头半百的头发,此刻竟然返老还童一般,几乎全部变成了黑发,脸上的皱纹也少了不少。
一段时间不见,仿佛年龄逆生长了似的。
“哈哈哈……”
温室里回荡着卞印江爽朗的笑声。
卞印江一边活动着筋骨,按着肩晃动膀子,一边朝着江黎和隋远志的方向走,他笑着走过一排一排的营养仓,面不改色,甚至没有多分出半点视线给那些漂浮在营养液中的畸形体。
“老隋啊,你这个月的药简直不同凡响!”
“我前个月还总觉着腿脚不利落了,有时候喘不上气,现在这一剂打完,腰也不疼了!感觉跟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卞印江格外兴奋。
“是研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吗?距离长生实验彻底成功,还需要多久?没想到……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能让我等到永生不死的这一天!”
卞印江的手都激动地抖个不停。
“多亏了你那两条蠢狗,做事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能被人直接把罪证掀了个底朝天。”
隋远志冷冷地看他一眼:“现在你我都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钦查官队长正盯着你我的动向,你我有能不能有命活着都不一定,哪有机会搞研究。”
“这里和西斯特不是天然的庇护所么?”卞印江笑着拍了拍隋远志的肩膀:“放心,他们绝对找不到这里来……”
轰——!!!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巨响猛地炸在耳边!
整个温室陡然震动,从脚底的金属地板,到头顶天花板,整个空间都在剧烈摇晃,一股蛮横的力量穿过厚土、岩层和金属墙壁,冲击波荡进屋子里,从头到脚,几乎要把所有东西都轰碎。
江黎立刻将手掌抵在实验台上,瞬间维持住平衡。
干燥间外,卞印江和隋远志被震动掀翻,还没等站稳,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
头顶淡色的灯管“啪”地一声碎裂!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一柱一柱营养仓发出幽绿色的浅光,其中粘稠的流质液体被受惊的实验体疯狂搅乱。
金属结构的温室大厅在剧烈震动中发出摩擦尖锐声响。
与此同时,赤红色的警报灯猛地刺亮整间温室,无数的电子屏上弹出密密麻麻的红光,和故障警告窗口。
滴——!!!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也在同一瞬间拉响,尖锐的声音穿透耳膜,混杂着震动声、温室外边其他实验室里传出的惊恐尖叫声、轰隆的爆破声,交织在一起,警报的电子音格外冰冷无情。
【警报!警报!实验室正在遭受袭击!】
【Alert! Alert! The laboratory is under attack!】
红光、绿光,乱成一片。
弹出的警报屏幕上,赫然可见全副武装的钦查官埋下炸药,轰开金属大门,持枪谨慎又迅速地鱼贯而入,向着地下实验室涌进。
隋远志的神情陡然变了,他一把抓住卞印江怒吼:“你不是说你来的路上绝对没有尾巴吗?!”
卞印江的脸色唰地惨白,下意识辩驳:“就算许暮派人跟踪我,但他没有证据,不可能直接爆破!是不是你们西斯特出了叛徒把这个地下实验室的坐标暴露了?!”
“不可能!”
隋远志一把推开卞印江,迅速从口袋中取出操作器,啪啪啪地按下好几个开关。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只不过声音来自于温室里的铁壁,喀啦啦地升起一扇隐蔽的大门,门后是一条幽深的甬道。
“跑!”
隋远志转身就跑,卞印江仓皇爬起来,跟在他后面。
砰!
消音器下,一声枪响微不可闻。
“啊——!”
卞印江发出一声惨叫,捂着大腿根狠狠摔倒在地,痛苦地睁大眼睛,惊声尖叫:“江黎?!你怎么——”
江黎甩掉防护服,迅捷地从他身边冲过,银灰色的配枪在手心中转过一圈,毫不犹豫又甩出一枪。
砰!
正中另一条大腿。
鲜血汩汩从弹孔中涌出。
卞印江的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江黎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双眼紧紧地盯着正在前方仓皇逃窜的隋远志。
咔嚓。
他手持着枪,在奔跑中迅速接近,稳稳瞄准了那个背影。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块巨大的长方形透明器皿从他的眼角一闪而过。
像一口冰棺似的,正在冒白气,器皿外凝着一层寒霜,透过玻璃,隐隐约约可见里面躺着一个人形。
江黎的余光从那人形的脸颊上一闪而过,全副注意力都在瞄准着隋远志,手指扣在扳机上,正要下压。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视野余光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
是个女人。
江黎心脏重重一沉!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江黎僵硬地,瞪大了眼睛,呼吸和心跳几乎全都凝滞。
枪从指尖滑落,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枳、枳姨姨……?”
江黎听见了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
同一时间,正在仓皇向着甬道逃跑的隋远志也顿住了。
他身子剧烈一晃,猛地回头,却不是在看那透明器皿。
隋远志眼角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江黎,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弹出。
他失声尖叫:“E-116?!”——
作者有话说:还记得第一百章 出现的这个很像冰棺的容器吗?[狗头]
来,有奖竞猜,随便猜
第197章 无面无心
江黎猛地抬起头!
那句“E-116”撕破了嗓音, 刀子一样扎进江黎的耳朵里,像一道轰鸣的霹雳,当头劈下!
江黎的瞳孔骤然收缩, 死死地盯住隋远志。
江黎浑身冰凉,嘴唇瞬间褪去了血色,唇瓣筛糠似的抖,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只挤出一丝短促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气音。
一时间, 楼上爆破轰隆隆声响砸进来, 冲击波剧烈摇晃着整间温室, 各色的光胡乱狂闪,地面在颤抖, 墙壁碎屑扑簌簌掉落, 营养液里的实验体挣脱管子, 暴躁冲撞仓门, 金属板砰砰巨响,灯管噼啪爆裂,刺耳的警报尖啸, 扎进耳膜。
而江黎和隋远志, 却像是凝固一样冻结在原地, 脸色煞白,像是两塑冰雕。
江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陌生的、阴冷的脸。
思维轰然塌陷!
那张属于隋远志的脸,却露出了他又熟悉又恐惧的表情。
不会错的……
即使Ether研究所成员众多,但尖端研究绝对保密, 没有第六个人会知道造神计划的代号。
所以,在那夜黑街追踪、包括此后整理卷宗旧事重提时,对那个诞生三年就陨命于大火中的孩子的称呼, 永远都是——那个特殊的实验样本。
二十年过去,本以为早就尘封在硝烟余烬中的命名,却在这一刻陡然被撕开。
不会错的……
不会有别人这么叫他的。
其他三人只会叫他“小宝”,而执着地用冰冷的代号称呼他的,只有一个。
江黎下意识地身子前倾,指尖微微颤抖,他带着些试探,小心翼翼。
“嘉……嘉树叔叔……?”
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隋远志——或者说是华嘉树的表情,在听清楚江黎说了什么后,瞬间转为了扭曲的狂喜!
“E-116!!!”
华嘉树尖叫。
“你没死!!!”
华嘉树遏制不住地狂吼,腮帮子拧着,像哭又像笑,眼珠凸出,额角青筋暴起,一股一股猛跳,啪啪地拍着手往江黎这边跑,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没死!没死!啊啊啊哈哈哈哈!”
“你就是那个杀手!你叫江——”
啪!!!
华嘉树脚下绊到一根线缆摔倒,脑门狠狠地砸到地上。
线缆被拽断,打碎一旁的培养仓,玻璃爆开,粘稠的流质瞬间涌出,淋了华嘉树满身,线缆短路,噼里啪啦一路爆起刺白的电弧,实验体趴在碎裂的仓体内,被电流刺激,发出痛苦的惨叫。
华嘉树爬起来,浑身都被营养液浸湿,头发一捋一捋贴在脸上,两手黏液,淋淋漓漓一身水,额头刮破一道口子,血液哗啦啦往外流,糊了满脸。
但他丝毫不觉,仍旧癫狂大笑,瞳孔左右乱颤,一瘸一拐的扑到江黎面前,抬起手去抓他。
江黎看着华嘉树顶着和隋远志一模一样的脸。
惊惧中夹杂一丝诡异的喜悦,认知框架彻底粉碎,江黎下意识地拍开对方的手,猛地后退一大步。
“E-116?”
华嘉树立刻反应过来,他手指扣住额头的裂口,猛地向下一撕!
撕下了脸上的一层皮,隋远志的脸软软耷拉下来,鲜血淋漓,面皮之后,华嘉树的脸和隋远志的脸半融在一起,他自己本来的面部已经变得扁平。
“你看!是我啊,我是……”
说着,华嘉树抬手用力捏住脖颈,咔哒一声,一阵滋滋的电流音闪过,属于隋远志那种阴森的声线一下子就变了,变成了记忆中有些低锐的声音。
即使声音的底色严谨,但癫狂之中,声线碎裂,音调高昂、嘶哑。
“我是华嘉树啊!”
“E-116,你放心,隋远志害了我们,我已经把他杀了,这二十年的隋远志,都是我。”
华嘉树再次抬起手时,江黎紧紧地盯着记忆里那张熟悉的面孔,没有再后退。
沾满营养液的手捏住了江黎的胳膊。
“江黎!你叫江黎!姓江,姓江啊哈哈哈哈哈……江枳给你起的名字吧!我就知道,她肯定会给你起名字的!”
华嘉树疯狂地摇晃江黎,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你都长这么大了,好……好好……太好了……大点好啊……更方便了……我看到以太网的视频的时候都没认出来!”
“E-116!天降的恩赐啊,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死掉!江枳竟然、她竟然骗过了全世界的人!她怎么能这么自私?!”
华嘉树狂热地看着江黎,那眼神几乎能把人烫成灰,看着稀世难得的宝贝,滚烫的呼吸破风箱似的喷在江黎脸上。
“你怎么不早说你没死?你知不知道你耽误了二十年的进度?!这么多年我用的那些实验样本没有一个拥有你这么完美的基因!要是你一直配合,这二十年我绝对能产出大量突破性成果的!长寿算什么?逆生长算什么?永生都不是问题!要是你能早点来找我,我现在甚至可以复活江枳!我的理论已经成型,我只差找到合适的实验体了!”
巨大的吼声在江黎耳边嗡嗡作响,在江黎的脑中却无法形成完整的语句,江黎麻木地、呆滞地,听着华嘉树的疯癫、语无伦次,但仍旧条理极度清晰地话。
“来,E-116,你来,”华嘉树剧烈抽了一口气,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指如铁钳一般攥着江黎的胳膊,拽着他走向氮气冷冻的玻璃器皿。
轰!
一声巨响,华嘉树掀翻了玻璃器皿的盖子,寒冷的白烟瞬间涌出来,几乎要把江黎的双腿冻得失去知觉。
“你看!”
江黎踉跄一步,双手抵在器皿边缘,那种极寒的冷意瞬间侵入身体,在骨髓里冻成了冰,膝盖处传来一种奇怪的酥软感,仿佛支撑他站立的骨头被抽走了。
他又一次看清了女人的容貌。
和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但却见不到那种温柔的笑了。
江枳眉毛和睫毛上覆盖着一整层的寒霜,双眼紧闭,被冻得青灰色的脸上爬满了绿褐的纹路,抗绝对低温的菌丝在身体皮肤上缓慢爬行。
华嘉树站在江黎旁边,兴奋地为他介绍:“你们应该查到了‘面具’的做法吧?E-116,你看,这是我培养的最好的菌株,我前两年才研制成功,和那些给罪犯用的次抛残次品完全不一样!这种菌生长缓慢,但是完全能模拟骨骼、神经、血管、肌肉、皮肤……给江枳重新造的身体,绝对百病不侵!”
“江枳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二十年前就被烧死,所有身体机能都完全报废,我给她造了个新的。”
“她的大脑我在二十年前就剖出来了,储存在培养液里,虽然神经电流完全消失了,但生物活性还保存至今,只是没办法把神经和这个新的身体连接起来,也没办法激活大脑。”
“我束手无策!”
似乎是想到了无数次的失败,华嘉树崩溃地抓起头发往两边扯,湿淋淋的粘液甩了一地,忽然又诡异卡住,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盯着江黎,如痴如狂。
“但现在不一样了,E-116,你还活着,一切都不一样了!哈哈哈哈哈哈!梁扶砚和江枳当初删除了Ether研究所局域网和磁盘里所有关于你的基因记录和实验结果,要带你跑,带你去下城区隐居,不让我用你做实验,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永远让我做个傻子,做个庸人!哈!愚蠢至极!”
“你明明就是上天的恩赐!只要有你在,你完美的身体……完美的基因……没有什么做不到,你让我实验,你让我实验……E-116,我知道你可以的,有你的细胞活性做载体,完全能激发大脑和新躯体的链接!”
“等江枳成功了,我就能尝试把梁扶砚和高书洛都重新造出来,哈哈哈哈……”华嘉树的声音忽然轻下来,飘渺似一阵烟,“我们终于又能一起做研究了……和以前那么多年一样……没有隔阂……没有争吵……”
江黎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完全无法呼吸了,凝固的血液在下一瞬以更狂暴的速度倒撞回心脏,奔涌在血管里,耳膜隆隆作响。
华嘉树说的每一句话,他此刻都能听见、字句连起来,能够听懂,但却完全不能理解。
江黎忽然觉得胃部一阵绞痛,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他双膝砸在地上,单手扶着棺边,弓着腰干呕一声。
“E-116?”
江黎剧烈地干呕,冷汗瞬间布满额头,扣着棺边的指节惨白,整个人像一张单薄的纸片一样抖个不停。
华嘉树蹲下来,轻轻拍了拍江黎的后背。
江黎猛地将他的手臂掀开!
“别碰我!”
一瞬间的爆发几乎将他全部的力气都耗尽,江黎跪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他无力地斜靠着冰冷的器皿,发丝被冷汗浸透,黏在额角。
灵魂仿佛从他躯壳的天灵盖狠狠抛了出去,晕眩地俯瞰着这个难以理解的、支离破碎的画面。
江黎看着那张狰狞的面孔,气若游丝地问:“为什么……”
“嘉树叔叔,你不恶心么?”
华嘉树:“恶心什么?”
江黎指着江枳脸上的菌丝:“试图让枳姨姨重新活在这种恶心的躯体里……”
华嘉树却忽然狂笑出声:“多愚昧啊!”
“追根溯源,这世界所有的基因都是一样的!这才是世界的真理!”
“生活在什么身体,都不过只是一具躯壳!只要精神是不死不灭的就够了,身体坏了就再造个新的,造个更好的,何必在乎是不是原来的那一具呢?都是躯壳而已!”
“躯壳而已啊——哈哈哈哈哈!”
江黎仰头看着华嘉树,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培养仓,在暗淡的光线下,墨绿色的营养液里,涌动着各种畸形的实验体。
面前这个面容血肉模糊的人,张开双手,神态癫狂,仰天大笑。
没有脸。
也没有心。
那场人生中的第一场雪里,三岁的小小的江黎在一块板子上,堆起来五个雪人,四大一小。
小的是他自己。
大的四个在围在他身边,是他亲爱的扶砚叔叔、枳姨姨、嘉树叔叔、小书哥哥。
那块板子当时被撞了一下,一个雪人没站稳,晃了晃,啪嗒一声,面朝下摔在了板子上,雪人凹下去的眼和突起的鼻子嘴巴,都在摔下去的时候,被拍平了。
那是属于华嘉树的雪人。
被拍平了脸,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容貌。
和现在眼前的人,一模一样。
没有脸。
也没有心——
作者有话说:还记得29章的雪人吗[抱抱]
第198章 应激
“嘉……华嘉树。”
江黎深吸一口气, 后背抵着冰凉的玻璃器皿,他再无法开口叫出“嘉树叔叔”四个字
眼前站着狂笑的人,是他的创造者, 是在曾经那三年里,用宝贵的纸质资料给他搭小房子的人,是每次出门向上级汇报进展,都会给他带回小零食的人。
是沉默的研究者,也是总能纵容他胡闹的大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是从哪一刻改变的?
“华嘉树, 你疯了。”
华嘉树的大笑戛然而止, 他用猩红的眼珠盯住江黎, 慢慢又蹲下了,蹲在江黎的身边。
“我没疯。”
华嘉树慢慢地说, “恰恰相反, 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
“E-116, 你知道吗?这二十多年, 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噩梦。”
江黎面无表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枳姨姨说,他不再是E-116了, 他们的喜乐与研究, 与他无关。
华嘉树完全不理会他说的什么, 自顾自讲下去:“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才是噩梦!哈哈,你看看我现在周围的都是一群什么废物!看不懂数据,听不懂理论, 做不会实验,蠢得要死!就连实验体的基因强度都不顺我意!二十年样样不顺,只能披着一个仇人的皮做我的研究, 成果却微乎其微!”
华嘉树慢慢地将皮包骨的手落在了江黎的脖子上。
坚硬、冰凉。
江黎身子一僵,他没有闪开,双眼微微眯起,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匕首的刀刃上。
华嘉树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江黎的动作。
“你知道吗?虽然你是个宝贝,但其实我挺恨你的,E-116。”华嘉树轻声自言自语。
“二十年前,我的师兄,我的阿枳,我的师弟,全死了……我们以前本来非常要好,我们配合非常默契,没有人会比他们更能理解我的思路,我们本来能探索出更多生命的奥秘,能创造出更多里程碑式的成果……可是……”
“可是他们都死了!!!”
忽地,华嘉树声音陡然爆发,怒吼:“E-116!如果没有你!我们四个仍然好好的!就因为你!!!就因为你!!!凭什么他们要为一个实验样本而死啊?”
华嘉树疯狂钳着江黎的脖子摇晃他,手指却不敢使力,生怕把这全世界独一份的宝贝基因弄伤了。
他的情绪高昂一阵,又温柔一阵,怒吼过后,声音又和缓下来,怜惜又宝贵地摸了摸江黎的头:“E-116,跟我回西斯特吧,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你的价值,让我研究明白生命的本源,让我把梁扶砚、江枳和高书洛都复活……E-116,你其实也希望他们活过来吧?为了你的扶砚叔叔、枳姨姨还有小书哥哥,乖乖做一个实验体不好吗?”
江黎直视华嘉树癫狂的瞳孔、伪装的皮囊。
这个人已经无法沟通了。
他的嘉树叔叔也早就死在了二十年前了。
眼前这个,是痴狂沉醉于自己做造物主的华嘉树。
良久,江黎忽地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歪着头,故作天真地问:“好啊嘉树叔叔,我们该怎么去西斯特?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
华嘉树一愣,接着双眼中爆发出一阵狂喜,忍不住地笑,露出染满了血的牙齿。
“这就对了!”
华嘉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招呼江黎:“来来来,你帮我抬着阿枳,你能想开真是太好了,相信我,我们马上就能让他们都活过来,我们就会和二十年前一样了!”
江黎单手撑着地面起身,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真的想通了一般,笑了一声:“好啊。”
“不过,嘉树叔叔,我之前不知道是你,为了追踪卞印江和隋远志,引来了钦查官。”江黎回头看了看,露出一丝忧虑的表情,故作亲昵地、依赖地问他,“他们应该包围了整个博物馆,我们可怎么去西斯特啊?”
华嘉树正在失而复得的兴奋劲头上,指着那个刚刚开启的甬道:“放心,从这里到西斯特,有密道,他们抓不住我们。”
江黎的眼瞳微微一转,视线在那条幽深的甬道入口微不可察停顿一瞬,面色如常收回视线,如释重负地笑了。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华嘉树正在弯腰从玻璃器皿中抬起江枳的克隆身体。
江黎垂着眼皮,看向对方的狐狸眼底,所有的乖巧骤然散去,只剩一片冰冷的锋利。
江黎缓缓抬腿,微微侧身,右手不动声色地掀开风衣的衣摆,指尖从腿环上划过,向上一探,触碰到坚硬的锋刃。
五指一根一根结结实实落下,紧紧地握住了匕首,无声朝着华嘉树靠近,完全收敛起全部的气息。
“华嘉树。”
江黎的唇瓣微不可察翕张,轻轻一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叹。
“去死吧。”
薄唇合上的一瞬,江黎猝然抽出匕首,腰腿的力量在瞬间爆发,整个人像一张拉满后骤然松开的弓,化作一道疾掠的影,直扑而去!
一道冰冷的寒光划破空气!
电光石火之间,华嘉树立刻抬头,匕首的锋在他猩红瞳孔中迅速放大!
华嘉树面色瞬间扭曲,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他下意识将手臂向上一提,猛地将江枳的身体甩起来,挡在自己的面前。
匕首就要扎到女人的脸上!?!
江黎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用力咬破舌尖,下颌绷紧,整个身子硬生生拧转方向,匕首立刻偏开,即使如此,还是晚了些,锋利的刀刃在江枳的鼻梁上划过。
口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江黎骤然回身,胸口剧烈起伏。
女人的面部被割破一道口子,鲜血慢慢从伤口中淌了出来。
“华嘉树!”
江黎不可思议,怒目圆睁。
华嘉树也吓疯了,刚才一瞬间,死亡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嘶声拔高音调:“你要杀我?你要杀我?!你怎么能——”
江黎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怒骂,“你个畜牲!你怎么敢拿枳姨姨来挡刀?!”
“有什么不能的?!华嘉树吼回去,“人体只是基因的介质和容器!坏了就重做一个!”
江黎攥着匕首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听了这话,直接气得笑出了声,他无力又可笑地摇头:“怪不得……怪不得枳姨姨说你冷漠,说你没有心,说你这一生只爱研究,完全没有道德可言,别的东西对你来说,都只是蝼蚁。呵,何止,生命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供你利用的儿戏。”
“你胡说!”华嘉树高声反驳,“我当然爱她!不然我这些年为了复活她做出这么多努力是为了什么?!”
“你爱个屁!”江黎恶狠狠地看着他,“你要是真爱她你就不会舍得拿她挡刀,即使这只是一个没有思维的克隆人!”
“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搞你自己的研究!你根本就不配提爱这个字!”
“愚蠢至极——”华嘉树怒目而视,“你根本不懂!承载生命的是基因!基因不老不死世代传承!人体算什么?如果我真的实现了我的构想,那身体不过就只是一个次抛品!E-116这么完美的基因放到你身上简直是浪费!”
江黎额头青筋暴起,感觉浑身都血液都冲进大脑,眼前阵阵眩晕:“华嘉树,我杀了你!应该把你也绑到实验台上任人刀俎你就知道什么叫——”
江黎的声音骤然中断,他杀人时从不给人留足反应的时间。
他忽地闭了嘴,重新攥着刀,毫不犹豫地重新冲过去。
咣当!!!
他钳住华嘉树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拧!
华嘉树惨叫一声,五指张开,江枳的身体从他手中掉落,重新滑回玻璃容器。
江黎拧着他的胳膊,把人狠狠往一旁摔,华嘉树背部撞到营养仓,一弹,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江黎紧接着跟上,一刀向下刺去!
华嘉树面上血色尽褪,下意识抬起手去挡。
噗嗤!
匕首扎进华嘉树的小臂中,没流血。
软绵绵的,像是一团聚合物链段,高浓度搅和在一起。
江黎愣住,他拔出匕首,看见了在华嘉树皮肤下蠕动的丝状物质。
“你……竟然也拿自己做实验……?”
江黎听见自己的声线发颤。
“一切为了未知!”华嘉树从地上爬起来,宽大的实验服空空荡荡,裹着一副支离如柴的瘦骨,却只有脸上的两颗眼珠,黑的黑,白的白,亮得吓人,好像所有的精力都从身体里抽取出来,在眼珠子里消耗一般。
“抽取血液、剖开心脏又算得了什么?我会把铺在脚下,把所有的求索,连同我自己一起,献给真理!”
疯了。彻底疯了。
江黎本以为自己平日的行径已经足够疯狂,毫不吝惜伤痛带来的创口,但他至少还将自己认知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此刻在华嘉树面前,曾经的疯狂简直不值一提。
华嘉树已经不仅仅是将动物、将人类当做耗材,他甚至也把自己物化成实验原料,当做柴薪投石问路,扔进一把大火燃烧殆尽。
就在这一刻,忽然,耳边传来一片碎裂的巨大声响。
哗啦——!
江黎猛地回头,他看见周围的营养仓轰然爆裂,玻璃碎片劈啪作响向四面八方爆开,荧光绿色在营养液哗啦一声从碎裂的营养仓内涌出,漫了满地。
无数实验体从中破碎的仓门中爬了出来,撕扯撞击在一起,一片此起彼伏、刺破耳膜的高频音尖叫。
就见华嘉树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一个操控器,正面色狰狞地用食指用力戳着上面的红色按钮。
然后把操控器一扔,转头就跑。
江黎一瞬间头皮都要炸开。
他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耍了!
江黎抬腿就追。
“啊呀——”
刚冲出去一步,就被一个满身粘液的实验体扑到面前,两颊生腮,一股一股忽扇。
他侧身躲开,又是一个实验体,一个身体,两张脸,长长三条肉白色的尾巴,像鞭子一样粗壮有力,缠在他腿上,尾巴在尖叫:“咯咯咯!”
江黎下意识出手反击,却在匕首即将扎进那实验体身体的时候又顿住。
江黎按住那个实验体的脑袋,持着匕首的手抵在实验体的脸上,尖端几乎碰到凸起的眼珠,没有人阻拦他,江黎却再难压下去半分。
一张小孩子的脸。十一二岁。
被恐惧与兽性的本能支配,冲上来攻击一切看得见的生物。
但眼睛里仍然有惊恐和痛苦,残存着生而为人的本能,还有为数不多的理智。
被基因改造之前,分明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草!”
江黎死死地咬着嘴唇,闭了闭眼,收回匕首。
江黎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几乎要断掉,他甩开这个孩子,踏在淌了一地的营养液上,向着华嘉树逃离的方向追赶。
恶毒,丧心病狂。
他今天一定得杀了这个人。
江黎身子极快,神经和身体都绷紧到了极致,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闪过飞扑而来的实验体。
他手里拿着匕首,但开了刃的那一边始终朝向自己,只用刀背把这些受害者敲开,踹远,别挡了他杀人的路。
一个羸弱的研究员,再如何竭尽全力也跑不快,江黎渐渐追上他,时不时甩开被改造过、融了雨燕基因的实验体。
在甬道前,一个白色实验服在前面跑,后面追着一个红风衣,最后是一群吱哇乱叫的奇形怪状,扯出荒谬至极的一条线。
江黎在华嘉树冲进甬道前抓住了他的衣领,毫不犹豫地抬手臂!
忽然眼前冷光一闪,及其微弱却冰冷的一点寒光陡然亮起!
华嘉树手中藏着一个针管,狠狠地反手刺向他!
一瞬间的时间被拉扯得极长,由于角度原因,江黎顷刻就能判断出,针管前粗砺的针头,绝对会在他的匕首扎进隋远志的脖颈前,刺穿他的腰腹。
江黎本能地继续保持着攻击姿态,耳边却忽然在这一刻,响起了许暮的声音。
“江黎,下次打架的时候,不要为了追求效率而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不要让自己受伤。”
他答应了暮哥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受伤。
但是——
但是!
他不甘心!
江黎紧紧盯着华嘉树血肉模糊的脸,眼眶也泛红了。
迎着针管,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尖锐的针尖刺穿他的身体,针管里冰冷的流质在瞬间弹射注入他的体内,同一时间,江黎手中的匕首也捅进了华嘉树的脖子。
江黎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次,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终于……当初的一切恩怨仇恨都可以告一段落了么……
江黎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竭力拔出了匕首。
然而,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到来。
没有鲜血迸溅,没有尸体坠地。
华嘉树依旧活着,身子向后倾斜,向甬道内扑去,脖颈上划破了一大道豁口,黑漆漆的裂口里,无数细碎的线条在涌动,连带着镶嵌在脖颈里的生物变声器一起,传出滋啦作响的电流音。
身后,大量的实验体涌上前来,发狂地攻击所有视野范围内的生物,扑到江黎和华嘉树中间。
轰隆!
一声巨响,甬道的大门轰然砸落在江黎眼前,彻底隔绝了他和华嘉树一路的追杀对峙。
江黎狠狠地一拳砸在厚重的金属门板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鲜血沿着江黎的指节,一滴一滴,缓缓向下淌落。
一个实验体一张嘴,细密的牙齿咬住江黎的肩膀。
江黎反手又是一拳,却还是没有彻底打在实验体的身上,拳风接近时,手指下意识松开,揪着实验体的脑袋把他撕下来,往地上一甩。
“嘎吉!”
实验体像个果冻似的弹了弹,发出一声胶粘的尖叫。
现在这个偌大的温室只剩下了他和卞印江两个与众不同的物种。
卞印江早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有实验体闻着血腥味,趴在卞印江周围吸血。
剩下的更多的,包围着江黎,这个还在站着,还能活动的异类,一个一个往上扑,吱哇乱叫,声音高昂,高分贝的声响刺穿耳膜,震碎更多的灯管。
噼里啪啦,轰隆隆,还有所有的尖叫声全部嘈杂混在一起,在密闭的空间内,声波弹到金属墙壁上,被增强了反射回来,扎进耳膜,江黎的大脑突突作响。
震怒后的力竭和疲惫一股脑的反噬而来。
华嘉树没死?他怎么躲得了爆炸?凭什么不是扶砚叔叔和小书哥哥活下来?隋远志死了?华嘉树杀的?在黑街的是隋远志还是华嘉树?这么多年,隋远志都是华嘉树扮演的?
大脑里仿佛插进了一根钢针,在其中肆无忌惮地一通乱搅,脑浆、脑脊液,乱七八糟缠成一片,钝痛与刺痛左右交错,几乎要把江黎的脑袋撑爆。
而实验体又不断地来骚扰他,造不成多少伤害,却足以让他身心俱疲。
江黎觉得自己的脊椎都要被抽出来,砸碎在地上,一节一节,拼不成块。
他又从身上撕下来一个实验体。
江黎那双往日总闪烁着狡黠的光泽的狐狸眼,此刻只剩下两片空洞的、倒映不出任何东西的黑,眼底瞳孔微微失真,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那张鲜妍的面容,此刻冷汗淋漓,血色尽失,却唯有两瓣嘴唇,被牙齿咬得血迹斑斑,像是满目缟素中碎在地面上的几点红梅。
被实验体围困在一角,僵硬地抵挡着这些孩子的围攻。
轰!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脚底剧烈摇晃,连带着整个温室的金属墙壁都嗡嗡地抖,玻璃更碎,桌椅掀翻倒地。
一束刺眼的白炽灯光从门口照射进来,撕裂一片幽绿色的狼藉。
“爆破成功!”
“注意警戒!”
“进!进!进!”
江黎麻木地抬头望过去,看见一片身着纯黑作战服的身影持枪冲进温室。
为首的那个是白严辉,看见他,兴奋又惊喜,立刻按着耳麦:“许哥!我找到江哥了!人没事!”
话还没说完,忽地,一堆实验体感受到了新鲜的异类,齐刷刷扭过头,兴奋起来,吱哇乱叫地朝着门口的钦查官队伍冲过去。
“卧槽!”
门口,钦查官们的眼睛一个个瞬间瞪得溜圆,震惊地看着冲过来的畸形生物。
白严辉脸色瞬间绿了,顾不得汇报,张开手臂大吼:“散开!都散开!”
“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名钦查官喊了一声,他立刻举起枪,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枪响,子弹射出,打在实验体的腿上,实验体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
像婴孩。
江黎的神情瞬间变了,他忽然冲了上去,抬手扣住仍然发烫的枪管,一脚踹开那个钦查官,嗓音嘶哑:“谁让你开枪的?!”
“江顾问?!”
那名钦查官被踹懵了,顾不得疼,就看见江黎的拳头在他瞳孔中迅速放大。
啪!
江黎的手臂被抓住,白严辉贴着他的耳边大喊:“江哥!自己人!我们来支援了!”
咣!!!
江黎顺势反手就把这一拳砸在白严辉脸上。
“啊?!”
白严辉也懵了,踉跄往后退了半步,睁开眼睛,就看见江黎双眼漆黑无比,已经像是理智全无的模样,只剩下本能进攻的兽性。
手里攥着匕首,整个人像一只敏捷的猎豹,匕首的寒光就朝着他刺来。
“卧槽卧槽卧槽!!!”
白严辉被吓得魂飞魄散。
“江哥!别杀我啊我白严辉啊!”
白严辉猛地退后两步。
砰!
一旁,又有钦查官见实验体扑上前来,扣动扳机。
“吱吱吱——!”
江黎耳尖一动,捕捉到枪声,猝然转身,朝着开枪的钦查官扑过去。
一举一动,只剩下了保护那些实验体的本能。
那名开枪的钦查官被按在地上,江黎死死压着他的身体,抬手就要把匕首捅进他的眼珠里。
白严辉倒抽一口凉气,赶紧冲过去,从背后抱着江黎的腰,往旁边竭力一转。
匕首刺空,江黎刚要起身,忽然又是砰砰几声枪响。
白严辉骤然感受到抱着的腰又一次绷紧了,是一副极富攻击性的姿态。
白严辉瞬间福至心灵,立刻把江黎往边上拖,转头喊破了音:“所有人!都别开枪!谁开枪谁找死!!!”
枪声戛然而止。
连续三次被眼前这个人打断,江黎怒火中烧,翻身单手钳住白严辉的脖子,将他一把掼在地上。
匕首紧跟着刺了下来。
白严辉立刻抬起手臂格挡,抵住江黎的胳膊。
然而,白严辉根本不是杀手厄火的对手。
但他不能退,他已经是这一队里最能打的了,要是他退了,其他钦查官根本打不过江黎,只有被宰割的命。
白严辉被仰面按在地上,江黎的双腿死死锁着他,白严辉动弹不了半分,只能拼尽全力撑着,然而他的难以借力,一上一下,拼不过江黎压下来的力道,他只能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眼睁睁看着匕首正向着自己的眼睛缓缓靠近,越来越近,眨一下眼,都能感觉到眼睫毛划过刀刃的滞涩感。
江黎双眼仍是一片漆黑,周遭的一切,声音、光线、气味,他都能感受到,但落入大脑,却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玻璃。
就像现在,他看得清眼前的人长什么样子,但视觉传感到脑子里,却混成了一片,变成扭曲的片段。
在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噪音中,有一种早已遗忘的恐惧感如潮水般漫过脚踝,迅速上涨,将他吞噬,攫取全部的呼吸能力,叫他溺毙在粘稠的死水里,冰冷刺骨,一片黑暗。
只有一个本能,在他脑海里尖啸。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或许知道。
但他在干什么?
在一片迷惘的、冰冷的、黑漆漆的死水里,忽然,一只灼热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后颈。
“江黎。”
一道沉稳的声线划破迷雾,周身浓稠的死水瞬间成了温和的大海。
“许哥!”
白严辉惊喜地喊了一声,心有余悸,“你再不来我要被江哥弄死了!”——
作者有话说:二合一,补4更
这一章乱成一锅粥了,炖炖喝了吧
还记得灰河的那些变异老鼠和变异蝙蝠吗[狗头]都是这里泄露出去的污染源
没想到活到最后的反派竟然还华嘉树
应激的小狐黎[可怜]
前几天刚写完地下实验室走廊窗明几净一转头就是俩人扛着长菌的人出来……今天我就被叫去实验室里头……一模一样的走廊,胆战心惊,生怕哪个角落钻出来个什么东西[闭嘴]
第199章 恢复
“江黎。”
“江黎。”
一片迷蒙之中, 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江黎,可以了,可以了……没有敌人了。”
熟悉的声音, 像远山一样沉静,像深海一样浩淼包容。
他周身的冷意瞬间散了,如同潮水一般粘稠的窒息感慢慢褪去。
江黎愣怔一瞬,手上的动作霎时一松,白严辉趁机从他的刀尖下滚了出来, 也不顾滚这好几圈, 沾了一身地上的营养液, 浑身狼狈爬起,赶紧退到安全范围。
江黎瞬间失去了索敌的目标, 他脑子嗡地一声。
失去了敌人的目标, 江黎兀自一个存在于一片漆黑之中, 就代表敌人无处不在, 潜藏在黑暗中注视着他,随时都可能出手给予致命一击。
极度的威胁悬坠在江黎的所有五感里。
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响,扭身一转, 反向攥着匕首, 身子配合着狠狠送出一刺!
许暮瞳孔微缩, 他猛地仰头向后,匕首的锋芒在他眼前一闪而逝:“江黎?!”
江黎一击不中,整个人像一只紧绷的猎食者,沉默着重新向他扑过来。
啪!
手腕被温热的温度扣住, 江黎拧不开,许暮低声道:“江黎,好了, 没事了,你放松。”
江黎顶起膝盖向着身前人的小腹猛地撞去!
许暮执着地没松手。
江黎不知道面前的是谁,但在黑暗中的,每一个都是敌人,都需要他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把敌人杀死,他才能活。
他完全出自于本能战斗,出自本能地杀死一切都敌人。
许暮硬抗了这一下,向前去按住江黎的肩,却被江黎灵活避开,顺手抄起一旁的线缆,抡圆了向前一甩!
电缆粗长、坚硬又柔韧,在空中被挥舞得成鞭响,破开风,唰一声抽过来。
许暮立刻闪身避开,电缆劈在破碎的玻璃仓上。
哗啦一声,玻璃碎成了渣。
“卧槽啊……”白严辉抱着头挡住一片玻璃碴子,挥着手招呼其他钦查官,“当心误伤!都躲远点!”
老天爷,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啊。
所有钦查官瞬间散开,一时间巴不得离他俩越远越好,实验体也本能感受到两人打斗的残酷,不用提醒就往边上跑。
一时间钦查官和实验体诡异的和谐,一边跑一边往回望。
只见两人身影霎时缠作一团,擒拿锁扣、闪转腾挪,掌劈如刀,腿扫似鞭,骨肉相撞的声音沉闷如鼓。
钦查官们面面相觑,心有余悸,他们又想起了在钦查处总部的时候,自己这边好几队的人被江黎借着地形优势按着脑袋打的心理阴影。
那个被江黎第一个踹倒的钦查官呲牙溜嘴捂着胯骨,嘶溜着凉气:“感谢许队白队救我狗命……”
要不是许队长来得及时,江黎如果真的疯了大开杀戒,那估计是菜刀切西瓜一刀一个他们排着队送。
江黎完全下了死手,攻击姿态凌厉。
两个人从温室正中一只纠缠打斗到干燥间前。
许暮却不能跟他一样毫不留手,只得保持防备姿态,用手肘去抵对面袭来的拳风,他被江黎踹到干燥间上,撞碎玻璃,向后仰倒。
江黎扑到他身上,一双瞳孔毫无情绪起伏,只剩下了杀戮的本能,抄起匕首就往下捅。
许暮迅速抬手格挡,江黎的手臂再难以下压半分。
一时僵持住,许暮松了口气。
“江——”
许暮刚要开口,看见江黎忽然收了匕首,猛地一抬头,整个脑袋狠狠砸了下来。
一记头槌!
咣当!
颅骨双双闷响。
许暮:“……?”
两个人同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江黎给自己也砸懵了。
原本早就没了力气,强撑着吊着的一口气被这么一砸,瞬间散了。
他往边上一倒,抬手按着瞬间激起一片红的脑门,茫然又空洞地甩了甩脑袋。
之前情绪极度起伏,消耗大量精力,追杀华嘉树时更把自己竭尽全力,刚刚又和许暮缠斗许久,江黎此刻完全力竭了。
他用手肘抵着地面,脑袋靠在干燥间内侧的墙壁上,心脏如擂鼓般在胸膛里剧烈跳动,江黎的胸口不断起伏,如受伤的野兽般剧烈气喘着,大口大口地呼吸,汲取氧气。
许暮强撑着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爬起来,半跪在江黎身前,抬手卸掉了江黎的匕首,别在自己腰间。
江黎猝不及防失去武器,他猛地一惊,挣扎着开始扑腾,攥紧许暮的衣领。
许暮扣住他一只手腕,江黎就用另一手去掐许暮的脖子。
啪!
许暮攥紧江黎另一只手的手腕,用身体压住他来回扑腾的身子。
“江黎。”
“江黎,醒醒,是我。”许暮一遍又一遍地唤他。
然而,江黎满身都是冷汗,仰着头大口大口急促地喘息,长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脖颈上,黑漆漆的眸子里,毫无光彩。
他脸色惨白,唇上血迹斑斑,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几乎在碎裂边缘的脆瓷器。
许暮看着,呼吸也跟着颤抖,心痛到难以言语。
“一会儿不看着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许暮完全顾不得平时的端庄和持重了,又气又急,把额头抵在江黎的额前,闭着眼深吸一口气,低声快速说,“我就不应该放你自己出来,我就应该把你关在家里锁起来哪也不许去。”
掌心下的手腕冷冰冰的,额头也像是冰块,几乎不是一个成年男性应有的温度。
手腕绷得很紧,在抖。
细细地、微不可查地打颤。
江黎在应激。
许暮攥着他的手腕将江黎拉进怀里,抬起头,敏锐的视线一扫,看见了干燥间破碎的玻璃窗外,那些仍然保留有人类形貌的畸形基因嵌合体。
——那些孩子。
许暮知道,江黎绝不会允许有孩子在他眼前受伤。
许暮立刻抬手按下耳麦,冷静地说:“白严辉,通知所有钦查官,不——嘶!”
痛痛痛他的头发。
“许哥?”白严辉隔着耳麦,疑惑。
许暮咬着牙,把江黎薅着他头发往外拽的手臂按住。
他刚刚松开江黎的手腕去按耳麦,江黎就立刻抬起爪子薅他的头发。
许暮:“……”
耳麦被迫切断,许暮攥住江黎作乱的手,将江黎双手手腕一并,右手单手攥住,左手抬起又去按耳麦。
这次手指都没碰到,江黎就挣开了他的束缚,拳风迎面而来。
许暮急用掌心接住,握紧了江黎的拳头。
江黎能徒手拧断敌人的脖子,许暮只靠一只手的力量,完全拗不过江黎两只胳膊。
就算因为体力耗尽处于劣势,江黎仍然挣扎个不停,像只溺水的鱼,在地上奋力挣扎。
做所有事都有条不紊的大钦查官,难得手忙脚乱。
“江黎,宝贝,宝宝……乖一点,别闹。”
许暮放缓声音,平日里因严正持重的性子而叫不出口的称呼,这会儿却什么都顾不上,一股脑地轻声唤着,哄人。
然而,江黎现在所听到的一切都不能被大脑识别。
江黎腰身猛地一掀,从地上弹起,两个人在干燥间纠缠着翻了好几圈,许暮的后背撞到桌脚,咣当一声,桌面的瓶瓶罐罐被撞到地上,哗啦碎了一地。
许暮眼中闪过一卷蓝白色的柱体。
他眉眼一压,抬手捞过那个从实验台上掉下来的封口膜,捏着边缘一撕,攥住江黎的双手,把封口膜当做胶带,趁其不备,飞速一圈一圈地将牢固且极具韧性的薄膜缠绕在江黎的手腕上,把他那双不安分的手紧紧绑在一起。
许暮终于单手控制住了江黎的双手,手掌按住江黎的肩膀,将人紧紧按在怀里,抬手开启耳麦。
“白严辉。”
“许哥!我在。”
“通知所有钦查官,不许伤害任何一个实验体!这些是被基因改造过的孩子,是受害者,不是罪犯。不能用子弹,可以打麻醉,几人配合,把实验体控制住,带出这里,统一送去医院接受治疗。”
“是!”
通讯结束,许暮低下头,捧起江黎的脸颊,轻轻吻在他的唇角。
“江黎,你放心,孩子们不会有事。”
江黎仍然没有恢复理智,他被许暮按在怀里,双手却怎么都挣不开,盯着手腕歪头看了两秒,那双黑漆漆的狐狸眼里出现了一丝茫然和疑惑。
“江黎?能听见我说话吗?”许暮耐心地一遍遍唤他。
江黎低头用牙齿去撕咬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封口膜。
许暮神情微微凝重,他重新抬起头,看见干燥间外,钦查官们追着实验体,鸡飞狗跳,喊声、非人的尖叫声、警报鸣笛声、各种嘈杂的破碎声和脚步声,乱七八糟混杂在一起,一股脑咋进耳朵里。
这个环境不行。
太混乱也太吵。
江黎现在整个人浑身充满了惊恐和戒备,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不行,江黎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许暮看向怀里挣扎撕咬的人,微微叹气,捏着江黎的后颈,把他的脑袋提起来,低声说:“别咬了,一嘴塑料,不干净。”
江黎用力摇晃脑袋,猛地盯紧了许暮,呲着牙,将眼睛眯起来,喉咙中本能地低吼,用最原始的手段去威慑。
许暮揽着江黎的腰,把他抱起来,长腿跨过横倒的椅子,半扛着江黎往外走。
江黎双脚骤然离开地面,失去重心,他在许暮怀中剧烈扑腾,蹬着腿去踹他。
许暮转了个姿势,从背后抱着江黎,一手把江黎的双臂压住,一手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咬人,抬腿大步流星往穿过温室。
“唔唔——”
江黎咬不到人,腿也踹不到人,用力扭着身子,许暮差点抱不住他让他挣脱了,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他。
“白严辉!”许暮喊了一声。
白严辉立刻回应:“这儿呢!”
“清场工作交给你,我先带他走!”许暮迅速吩咐,“从现在起,由你临时接过钦查队的指挥权,有困难吗?”
“报告队长,没有!”白严辉恭恭敬敬回声。
然后又一咧嘴,说,“许哥,你已经把最大的困难带走了。只要江哥不在这逮着我们自己人狂砍,剩下的,就是把实验体控制住,我们绝对没问题。”
许暮点点头,沉声:“任务没完成之前,都不要松懈,以防生变。”
“是,我知道。”白严辉严肃应下,又瞅了瞅还在像个泥鳅似的扭着身子的江黎,有些担忧,不禁问,“许哥,江哥这是……”
许暮微微垂眼,轻声:“被你们吓到了。”
白严辉:“啊?”
“好了,我先走了,剩下的交给你。”
许暮不再废话,背抱着江黎上楼,大步流星迈向武装车。
在车队旁值守戒备的钦查官看见,一愣,急忙迎上来:“许队长!”
许暮:“开车门!”
“好嘞好嘞。”
许暮抱着江黎上了武装车,车门在他身后紧紧关闭。
咔嚓。
密闭的武装车内,空无一人,许暮抱着江黎坐在椅子上,周围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一瞬间,所有刺耳的尖叫,被打破的玻璃器皿、轰鸣的震颤和持续不断的警报声,全都在这一瞬间被隔绝在了车门之外,轰然消失不见,耳边霎时清净。
江黎胡乱挣扎的身子渐渐停息,凌厉的攻击性消失后,就只剩下了尽数的狼狈和恐慌。
他蜷缩在许暮身前,像一只受尽惊吓的幼兽,身子剧烈地颤抖,呼吸急促又浅,屡屡喘不过气,泪水与冷汗在脸上混成一片,眼神涣散,无法聚焦,仿佛正被无形的噩梦吞噬。
“没事了,”许暮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安全了,江黎,这里是安全的。”
江黎身体依然紧绷,对许暮的话毫无反应。
许暮仍旧耐心,他温柔地轻轻微笑,自言自语似的,声线沉稳又平缓,像是温暖的海水,慢慢簇拥着江黎的身体。
“你听,很安静,车窗是关着的,车门也是关着的,这里只有我们。”
许暮凝视着江黎的双眼,一边低声哄着,一边非常缓慢地将自己的呼吸加深、放慢,引导江黎无意识地跟随自己呼吸的节奏。
江黎胸口的起伏开始逐渐与许暮同步。
温柔的声音,和有熟悉的呼吸,像是一个现实世界中的锚点,把江黎从那一片漆黑的威胁中一点点拉回现实。
江黎的呼吸也慢慢跟着平缓了下来,但身子仍在筛糠似的抖。
许暮安静地注视着江黎,感受到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点。
他抬起手,慢慢去揭开江黎双腕上缠绕的封口膜。
“别害怕,我来解开,不绑着你。”
许暮把封口膜一圈一圈拆下来,丢到一边,揉了揉江黎的双手,用温热的掌心捂住江黎冰凉的指尖,给失了温度的手指捂暖,问:“好些了么?”
指尖一点点回温。
江黎抿着唇,垂下头,还是不说话,身体的颤抖渐渐停了。
原本隔绝了一切外界感知到大脑,忽然在这一刻有了感知,江黎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掌贴着他的后颈,带着些熟悉的粗糙感,缓缓地、不轻不重地按揉着他的筋骨,顺着他僵硬地脊背,一点一点,慢慢向下捋顺着。
江黎没有动,却也没有排斥,任由许暮一点一点捋顺他全身的筋骨。
“江黎,如果你需要,可以抓住我。或者不需要,那现在这样也很好。我一直在。”许暮轻声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武装车内很安静,只有两个人同频的呼吸,江黎涣散的瞳孔终于微微转了一下,目光落在许暮的脸上,聚了焦。
“……许暮?”
江黎的声音嘶哑,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试探又小心的问了一句,像是探出柔软的肉垫,轻轻踩了一下。
“江黎。”
许暮轻声道。
“是我。”——
作者有话说:宝宝[可怜]小狐黎宝宝没事啦没事啦,乖宝[摸头]
(依旧很肥,但不够两章,就不算补更啦)
第200章 痛苦
江黎轻轻眨了下眼。
他终于感知到了眼前的人的容貌。
男人的眉蹙着, 眼眶深邃,望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忧虑,这会儿见他清醒, 才微微松了口气。
“许暮。”
江黎又喊了一声,嗓音仍旧哑哑的,但这一声不是试探,而是确定。
“嗯,我在。”
许暮抬手托着他的后脑, 轻轻揉了揉, 问:“好些了吗?”
江黎下意识舒适地眯起眼睛, 享受惬意的抚摸。
然后左右看了看,发现是一个全然不同的环境, 忽地警觉起来, 立刻问:“这是哪儿?”
“我们在武装车里, 我带你从地下上来了。”许暮说, “你在地下实验室时的状况不太好。”
“许暮……!”
一听到地下实验室,与华嘉树的对峙骤然间从头到尾涌入脑中,江黎瞬间整个人又绷紧了, 像一只炸毛的猫, 他紧紧攥住许暮的衣领, 长腿一掀,翻身跨坐在许暮身上。
“……江黎?”
江黎紧紧攥住男人的作战服的衣领,狐狸眼盯着眼前人冷淡且极具锋芒的模样。
江黎忽然觉得,一切都不该是现在这样。
他还不如一直疯着。
江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许暮竟然能让他平静下来。
这个人能让他无条件信任。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灵魂的一部分就已经和对方融为了一体。
荒谬至极!他怎么能——
江黎忽地从心底涌起一种极其自厌的情绪,瞬间刺破心脏, 荆棘的枝条生长尖刺,顷刻间蔓延丛生,血淋淋地划开他的血肉,悲伤、愤怒,全部裹挟在一起,一股脑扎向他。
江黎在这一刻无比清醒又无比悲哀地认识到,他对许暮的感情。
他竟然真的爱上了许暮。
爱?
多恐怖的一个字。
那地下实验室里满罐子的畸形实验产物和江枳的克隆体全都鲜血淋漓地横亘在眼前。
华嘉树说他爱江枳,江枳说华嘉树只爱他的实验研究,高书洛说过他们四个都会永远爱着江黎,如今看来,华嘉树也确实是爱,他爱惨了这独一份的宝贵基因。
爱这个字囊括了太多太多。
喜欢是爱、厌恶是爱、恨是爱、怨是爱、占有、束缚、折翼、自私自利都是爱!爱到最后纠缠来去轰地一声炸响一场大火一片狼藉一地尸骸整个Ether研究所化为乌有一直到今天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都是因为这该死的爱!
去他吗的爱。
多可笑的情感。
爱永远只会带来悲剧,爱的背后永远是血淋淋的惨痛的疮疤!
江黎在地下实验室里没来得及思考的细节,全都在清醒过来的这一个一股脑塞进大脑里。
他忽然就明白了江枳死前最后一刻对他说的话究竟有多么的正确。
他不能爱任何人,他不应该爱任何事。
许暮已经可以影响他的心绪,已经可以左右他的行动了。
绝不可以。
他必须要永远自由,才能不再重新沦落到叔叔姨姨们之间发生过的惨剧里,他决不能重蹈覆辙。
江黎忽地大笑一声,而后笑声戛然而止,他瞬间低下头,伸出手,虎口钳制着许暮的下巴,迫使人抬起头来,轻声说。
“许暮,来,草我。”
江黎不想走上那条名为爱的不归路,他在拼尽全力抵抗情感的依恋,他永远不能让自己爱上许暮,所以,索性就让他和许暮的关系永远停留在最单纯的□□交易上,不要再前进了。
不能再靠近了。
江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思维已经走上了歧路。
许暮懵了:“什么?”
“没听清?”江黎嗤笑一声,“我说,来点刺激的,大钦查官。刚刚打一架够累的了,所以现在,就这里,让我爽。”
许暮:“?”
江黎不耐烦起来,伸手去拉开许暮作战服领口的拉索。
许暮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猛地将拉索重新拉回最顶端,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你要在这?”
“不行吗?”江黎抹了把脸,挑着眉,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我记着以前在下城区,祁东带我们干一票大的之后,当场就把他情人办了当庆功狂欢。”
“现在……让我也试试。”
许暮听着江黎炸裂的言语,直觉得额头血管突突地跳。
许暮深吸一口气,放缓声音,轻轻揉捏江黎的后颈,慢慢地哄:“乖,你现在身体状态不好,而且场合也不对,先好好修养,等回家了,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别给我来这一套!”江黎猛地甩开他的手臂,薅住许暮脑后的头发,用力向下一拽,迫使对方抬起头,仰面向上地看他。
“谁乖?!”他绝不能再被这种字句约束。
江黎居高临下俯视,勾起一边的唇角,眼帘微垂,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鄙夷,“你行不行?还得我求着你操吗?”
“江黎……”许暮面色凝重,沉声说,“现在,这里,不行。”
“哈?不行?为什么?”
“你现在意识不清,而且,如果你一直这样,回去也不行。”
“我他吗清醒的很!”快点,快点用□□的交欢阻碍住他灵魂忍不住的亲近啊!不要让他彻底沉沦在爱情,不要……
江黎的腿跨在许暮的腰间,双手紧紧掐住许暮的脖颈,眼眶通红,自暴自弃地压着嗓子低吼,“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啊?我们不就只是炮.友吗?怎么不做?你最开始也是看上了我的身体吧?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你哪次忍住了?”
许暮听出了江黎的声音里,那种隐藏在歇斯底里后的崩溃,他不禁心脏发颤,抬起手,贴在江黎的脸颊上,轻声:“江黎……”
“闭嘴!”江黎恶狠狠地瞪着他。
清醒着发疯的江黎更难搞。
江黎全然一副桀骜的姿态,掐紧许暮的脖子,手指一点点用力收缩,唇角勾出讥诮的笑容:“还是说我这样不够好看?不够让你有欲望?”
“哈,”江黎低头看看自己,酒红色的风衣上,沾满了粘腻的营养液,蹭上灰尘,在衣服上留下一道一道深浅不一的干涸痕迹。
“确实挺脏的。”江黎嘲讽地笑笑,“我的基因也是。”
肮脏到不知沾满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江黎忽然在想,如果他二十年前任由华嘉树把他解剖,那是不是这么多年,就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孩子被搞成这副畸形的模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丧命于长生无病的研究之中。
“江黎,你别这样……”许暮没有反抗,他任由江黎掐着他的脖颈,“你不是。”
“我怎么不是?!”江黎双手猛地向后压去,将脸颊贴近,鼻尖触碰到鼻尖,与许暮似是亲昵的摩挲,“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吧?你也知道,二十年前因为E-116死了多少人吧?哦对——还有你的父母,不是也因此而死吗?你不应该恨我才对吗?是我害死了他们啊!”
许暮呼吸不畅,皱着眉呛咳两声。
他艰难地抬了抬下巴,将唇触碰到江黎的唇角,轻轻亲了亲。
江黎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甩开了手,从许暮腰间抽出匕首,唰地抵在了许暮颈侧正跳动的动脉上。
失声惊问:“你他吗刚刚在干什么?!”
锋利的刃,毫无遮挡地贴在跳动的颈动脉上。
许暮轻轻叹了口气,丝毫不顾及压在颈侧的匕首,只是温柔地看着他:“江黎,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是什么人,都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被它们绊住脚步。你是谁都好,都不妨碍,我想陪着你,倾听你的心声,抱一抱你,与你并肩而立。”
他都如此口不择言了,怎么还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啊!
江黎咬牙切齿,他几乎要被许暮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包裹,这种心安感太过舒适,他不能也不可以沉浸。
“你——你现在见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我不需要你的陪伴,我就是一个坏种,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过的很幸福!”
“嗯,好,”许暮说,“我当然希望你幸福。”
“许暮!我就是想玩你、睡你,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江黎狠狠地说。
“好,我知道,我不肖想,可以吗?”
许暮对他几乎是毫无底线地纵容,对他予取予求,任他为所欲为。
江黎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许暮的面容在他的视线里晕上了一层毛边。
他恶狠狠的声音忽然走了调,江黎死死地咬着牙关,竭力睁着眼睛,不让眼眶中的泪掉下来,压着嗓音质问:“你这都不生气,你、你为什么……”
许暮张开了口。
江黎紧紧盯着他的嘴唇,在心里满是恶意地想,许暮要是敢说什么我爱你的屁话他就一刀杀了许暮以绝后患——
“因为是我需要你,江黎。我说过,你是我的信仰。”
啪嗒。
眼眶里一直努力擎的泪唰一下滚落了,沿着脸颊一路滑,沿着下巴滴落,摔落在许暮的眼下。
这是江黎三岁后,第一次哭。
第一次在许暮面前哭。
握着匕首的手脱了力,匕首掉在座椅上,江黎紧紧揪着许暮的衣领,好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彻底回过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了那些温室里的实验体。
“暮哥……暮哥……”
江黎急切地看着许暮,神情尽是焦虑,“孩子们……那些孩子……别伤害他们……可不可以……”
“我知道。我知道。”许暮轻轻拍着江黎的后背,安抚他,“已经安排妥当了,他们不会有事,后面我会安排把他们送到医院接受治疗。”
“暮哥……”
“好了,没事了,江黎,辛苦了,江黎……”
江黎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卸掉,他趴在许暮的身上,脑袋埋在许暮的肩膀上,听见男人温和沉静的声音,“辛苦了,江黎,休息一会儿吧,好好睡一觉。”
休息一会儿吧。
不仅是今天辛苦了,这二十年来,都辛苦了。
休息一会儿吧,睡一觉,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二十年了,别这么累。
江黎沉沉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力竭中陷入昏迷,把自己彻底交付出去。
感受到趴在怀中的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许暮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单手抱着江黎,抬起头时,面色已然平稳下来,他按下耳麦,声音恢复平时的冷静,简短有力:“白严辉。”
“许哥!”
“汇报情况。”
“差不多控制住了,这些小家伙调皮得很——嗷嗷嗷别挠我!”
“好,控制住后,带回地面,注意让大家动作轻些,那些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放心吧许哥,小楚他们几个开枪的知道自己闯祸了快愧疚死了,哦对,江哥情况怎么样?”
许暮微微垂眼,神情温柔下来,看着江黎依旧惨白的脸色,江黎的双手仍然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生怕他消失不见一样。
许暮眼波微动,低声:“平静下来了。”
“好好好那就好,江哥刚刚可吓人了,我不废话了许哥,我先去忙。”
许暮切换频道:“卫含明。”
“队长,地下实验室所有员工已经全部控制住,现在回地面吗?”
“好,你带队上楼。”
许暮刚要再换频道,忽然身前的衣襟一沉,许暮立刻低下头,就看见江黎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眼睫不住地抖,表情痛苦不已,手指死死的掐着他的衣服,几乎要把布料攥破。
“……江黎?”
许暮立刻握住江黎的后颈,将他的脑袋拖起来,碰了碰江黎的额头。
滚烫,几乎要烧着了。
许暮又去摸江黎的手指。
冰凉,毫无温度。
“江黎,江黎,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许暮脑子嗡地一声,胸腔一阵窒息,心惊胆战,又颤着嗓音喊了一声:“……江黎?”
江黎眼睫如同濒死的蝶翼一样颤抖,他费力地将一边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唇蠕动,声如蚊呐,挤出几丝气音,完全听不清。
许暮立刻侧头将耳朵凑过去。
他听清了江黎如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声,细碎的语句,不成调。
“暮哥……我……呃啊……疼……好疼……”
许暮猛地抬头,紧张地将江黎全身上下看了个遍,没看到明显的外伤,急着问:“哪里疼?”
“所……哪里都……暮哥……”
江黎几乎本能地求救,只说完两句,他就痛得发不出声来,身体紧紧蜷缩着,破碎的声音被噎在喉咙里,只剩下些无意义的,冷汗如雨下,几乎要把领口和后背的衣服全都打湿。
许暮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迅速地检查江黎身上的伤势,手上的动作很轻,生怕给江黎造成二次伤害。
他掀起江黎的上衣下摆,忽然瞳孔骤缩,猛地看见江黎腰腹上一道针口扎出来的痕迹,粗长的针尖断裂在体内,只渗出来一丝血,然而白皙的腰腹皮肤上,却显现出自针口向外延展的突起的血管的痕迹,不是平常的血色,反而发绀发黑,完全异样。
是什么时候被扎的这一针?好像毒素已经从血管侵蚀到心脏,又被泵到全身各处,疼痛才会在这一瞬间骤然爆发。
许暮立刻握住江黎的一只手,将他冰凉的手指圈在掌心里,低下头在江黎的耳侧迅速开口:“江黎,只有腰侧处的针伤吗?不需要说话,如果是,勾一下手指,我就会知道。”
许暮感受到,掌心里,江黎冰凉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一下。
许暮立刻按下耳麦,语速又急又快:“白严辉!”
“许哥?什么吩咐?”
“所有人立刻原地搜索断掉针头的针管注射器,注意保存针管中残液!找到后以最快速度送给我!”
白严辉从来没有听过许暮如此严厉又焦急的声音,他一秒都不敢犹豫,立刻传达命令。
车上,许暮惊慌地察觉到江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乱,几乎呈现出一种濒死叹息样呼吸。
许暮在这一刻恐惧到了极点,他迅速把座椅放平,让江黎平躺在上面,一脚踹开车门,朝着值守的钦查官大喊:“医疗队!叫医疗队来!”
说完,立刻开始给江黎胸外按压紧急抢救。
这次钦查处几乎全员出动,医疗队就在一旁整备,只一分钟就迅速赶到,架上了专业设备,许暮往旁边让开半步,捏紧双拳,几乎也喘不上气。
地下实验室温室,针管就断在空地上,不出一会儿就被一名钦查官发现。
“许哥!找到了!我让他给你送上去!”
那名拿着针管的钦查官小心翼翼一路飞奔,敲了敲车窗,气喘吁吁:“许队长,呼——这儿——”
许暮接过用塑封袋包好的针管,看见针管内残留的浅紫色液体。
他低骂一声。
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针管里的液体是什么,江黎身体状态,全部未知,肯定需要抽血化验。
许暮看着那个来送针管的钦查官:“能开车吗?”
许暮即使要被完全遏制不住的忐忑惶恐冲垮了心神,他知道自己的状态,根本握不稳方向盘。
那个钦查官刚要开口,忽然旁边插进一道声音。
“队长!”卫含明大步流星跨上驾驶位,长发一甩,“我来开车!你说去哪?”
“去黑街,”许暮立刻关上车门,“找时中!”
江黎的身体状态,目前来看,最了解的只有在这二十年里一直给江黎处理伤势的医生时中,即使许暮知道,江黎只是简简单单去找时中缝合伤口取个子弹,但眼下也只有时中能处理的了,上城区的那些化验室,就怕有西斯特的人暗中作梗。
武装车一脚轰了出去!
在笔直的主干道上一骑绝尘,速度飙上极限,车身在横风里左右摇晃,卫含明死死地握紧方向盘,尽全力保持车身稳定。
医疗队的人一刻也不敢停歇,迅速地操作着设备。
江黎的冷汗把他的长发全都浸湿,手臂猛然攥紧,一抽搐后又从椅子上滑落,筛糠似的抖,整个人的身体都因为疼痛濒临崩溃的极限。
许暮跪在他身边,双手颤抖地握住江黎垂落在身侧的手臂。
冰凉,无论怎么捂,都回不了暖。
机器的显示仪表上,他的体温迅速下跌,完全跌破了人体正常体位的下限。
疼痛如附骨之疽,从上至下,从骨头血管皮肉,无处不在啃噬着他。
太疼了,江黎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整个下颌绷得几乎要碎掉,他的挣扎猛地剧烈起来,竭力和无形的疼痛斗争。
他一口死死地咬住嘴唇,瞬间血液涌出,就要把嘴唇咬碎一般用力。
“镇定剂!”医疗队员立刻暴喝一声,“别让他咬了舌头!”
许暮伸手拦住了要给江黎扎针的医疗队员,迅速开口:“他体内的毒素还不知道是什么成分,会不会和镇定剂成分相撞冲突导致身体情况进一步恶化?”
“一般毒素都不会。”医疗队员说。
“一般毒素?”
以江黎的基因,他的身体,几乎对一般的毒素免疫!
即使产生影响,也只是稍有些难受,也绝对不会造成现在这样致死的威胁!
许暮知道江黎的忍痛程度,子弹近距离穿透肩胛骨都绝不会吭一声的人,现在疼成这种样子,这究竟是什么级别什么程度的痛苦?
医疗队员说:“江顾问现在这样挣扎,肯定会伤到自己,镇定剂能让他……”
医疗队员没说完,许暮直接撸起袖子,把胳膊伸到江黎嘴边,用力钳着江黎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巴。
“江黎,咬着。”
江黎痛到几乎失去神智,他迷迷糊糊之中听见许暮的声音,下意识信任,用力咬了下去。
牙齿刺破皮肤,深深地扎进肉里。
许暮猛地一皱眉,咬紧了牙关。
很疼。
但牙齿用力嵌合的力度,不过是自身疼痛的反馈。
江黎所遭受的疼痛,肯定会比他胳膊上所受到的疼痛还要剧烈百倍千倍。
幸好,幸好在这一刻,牙齿与手臂的链接,他能感受到江黎所分出的几分痛楚,也令许暮心神稍稍平稳,如果可以,他愿意替江黎承受所有的痛苦。
许暮深吸一口气,用平稳的声音,在江黎耳边持续地说话、安抚情绪,让江黎始终能感知到外界的声音。
“江黎,再坚持一下。”
“江黎。”
“江黎,就快到了。”
他一遍一遍呼唤江黎的名字。
煎熬的时间几乎要凝固,不知过了多久,武装车的轮胎在地面上划出长长一道刺耳的声响。
“队长!”卫含明猛地一拉手刹,“到了!”——
作者有话说:二合一,补更
对不起,我有罪,我忏悔,我心痛[裂开]
不过小狐黎这次不是在倒退,对他来说,身体和精神,还有对许暮的情感,都是破后而立
不知不觉第二百章 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