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抢救


    这一个月来, 上下城区之间的升降梯已经被修好投入使用,下城区改变巨大,主干道被铺上厚厚几层水泥沥青, 两侧是通明的路灯。


    武装车一路畅通无阻,轰鸣疾驰,笔直碾着台阶停在医疗中心大门口。


    许暮二话不说,抱起江黎,一脚踹开车门!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 径直冲进大门。


    那名寸头的医生刚好皱着眉, 手中折着厚厚一沓资料, 拧着眉看向门口。


    “时中!”


    许暮嗓音沙哑,尾音带着轻颤, 声音紧绷的像一张拉满至崩断的弓弦, 仓皇地喊。


    “救人!”


    时中的视线落在他怀中, 猛地看见江黎面色惨白, 冷汗淋漓,整个人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 一条不规则的曲线在屏幕上疯狂跳动。


    体温、呼吸、心率、血氧, 全都下跌到一个极致危险的数值。


    “江黎?!”


    “他要休克了!”


    时中瞬间丢掉手里的资料, 纸片在她身后乱飞,目光迅速扫过跟在许暮身后医疗队员,大声吼:“去推担架床!快去!”


    “让他平躺着!”


    “快快快!快跑!”


    时中狂吼,担架床的轮子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 和沉重混乱的脚步声缠在一起。


    “直接进抢救室!所有人做好准备!”


    时中一把扯开紧紧攥着担架床边缘的许暮,“家属在外面等!”


    抢救室的门砰地一声在许暮面前拍上。


    许暮直挺挺站在门前。


    红灯猝然亮起。


    仿佛一记重锤,许暮踉跄了一下, 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贴到坚硬墙壁,冰冷的凉意穿透衣物布料,渗到皮肤上。


    他的膝弯微曲,另一腿紧紧绷着,撑着地面,强撑着让自己不会沿着墙壁滑下去。


    手臂紧紧按在墙上,小臂被啃咬得血肉外翻,淋漓的鲜血沿着胳膊一路向下滑,沿着指尖淅淅沥沥滴落在地上。


    走廊空旷,光线昏暗,头顶白炽灯发出毫无起伏的一线嗡鸣,扎进耳中。


    许暮紧紧盯着那两扇冰冷厚重的铁门,敏锐的听觉让他在此刻能够模糊地听见,门内时不时传出仪器刺耳的提示音。


    “队长。”


    卫含明轻轻按住许暮的肩膀。


    “这边有椅子,来休息一下?你这手上的伤,也得处理一下,以防感染。”


    许暮沉默地从一旁医疗队员手中取过绷带,用酒精淋过,麻木地按下敷料,用平时训练过无数次产生的肌肉记忆,给自己迅速且利落地包扎。


    卫含明在一旁,抬手递过去一瓶水。


    她神情复杂,他们队长,这个即使山崩来临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在短短一个月里,已经是第二次濒临崩溃。


    都是因为一个人。


    卫含明见过这两个人彼此为对方的安危而发狂的模样。


    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的身体和魂灵,就已经紧紧纠缠在一起,早就在无法分开了。


    许暮接过水,哑声道谢,没喝,紧紧攥在手里,瓶身被捏得咯吱作响。


    爱情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竟然能让两个性子和生长环境都截然相反的人,彼此深爱,都将对方视作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时间失去了刻度。


    一秒被拉得无比漫长,一小时又仿佛眨眼即逝。


    许暮浑身发凉,呼吸也跟着困难。


    终于,红灯咔地一声变绿。


    许暮猛地起身。


    时中从门后走出来,拉下口罩,面色凝重。


    “许钦査,”时中摇了摇头,说,“不太妙。”


    “什么……”许暮喃喃一声,下意识向抢救室内看去。


    许暮瞥见江黎平躺在病床上,面上扣着呼吸罩,身上贴满了各种他看不懂的磁片和线路。


    一旁是闪烁的监护屏,各种仪器滴滴作响,病床上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手背上插着针,液体一滴一滴输进去。


    许暮的心脏就被那只手狠狠攥住,攥得生疼。


    “我现在只能尽力控制住他的生命体征,血液和那个针管里的残药,我都送去检测科了,她们在用最快速度分析成分。”


    许暮皱着眉,抬腿往抢救室里走。


    时中没拦他,跟着进去。


    卫含明看了看,也跟进去。


    许暮定定地站在病床前,看见江黎面色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他不敢大声呼吸,江黎此时脆弱得好像一阵烟,许暮生怕将人吹散了。


    他无力伸手向前,想要去碰一碰江黎,又在即将触碰到脸颊前缩回手指。


    血氧和血压依旧在往下滑,仪器通过外置生物电定时操作,才能堪堪往上提几个点,然后又向下掉。


    时中叹了口气,“你看到了,他的身体完全丧失了自主维生能力,现在全靠外力吊着命。”


    许暮的眼看着那条歪歪曲曲上下起伏的线条,理智随着生物电信号,宛如过山车一般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惊心动魄,简直要被逼疯,又完全无能为力。


    许暮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他转身看着时中,第一次弯下挺直的脊背,弓着身子,第一次垂下头颅,第一次求人。


    “时中医生……请你……一定要救他……”


    时中赶紧把他扶起来。


    钦查官队长的礼太重,她有点受不起。


    “无论是谁,只要在我面前,我都会毫不犹豫拼尽全力去救的,许钦査,这点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尽我所学,更别说是江黎。”


    时中说。


    “只是……江黎的情况太复杂了,只靠外力,我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许暮立刻追问:“什么时候能分析出结果?”


    “主任!”助手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一沓资料塞给时中,“结果,出来了。”


    时中匆匆翻阅,面色越来越凝重。


    许暮紧紧攥着拳站在一旁,他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平时不多看一些医疗类书籍,也不至于现在看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抓瞎。


    直到时中翻完最后一页,重重将资料合上。


    “时中医生……”许暮又急,又不敢多问。


    “怪了……”时中面色极差:“如果我理解的没错,那针管里的液体,不仅不是毒素,反而是能够增强细胞韧性的……”


    时中喃喃自语,又抽出江黎的血液验证报告,来回踱步,“怎么会这样?”


    “我是之前猜到江黎的体质会比平常人更好,细胞韧性可能更强一些。”


    时中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种正向的药物,会给江黎带来负面的影响?”


    “你说什么?”许暮的心脏砰砰直跳,慌张至极。


    时中唰地抬头:“一个坏消息,许钦査,江黎现在体内的免疫细胞正在疯狂地攻击他自己。”


    “去拿氨基喹啉衍生药,给他注射免疫抑制剂!”


    时中来不及再和许暮详细解释,一拍桌子,怒喊:“枯云那老东西到哪了?!”


    “这儿这儿这儿!”


    走廊里,枯云一路狂奔,佛珠都跑散了,哗啦啦掉了一地,一把年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了!”


    “什么叫江黎出事了?”


    直到看见江黎躺在病床上,枯云才不可思议地惊叫,“我以为我们都死绝了他也不会出事的啊!”


    “去联系扶乩!”时中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手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拍给枯云,“把这些报告!这个针管里的残液!江黎的血液数据!都给他送过去!人命关天了就别废话了!我要留在这里时刻盯着江黎的状况,你给我腿脚麻利点!”


    枯云赶忙去接,“好好好给我给我,我去送!”


    “不对!”时中敲了敲脑袋,“还给他送过去?来来回回耽误多少时间,惯着他了是吧?把他请过来!”


    枯云惊了:“他从不出门啊我的祖宗,那位才是真祖宗,还坐着轮椅呢,我怎么能把人弄来?”


    时中凉飕飕瞥了枯云一眼:“江黎不是你祖宗了?他要是死了,你也差不多到头了。”


    “草草草还真是!”枯云迅速扫过许暮铁青的脸色,一秒都不敢耽搁了,接过一系列的资料,“你们都是我祖宗!走了!老头子我带几个人,扛也把他给你扛过来!”


    许暮慢慢缓了一口气,目送枯云飞也似离开的背影,转头问时中:“扶乩是什么人?”


    扶乩是什么人?


    一个从不出面,但存在感却完全不低的人。


    可以说,没有扶乩,就没有今天的渊。


    扶乩此人性格古怪又阴郁,这么多年,完全不过问渊中的任何事务,仿佛一个只寄居在高塔里闭门不出的幽灵,几乎不和外界产生一切线上交流。


    整个渊中,除了枯云和时中能去他的实验室找他,其他人都没见过他。


    但即使是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扶乩究竟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只知道,那位是一个神秘且全能的理工科天才研究员,涉及的方向包括化学、生物、材料、食品、环境……每当他们有什么需求,扶乩总会做到。


    二十年来,新合成浆状营养剂条,缓解了下城区粮食不足的问题。


    研发出特种分子筛,可以改善下城区的污水污染。


    通过矿物提取纤维,缝制取暖衣物低于寒冬。


    因为扶乩,下城区这二十多年,少了很多饿死、病死、冻死的人。


    “前段时间治疗菌丝病毒的特效药,就是扶乩研制出来的。”


    时中一边拿过助手递过来的针管,从安瓶里抽出药液,给江黎注射进去,说,“还有救下你们那个金毛钦查官的神经毒素的特效药,也是扶乩研究的。”


    时中看得出许暮的精神绷紧到了极点,就要断掉。


    “你先别太紧张,许钦査,”时中不怎么会宽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在江黎还没治好前,你要是也倒下了,我还得分出精力救你,忙不过来。”


    卫含明:“……姐姐,你要不先别说话了。”


    许暮揉了揉眉心,哑声:“你放心,我能撑住。”——


    作者有话说:昨天的[求求你了]


    第202章 命运的馈赠


    靠外置生物电吊住了命。


    但江黎的身体状态仍然是一团糟。


    “我有一种直觉, 可能是基因病。”


    时中丢下一句话,拿着血液样本,风风火火拉过电子屏, “我得和现在已知的免疫系统基因病核对一下,虽然测序全部基因太耗时,但片段还是可以……”


    时中立刻专注,她不说话了。


    卫含明拍了拍许暮的肩,转身离开抢救室。


    抢救室内渐渐安静下来, 只剩下各种机器仪表交替的滴滴作响、继电器咔哒咔哒的声音、氧气面罩供氧的气流声。


    许暮站在病床边, 他看着江黎, 又不敢看。


    脖颈侧的皮肤脆弱得如同纸片一样薄,黑绳贴着苍白的皮肤, 格外突出, 一路延伸进敞开的领口中。


    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臂, 湿冷、苍白。


    许暮轻轻地、轻轻地, 将手指覆了上去,感受到指尖下一片如冰般的冷。


    这股冷意笔直地窜进许暮的心脏里,他也跟着指尖发冷发麻,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 倒灌进那个因恐惧而痉挛的核心。


    江黎的手腕内侧, 脉搏鼓动的起伏微不可查。


    许暮微微俯下身去,轻轻将脸颊贴在江黎的胸膛上。


    一片死寂。


    胸膛因外部供氧而机械又规律地起伏,然而,许暮听不到属于江黎的, 鲜活的心跳。


    感受不到心跳。


    感受不到。


    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忽地就将他拉回上辈子无穷无尽的大雪里。


    他真的不能再承受失去江黎的痛苦了。


    今日江黎离开时, 也下雪了。


    这辈子和上辈子的雪也融合在一起。


    许暮感觉自己此刻仿佛也置身于灰蓝的雪墓,在其中无尽地坠落,清晰地感受着恐惧如何一分一秒地啃噬他岌岌可危的灵魂。


    他还是听不到江黎的心跳。


    许暮满眼仓皇又失措,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他的头顶,他仿佛永远存于一场无休无止的审判中。


    许暮捂着脸,慢慢蹲在病床前。


    江黎……


    求求你……


    快点好起来。


    一定要好起来。


    你答应我的,别出事,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出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来了来了时中!我把他推来了!”


    枯云嗓子都快喊哑了,咣地一声撞上抢救室的门。


    “啊啊啊门开大一点要转不过来弯了!”


    许暮和时中同时抬头看去,就看见枯云狠狠地把一辆轮椅撞到厚重的大门上。


    轮椅上的人端端正正坐着,穿着一身漆黑的斗篷,带着面具,帽檐遮掩到下巴,腿上覆盖这一层厚厚的毛毯,手上也带着手套,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点皮肤,看着阴森森骇人模样。


    然而此刻被枯云飞速撞停惯性拍到门上,面具和门相撞发出一声duang的巨响,磕到脑门,磕了个七荤八素,捂着脑袋痛苦弯下腰。


    一道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从面具下传出:“枯云小子,你要把我弄死啊?我的脑袋可是很宝贵的我跟你讲……”


    “扶乩先生!”


    时中此前每次见扶乩都是很恭恭敬敬的,然而现在却顾不得这么多,赶紧招呼他。


    “您快来看,江黎的症状和血液检测结果都是免疫系统过度激活的病症,把自己体内所有细胞都当做病毒来攻击,但我从他的基因里却完全查不出能对应的病症……”


    扶乩揉着脑袋,缓缓支起身子,抬起手腕向前动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说:“枯云小子,推我过去。”


    轱辘轱辘。


    轮椅被推到了电子屏幕前。


    时中手指抵在屏幕上:“你看,这个C3、C4补体的数值,还有lgE,完全……”


    咣当!!!


    时中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巨响。


    她猛地转过头,震惊地看见扶乩骤然站起身,起身时巨大的力道掀翻轮椅,轮椅重重向后倒去,砸在地上。


    扶乩一把抓住时中的肩膀,即使隔着一层手套,时中也能感受到对方手指在剧烈颤抖。


    “……扶乩?”时中疑惑地抬起头,在她的印象里,见过扶乩的几面,对方从来都是高深莫测,从容不迫,甚至冰冷、不近人情,完全是一副近乎神性的模样。


    然而现在却又跳脱又抽象,毫无隐世高人的样子。


    扶乩完全顾不得理她,将脑袋凑近,几乎要贴上电子屏,却不是在看时中给出的血液报告,而是放大测序出的基因片段,双眼眨都不眨,紧紧盯着。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段基因,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成果,SOD1-ALS的特效药,就是通过这段基因破译而出的……”


    扶乩低声迅速自言自语。


    “扶乩先生,您在说什么?”时中不解地问。


    扶乩忽然盯紧了她,语速飞快,分外严厉:“你这一段基因是从哪来的?!”


    时中愣了愣:“是……江黎的基因啊……”


    “江黎?”


    扶乩唰地回头,“他就是江黎?”


    时中:“对,怎么了吗?”


    扶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病床前,动作迅捷,和他苍老的声音完全不符,扶乩趴在病床边上,来来回回地观察江黎的模样。


    枯云懵了,抱住脑袋,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卧槽,你不是个瘸子吗?!你怎么能站起来?!”


    时中一把抓住枯云:“现在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吗?”


    许暮压下眉,他向前一步,挡住扶乩继续向前探头的动作,生怕这个莫名其妙的疯人做出什么伤害到江黎的事。


    扶乩却恍然不觉,喃喃自语:“他……江黎,姓江……姓江……怎么会这么巧?”


    他猛地抬起头,问:“他今年多大?”


    许暮眯起眼,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沉声回答,“二十三,就快二十四。”


    他在属于江黎的所有实验记录中,知道江黎的心脏跳动于旧纪元历法中的立春当日。


    “具体差多少天?”


    “十五天。”许暮说。


    扶乩立刻倒抽一口凉气,失声:“小宝!”


    许暮的眼神也在一瞬间陡然锐利,挡在扶乩和江黎之间,厉声问:“你是什么人!”


    能知道小宝这个称呼的,世界上除了他和江黎之外,只有四个。


    理应都死了。


    “你又是什么人?”扶乩声音也发冷,眼神瞥过许暮身上的武装作战服,“钦查官?”而后气势凌厉,“让开!”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枯云惊了,他呆呆地扶起来轮椅,声音发飘,不可思议:“扶乩认识江黎?!”


    时中猛地踩他一脚:“现在也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啊!没看到他们要打起来了!”


    枯云和时中一边一个,赶紧过来把许暮和扶乩拉开。


    扶乩反手抓住时中,语速飞快:“你的方向错了!这不是基因病,也不是自身免疫系统的问题,小宝的基因绝对不会出问题!”


    “他应该永远都不会生病才对……”扶乩深深吸气,“怎么会这样?他的基因明明是最完美的存在,一切的疾病都不会在他身上发生才对……”


    即使来的路上他已经看过一遍针管残留药液的检测报告,现在,扶乩又一次飞速翻阅,重新接受其中的信息。


    “这是一种激活端粒体,诱导分裂产生新细胞的药物。”扶乩说,“当人体基因中标定的细胞分裂次数渐渐被耗尽后,端粒体抑制细胞分裂,人体就开始衰老。”


    “然而,这个药物,可以让端粒短暂激活,让细胞分裂不再受限,短时间内生成大量新生的细胞,人体甚至可以呈现出一种逆生长的趋势。”


    扶乩似乎是不相信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江黎的身体报告,几乎要把手里的纸张翻烂。


    “但为什么在小宝的身上,反而会产生负面的效果?”


    “这个药物,让他的端粒体彻底疯了,活性已经远远超过人体应有的极限。”


    “不是他的免疫细胞在攻击自身,而是因为,他的细胞在异常、迅速地大量增殖,所有的细胞都以癌细胞一样疯狂扩散,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所以细胞彼此之间在互相厮杀吞噬,为自己找到能够立足的一席之地。”


    扶乩一点一点推断出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得出的结论,说道最后,声音剧烈颤抖。


    “靠生物电流维持生命没有用,如果不改变现状,小宝的身体会被撑爆,他会死。”


    一直以来坚信不已的观念在此刻被彻底粉碎,扶乩看着眼前阔别二十年之久,重逢时,却是带着呼吸面罩,面色苍白,性命岌岌可危的小宝。


    二十三、或者说二十四年前的立春,奇迹诞生在Ether研究所中,诞生于一个0.6厘米的小小胚胎中。


    一组完美的基因,纯净,毫无纤瑕,他们双眼发亮,惊叹于掌心中蓬勃又顽强的生命力,感慨命运独一无二的恩赐。


    殊不知,命运所馈赠的一切,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兜兜转转,二十三年后,恰恰是因为这份独一无二的特殊基因,让江黎在这种“有益”的药物作用下,呈现出截然相反的负面效果。


    时中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禁问:“那……要从什么方面入手,才能救他?”


    扶乩深吸一口气:“我需要他所有的基因。”


    然而,扶乩想到了什么,忽然苦笑一声,向后跌坐回轮椅上,颓唐开口:“完了。”


    “我们自己造的孽。”


    “二十年前,为了防止被有心人觊觎利用,小宝所有的基因,全部被我们彻底摧毁了。”


    时中顾不得什么二不二十年,她只想救命,问:“现在开始测序,不行吗?”


    扶乩摇摇头,苦笑一声:“来不及。”


    “对一个人的全部30亿个碱基对进行测序,在NovaSeq X上,光是运行时间都需要24-48小时。更别说后续对比、注释、深度解读……光是分析出基因中的问题,最短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小宝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扶乩。”


    许暮忽地开口。


    他走到轮椅前,凌厉的剑眉压着眼睛,面无表情时,露出下三白的眼瞳呈现出一种严肃又冷淡的锋芒。


    许暮没再追问扶乩的身份,而是认真地问,“如果你现在就能拿到江黎的全部基因,用来救他,需要多久?有多少把握让他醒来?”


    “体外编辑基因然后回输到人体,抑制异常活跃的端粒体。”扶乩的言语掷地有声,“尽我最快的速度,最迟10天,我用性命担保,小宝绝对可以活下来。”


    许暮:“江黎现在这样,能坚持多久?”


    扶乩语气笃定:“半个月。”


    许暮沉沉地说:“好。”


    说完,转身回到病床边,温柔地抬起江黎的头,将他脖颈上挂着的黑曜石吊坠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许暮拆下黑绳缠绕的吊坠,手指抵着其中最隐蔽的一个开合处,轻轻一抵。


    咔哒。


    黑曜石吊坠从中间一分为二,弹出其中镶嵌着的微型芯片——


    作者有话说:[可怜][可怜][可怜]


    神秘扶乩登场!


    第203章 眷恋


    许暮取出芯片。


    很轻, 很薄,只有指甲盖大小,厚度不足一毫米。


    放在掌心里, 几乎没有重量。


    但就是这样一块看似轻飘飘的芯片,却承载着江黎数十亿的基因信息,以及从中得到的浩如烟海的实验数据和结论。


    还有,或因此而生的、因此而死的,无数时光。


    生命二字没有重量, 却比任何计量单位都要沉重。


    扶乩的视线早在许暮拿出那枚芯片的时候, 就已经紧紧黏了上去, 面具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震颤又不可思议的光。


    “这是数据备份芯片……”


    扶乩喃喃道。


    许暮沉默片刻, 深吸一口气, 将芯片递给扶乩, 声音冷而紧, 只有短促的两个字:“救他。”


    扶乩毫不犹豫接过芯片,深深看了许暮一眼:“我当然会救他。”


    说完,干净利落起身, 从时中手里拿了血液样本, 转身飞速一头扎进实验室中。


    “他特么的健步如飞动作比我还利索啊……”枯云颤抖着手指向扶乩离去的背影, 问,“他是什么人啊?”


    “你问我?”时中瞥了他一眼,戴上手套给江黎替换输液的吊瓶,说, “扶乩可是你拉入伙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


    “再说了, 没听见扶乩刚刚说了什么吗,你现在难道不更应该好奇江黎的身份?”


    枯云小心翼翼地看向病床旁,一袭纯黑作战服,周身满是沉重低气压的许暮。


    许暮大概知道扶乩是什么人了。


    当初认定已经死亡的四个研究员,除了江枳,剩下三个,尸骨无存。


    既然如此,那就有活着的可能。


    高书洛身高对不上。


    只有梁扶砚和华嘉树。


    是谁?


    但无论是谁,无论要对方是否觊觎江黎的基因信息,许暮在这一刻,都只能把芯片交出去。


    这么多年,审讯过无数罪犯,许暮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这个扶乩,是真的想要竭尽全力救活江黎。


    但此事之后,如果江黎的身份暴露,有人因此产生恶念要对江黎不利,那许暮保证,会用自己性命来保证江黎的安危。


    事已至此,他只能焦灼地等待,等待扶乩将研制出的所谓的抑制剂。


    无论如何,眼下已经有了希望的方向,即使心脏仍然抽痛不已,但许暮也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


    病床上的人唇色惨白。


    江黎不该是这副模样。


    江黎应该鲜艳、明媚、热烈,像永不熄灭的火焰,弯着风流不羁的狐狸眼,挑衅他、调戏他才对,而不是毫无生机躺在病床上,连呼吸都微弱。


    时中给他拖了把椅子,放到床边:“坐。”


    “多谢。”许暮点头致意,坐在椅子上,双手慢慢覆着江黎冰凉的手臂,抵在唇边,默默注视着江黎。


    枯云压低声音:“我好奇也没用,小时中,我现在感觉误闯天家哩……他们一个两个怎么都是我惹不起的样子……”


    时中把空袋子扔进医疗废弃箱,嘲笑他:“你当初招人也不做背调,怪不得渊里边叛徒多呢——额,当然,我不是说江黎和扶乩,我只是说你蠢。”


    “用人不疑嘛,”枯云嘿嘿一笑,“不过小时中怎么最近嘴毒成这样,不会是跟江黎学的吧?”


    时中把枯云拖走了。


    这老头子,他们名义上的老大,就是这样,热衷于在下城区慷慨解囊地捡回来些落魄的人吸纳进渊,对敌人阴狠,对自己人仗义,即使有很多人为了利益背刺他,但也有更多人愿意跟随他。


    渊大概就是这样,松散又凝聚。


    枯云说,这叫心机,在别人落难时给予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帮助,就会让人死心塌地去感激。


    这是他从儿时捡到的一本破破烂烂的旧纪元古书里学到的,屡试不爽。


    ……


    今天本来是钦查处和渊一同商议上下城区共建的事宜,但突如其来的发现和行动打断了协商,如今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


    钦查处又忙成了陀螺,没人抽也疯狂连轴转。


    这次行动的扫尾工作更难做。


    一环扣一环,地下实验室的发现,和之前在审判庭发现的线索完全对上了。


    从地下实验室中抓获的所有研究员,核对身份,发现竟然都是这么多年里,应该被处以枪决、或因其他罪行被关押在审判庭的罪犯。


    经过核实,确认无误。


    全都是被西斯特用菌丝生成的“面具”偷梁换柱,秘密交换到地下实验室,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研究。


    基因质量好的,被当做实验体,身上覆满了各种植被和毒株,用过后丢进收容仓里,被找到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有的甚至已经腐烂了。


    石竟一带着钦查官戴好防毒作业护具,核实了这些人的身份信息,登记在案后,为了防止污染源外散,丢了一把□□,直接将收容仓烧得干干净净。


    基因质量不好的,就成了地下实验室里最低等级的员工,每天干苦力。


    这些之前的漏网之鱼,现在通通被钦查官通通逮捕,一个不落,全部押回钦查处审讯记录。


    钦查处里的关押室都已经容纳不下了,开始紧急扩建。


    此事一出,群情激愤。


    钦查处将内情调查清楚后,宣布日后将在公众面前对这些早该受到惩罚的人,重新处以死刑。


    在地下实验室,白严辉带队救出许多嵌合的畸形实验体,都全部被送到医院,医生束手无策,只能暂时稳定住实验体的情况,放在特殊病房里时刻观察情况。


    除此之外,在地下实验室内,还关着许多尚未惨遭毒手的半大男孩儿女孩儿,根据实验室中的数据记录,即将被嵌合什么基因。


    被救出来送去医院检查伤势之后,送回家里,没父母的,送去了阳光福利院,小B院长给孩子们一个一个换上新衣服。


    卞印江大腿中了两枪,失血过多,被抢救回来后,从他的血液中检测出和针管残液一模一样,能够激活端粒体的药剂成分。


    在地下实验室被抓了个现行,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他仍旧拒不配合,像个死面馒头,问什么都不说,考虑到许暮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进行审讯,钦查处又暂时分不出人手来与他对峙,于是一时僵持。


    许暮整天来回在上城区的钦查处和下城区的医疗中心来回奔波。


    面无表情处理过工作,就始终待在抢救室中,默默地看着江黎。


    ……


    一周后,扶乩提前出现在抢救室。


    风尘仆仆,身上披着的黑色斗篷在身后甩出一道弧,披着夜色,一头冲进到病床前。


    许暮已经熬了三天,此刻有些撑不住,趴在江黎的病床边,手指勾着江黎小拇指的指尖,一不留神睡了过去,骤然听见扶乩激动的声响,整个人紧绷一般弹起身来。


    “可以了,扩增成功,质量检验无误!”


    扶乩紧紧接着手里的一瓶针剂。


    “时医生,来,搭把手。”


    时中立刻全副武装,戴好医用手套。


    扶乩的声音异常冷静,“现在我要对小宝进行清淋,你帮我准备好,他体内的细胞负荷太重,必须抑制,否则就算回输成功,fox-p-3基因也没有办法在他体内正常表达。”


    时中瞳孔一颤,猛地抬头:“江黎现在这种身体情况,还能承受得了吗?”


    扶乩从时中手里接过手套,套在自己手上纯黑色的手套外,声音冷酷到近乎残忍的程度:“承受不了也得受,不然他没办法活下来。”


    许暮压下眉,立刻问,“什么意思?有副作用?”


    “他会很疼。”扶乩换了口气,说,“剧痛。”


    “在用生物电维持他最低生命机能前,小宝应该有过一段剧痛,对吧?”


    许暮眼睑微颤:“……是。”


    “那是小宝体内的细胞正在互相厮杀,一阵一阵细胞死亡带来的疼痛。”扶乩说,“现在清淋,就是要在瞬间清空他体内一半的细胞,给fox-p-3基因的正常表达留出空间。”


    许暮几乎是瞬间就听懂了扶乩的意思,声音发紧:“只会比之前更痛,是么?”


    “聪明。”扶乩说,“一会儿你负责按住他,别让他挣扎扯掉了针。”


    许暮紧紧咬着齿关,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江黎。


    深吸一口气,“好。”


    “开始吧。”扶乩冷静宣布。


    ……


    江黎的意识沉在一片粘稠冰冷的沼泽里。


    模糊中,他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喊他。


    喊他的名字,喊他曾经的实验编号,喊他最亲最亲的小宝。


    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静止,他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自己的思绪和意识都迟缓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异物感一点点塞进他的血管,凉意一点点渗进骨髓,所到之处,肌肉和关节都开始僵硬、酸痛。


    他好冷……好冷啊。


    一种深埋在骨骼深处的、沉闷而持续的锐痛,正在挖掘他的脊髓,啃噬他的大脑,江黎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盛满了碎玻璃的容器,体内全是尖锐的棱角,他破碎成一片又一片,自己扎向自己。


    他好疼……好疼啊。


    江黎好想哭。


    可是他怎么哭呢?凭什么哭呢?他哭又会有什么用吗?


    哭泣永远都不是活下去的办法。


    他好想哭,但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也感知不到自我,又哪里能流出眼泪。


    他似乎在一点一点死去。


    江黎想,死了也好,也好,就再也不用疼了。


    这二十多年,太累了,死亡对江黎而言,似乎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逃避的机会。在黑暗里漫长的踽踽独行,终于也要到了尽头,终于要结束了。


    如果是今年秋天之前的江黎,他大概会在此刻释怀长叹一声,毫不犹豫地拥抱自己的死亡。


    毕竟,他的人生信条从来都是,极尽绚烂的生,而后毅然决然的死。


    像糜艳的山茶,似坠楼之人一般,花开花落,轰轰烈烈。


    他是想活,但他从来也不怕死。


    然而在这一刻,现在的江黎,却在即将踏上这条永无归途的路上时,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极度的不甘、不舍。


    一种刻在灵魂中的羁绊,拼死拉着他,他再也无法向前迈出哪怕半步,心脏阵阵嗡鸣,血肉相连,鲜血淋漓。


    他不甘心。


    他舍不得。


    他在黑暗之中挣扎。


    旷芜的世界里,忽然,江黎好像看见了一双黑蓝色的眼眸,专注又炽热地看着他,像深沉一望无际的大海,温暖的爱意将他包裹,成为他人间的眷恋。


    这一刻,无穷无尽的寂寥中,五感骤然回归,江黎的舌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非常浓烈的血腥味,成了将他钉在现实世界的锚点。


    冰冷的沼泽倏忽消散,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拼命呼喊着他的名字。


    好温暖。


    江黎慢慢放松了身体,留在此处,松开牙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成功了!”


    扶乩骤然脱力,手中的针剂滑落,砰地一声摔碎在地面上。


    三人均是冷汗淋漓,许暮眼中仍旧满是后怕,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汲取着氧气,垂在身侧的另一条手臂上,满是深可见骨的牙齿痕迹,几乎要将他的肉全都咬下来,鲜血滴滴答答的流。


    血迹染上了时中最珍贵的诊疗仪上,然而时中也完全顾不得在意这么多。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真的以为江黎放弃了求生的希望。


    幸好,幸好……


    此刻的心电监测仪上,几乎死寂的线条重新开始微弱波动。


    江黎的生命体征开始缓慢地恢复,这次,是脱离了仪器的帮助,完全自主恢复。


    抢救室内没人说话,看着逐渐上升的各项数值指标,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扶乩才从地上撑着病床边缘爬起来,转了转脑袋,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大功告成!”扶乩说,“困死我了,一连七天都没怎么合过眼……我不行了,剩下的交给你们吧,我得回去睡一会……”


    说着,扶乩径直转身,向身后随意摆了摆手,向门口走去。


    许暮忽然开口:“扶乩先生,请留步。”


    扶乩站定了,回头。


    许暮快步走到他面前,向着眼前这个将容貌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救下他。”


    扶乩笑了一声,问:“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许暮起身,表情认真开口:“许暮。”


    “哦~许暮。”扶乩抬手摩挲着面具的底边,“你是钦查官?什么职位?”


    “钦查处第一钦查队队长。”


    “啊……不错,挺厉害的。”扶乩长长地感慨一声,似乎穿透了悠远的时光,问道,“你母亲叫许辞盈、父亲叫谢持,对吧?”


    许暮一愣。


    扶乩摘下了遮掩了半张脸的黑色兜帽,抬起一只手,按在面具上,微微低头,将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半张赤红色疤痕的脸颊。


    “怪不得看你有点眼熟。”


    扶乩又摘下变声器,苍老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一声轻笑,时隔二十年,仍是风流倜傥,原本的那种知识分子清懒声音被时光的痕迹镌刻,更显出成熟的磁性,“出事的时候,你应该是六岁,或许会对那场震惊整个上城区的Ether研究所爆炸事件有印象。”


    “大钦查官,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扶乩甩开斗篷,伸出胳膊,摘下手套,露出一只遍布狰狞烧伤痕迹的残枯手掌。


    “我是原钦天监科技部,Ether研究所总负责人,梁扶砚。”——


    作者有话说:有一些理论参考了今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那个treg,更多的是作者在瞎编[眼镜]


    江黎宝宝终于要康复啦!呜呜呜呜呜呜!!!


    [哈哈大笑]


    是的扶乩就是梁扶砚!


    当初在117章设下的有奖竞猜哈哈哈哈,我看有宝贝猜中啦,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第204章 苏醒(补一千五百字)


    “咳咳……”


    病床上, 江黎轻轻呛咳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江黎缓慢又闭上眼, 重新睁开,视线渐渐在他眼前清晰。


    面上还戴着呼吸面罩,箍得耳朵痛,江黎不喜欢束缚,他想抬手将面罩取下, 却没成想, 手腕一动, 指尖就触碰到一处温热的皮肤。


    江黎微微转过头去。


    他看见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正趴在他的病床边, 骨节分明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圈着他的手掌, 腕骨突出, 指尖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 带来源源不断的一片温暖。


    江黎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下意识地露出一丝笑。


    但垂眸看时,呼吸面罩总挡住他的视线, 江黎抬起另一只手, 也不顾这只手手背上扎着针, 抬手就将呼吸面罩摘了。


    埋在手背里的针在血管里转了半周,瞬间回血。


    他动作幅度太大,许暮猛地惊醒,抬起头, 对上一双含笑的狐狸眼。


    许暮立刻张了张口,眼眶和鼻梁都酸涩,一时千言万语堵在喉口, 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一转眼就看见江黎鼓了包的手背,许暮瞬间紧张地按住他的胳膊。


    “乖,别乱动,回血了。”


    许暮匆匆抵着江黎手背的血管,将针头拔下来,用敷料按在江黎手背,用纱布包扎好。


    江黎毫不在意甩甩胳膊:“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你别……”


    “诶呀我知道我知道~”江黎懒洋洋拖长了语调,抢过许暮剩下的话头,“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江黎嘴巴嘟囔着,用手肘撑起身子,一个一个把身上贴着的各种磁片贴片连带着各种颜色的线都拽下来,盘着腿坐在病床上。


    许暮紧张地看着他,双手护在江黎身侧,生怕他失力栽倒。


    “宝贝,”江黎用手掌托着下巴,轻轻眨了眨眼,“你好憔悴,感觉老了好几岁。”


    许暮这一周来回奔波在上下城区,匆匆不路过工作后,就是陪护在江黎的病床边,盯着仪器的数值,还有江黎闭着眼安静又脆弱的样子,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消散了。


    时中劝了他好几次,说仪器有智能监控,不用他这样熬,许暮第一次固执己见,听不进劝阻,仍旧坐在椅子上,坐在病床旁。


    后来实在熬不住了,一头撞在床边浅浅阖上眼假寐,但一有什么动静就会立刻惊醒。


    梁扶砚走后,到现在,差不多有二十个小时,江黎才悠悠转醒,第一件事,就是好奇地盯着许暮的脸看。


    许暮面色憔悴,往日那双凌厉的双眼下,挂着一片深深的黑眼圈,有几天没刮过胡子,下巴上泛出了些浅浅的青色胡茬。


    江黎抬起手臂,伸出手指,朝着许暮勾了勾。


    许暮顺从地弯下身子。


    江黎的指尖抵在许暮的下巴上,摸了摸,胡茬突起,有些扎手。


    “我现在是在医疗中心的抢救室?”江黎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就是瞬间掌握自己此刻所处的环境。


    “是。”


    许暮定了定心神坐在床边,挨着江黎,轻轻将江黎环抱在怀里,抬起手,手掌慢慢按在江黎心口处。


    他感受到,此刻掌心之下,江黎的心跳。


    砰砰。


    砰砰。


    砰砰。


    正在胸膛中,强而有力地跳动着,有规律一声一声,将血液泵至全身各处。


    江黎垂眸,挑眉一笑:“怎么,我们端庄持重的钦查官先生要对一个刚苏醒的病患耍流氓?”


    许暮耳朵自动过滤去江黎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语,心跳在掌心搏动,许暮的眼眶微微红了,他轻轻垂下头,将头埋在江黎的颈窝里,一切的动作都轻轻的,不敢用力,生怕江黎刚醒来身子还不适应。


    “太好了……”


    许暮嗓子发哑,声音颤抖。


    太好了,终于有心跳了。


    他终于又重新听到了鲜活的心跳。


    之前毫无波动的死寂胸膛几乎要把他吓疯。


    濒临崩溃边缘的精神在此时听见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的这一刻,才终于被重新捏塑到一起。


    “喂……”


    江黎有些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脖子,警告他,“你别这样啊,我可不负责的……”


    “没事,不需要你负责。”许暮说,“我只想你好好的。”


    江黎抿了抿唇,蹙起眉,神情复杂起来,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良心,难得愧疚起来。


    但他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抬起手,去摸摸许暮的脑袋。


    头发也好硬,扎手,随了这人的性格。


    江黎还没把手心落实了,忽然抢救室的门就咣当一声被撞开,乌泱泱涌进来一堆人。


    江黎身子猛地一僵,手掌唰地从许暮头上扯下来。


    平日里怎么贴上去调戏勾引都觉得不为过的江黎,此刻莫名感觉这个轻轻拥抱的姿势过于暧昧,他连忙推开许暮,别过头,觉着脸颊发烫。


    江黎转过头,看见了枯云、时中、三光、还有个黑漆漆的坐轮椅的人。


    那个从上到下一头黑袍子的人忽然从轮椅上弹起来,一头朝着他这边扑过来。


    江黎:“?”


    什么玩意。


    就看见那黑袍子的,毫不客气,健步如飞冲到病床边,伸出手一把扒拉开许暮,占据了离江黎最近最有利的位置。


    被扒拉开的许暮:“……”


    许暮默默向后退了两步,给梁扶砚让出位置。


    江黎皱了皱眉,毫不客气:“你谁?”


    “呜呜呜果然长大了就不如幼崽时期乖巧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故作扭捏假装哭哭啼啼。


    江黎嫌弃地往后挪了挪,“有病?”


    “诶诶诶,小宝这么说我,我会伤心的。”


    梁扶砚一边假装擦眼泪,漆黑的长袍遮住面具,抬手悄悄按下变声器,换回了自己的声音。


    “……二十年不见,小宝就不认得我了?”


    江黎猛然见听见了熟悉的称呼,和熟悉的声音,过分亲切,一下子将他带回二十年前的悠悠温柔岁月。


    江黎整个人身子顿时僵硬,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漆黑长袍的人,狐狸眼瞪得圆滚,紧紧盯着面具,身子开始剧烈颤抖。


    “你……你……”


    梁扶砚笑,伸手指着自己,像小时候一样逗江黎玩:“对,猜猜我是谁?”


    江黎声音发飘,喃喃:“扶砚叔叔……”


    梁扶砚哈哈大笑起来,张开了手臂:“久别重逢,乖宝不来抱抱扶砚叔叔吗?”


    江黎猛地扑了上去,像小时候那样,一把紧紧抱住梁扶砚的脖子。


    梁扶砚被他撞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嘶了一声:“救命,我的老腰……小宝啊,你扶砚叔叔不年轻了……”


    混不正经的抱怨话还没说完,江黎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开始嚎啕大哭。


    “诶呀。”梁扶砚不笑了。


    枯云去病床那边扒拉许暮,低声嘀咕:“走嘞走嘞,人家亲人团聚,给他们留点私人空间。”


    许暮微微蹙眉,看江黎哭得伤心,看见梁扶砚轻轻抱着他,晃悠着,像哄小孩似的,用手轻轻拍着江黎的后背。


    许暮收回视线,点点头:“走吧。”


    四人出了病房,江黎哭了好久,他孤身一人在狼藉滩涂里摸爬滚打二十年,骤然在此刻得知,他还有亲人,江黎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用力地哭,似乎要把这二十年受到的所有委屈、所有辛酸,全都用眼泪告诉自家大人,他好苦好苦啊。


    他不想做恶名在外地杀手厄火,他不想拥有一身的本领,他只想在叔叔姨姨面前做一个笨蛋小孩。


    “好啦好啦,小宝辛苦啦,扶砚叔叔都听时医生说过了……小宝这么多年一个人挺过来……太不容易了……”


    梁扶砚闭着眼轻拍江黎的后背,“对不起小宝……都是扶砚叔叔的错,这么多年在下城区搞研究,我竟然不知道你我都在渊,我真蠢,我怎么当时就心灰意冷到只缩在实验室里,完全不关注外面的事……如果、如果我能关注一下渊的发展,如果……我的小宝就不用在祁东那个该死的人渣手下受这么多苦……”


    说到这里,梁扶砚的声音也哽咽。


    “扶砚叔叔,你别自责,当初……太乱了。”江黎也拍拍梁扶砚的背,“不是我们任何一个的错。”


    呜呜呜。


    两个人抱头痛哭。


    江黎终于止住了哭泣,梁扶砚给他拿来一卷纸抽,闷笑他,“瞧你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像小花猫。”


    江黎:“……”


    感动不过三分钟。


    江黎终于调整好了情绪,将积攒了数年的压抑一并哭出去之后,江黎顿觉神清气爽,问:“扶砚叔叔,你怎么戴着面具?”


    梁扶砚抽了抽鼻子,说:“我摘了面具,小宝你可别害怕啊。”


    江黎心中隐隐由衷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他看见梁扶砚摘下兜帽、面具和手套。身上满是烧伤的疤,原先英俊潇洒帅气的半张脸,被火烧毁,只剩下一半的疤痕,剩下一半皮肤状态也能看出感染后痊愈的痕迹,坑坑洼洼,只有一双眼睛仍然和年轻时一样透亮。


    “扶砚叔叔……”


    曾经扶砚叔叔最爱臭美了,熬夜做实验之后脸上长了个痘都要咬牙切齿,还留着很难打理的长头发,就连掉了根头发都能在实验室里大呼小叫好久。


    可现在,头顶也尽是烧伤,光秃秃的,一根头发也没有了。


    梁扶砚看江黎那样子,就知道他想什么呢,于是潇洒一笑:“这样不帅吗?多酷啊,独一份的勋章。”


    江黎盯了梁扶砚两秒,用力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开始絮絮叨叨讲这二十多年的时光。


    江黎把在黑街和祁东手下干活的事情一笔带过,重点对梁扶砚说,他在地下实验室看见了华嘉树,把华嘉树如今伪装隋远志的样子,地下实验室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梁扶砚。


    梁扶砚听着,面色越来越凝重。


    “原来他也没死。”


    “当初钦天监派来的人要强行把你带走,和我们起了冲突,他们有个人在推搡的时候枪走了火,子弹弹来弹去,火花迸进了储藏氢气罐的屋子,着了火,引发氢气爆炸。我们三个当时在往地下跑,都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小书师弟转身去按下金属大门的开关的时候,爆炸波已经冲过来了,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睁开眼睛,周围只有我自己,发现自己应该是被冲击波冲到了地下实验室,金属大门刚好在我身后合上,挡住了氢气爆炸的伤害。”


    “我亲眼看着小书师弟死在我面前,就以为嘉树也是,后来在黑街听说了阿枳的事……本来以为,我们四个,只有我自己苟活了下来,没想到嘉树竟然也活着,甚至……这些年……这么多的病毒和实验……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该死。”梁扶砚重重地锤了一下大腿,“他怎么能……这个人……这个人……我早该想到的,二十年前他就走火入魔了!”


    梁扶砚深吸一口气,很快就冷静下来:“嗐,不说他了,反正总会有办法的,西斯特不是你们最后一步的目标嘛,事已至此,阻止他的事情,就交给那些钦查官好了。”


    说到钦查官,梁扶砚忽然眼珠一转,嘿嘿低笑,凑近了江黎,问:“oi,小宝,问你个事,你和那个许暮,什么关系?”


    江黎愣住,看着梁扶砚揶揄的模样,江黎耳根红了,然后绯红的色泽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到锁骨,整张脸,都透着一片薄红。


    这……哪怕换作是之前,换作是对其他人,江黎都不会是这种反应。


    然而经过了地下实验室之后的事,又在最亲近的家人面前,江黎忽然就觉得特别羞。


    “我、我……”江黎别开眼,吞吞吐吐,脸颊烧得滚烫,“我们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梁扶砚重复一遍,啧啧摇头,“我不信,我都不应该问你们什么关系,我应该直接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江黎眨巴着眼装傻:“什么发展?”


    梁扶砚:“我进来的时候,你俩黏黏糊糊你抱我我迷你那劲儿,没谈没亲我倒立洗头。”


    江黎:“……”


    “没有恋情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隐蔽,”梁扶砚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得意洋洋,“没有。”


    江黎:“……”


    “真没谈。”江黎说。


    梁扶砚一挑眉:“哦,没否定亲过,那就是该干的都干了,但是没给人家名分,是吧小宝?”


    江黎:“……”


    好精准。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扶砚叔叔。


    江黎闭了闭眼,自暴自弃:“对。”


    “我就是不想谈恋爱,我觉得那是束缚,本来挺自由的,非得把自己的翅膀折断了囚到鸟笼里,枳姨姨也是这么说的,她觉得爱情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说了,扶砚叔叔你看,华嘉树对枳姨姨不也是爱吗,但他都做了什么,他干了那么多恶心的事情……”


    “小宝。”梁扶砚打断他,蹲在病床前,仰着头,认真地看着他。


    “你喜欢许暮吗?”


    江黎毫不犹豫开口:“喜欢。”


    “那不就结了。”梁扶砚双手一拍,“喜欢就在一起。”


    “啊?”江黎张大嘴巴,“这么草率?”


    梁扶砚摊手,疑惑地问他:“还需要纠结什么吗?喜欢就在一起,发现不合适就分开,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要纠纠结结犹犹豫豫搞出一波一波恨海情天出来?”


    江黎大脑宕机。


    “小宝,”梁扶砚温柔耐心地问,“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我怕失去自由,我怕我不再是我,我怕我和他最终两败俱伤地分开,老死不相往来,我怕爱造成的悲剧。”


    江黎说。


    江枳临死前的遗言,是幼年时期栓住小象的细绳,即使小象长大了,也永远不会试图挣脱那纤细的绳索。


    梁扶砚轻轻地笑了:“可是,小宝呀,你要因为害怕,而不敢开始吗?”


    “……什么?”


    “爱从来都是中性的,没有善恶好坏之分的,小宝。”梁扶砚的声音像是一阵清风,“要看拥有爱的这个人的品质。嘉树走上了歧路,所以他的爱扭曲又罪恶。”


    “但是你不一样呀小宝,你要相信自己。”


    江黎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小宝,你相信许暮的人品吗?”


    江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相信他的爱吗?”


    幼年时意外栓住小象的细绳,在小象长大后,也只有当初的饲养员,过来解下细绳,对大象来说,才是真正能够迈出那绳索范围内的第一步。


    江黎的狐狸眼中骤然爆发出极亮的光芒。


    梁扶砚笑了。


    他站起身子,拍拍大腿,说:“我估计有个小宝现在忍不住想见某人了,对吧?”


    “扶砚叔叔……”江黎嗔怪他一声。


    梁扶砚大笑起来:“那我也就不耽误你们小情侣互相表白了,嘿,我出去叫他。”


    梁扶砚戴上面具飘出门了。


    “小许钦查,我家小宝叫你过去,”梁扶砚经过许暮身旁时,脚步顿了顿,微微侧身,拍了拍许暮的肩,“小子,我家小宝卸下心防不容易,你好好对他。”


    许暮不解,但没多问,他推门进去,见江黎晃悠着两条长腿,坐在病床边。


    听见他的脚步声,江黎转头看向他。


    双眼亮晶晶的,好漂亮。


    许暮忍不住快步上前。


    江黎抿着唇,仰起头,认真地看着许暮。


    虽然此时大钦查官有点憔悴,但仍旧不妨碍许暮硬气俊朗的模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眼眶深邃,气质冷淡且极具锋芒,像冰山一样坚硬,又像海面一样沉静包容。


    江黎再也忍不住了,从心底冒着甜涌起的爱意几乎要将他全部包围。


    “许暮。”


    江黎认真地叫了许暮的名字。


    许暮坐在床边,去检查他手背上的包扎,低声回,“嗯?怎么了?”


    “咳……那个……”


    江黎抿了抿唇,还有些羞赧。


    “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终于一口气写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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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了小情侣萌萌的官宣图[哈哈大笑]


    第205章 男朋友


    “什么……?”


    许暮正专注地看江黎手背的针孔, 一时没有留神,或者说,零帧起手, 猝不及防,大脑完全回不过神,他猛地抬头,看到了江黎几乎要烧红的耳尖。


    “你……”


    许暮一愣,他抬起手, 忍不住轻轻碰了碰江黎的耳朵, 滚烫。


    敏感的耳尖猝不及防被触碰, 江黎整个人就在手指下一颤。


    咣当!


    江黎下意识抬腿踹了许暮一脚,没收着, 下了死力气, 直接把人一脚踹下了病床。


    “嘶……”


    许暮也没有防备, 整个人摔在地上, 捂着腿,愣愣抬起头,一时也有点懵。


    “诶呀, ”江黎挠挠头, “算我……膝跳反射?”


    这一幕被踹下床的场景, 也似曾相识,记忆里,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做过后,许暮本想拉着人温存, 江黎却提上裤子不认人,毫不留情一脚把他踹下床。


    那时还是在许暮家里,他们之间也没有经历过这么多的生死与波折, 也没有如此密不可分的羁绊,他和许暮针锋相对,他看不惯许暮那一副死板的、端着的高冷禁欲模样,总想打碎,许暮也看不惯他风流不训放浪形骸的恶劣态度。


    如今几乎同样的姿势,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想起那天的情形。


    而现在不同了。


    现在心意相通,两情相悦。


    江黎压抑许久的神思在这一刻陡然放松,他忽然就觉着,没什么比健康的爱情更美好的了。


    本以为对许暮的感情,不过是他和许暮的身体与性.事完美契合,让他食髓知味,可后来底线一退再退,手足无措地看着内心深处的脆弱被触碰,本以为是暴露了致命的弱点,却没想到,许暮温柔又珍惜地捧着他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捂热、捂暖,认真抱着他,一遍一遍告诉他,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其实江黎似乎早就从许暮的态度中感受到,许暮并没有约束着他让他不自由,他仍是自由的,仍是无拘无束的,只是多了一个可供永远停泊的温暖的巢,让他能够放下一切疲劳和心防,从此有了一个此心安处的家。


    只是他曾经不敢承认,因为这份认知打破了他二十年以来的坚守。


    如今心结已解,江黎就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喜欢。


    江黎双手按着病床,双腿搭在床边,晃荡着踹了踹病床的底边栏杆,两声清响。


    “问你呢。”


    江黎眨了眨眼,不再有刚刚第一次时的,狐狸眼弯成两道弧形的月牙,笑的漂亮。


    “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许暮这次听清了,他面上的神情正色起来,没有立刻回答,他从地上起身,站在江黎面前。


    江黎仰起头看他。


    许暮轻轻捧住江黎的脸颊,弯腰,与江黎额头相抵。


    江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泽,他又扬起下巴,mua一声亲在许暮的嘴唇上。


    许暮松开手,无奈又纵容地看着他:“江黎,别闹,我们要谈些正事。”


    江黎歪歪头:“你说。”


    许暮拉过椅子,坐在江黎面前,抬手调节升降床的高度,让两人视线相平。


    “江黎,”许暮温和地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江黎疑惑眨眼:“是啊。”


    许暮温热的手掌落在他的头顶,揉了揉,“其实你不用勉强,如果不喜欢谈恋爱,我们可以一直保持这种……关系,我没问题的,江黎,我只想让你处在一个你自己觉得舒适的环境,只想让你平平安安,顺遂无虞。”


    江黎讶然,震撼地看着许暮:“我靠,这么大方?”


    “那我多谈几个你不介意吧?”


    “……”


    许暮的眉眼微微下压,“你再说一遍?”


    江黎就笑,笑出声来,搂着许暮的脖子向后一倒。


    许暮连忙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被江黎拽到在病床上,他手臂撑在江黎头侧,看着江黎双眼热烈盯着他的模样,俯身吻了下去。


    “唔……”


    江黎轻轻哼了一声,沉浸在这个绵长湿热的深吻中,闭上眼睛,将自己彻底放松,交给许暮来主导。


    一吻结束,许暮轻轻贴着他,二人鼻尖摩挲,许暮呢喃。


    “江黎……我好开心……我好高兴……我好荣幸……你愿意接受我……”


    “嗯哼。”江黎矜傲地哼了一声。


    “这话应该我来问的,江黎,应该我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才对……”许暮肩膀微微发抖,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有些语无伦次,“只是好突然,我没准备戒指,我……”


    江黎又笑了:“暮哥,你这就一键快进到结婚了?”


    “我……”


    许暮拉着江黎起身,有点局促,但仍然认真地说,“江黎,如果你愿意,那我们就恋爱、结婚,如果你不愿意,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江黎推他:“那你现在问我。”


    许暮:“我没准备戒指……”


    “没事儿,先问谈恋爱那一步。”


    许暮说,“那我跪一下。”


    江黎踹他,“跪什么跪,赶紧的,问我,快。”


    “咳,”许暮清了清嗓子,认真凝望江黎双眼,“江黎,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江黎笑着,毫不犹豫:“当然,除了你,没人能让我心甘情愿。”


    许暮也微微笑,抬起江黎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现在名正言顺了吗?”江黎问。


    许暮点点头。


    江黎坏心眼一笑,忽然开口:“老公。”?!!!


    许暮眼睛倏然睁大了,他唰地抬手捂住江黎的嘴唇:“还没结婚。”


    江黎张开嘴,舌尖勾了勾许暮的掌心,就眼看纯情的大钦查官被他逗得耳根发红,触电般收回手。


    江黎说:“提前给你的福利。不喜欢吗?结婚之后有其他叫法。”


    许暮深吸一口气,抬起江黎的下巴,用力堵住他那张什么都往外说的破嘴。


    江黎被吻得浑身发软,他没骨头地被许暮放倒在床上,后脑枕上枕头,眨了眨眼睛,有点滞涩。


    身体才好转醒过来,还有点虚,刚刚见到梁扶砚情绪太激动,又说了不少话,江黎精力耗尽,现在有些困了。


    但江黎的精神仍然沉浸在谈到恋爱的兴奋劲儿上,不想睡。


    左右看了看,忽然计从心上来。


    “喂,男朋友,病床上的玩法试过没?要不要cos一下医护和病患?”江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朝许暮勾了勾手指。


    “……”


    许暮咬牙切齿,“在外面少说这种话。困了就睡觉,想玩什么等你身体好了回家玩,我奉陪到底。”


    “呵,”江黎轻笑一声,“说好了。”


    许暮给他掖好被角,把病床调整到舒适的角度,江黎往被子里缩了缩,把嘴巴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因困倦微眯的眼睛。


    “好好休息。”许暮直起身,说,“我先出去了。”


    忽然,江黎从被子里把手钻出来,拉住许暮的手,“暮哥。”


    “嗯?”


    “你在我身边,我才能睡着。”


    江黎说。


    许暮微微张口,“好。”


    然后拉过椅子,在江黎身边坐下。


    江黎又不想这么快睡觉,他翻了个身,面向许暮侧躺着,抓着许暮的手指,一根一根,放在手心里捋顺,把玩,大钦查官的手指又长又有力量感,骨节分明,指腹等地方有常年训练的枪茧,有一种粗暴的危险感。


    江黎喜欢。


    许暮放松手掌,摊开手,任由江黎摆弄他的手指,江黎甚至把脑袋凑近了,温热的鼻息落在指尖,许暮不自觉蜷了蜷手指,又被江黎抓着捋直。


    许暮就再不动了,让江黎玩。


    江黎玩着玩着就困了,眼皮渐渐沉重,他嘀咕一声,问:“暮哥,你是不是好久没合眼了,你困不困啊?”


    “有一些。”许暮说。


    “那你……上来睡?”江黎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一些生理性的泪水。


    许暮抿唇看了眼狭窄的病床:“挤在病床上,不太雅观,我还是回去睡吧。”


    “不行。”江黎扯住他的手,“不许走。”


    江黎彻底认清自己的心意,并且勇敢迈出了最后一步后,就彻底放开了。


    由于前二十年压抑太久,现在像是反过劲儿来一般,甚至变得有些……粘人。


    特别粘人。


    眨巴着因困出眼泪而有些迷蒙的双眼,眸光潋滟又乌润,故意做出委屈兮兮的模样,“我想你陪我……暮哥……我自己睡不着……”


    许暮一瞬间脑中嗡地一声。


    江黎朝他撒娇的样子,他无论如何也扛不住。


    稀里糊涂地就脱掉鞋子上了床,把江黎圈进怀里,手掌轻轻落在江黎的腰间和后颈。


    江黎把脑袋埋在许暮的胸前,计谋得逞,闷闷笑,又往熟悉的气息中钻了钻。


    他好喜欢许暮。


    江黎最开始其实很讨厌许暮爹味十足的管教,也根本不在意许暮的表白,直到他一点点的被温柔的坚定的密不透风的怀抱包裹,江黎才渐渐觉得,大钦查官这副禁欲又板正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味。


    许暮身上的清清冽冽,不会沾染任何味道,但江黎就是莫名能感知到许暮的气息,像远山,像深海,坚毅沉默,令他心神安定。


    江黎钻在许暮怀中一通乱嗅,终于彻底把自己折腾累了,手指攥着许暮的手指,十指相扣,他在许暮的怀中睡着了。


    许暮感受到怀里的人渐渐消停下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见江黎睡着了,也闭上眼睛。


    他抱着他的全世界,他的精神、他的信仰,他前世今生唯一的挚爱。


    耳边是江黎绵长的呼吸,胸前能感受到属于江黎一寸一寸的心跳,都是鲜活的真实的温度,许暮的心神也随之安定,他缓缓闭上眼睛,抱着人,也沉沉睡去,这么多天,终于能够安眠——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小情侣甜蜜局


    第206章 一簇篝火


    病房外, 四个人等了好半天,也总不见有人出来。


    梁扶砚从轮椅上站起来,往门上一趴, 透过玻璃窗,看见病床上,两个人盖着被子相拥而眠。


    梁扶砚啧啧两声,下意识放低了音量,小声闷笑, “两个小苦瓜睡着了。”


    “也是, 这段时间这么累, 是得好好休息休息。”梁扶砚伸了个懒腰,坐回轮椅里, 按下转弯按钮, 在地上轱辘轱辘滑, “我也去睡, 我要睡一天一夜,除非天塌了都别来叫醒我。”


    枯云呲牙咧嘴:“扶乩……不是,梁先生, 我早就想问了, 你不瘸为什么还要坐轮椅啊?”


    梁扶砚瞥了他一眼:“因为帅啊。”


    枯云:“?”


    “你不觉得这种出场方式非常有逼格么, 一看就是大佬。”梁扶砚一摊手。


    枯云暴怒:“这就是你明明岁数不大还用变声器装老头子占我便宜的理由吗?”


    “嘁。”


    梁扶砚摆摆手,也不说什么,自顾自摇着轮椅走了。


    “他这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


    留枯云一个人在原地无能狂怒,“我终于知道江黎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性格从谁那学的了!根儿在这儿呢!”


    “都别拦着我!我要咬死他!啊啊啊!”


    时中/三光:“……”


    ——


    众人都修整好后, 又过了一段时间,梁扶砚和时中各种给江黎抽血体检,终于确认他的身体再不会有其他问题, 才放江黎出院。


    江黎最近这些天被许暮盯着健康作息清淡饮食按时活动,都无聊到快长出蘑菇,只能扒拉电子屏看点黄的,但怎么央求许暮也不陪他,这男人正忙着审讯和处理工作,就留江黎闷在病床上恨恨磨牙。


    今天终于被赦免,江黎蹦着高跑出去玩了,好多天没去酒馆调酒,手有些痒。


    滑不溜手,许暮一个没看住,江黎就扎着小辫子飘没影了。


    许暮顿了顿,回头:“梁叔。”


    梁扶砚乐:“现在知道叫梁叔了,第一天不是还叫我让开吗?”


    许暮抱歉笑笑,继而微微蹙眉,神情凝重:“江黎的基因……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许暮依旧不放心,他此前和江黎一样,都下意识觉得,那种玄乎其玄、远超常人的基因,就好像是更高维的神与人的天壤之别,能让江黎永远肆意无拘,许暮此前所纠结的,是江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不想让江黎疼。


    然而江黎这次基因忽然出问题,几乎把许暮吓疯,他现在更担心的是江黎的身体情况。


    “以后,应该不会再出问题吧?平时需不需要注意什么?”


    梁扶砚神情了然,他家小宝没心没肺,好在有个人能看住小宝,替小宝注意一些细节,沉稳可靠。


    梁扶砚看着许暮,更加满意,微微点了点头。


    坐在轮椅上,隔着手套,转着手里的激光笔。


    时隔二十余年,似乎又回溯成当初Ether研究所的天才年轻研究员,一头及腰长发,倚在白板上,面对一众德高望重的前辈,丝毫不怯,风轻云淡气定神闲,对众人讲述他复杂的理论和惊为天人的实验构想。


    “简单来讲,基因浩如烟海,并非人类这个生物所独有,每一种生物都存在其基因锁,每种生物的可编码和不可编码的基因片段不同,人类体内只有约1.5%的基因可以编码,剩下不可编码的碱基对即为“锁”住的基因,这一锁限定我们生而为人的边界。”


    如今,他只对一个爱护他家小宝的人讲。


    “我们本来给小宝编辑的基因,是通过加速周期提升强度,其实是失败的尝试,然而在小宝诞生之时,那奇特的基因突变,恰到好处地解开了其中一个基因一半的锁,让可供编码的基因更多,让他不仅拥有了远超人类极限所能拥有的修复能力生命力,还有更长的寿命。”


    “嘉树研究出的那种药物,意外把这个基因另一半的锁打开了,但这个基因不可以完完整整在人类体内编码,人类承受不住,所以他会出事。


    就像癌细胞的无限增殖,在人类体内会成为杀死人类的元凶,而在古书中所描述的旧纪元的鲸鱼体内,在那个庞然大物体内,就不过是个青春痘。”


    “我们也知道,有的婴儿出生前会在母体内意外不幸变成死胎,有的出生没等成长就会早夭。正是因为他们的基因或多或少产生过逆天的突变,而他们身为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突变基因带来的变化,所以会死亡。


    小宝之前的状态也是一样,他的细胞互相吞噬,基因链在断裂,这种断裂,如果放在其他生物身上,其他生物,比如水熊虫就可以承受,而放在人类身上,则是必死的灾祸。”


    说到这,梁扶砚自嘲一笑:“所以说啊,要敬畏未知啊,人类还是别妄尊自大试图掌控生命。”


    许暮听着,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呼吸都要凝固。


    梁扶砚知道他没有理论基础,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给他讲过后,许暮才知道江黎的情况究竟有多么紧急。


    倘若当时有一点偏差,倘若扶乩不是梁扶砚,倘若没有梁扶砚的力挽狂澜,那他就真的要再次永远失去江黎。


    “那他……”


    许暮忍不住追问。


    “没事了。”


    梁扶砚说:“那个基因的另一半已经永久关闭,不会再开启了。你不用担心,以后让小宝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生物化学实验室就没事。”


    许暮心中的重石终于被移开,他深吸一口气,恭敬地深深鞠了一躬:“梁叔,多谢您。”


    梁扶砚把许暮扶起来,意味深长地说:“小许钦查呀,别这么谢我,以后还得拜托你,替我照顾小宝了。”


    许暮心头猛地一颤,他瞬间明了此时梁扶砚的意志。


    “梁叔,您要……”


    “嘘。”


    梁扶砚伸出一根手指竖着抵在面具的嘴上,笑了笑,“别告诉他。”


    ——


    黑街,DAWN酒馆。


    江老板又亲自下场调酒了!


    这下不仅是黑街的居民沸腾,整个上城区的居民也沸腾了!甚至下城区有一些胆子大的,也跑来凑热闹。


    江黎面容漂亮得惊人,身段迅捷又利落,又美又强,秾艳张扬,妖冶勾人心魄。


    当初炸掉审判庭时,锋利的眼眸不经意扫过直播的镜头,粲然又肆意的一笑,顾盼风流,直接迷倒一大批“受害者”,如今以太网上,那段视频被盘包了浆。


    连带着DAWN酒馆的生意异常火爆,小A和小C忙得顾不上换班,俩人都得往上顶。


    江黎一来,俩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扣你们工资啊!”


    “没事没事老板您扣吧,再干下去我俩要累死了!”


    江黎:“……”


    往酒馆台阶下打眼一瞅,一堆面孔眼巴巴地看着他,一个一个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


    “哈,行。”


    江黎弯弯眉眼笑了一下,“今天瞎调,量大管饱。”


    “嗷嗷嗷——”


    场下的一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开始尖叫。


    “老婆!”有人喊,“缺对象吗?!”


    原本在黑街居住久了的居民、DAWN酒馆常客,都纷纷惊恐地看着这个不怕死的上城区小傻子。


    江黎如今也不恼,也没让小A把人丢出去,他提出来好几整瓶橙汁,和红石榴糖浆,小臂的肌肉绷紧,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鎏金的手链在腕骨上轻轻碰撞,发出清响,把瓶子放在吧台上。


    听见这话,江黎正在低头拧开瓶盖,发绳松散了,一缕长发从额角滑落,笑着说:“不巧了,一周前刚脱单。”


    “噢——”台下一阵惋惜。


    “谁啊!出来比划比划!”


    同时,DAWN酒馆的门被轻轻推开,划过门口的铃铛,叮铃一声。


    江黎抬起头,隔着DAWN酒馆内昏暗幽深的灯光,看见了门外照进来亮眼的阳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一半的光,在门口的地面上投出长长一条影,带进门外属于寒冬的凛冽风霜。


    男人稳稳地看过来,目光穿透昏暗暖融的光线,毫无偏差地对上了他的眼。


    江黎抿唇一笑,仰了仰下巴,对那人说,“喏,门口呢,去比划吧。”


    那人吸一口气,唰地回头,看清门口的人,噗一声“大大大大钦查官——?!”,然后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啪叽蔫巴倒在酒桌上了。


    这个是真比划不过。


    酒馆内一阵喧哗,众人倒抽凉气,有些人下意识想跑,忽然想到今时不同往日,渊和钦查处已经达成了合作共识,他们再也不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脚步动了动,又重新稳稳坐在了椅子上,特意挺直腰背,格外骄傲——钦查处都说了,他们渊可是坚守在暗夜里的英雄呢,生根地底,向阳而生。


    “抱歉,借过一下,多谢。”


    许暮错开众人,疑惑地穿过酒馆里的人群,走到吧台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把江黎从鬓边垂落的那一缕发丝撩起来,重新把江黎松散的头发扎好在脑后。


    低声问,“身体刚好,怎么跑这么快?”


    就听见了一群哀嚎。


    许暮:“?”


    许暮用眼神询问江黎。


    江黎扑哧笑出声,揽过许暮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许暮顺从地弯下腰。


    “男朋友。”江黎坦坦荡荡,大声公布,“这个,我的。”


    “噢——”吧台外的卡座和桌椅间就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返祖声。


    “百年好合!”有人大叫。


    “早生贵子!”有人不甘示弱也吼,被当头锤了一拳,一转头,看见个陌生人瞪着眼质问他,“他俩怎么生?!”


    “噢噢,对哦。”憨憨挠头。


    “江老板,您有男朋友还缺不缺女朋友!一夫一妻制我不介意我们仨!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哥们你是男的你当哪门子女朋友?”


    “我可以切了!”


    “不er?”


    许暮睁大眼睛,懵了。


    低声急对江黎说:“你就这么……”


    江黎将手指点在他的唇上,眨眨眼,故作恍然大悟,“你不愿意我公开?你要委屈我隐藏恋情?”


    许暮:“……”


    他永远诡辩不过江黎,无奈地握住江黎手指,“我没有,我愿意。只是……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喔,好甜!”从卡座里飘来一句。


    许暮侧眸扫过去。


    嘎叽没声了。


    噫……大钦查官好冷酷。


    这样张扬,许暮有点不习惯,他一直都觉得恋爱结婚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与外界无关,他们有工作,不必要做上城区的明星,有点风吹草动人尽皆知,只要两个人互相安安稳稳过好日子就行。


    江黎又眨眨眼,狐狸眼底闪闪发光:“可是,你不宣誓主权的话,你老婆要被别人抢走了哦。”


    许暮:“……”


    江黎要是不想,谁能干涉他的想法?


    嗯……但对象是江黎的话。


    江黎开心最重要。


    而且如今的上下城区,确实是没有人不认识他们了。


    许暮没再说什么,抬手把江黎荡领衬衫的领口裹严实,问:“你要调酒?”


    说着,拿过江黎手边的几个倒置的空玻璃桶,端到台面上。


    “嗯,毕竟我以后不做杀手了,再不把酒馆经营好,哪来的钱包养你?”


    许暮深吸一口气:“你究竟在说什么……”


    江黎偷偷闷头笑。


    许暮帮着他把一些重的酒瓶放到江黎手边,叮嘱:“我先去后厨做晚饭,你今天记得少调一点,身体刚好,别累到。”


    “我的身体好没好我自己没数吗?”


    江黎反问,然后就对上许暮危险凝视的眼神。


    江黎缩了缩脖子:“……”


    嘿,他还真没法说这话,毕竟前科累累。


    “我知道啦宝贝,你做完饭我就不调了。”江黎乖巧地甜甜笑,把许暮推走,“你快闪开吧,你在这他们都不敢说话了。”


    “哦对,我想吃油爆虾。”


    “换个清淡的。”


    江黎脸色耷拉下来,面无表情:“白灼虾。”


    许暮点点头,被江黎推进后厨。


    江黎回头把调酒,今天人多,他时间有限,直接莫得感情地连灌了好几桶龙舌兰日出,搅匀了,色泽分明的红橙黄三色渐变成了一片绚烂的日出霞光,清甜的酒香丝丝缕缕飘出来。


    随意聊了几句,江黎就敏锐地闻到了从后厨飘出来的饭菜香气,就再也待不住了。


    江黎把小A传唤回来,剩下的分酒工作就交给小A,而江黎自己飘进后厨。


    苍蝇搓手,“让我看看有什么好吃——”


    说着,江黎就上手去抓,被许暮眼疾手快按住爪子,拎着后领拖离餐桌:“先洗手。”


    “哦。”


    江黎只能乖乖去洗手,回来的时候,许暮正把最后两盘菜端上桌。


    “蒜香奶油虾,还有茄汁虾球。”


    江黎唰地坐直了,搂住许暮的脖子,吧唧亲了他一大口:“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天天让我清汤寡水!还以为你要不养了呢……”


    今天的虾不需要剥,许暮坐在江黎旁边,给他夹菜,江黎吃饭过分沉浸,闷着脑袋扒拉,有什么吃什么,之前挑食,也只是因为,不是许暮做的而已。


    “江黎。”


    “唔?”


    “慢点吃,别噎到。”


    “嗯嗯。”只顾点头,手上扒拉饭的动作却更快了。


    今天可能是许暮觉得他身体好些了,做的菜都没那么素,江黎有点像饿死鬼投胎。


    许暮:“……”


    许暮动手把碗从江黎嘴边抢救出来。


    “对胃不好。”


    江黎眼巴巴盯着饭碗,嘴里嚼啊嚼,等咽下去,舔舔嘴角,又眼巴巴看着许暮。


    许暮手臂一顿,看了看间隔时间,还是把碗还回去了。


    二人吃完晚饭,今天住在酒馆三楼。


    窝进被子里,江黎打了个哈欠,又有点困,脑袋软绵绵搭在许暮肩上。


    明天是宋幸和卓洪,还有那些曾经逃过律法审判的罪犯的行刑日。


    许暮在江黎醒来后,心神都安定下来,处理工作效率极高,雷厉风行地将所有工作都做好,提审卞印江,即使对方对他极尽嘲讽,许暮也丝毫不受波动,三下五除二便从对方的言语中摘出所需的信息和线索。


    宋幸和卓洪本来死都不承认卞印江也与他们为伍,还指望着卞印江把他们捞出去,听到卞印江被抓了个现行,心里都慌了。


    许暮冷着脸的审讯他们的模样又过分认真严肃,逻辑清晰,给两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都以为卞印江已经把他们供出来了,心理防线崩溃,于是开始疯狂甩责,把开始改口一切都是卞印江主谋,指使他们做的。


    于是两边开始狗咬狗,许暮冷静地分析出了所有的信息。


    事已至此,所查证的线索和双方口供已经对上,宋幸和卓洪的罪证都已经明了,可以行刑。


    卞印江也是如此。


    明天的行刑地点定在上下城区交接的升降梯上,算是给上下城区、还有黑街的所有居民一个交代。


    上城区现在由钦查处代为治理,作为钦查处最高负责人,许暮不仅需要出席明天的行刑,还得负责统筹局面,现在是白严辉在给他线上汇报工作情况。


    许暮皱着眉,认真记录,时不时指出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白严辉在通讯手环另一头迅速响应。


    江黎听着听着就困了,百无聊赖,把许暮的胳膊搭在自己身前,摆弄许暮的手指。


    强劲有力的手指,覆有一层茧的手指。


    江黎那双狐狸眼盯着许暮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眼里微光闪烁。


    饱暖思淫欲。


    江黎扯了扯许暮的胳膊,挪了挪位置。


    这几天,江黎总喜欢和许暮贴在一起,喜欢黏着许暮。


    许暮已经习惯,他将左手放松摊开,只用右手攥着电子笔在屏幕上记录仪信息,没在意,正认真思考着,任由江黎掰着他的手指头玩。


    忽然,指尖触碰到一片温热。


    许暮仍是没反应过来,刚给白严辉提出一个建议,指尖的感受骤然变换,有些怪异,陷进柔软里,一片濡湿,被吸附吞食。


    不对。


    许暮猛地转头看向江黎。


    江黎自己玩得兴致盎然,眼尾已然洇湿了一片迷蒙的水雾。


    啪嗒。


    电子笔从手里脱落,掉在地板上。


    许暮大脑嗡嗡作响,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种……过分的场面,喉结剧烈滚动。


    他想抽回手,却被江黎攥紧了手腕,反而拉得更深。


    “我在工作……”许暮压低声音轻轻对江黎说,“乖,别闹。”


    江黎咬着唇,故意哼哼唧唧撒娇,“不耽误你,我自己来。”


    江黎知道许暮抵抗不住他这样。


    果然,许暮招架不住,无奈地轻咳一声,别过头,清清嗓子,这次,是用压着的平静声音,和白严辉对接一些工作。


    耳边是细微的,不会被通讯手环收录,但对许暮来说,却听得异常清晰的咕啾水声。


    终于艰难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许暮迅速挂断通讯。


    “老公……”江黎软着腔调叫他,“我自己弄好了,你来……”


    许暮眸色一点点沉下来,海浪的波涛在翻涌,江黎眼尾绯红,把手指拿了出来,许暮微微垂眸,看见指尖尽是一片粘腻濡湿,格外的……


    从开始到现在,手上所有的触感,耳旁所有的声音,都在调拨着他每一根神经,几乎要把所有的理智都烧尽了。


    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小心地啄吻江黎唇角,轻声:“你刚好没多久,再休息两天再说。”


    许暮知道他们但凡开始,就很难停得下来,而且江黎身体刚恢复,还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虽然江黎的身体依旧像以往一样恢复得很快,但许暮仍旧怕,而且明天的行刑在一清早,即使住在江黎的住处,离升降梯近,但仍旧要早起。


    许暮不舍得做到最后一步。


    “啧,”江黎眼中盈满情.欲,咬着唇不满地瞪他,“你是不是不行?”


    行。


    怎么不行。


    许暮翻身撑在江黎头侧,用膝盖支起两条又长又直的腿,晃荡在许暮腰侧。


    没动真的,但毕竟江黎的身体感官格外敏锐,内外都是,只用手指也能给人折腾快活。


    江黎爽得腰身微微抖,仰着头,双目迷离喘息。


    虽然不如切身实地来得痛快,但胜在灵活,江黎也算是勉强满意。


    江黎只负责惹火,自己爽完不负责解决许暮的,好在大钦查官格外能忍。


    江黎缩在许暮怀里,把自己沉浸在熟悉的气息中。


    “江黎。”许暮轻轻唤他。


    “嗯?”


    很轻的一声,小狐狸哼唧。


    “为什么会开一家酒馆?”


    江黎已经惬意地合拢双眼,闻言,眼睫轻轻颤了颤。


    回忆起他在黑街熬过的第一个冬。


    为什么呢?


    不过是在一个快要被彻底冻僵的冬天,遇到一个醉醺醺的酒鬼。


    他四岁,在漫天冰冷的大雪里,用报纸糊着身子,把自己蜷缩在破旧的纸箱里。


    能防风的废气集装箱,全都被流浪汉填满、占领,他想进去躲一躲风雪,却被毫不留情地丢出来。


    北风呼啦啦作响,吹得箱子拍在他的身上,江黎闭着眼,双手抱胸,一点一点感受着北风将他的体温卷走,生命在他的体内渐渐流逝。


    一个喝的醉醺醺的酒鬼被他绊倒了,嘟囔一句,小孩儿?冻死的?噢,有气儿。


    也许是喝的太多,神志不清,黑街浑浑噩噩度日的人比比皆是。


    酒鬼拎着手里劣质伏特加,给江黎灌了一口,笑着拍他,说来口酒暖暖身子,酒精麻痹了酒鬼的大脑,全然没注意,面前快冻死的孩子年仅四岁,给一个四岁的孩子喝烈酒……


    好在江黎命硬。


    这一口劣质烈酒滑过他的喉口,灌进胃里,一路在他的体内灼烧,竟然真的把他暖了回来。


    如果没有这一口酒,他真的要冻死在那个迢迢寒夜里。


    然而冬夜里有酒似火,烫灼他的生命。


    这一口酒,就像是这个严寒深冬里的一簇篝火,毕毕剥剥燃烧,可以从中汲取到一片微不可察的温度。


    所以江黎在脱离了祁东后,第一时间,在黑街遇到那个酒鬼的同一位置,开了一家酒馆。


    名为dawn,是黎明,也是开端。


    许暮抱紧了他。


    江黎如今在二十四岁的冬天,在同样的地点,能感受到的,就只有满满的安全和温暖。


    许暮低声问:“那个人现在在哪?”


    无论如何,他救了江黎一命。


    江黎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声。


    “不知道,天亮就不见了。”


    “或许早就死了。”


    在黑街里,生死早已熟视无睹。


    不过是一个再也平凡不过的路人,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


    作者有话说:*二合一,补6更


    *最近是过渡章,时许忆山河同学说得对,确实快完结啦,还有最后一个最重要的情节


    *但是不要担心,把旧事了结之后还有大量小情侣甜蜜日常


    *小白好惨,每次都是play的一环。


    *解释了小狐黎会开酒馆做调酒师的原因,但不要给小朋友喝酒啊!合法饮酒年龄是18岁!


    *作者提醒,上面真的是纯架空世界观,不要当真[求求你了][求你了]现实中一些基因编辑技术应用是违法的,目前只是在严重危及生命的基因疾病上在严格审查后可以提供治疗,绝对禁止生殖性编辑和基因编辑增强,看下面!


    2015年第一届人类基因编辑峰会:首次划定“共识性立场”,允许基础研究,但临床使用是“不负责任的”。


    2017年《人类基因组编辑》报告:为生殖系编辑打开“窄门”,仅允许为治疗严重疾病在研究环境下探索,禁止增强。


    2018年第二届人类基因编辑峰会:声明任何生殖系编辑的临床使用都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2020年多国科学院联合报告:指出技术远未达到安全有效标准,不能用于临床。


    2023年《胚胎与生殖系编辑》报告:首次明确在严格条件下,为治疗严重遗传病应用开伦理绿灯。


    2024年国际干细胞研究学会:为胚胎编辑研究提供更精细化的伦理与监管框架。


    第207章 纯白


    黑街低矮的房屋此起彼伏, 橡胶线缆纵横错乱,堆积成山,夜晚慢慢褪去, 但街灯还没熄灭,在灰蓝色的雾气中朦胧泛黄,蔓开毛毛的边。


    偶尔有电线杆和枯树撑起来,在青灰色的天幕下瘦成尖锐的黑色剪影,树皮和电线杆冻得发亮。


    冬日清晨, 那条曾经被火烧过的漆黑街道上覆了一层白霜, 街边两侧有积雪。


    然而黑街污染严重, 前几日下过的雪堆在路边,最上面已经蒙了一层或焦黄或漆黑的灰尘。


    街上, 钦查处纯黑色的武装车急驰而过, 轮胎碾过结霜的露面, 车轮尾卷起一片清脆的碎霜, 融进呼啸的北风里。


    黎明微明,日初出渐明貌,光线曈眬。


    上下城区升降台周围, 工作的钦查官拉上一圈警戒线, 持枪值守, 警戒线外,早已围满了攒动的人群,踮着脚眺望台面。


    钦查处的武装车停下。


    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钦查官下了车,面色和冷风一样铁青, 将车上的罪犯押上升降台。


    咣当。咣当。


    金属的台面被踩踏,发出一声声闷响,像是警钟, 也像是告慰天下的闷鼓。


    许暮一身钦查官的庄重制服,在冬日清白的阳光下,银灰色制服泛着金属的光泽,许暮的表情又冷又严肃,注视着罪犯拖着脚步走上升降台。


    江黎站在他身边,罕见地不似平常一样散漫,只是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静静抿唇垂眸看着。


    庄严,肃穆,天地间只余冷风呼啸作响。


    白严辉指挥现场,齐乐在升降台后扯着线缆,吊起一片投影屏。


    屏幕上滚动播放着现在走上升降台的每一个罪犯的信息和罪证。


    这场行刑,不似在审判庭一样居高临下,占据民心与大义,沸沸扬扬炒作。


    而是一场静默无声的交代与答复。


    台上无人言语宣誓,台下无人评判叫嚷,众人只是静静一桩持续二十余年的,惊天动地的大案暂做了结。


    许暮高高抬起手臂,向下一落。


    枪响了。


    枪响的这一瞬,风停了,大雪又落。


    纷纷扬扬,纯白一片,痛快地下着,大片大片的纯白落在地面上,好像是发誓要将一切漆黑的罪恶全部洗涤干净一般。


    曾经犯过罪,却因审判庭与西斯特的“面具”交易而逃脱的惩罚,在这一刻重新加诸于身,罪孽终报,天理昭彰。


    最后被押上升降台的,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卞印江、宋幸、卓洪。


    背后的大屏上,将三人主导的所作所为尽数暴露在天光下。


    枯云几人作为下城区的受邀人,也在现场,面色复杂地看着滚动的罪目。


    梁扶砚依旧戴斗篷兜帽,坐在轮椅上。


    如今的他,早已失去了梁扶砚这个罪孽深重的名字,只能以扶乩这个称呼存在。


    他这几天为调查案情做了不少贡献,忙着去上城区的医院检查给基因嵌合实验体做检查,然而那些孩子的基因已经和被插入的动植物基因融合,要剥离则是一个漫长又痛苦的治疗过程。


    目前梁扶砚能做的,就只是缓解这些可怜的孩子的痛苦。


    除此之外,他还接手了一批分析工作,分析从地下实验室里搜查到的液体注射药物。


    一个木箱、又一个木箱,一排排整齐的箱子被搬到地面上。


    其中是按批次改进的,两种不同的药物。


    一种代号名为“长乐”,一种成瘾性药物,能够逐渐控制人的神志,这个许暮知道,他当初被关押在审判庭时,险些被宋幸和卓洪按住注射。


    另一种代号名为“长生”,能短暂增强细胞活性,使人体机能逆生长,是一周多以前意外被注射到江黎体内的那种浅紫色液体。


    梁扶砚在实验室里分析了“长生”的成分之后,拿到报告,气得两眼一黑,一头撞上实验台晕了过去。


    醒来后,梁扶砚痛苦地长叹一声,随风而散。


    长生啊,竟然是提取了年轻人体内活性细胞精炼浓缩后得到的药物,而这种提取,对人的伤害极大,每一次都会让人寿命砍半。


    这些药物,光看那厚厚的一沓实验记录和代码,就知道它们在这二十年里更迭改进了多少次,也就知道,这二十年里,究竟有多少受害者,葬送在了这场追求人类极限与生命边界的研究里,究竟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又多少血恨埋藏在眼前这三个人和年龄完全不符的身躯中。


    梁扶砚把得出来的结论一遭全都扔给钦查官整理,自己则埋头在如何治疗基因嵌合实验体的研究中。


    求长生啊,拿同胞的性命当做垫脚石。


    丧尽天良。


    升降台的链条喀拉作响。


    周围观刑的,不仅有上城区的居民,也有下城区的,作为两个城区关系缓和的开端,双方居民都试探着小心翼翼伸出触角,轻轻相碰。


    两个城区的人群聚在一起,却并不泾渭分明,反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站的地方交错。


    是江黎故意引导的。


    江黎这几天在病床上也不是完全无所事事,他暗中联络了黑街长乐坊的老板,就是祁东的亲儿子,和他一起杀了爹的,他名义上的“养兄”。


    那个红毛。


    两个城区的壁垒隔绝了上百年,骤然被打破后,这次行刑,不仅是一次判决,还是一个契机,让两个地方的居民第一次得以融成一片,站在同一个高度的平台上观刑,再无上下城区的地位之分。


    然而天差地别的的生存环境,构筑起两种截然不同生存文化,如若毫无缓冲地撞在一起,说不准闹出什么大事来,会推缓两城区的和平交流、甚至加上层层阻碍。


    所以需要有一个地方,有一批人作为其中的“调和剂”。


    地方,就是黑街。


    至于人选……江黎第一个想到了红毛。


    虽然那家伙蠢笨又贪图享乐,没什么大志向,但胜在圆滑,在黑街摸爬滚打多年,地位仍旧超然,眼线人脉遍布,正是能抓来干活的好人选。


    江黎让红毛提前奔走在黑街及其周边,提前给两个城区的居民讲述对面城区的模样,在处决当天早上,提前把围观的群众疏导融合在一起,最好是一个上城区居民、一个下城区居民这样,都打散了站着,别搞出对立的场面来。


    红毛一看,他觊觎又骚扰了多年的黑月光第一次主动给他发通讯,蹦着高跳起来,跟打了鸡血一样,一把将麻将桌掀了,薅住手下就去兢兢业业干活。


    一切都干完了,才后知后觉得知,天杀的江黎早就跟那个钦查官队长官宣在一起了,耍老子。


    但毕竟江黎帮他弄死了他畜牲爹祁东,就算不是处于主动目的,也算是帮他给他妈妈报仇雪恨了。


    红毛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毛茸茸扁扁走开,捏着鼻子任劳任怨,还是把江黎吩咐的事儿给干得漂亮。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在下城区极致恶劣到存活都成问题的环境中生存的人,反而更不愿意对同类刀刃相向,即使是作恶、即使是抢劫掠夺,也是满足了维系生命的基础后就会停止,偶尔还能窥见一些重情重义的弧光,像三光和养女,像红毛对江黎。


    然而在物欲泛滥横流、纸醉金迷的暖房里的人,却贪心不足,草菅人命地向着同类举起屠刀,用淋漓的血浇灌红酒,用数以千万计的同类的生命,当作自己永葆青春的养料。


    啪!


    一颗臭鸡蛋被砸到了升降台上,碎在卞印江的脚边。


    “呸!恶魔!还我女儿的命!”


    啪!这次的是一块石头,砸在卞印江身上。


    “我就说为什么快九十岁的人看着还跟五六十似的,原来是拿孩子的细胞、血液和内脏来续命!”


    “肮脏!”


    “恶毒!”


    “自私自利!”


    “黑心肝!”


    “怎么不拿自己的亲人做实验啊?!”


    “诶诶诶……等等,谁都不行吧?拿人命做实验就是不对啊!”


    怒骂声不绝于耳,这三个人死不足惜,怎么也无法平息群众的怒火。


    卞印江却忽然怒了,镣铐哗啦一声巨响,他仰起头大吼:“你们懂个屁!”


    “这么多年我为上城区做了多少贡献?没有我哪来的你们这么优渥的生活?我想多活一段时间有什么错!”


    负责压着他的钦查官立刻狠狠地将人按住。


    “我孙女就要生产了!我马上就能看见曾孙了,我想多陪陪家人有什么错!”


    卞印江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一般嘶吼:“你们都蠢!等长生药剂能量产了,不就能普及了吗!你们到时候都是受益者!都能活两三百岁不好吗!他许暮才是阻碍我们人类进步的罪魁祸首!”


    许暮面无表情俯视着他,完全不被卞印江的垂死挣扎影响,眼眸和情绪都没有丝毫波动,手臂落下,和定好的时间一秒不差。


    “行刑。”


    许暮冷声。


    砰!


    三颗子弹,三声枪响同时发出,汇成一声。


    尸体倒地。


    ……


    “我们生而为人,不会罔顾同胞的性命,不会饮血啖肉,更不会踩着人类的尸骨前行。”


    一片阒寂之中,只余雪花片片飘落。


    许暮冷淡道,“上城区的发展,靠的是所有工作者共同努力,而非某个个体的一人之功。即便如此,亦不应该在牺牲下城区的利益下进行。”


    “过去的错误应当被弥补,从今再无钦天监,上下城区同为人类,从今往后不分你我,一同发展。”


    “当然,这是很长的一段路,没关系,我们慢慢走。”


    人群沉默片刻后,骤然爆发出欣喜的呼声。


    呼声震天,冲上云层,与雪花共同飘荡,满目纯白——


    作者有话说:红毛至今没有属于他的名字(。


    这篇文里大家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做了贡献和努力[眼镜]没有孬种!反派除外()


    捋了一下结局线发现卞再跳不了脚了于是更改上一章一个bug让他今天就死算了[狗头叼玫瑰]


    脑子里忽然涌出好多番外……


    第208章 晚饭-1


    咣当。


    回到上城区, 许暮的家门被碰地一声关上。


    江黎被许暮按在门上,对方身上尽是霜雪的凛冽气息,还没等开口, 灼热的吻就已经覆了下来。


    “唔……呼……”


    江黎仰着头,舒适地眯起眼睛,不自觉喘息出声:“暮哥……怎么这么急?我又不会跑了。”


    “……下雪了。”


    许暮紧紧抱住了他,将额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垂眸轻声说。


    许暮在很轻的颤抖。


    与他身体相拥, 江黎立刻就能感受到许暮的状态。


    许暮在害怕。


    估计是在黑街升降梯上, 看见落雪时, 就开始害怕了。


    然而大钦查官却死死将恐惧压在心底,一直坚持着主持过整个流程后, 回到家里, 回到只有他们两人共处的空间, 才将内心的惶然暴露出来。


    许暮这种无论多大的困难都临危不惧的人, 情绪也从不外露的人,竟然会在三场雪后,内心有了纯黑的恐惧, 才会展现出如此脆弱又无助的一面。


    “我知道了。”江黎侧过头, 用唇触了触许暮的颈侧。


    “我不会再冲动了, 我会惜命的,暮哥。”


    这是江黎第一次承诺什么。


    许暮回过头来,眼中是灼热的,明晃晃的爱意, 又吻上来。


    江黎觉得自己像是一盏蜡,遇到这种热意,要在其中融化。


    在玄关处胡闹了一会儿, 许暮问:“晚上吃什么?”


    江黎用牙咬住许暮的嘴唇,含糊道:“我想吃的你也不给我做。”


    “那些重油重盐,不健康。”


    “宝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吃……”


    “咳,”许暮打断他,“那也得等你身体彻底好了。”


    “我身体好得很,堂堂大钦查官不会要赖账吧?”


    “不会,你放心……先去换衣服,把这身换下来清洗。”许暮说,“我买了你的尺码的居家服和一些衣服,你去试试,喜欢的留下来,我先做饭。”


    江黎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趿拉着拖鞋,双眼亮晶晶,哒哒哒跑去拆新衣服了。


    许暮竟然是按照他的喜好买的衣服。


    酒红色的缎面衬衫、亮橙色的防风外套、不规则高领毛衣、侧边挂满金属链条的棒球帽……总之,江黎就喜欢花里胡哨的张扬打扮。


    江黎一边试一边笑,他都不知道许暮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表情给他挑选的这些衣服。


    难为大钦查官清一色黑白灰制服正装,竟然能给他选出来这么漂亮的衣服,符合他的审美,就是唯一有一点,这些衣服的露肤度几乎为零。


    大钦查官难得有心机。


    江黎把衣服挑挑拣拣,哪一件都喜欢,都不舍得退掉,索性都留下。


    他换上居家服,已经洗过烘干了,面料柔软舒适,带着独属于许暮的气息。


    江黎把脑袋拱在袖子间蹭了蹭,起身嗒嗒嗒跑去厨房。


    许暮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男人站在洗理台前,正低着头,专注地处理食材,持枪的手此刻浸在清水里,择下青菜的叶子,一旁,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汤,从锅边渗出的水汽氤氲而上,而恰在此时,冬日的斜阳从窗边浅浅漫进屋内,在模糊的雾气中晕开一片,柔和了男人冷硬锋利的下颌线条,那沉静的侧脸,在此刻反而格外温柔。


    江黎默默注视了好久,鼻尖飘荡着锅里番茄牛腩汤的香气。


    这才抬腿缓缓走上前,从背后抱住许暮,双臂环过他坚实的腰,将脸颊贴在许暮的肩背上。


    “江黎?”


    “嗯……” 江黎哼唧了一声。


    “怎么了?”


    “要抱。”


    确定关系后,江黎就开始格外粘人,彻底将自己藏得最深的一面,完完整整暴露给他,许暮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许暮放下了手里的青菜,用旁边的毛巾擦干净手,转过身,拥住江黎,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哄人:“衣服有喜欢的吗?”


    “……都喜欢。”


    “那就好,我还担心不符合你的审美。”


    江黎抬起头,亲了亲许暮的下巴,问:“暮哥,你什么时候去挑的?”


    “前几天审讯后回医疗中心路过,选了几套,他们今天才配送到家。”


    “好看,要是那件衬衫是深v就更好看了。”


    许暮用谴责的目光盯着他。


    江黎缩缩脖子,嘿嘿笑,“这也要醋?现在上下城区不知道多少人喜欢我呢,诶呀呀,暮哥,你可要好好保养你这张脸和身材……好好练练你的技术和玩法……”


    江黎正经不过几秒,手就开始不老实地往某些地方挪。


    许暮按住他作乱的爪子:“在厨房呢,别闹。”


    江黎低头去扒拉许暮的手,嘀咕,“厨房怎么了,我还没试过在厨……”


    视线落在许暮手臂上一秒,江黎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你的胳膊怎么了?”


    许暮的手臂上,左右手都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疤,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刚刚长出新肉,和周围肤色不同,满是撕咬过的牙齿痕迹,能看得出,咬人的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几乎要把他手臂上的肉全部咬掉一样狠。


    江黎醒来的几天,许暮陪床时,穿得都是钦查官的制服,长袖长裤,将手臂包裹的严严实实,昨晚也是穿着长袖的黑衬衫。


    直到今天许暮换上短袖的居家服,江黎才看见这些伤痕。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抬眸:“我咬的?昏迷的时候?”


    许暮把手臂往身后藏,却被江黎死死攥住。


    许暮只能说:“是,那时候怕你咬伤自己。”


    江黎皱眉,眯起眼,恶狠狠地瞪他:“你是不是蠢?不会往我嘴里塞毛巾?”


    祁东当初锻炼他们抗疼痛能力的时候,不准他们喊出声,喊一声,多抽一鞭,他们就靠咬着毛巾捱过去。


    许暮叹了口气,说:“我没办法分担你所受到的痛苦,只能靠这种方式,感同身受,虽然肯定不及你所受的十分之一,但至少……这样能让我知道,你究竟有多痛,我想和你一起……”


    江黎咬着牙,低低骂了一声,抬手掐住许暮的脖子,用力向下一拽,仰着头狠狠吻了上去。


    他用犬齿撕咬许暮的唇瓣、舌尖,用力吮吸,直到口腔里蔓开淡淡的血腥气,才气喘着将手松开。


    “哈……白痴!现在知不知道疼?”


    江黎解了气,转身就要走,忽然,腰间一紧。


    强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拽回去,按在水池边,续上了刚刚的亲吻。


    江黎的后腰抵在台面的棱角上,有些硬,他不舒服地扭了一下,许暮微微睁开眼,向下瞥去,抬手攥着他的腰,把江黎一整个抱到台面上,身子又向前压,手臂撑在台上。


    江黎双腿环住许暮的腰,紧紧缠住他,毫不示弱地回应。


    没亲多久,两个人都起了反应,彼此硌在对方的腰腹间,恋恋不舍分开一吻时,对视着的双眼都情迷意乱,灼热的呼吸交错,缱绻地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舍。


    江黎挺了挺腰身,故意轻轻蹭了蹭人,目光如同甜腻的胶,声音哑哑的,“暮哥……我想要……”


    许暮理智短暂回笼,“你身体还没好……”


    “早好了。”江黎立刻打断他,“瞎担心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说着,江黎从一旁洗干净的果盘里捞出一颗千禧果,塞进许暮嘴里,手臂顺势攀上许暮的脖颈,侧过头,唇瓣贴在许暮的耳畔,轻轻扫过一缕温软的气息,“耐操。”


    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了。


    许暮咔嚓一下咬碎了嘴里的果子,酸甜的口感在舌尖炸开。


    他揽住江黎的双腿,就这这个姿势,把江黎抱起来,转头往卧室里走。


    江黎抱紧他的脖子,调笑:“我觉得在厨房挺好的,不试试吗?”


    “有油烟,不干净。”许暮言简意赅,踹开卧室的门,把江黎按在床上。


    江黎仰面陷进柔软的被褥里,眨眨眼。


    许暮这种极端自律有强迫症的家伙,不允许家里出现一点卫生死角,厨房每次用过都会顺手清理的干干净净,哪里有油烟。


    不过无所谓啦,江黎笑眯眯地敞开身体,憋了这么久,他今天就要吃点好的,现在目的好不容易达成了,他管在哪呢,反正在床上,许暮也能让他爽到极致。


    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按在腰背上,有些粗砺的抚摸,轻轻喘着,从前胸一直到指尖,都酥麻不已。


    “江黎。”许暮身体绷着,显出明显的肌肉线条,明显在忍耐。


    他低声说,“如果哪里不舒服,及时跟我说,我会停。”


    江黎用白皙的脚尖踹在他的上面,故意用力向下踩了踩,脚心热意坚硬,江黎挑眉,“你可别停……唔……”


    剩下挑衅的话,都被吻去了。


    然而就在刚要正式开始的时候,江黎忽然皱了皱鼻尖,嗅了嗅。


    “暮哥,你闻没闻到……”


    许暮停下,蹙眉抬起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烧焦的气息,从门外飘进来,愈来愈重。


    “……”


    “…………”


    “………………”


    许暮手掌拍在额头:“锅糊了。”


    两个人飞速爬起来穿好衣服冲进厨房关掉了火。


    那一锅喷香的番茄牛腩汤已经被烧干了,黑漆漆糊在锅底和锅壁上,弥漫浓浓的焦味。


    拎着烧穿的锅底,江黎和许暮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晚饭-1


    注意安全使用厨房啊![狗头]


    *感觉小狐黎因为之前人生的压力,他会有一点x瘾在身上的,好在许哥能力强,完全能满足他[哈哈大笑][爱心眼]


    第209章 讨论


    在厨房里把厨子勾搭走忘记关火后果就是, 不仅晚饭少了好喝的汤,而且大钦查官的理智接上了,江黎到临睡前也没吃上他想吃的。


    他恼得缩在许暮怀里, 用牙尖轻轻叼着男人的肩颈,各种磨他。


    许暮将他稳稳圈住,箍着他的腰,任他如何勾引,都岿然不动。


    “你硌着我了, ”江黎不满地蹬他, “真不解决一下?憋坏了不行了我真就把你踹了找下家。”


    “不用, 也不会。”许暮言简意赅,“很晚了, 明天要和枯云商量正事, 早些睡。”


    江黎用力咬了他一口, 在许暮的锁骨上留下一圈浅红的牙印, 扒拉开许暮的手,在床上扑腾两下,把被子全圈在自己身上, 背对着许暮, 嘟囔一声:“不解风情。”


    许暮轻笑, 静静看着江黎。


    江黎背过身子磨了磨牙,闭上眼睛却睡不着,觉得裹着被子不如被许暮抱着舒服,哼唧半天, 又磨磨蹭蹭转回身子,扬起被子抖了抖,盖住他们两个, 把自己又拱进许暮怀里,毫不客气地命令:“抱好了。”


    许暮立刻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江黎的腰偏窄瘦,许暮的手掌又宽厚,几乎能把腰覆盖住大半,温热,舒适,江黎喜欢这种密不透风的包围环境,很有安全感。


    再也不会陷入崩溃与错乱中,再也不会彷徨在冷风迷雾里,不用一直振翅飞翔、一直飞、一直飞,不能停歇、不能落地……如今,终于有枝可依。


    ——


    第二天一早,上城区,钦查处,会议室。


    江黎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的倚在许暮的肩上,困倦倦的,眯着眼。


    “大早上的。”


    江黎又打了个哈欠,瞥了眼通讯手环上的时间,“六点,就来上班。你是人吗?”


    江黎翻到许暮正坐着的椅子上,双腿跨在许暮的大腿上,手臂圈住男人的脖颈,来回摇晃着,气得连什么甜蜜的称呼都懒得叫了,直呼大名:“许暮,我真想咬死你。”


    “我提前来整理一些任务所需的信息和资料,最后一场仗了,不求快,只求稳。”


    江黎不听,低头用牙咬他的衬衫纽扣。


    许暮只能把手上的纸笔都放下,去解救他的衬衫。


    嘎吱。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轮椅骨碌碌划进来,门口传来梁扶砚故作惊叹的语气:“诶呀,我来的不巧了这是?”


    江黎身子一僵,瞬间从许暮身上滚下来,老老实实拉开一旁的椅子坐好,手臂像小学生,乖巧叠放在桌面。


    明明都成年了,江黎在这时候却第一次体验到早恋被抓包的心虚,狐狸眼微微闪烁,轻咳两声,“扶砚叔叔……”


    许暮也别开视线,向另一边侧眸,喊了一声:“……梁叔。”


    看着这俩人心虚的姿势和表情,像镜像反转似的,神态都一样,全然夫妻相。


    梁扶砚乐不可支。


    梁扶砚进了会议室后,就摘下面具,他自己操控轮椅骨碌碌滑到桌边,“怕啥?你俩正经谈恋爱呢,我年轻时候比你们还会玩。”


    江黎/许暮:“……”


    “呵呵,远远就没听见你说什么好话。”枯云从门外进来,拉开梁扶砚对面的椅子,“不是我真服了,你怎么还坐着你那破轮椅。”


    “哟,枯云小子,你来这么早?”


    “滚犊子,还装老大爷占我便宜呢?”枯云呲回去,“你不也起这么早。”


    “我少觉。”梁扶砚问,“你也是?”


    “谐音梗去死。”枯云拿出八卦镜杵在桌子上,对准梁扶砚,“照妖镜照你。”


    “……”


    虽然会议时间定在八点,但七点多,大家陆陆续续都到了,钦查处的五个,枯云把江黎强硬地拽到他们这边,总之,渊也算是五个。


    江黎又自己回许暮旁边挨着,把队形打乱了,大家横七竖八乱坐在一起。


    三光偷偷从桌子下面传了一包零食给齐乐,时中给卫含明检查发际线的秃斑,梁扶砚一仰头,不小心看见了石竟一的通讯手环屏幕,就彻底移不开眼了。


    枯云挠挠头,觉得也不错。


    江黎左边是许暮,右边是梁扶砚,他在中间坐着,狐狸眼弯成两道月牙,那种开心的模样溢于言表。


    出席人数还差一个,直到电子计时器走到七点五十九,会议室的门才被风风火火撞开。


    “诸位老板久等了,我没迟到吧?”宣子愉抹了把头上的汗,耳朵上挂着的铜钱来回晃,“实在是本人这作息就夜猫子一只,画图纸晚上特有灵感,白天就起不来。”


    “不过放心,我绝对没耽搁钦查官先生的正事,该做好的武器都做好了,只多不少,等这一票大的干完,记得给我拨点款建个大点的实验室就好,嘿嘿嘿——”


    “——嘎!”


    宣子愉遮挡在圆形墨镜后的双眼扫到坐轮椅的人时,嘿嘿的笑声戛然而止,发出短促一声鸭叫后,继而瞬间变得惊恐:“梁扶砚?!你没死呢?”


    梁扶砚皱眉看向他,思索好半天,才试探地问了句:“宣赫?”


    宣子愉一竿子蹦了老高:“真是你!你竟然没死?那种爆炸你都没死?怪不得都说祸害遗千年……”


    江黎左看看右看看,摸出匕首,瞄着宣子愉耳朵上挂着的铜钱,嗖一声飞过去,把铜钱扎到身后的门板上。


    “你骂谁呢?”江黎眯起双眼。


    颈侧一阵冷风,耳边叮一声脆响,耳朵一轻。


    宣子愉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指着梁扶砚委屈道:“江老板,我没骂你呀,我骂他呢,我跟他有仇。”


    说着,宣子愉斜睨了梁扶砚一眼,嘲笑:“毁容了?活该,省得你端着那张脸来我们部沾花惹草。”


    梁扶砚“哦哟”一声:“小屁孩还记恨上我了。”


    江黎冷冷说:“你跟扶砚叔叔有仇,那我就跟你有仇。”


    “小宝长大了会保护叔叔了,”梁扶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桀桀桀”笑着煽风点火,“去,小宝,做掉他!”


    江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宣子愉看看梁扶砚,又看看江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你俩认识?江老板,你你你你是那个——”


    江黎已经走到门边,握住匕首的柄,从门上拔了出来。


    “许钦查救我!”宣子愉嗷一声往许暮身后跑。


    “许暮也是我的人,”江黎狞笑,“暮哥,帮我按住他!我好分尸。”


    许暮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闭眼捏了捏眉心,忍无可忍:“都给我坐下!”


    江黎眨了眨眼,磨磨蹭蹭回椅子上乖乖坐好了。


    宣子愉心有余悸,挑了个离江黎和梁扶砚最远的地方坐着。


    枯云在桌子对面,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人,啧啧称叹:“喂,小时中,我这可是第一次见有人能管得住江黎。”


    时中没理他。


    枯云也不恼,拄着脑袋,“有意思啊。”


    总之折腾半天,终于开始讲正事了。


    许暮将西斯特大楼的3D模型投影到电子屏上。


    目前能进入西斯特的,只两条路线,其中之一是从正门爆破,另一个是从江黎当初在地下实验室,从华嘉树口中诈出来的那条秘密通道。


    各有各的难点。


    如果走正门,就是正面战场,肯定会有死伤。


    但地下通道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片未知的领域,以及,华嘉树也知道秘密通道暴露,说不准会提前设下什么手段。


    西斯特安保严密,如今又大门紧闭,与外界断绝一切交流。


    对钦查处来说,西斯特就相当于一块完全不可知的黑箱。


    枯云之前听许暮的,把渊的杀手派去包围西斯特,监视西斯特,惊奇地发现,自钦天监的龌龊被彻底暴露在天光下之后,这一个多月,西斯特就再也没人进出来往了。


    里面的人吃什么?喝什么?物资从何而来?


    就算之前他们没发现实验安全博物馆地下通道,但发现之后,调取了周围监控,发现这一个多月,其实也并没有大批量的物资输送进去。


    枯云皱着干巴的吊梢眼,提出想法:“会不会……西斯特不止一家地下实验室?或者说,他们有其他运送物资的通道?”


    齐乐摇摇头:“枯云先生,我觉得应该不会,上城区目前进入战时状态,所有物资调配渠道在以太网上公开透明,这一个月我在监控数据,按照西斯特的员工体量,每日食物和饮用水需求,不是一笔小数目,会立刻暴露的。”


    “以太网……真能查准这些?”枯云手里捻着佛珠,有些怀疑。


    毕竟因为之前的事,他们下城区的发声被以太网拦截了太久,枯云下意识不怎么信任以太网。


    “可以的。”齐乐坚定地说,“如今以太网已经彻底肃清过一遍,定期维护,不会出错,请渊放心,如今三光哥的人手在以太网工作,可以实时监察。”


    枯云点点头:“好。”


    毕竟现在他们是合作关系,不能因为以前的芥蒂,打破现在这种良好的交流氛围。


    即使这样,枯云说的也有道理,西斯特有没有其他的地下通道和实验室,他们不能不防,只是怎么防,也是一件难事。


    毕竟录入以太网系统内的食物加工厂、饮用水净化工厂等都没有问题,但一些没有录入的黑工厂呢?一些私人小作坊呢?


    “我们在做了。”卫含明说,“发动全体居民的力量,让所有人时刻注意提防,周围有没有人有异常举动。”


    上次江黎调动舆论给许暮造势,给了她很大的启发,如果个人的力量终会被掌控的手掌堙灭,那十个人、一百个人、成千上万个人呢?


    他们钦查官数量有限,那就靠所有人,老人、小孩儿,成年人,大家的视线聚集起来,几乎可以遍布整个上城区。


    当然,上城区居民满腔热血,有点风吹草动就上报,也给卫含明她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接到举报后匆匆去查,就算和西斯特无关,也得处理,忙活许久,抓到不少小偷小摸,但就是没有一点和西斯特有联系的线索。


    “也是奇怪。”卫含明挠挠头。


    白严辉皱着眉,把桌前的文件夹一推,“不如直接从正门冲了算了,管他有多少安保,一起突突算了。”


    三光浑身的肉都震撼一颤:“你怎么比我们还像土匪头子?”


    许暮抬手将屏幕上的建筑点开,这段时间他联访不少曾经参观过西斯特大楼的学者和职员,拼接他们记忆口述,还有自己当初在西斯特追逐的经历,绘制出了其中的部分立体构图。


    目前已知的就只有一楼瑶池,二楼包厢的全貌,还有部分地下车库和后厨的地形。


    其余三百三十一层,他们几乎是全然不知。


    “夹角36°,每层3.4米,一螺旋十层。”许暮说。


    西斯特大楼是DNA分子双螺旋结构,分为两栋扭曲缠绕的大楼,每一层之间有连廊将两栋楼衔接。


    许暮将地图放大,说:“江黎和我从一楼到三百三十楼,完整走过一遍其中5-3那栋楼的楼梯。白严辉在第5-3楼的第一百七十层,从中间连廊穿过,去往3-5楼并下楼,目前已知的地形我已经全部在三维图中记录,但仍然不够。”


    “梁叔,您对西斯特有了解吗?”许暮看向梁扶砚。


    梁扶砚:“西斯特?我们在Ether做研究的时候,西斯特就是个干检测的小公司,只有他们上门求我们的份。也就这二十年才发展起来的吧?”


    宣子愉在对面偷偷翻了个白眼。


    “好吧。”许暮没强求这个,又问,“卞印江在审讯时说,华嘉树二十年前就和他达成了协议,他们两个杀了隋远志,华嘉树伪装成科技部长官的样子,便于他继续搞研究……梁叔,如今我们要对付的是华嘉树,您对您对师弟有没有什么了解,可以提供一些信息,给我们参考,便于后续行动?”


    “嘉树啊……在学校读书那会儿,不善于把心里话讲出来,有点别扭的一个人,有情绪了得靠我们猜,猜中了也口是心非。他很聪明,善于发现,一学习起来就沉浸极了,爱看书,尤其是纸质书,对不清楚的理论和问题,简直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老师还有我,总会被他问住。这家伙就连吃饭睡觉也在琢磨,而且总爱钻牛角尖,只有阿枳能把他拉出来……他真的很聪明,我们一起研究项目的那几年,总是他率先发现的新思路,比我这个大师兄可厉害多了……”


    “喂,许钦查是让你讲讲他的弱点吧?让你搁这夸他了?”宣子愉实在听不下去,一推墨镜,毫不留情打断他。


    梁扶砚抱歉地笑笑,“我了解的也是过去的他了,二十年过去,嘉树也早就成了我意料之外的样子,小许钦查,别拿我的话当真啊。”


    “他如今挺疯的,已经不拿人当人看了。”江黎支着椅子,将椅子前两只腿翘起来,手里转着电子笔,啪嗒一声掉桌子上,又捡起来,漫不经心用手指转,又啪嗒一声摔桌子上。


    “所以对西斯特如今不进不出的情况,我倒是有个猜测。”


    啪嗒。


    啪嗒。


    许暮不动声色地用手掌抵住江黎所坐的椅背,把椅子抵起来,四只腿着地,稳稳立住,然后自然而然地从江黎手指中抽走那支笔。


    啪嗒声停止了。


    江黎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先对所有人讲出他的猜测。


    “长乐。”


    江黎薄唇微张,轻吐出这两个字。


    会议室里,所有人目光一肃。


    “被注射的人,会逐渐丧失所有理智,成为一具只能听从命令的战斗机器。”许暮解释了一遍这个药物的作用。


    “嗯。”江黎道,“不妨大家现在就做好一种准备。”


    “西斯特里的所有安保人员,恐怕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不算人类,自然用不着物资。”


    “我不觉得华嘉树那个疯子会留手,他已经可以拿身边的一切活着的能喘气的生物来做实验了。”——


    作者有话说:*梁扶砚和宣子愉的故事也不在正文里,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们刚刚进Ether,梁扶砚属于生物科技部,宣子愉属于高能机械部,当时两大主流学派生物科技派和高能机械打出狗脑子,生物科技赢了,高能机械被赶出Ether,宣子愉刚进没多久就卷铺盖走人了(当然这不是他们年轻一辈的争斗,是他们上一辈的争斗,和他俩人无关,但不妨碍宣子愉不待见梁扶砚)


    生物科技赢了,就变成现在这种又污染又活体实验的世界观,要是高能机械赢了这个世界观就真是赛博朋克了。


    *但其实如果单靠上城区,是发展不到赛博的,一是因为资源不够,所需的稀土资源、金属资源、建设巨型高科技城市所需建材都在下城区呢,二是相应的人才被城市管理者打压,神经接驳和脑域的还没冒出个头就没了,搞人工智能前沿交叉信息网络的被弄去信息部干活没法发展,就剩宣子愉他们做高能机械独木难支,要研究出赛博理论基础,需要这四个领域还有一些其他比如搞材料的,他们一起配合才行。


    *所以现在,两个城区割裂开就导致了一边发展的越来越畸形,另一边守着金山银山不会用。


    *能看得出,作者写到现在全靠情怀撑着了(擦汗)没有梗,题材冷死人


    *目前作者关于未来飞速发展的科技工程中,由于伦理缺失引发的灾难,分为三种(当然以后可能还会有,全看我在课上听天书走神走到哪)


    1、本文《死对头重生后非要和我HE》是关于生物科技的“灾难”,没有到灾难的程度,因为咱们小狐黎和许哥制止了华嘉树,如果没有他俩,华嘉树后面越来越疯就会把整个上城区当做他的养蛊场,那时候就真是一堆畸形生物丧尸癌变末世废土了


    2、我明年肯定写《机械师不谈赛博恋爱》!世界观是核冬天之后的废土,如果要归类就该归到本文如果是宣子愉学派胜利,为了机械动力而大力开发核资源,到最后懂得都懂,地面辐射无法生存,人类缩居地堡里,血肉苦短究竟应不应该机械飞升,机械取代躯体,大脑意识上传数据树等等,乔辞和周令北各执一词,也是他们分手的原因,冷清大美人和满嘴骚话的流氓,嘶哈嘶哈


    3、专栏里还有一个《算法失常》不知道啥时候写了,这些凉透顶没市场也没人看,以后奖励我自己的时候写吧(?),是一个诞生了人类情感的人工智能,为了维护人类被泯灭意识,噢他的创造者其实是一个情感障碍的天才研究员,所以尹锡州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人工智能会爱人,但他的创造者是一个人类却没有心


    生物科技、高能机械、人工智能……但不管怎样,科学技术本身并没有错


    以上均是作者浅薄无知的猜想(跪)


    第210章 老对手


    讨论过后, 其实依旧是一筹莫展。


    如果非要强攻,那即刻就可以行动。


    然而那意味着,必然会有队友面临死亡的威胁。


    如今他们最重要的不是取得胜利, 而是尽可能减少一切牺牲。


    江黎刚刚那句话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撼,确实,“长乐”的作用已经明了,会让被注射者成为一具没有思维只会听从命令行动的空壳,同样也不会有痛感和恐惧, 如果真是这样, 那他们在进攻中所面对的就不仅仅是装备精良的西斯特安保员工, 而是一群一群毫无知觉的战争机器。


    而且……讨论时,发现结构性爆破的思路也不可取, 即使那样会大大降低他们进攻的难度, 但是, 存在于实验安全博物馆地下的实验室, 都尚且发现了大量被抓去进行活体实验的无辜受害者,更遑论西斯特大楼。


    他们如今的目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攻破和摧毁,更是要在极端危险的战斗环境中执行高难度的救援任务。


    “齐乐继续监控以太网, 卫含明继续接收群众举报, 白严辉、石竟一, 你们二位带队,厉兵秣马,做好战前准备。”


    “收到!”四人异口同声。


    枯云说:“许钦查,那我们的人就接着包围西斯特?”


    许暮向他点点头:“辛苦。”


    会议散场, 不算毫无进展,至少知道了攻占西斯特的难度又翻了个翻。


    许暮带着江黎去西斯特外围实地考察,会议室内陆续散场, 梁扶砚坐着轮椅不方便,就礼貌地请周围人先走,他最后再出门。


    宣子愉没走。


    他关上门,转身,倚在门上,会议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喂,梁扶砚!”


    梁扶砚正操控轮椅,闻言抬起头来,笑眯眯的:“叫我干什么,小屁孩,还想打架?你可不能欺负残疾人啊。”


    宣子愉凉飕飕地笑,一点都没有平时那种黑心商人谄媚的姿态。


    “我刚刚问过枯云了,你根本没瘸,装个屁。”


    “啊呀,”梁扶砚捂着嘴故作震惊,“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竟然还私下里特意去问我的情况。”


    宣子愉:“……我真想一刀攮死你。”


    梁扶砚捧腹大笑。


    “算了,我问你点事儿。”宣子愉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在桌边。


    他看着梁扶砚裸露在外的皮肤。


    烧伤覆盖了整个头皮,还有半张脸,之前骚包的一头长发,还有俊美的脸,都不复存在,尽是狰狞的红褐伤疤。


    时隔三十年重遇故人,当初在学校里,生科和能动两个学院第一次较上劲,是在一场障碍越野赛,比分上窜下跳,场上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分毫不让,场下一碰头就开始打群架,在食堂门口互相看见,还厌恶又嫌弃地啐骂。


    当初十五六岁,那么多人,勾肩搭背,沿着食堂外的楼梯,生科院正往上走,能动院刚吃完饭出门下楼,一身肉末米粉的味道。


    清风从操场起始,穿过一片银杏林,刮过楼梯,夕阳鎏金的光,还有晚课前漫天绛色的晚霞照在他们身上。


    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流年似梭,再见面,一群人里面,就只剩下他们孤孤单单两个,四十五六岁,都不再年轻了,什么恩怨啊,都没必要再提了。


    梁扶砚一身疤,而宣子愉常年龟缩灰河不见光,皮肤惨白灰败,眼尾全是皱纹。


    唏嘘不已。


    “你这一身……”宣子愉摘掉墨镜,皱着眉,“是Ether爆炸的时候烧的?”


    梁扶砚:“是。”


    “那你怎么不治一治?”宣子愉不解,“按你们的能力,生物医药水平,剔除烧伤的皮肤,诱导新细胞生成皮肤换上,不是轻而易举地事情吗?我记得这你们早就研究出来并且能大批量应用了,华嘉树都能换脸了。”


    梁扶砚抬起手,放在眼前,赤红的烧伤近在咫尺,他来回看了看,笑了一声:“就当给我个教训吧。”


    “天天看着我这张脸、这身皮,日日夜夜提醒我,别忘记二十年前的惨痛教训。”


    宣子愉皱眉问:“什么教训?”


    “有些边界,不能跨越。”


    宣子愉不说话了。


    他知道梁扶砚的意思。


    他的研究方向——高能机械,到最后,重点并不在于机械,而在于高能,他们未来的方向不可避免地要去探索核能、可控核聚变,试图掌握一个强大又危险的能源。


    “明明你们都赢了。”宣子愉说,“怎么还这么狼狈?”


    只剩下一边的铜钱在耳朵上轻轻晃,宣子愉的目光凝望在虚空的一点上,好像在回忆,又似乎只是走神。


    他长叹:“旧世纪的1965纪元,申城有机所、生化所,还有燕城大学团队,人工合成蛋白质——结晶牛胰岛素成功通过生物活性测试,其结构与天然分子完全相同。”


    宣子愉走到轮椅旁边,神情复杂:“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通过化学的方法成功合成性能蛋白质,标志着生命科学领域的重大突破,在那之后,生物科学技术一路高歌猛进,迅速发展。”


    梁扶砚立刻挺直了腰:“是啊,所以你们输的不冤,毕竟新纪元至今你们就在凝聚态上有了点突破,太菜。”


    “……”宣子愉无语,“你是真的嘴欠,江老板说话那么毒是不是跟你学的?”


    宣子愉说到这忽然立刻反应过来,“等等,他那种流氓样子是不是也是跟你这个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混账学的?”


    “真的吗?”梁扶砚眼睛一亮,“小宝深得我亲传。”


    “不是!哪有你们这么养孩子的啊!”宣子愉抓狂。


    “嗐你在这生什么气呢,我们就带了他三年,小宝肯定不会跟我学坏的。而且小宝对待感情从一而终好不好,哪有你说的那样,不要随意污蔑别人。”


    宣子愉立刻想起江黎在他补觉的时候,毫不留情踹开他武器铺的大门,拍过来一个U盘,就说要睡一个男人,要知道对方的全部资料,不睡到誓不罢休。


    “三岁看到老啊喂!”宣子愉深一口气,咣咣给自己脑袋两下,说,“偏题了!我们在讨论什么来着?”


    “我说你们领域发展太慢。”梁扶砚特别好心地提醒。


    宣子愉又一口气梗住。


    “不过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梁扶砚有些意外,“刚刚你说的不是我们生科学院经典教材第一页吗?你们这么讨厌我们,竟然还能把扉页背下来?”


    宣子愉气红了脸,不说话了。


    梁扶砚失笑,片刻后,双眼也暗淡下来,“其实,我也是这么多年才明白,即使有些研究,在现有领域上做出了极大的突破,探索出了极其新奇的观点……但如果会给社会公众带来极大的灾难,即便再新奇的突破,也是应该被叫停的。”


    宣子愉有些惊讶:“你说的还挺深奥。”


    “是啊,我是谁,智慧大帅比。”


    “……又来。”


    “那你留下来,就是为了问问我,我这一身伤怎么来的,为什么不治疗?”


    宣子愉别过脑袋,嘟囔一声:“差不多吧,关心一下老对手。”


    梁扶砚乐了:“你比我小好几届还自封成我的对手了,要是也是小书的。”


    宣子愉:“……”


    梁扶砚不逗他了,朝他勾勾手:“喂,小屁孩,要不要偷偷跟着小情侣看看他俩怎么考察的?”


    宣子愉:“你偷窥狂啊?别拉上我。”


    “你肯定有长程望远镜,借我玩玩。”


    宣子愉骂骂咧咧地还是跟上梁扶砚了,俩人来到西斯特大楼周围不远处的一栋高楼里。


    梁扶砚拧着望远镜,转了转,来回扫视周围大楼的天台,一点点对焦,不一会儿,望远镜中出现了一酒红一深蓝的两个背影。


    江黎穿着许暮新给他买的酒红色大衣,许暮身穿钦查处里新设计出来的作战制服。


    江黎手里飞旋着匕首,眯着眼盯着盘旋的双螺旋的大楼,楼层外侧的金属纳米涂层在阳光下反射刺眼的光,亮的晃眼。


    江黎收回视线,怼了怼许暮,问:“暮哥,信号还是没办法穿透吗?”


    “嗯。”许暮正半蹲在天台,微微皱着眉,面色凝重,“西斯特大楼外部涂层材料能屏蔽一切的遥感探测手段。”


    “啧。”


    江黎有些不耐烦,一把将匕首插回腿环里,问:“要是把涂层破开呢?”


    许暮抬头:“你别乱来。”


    “没乱来。”江黎顺手从许暮的腰间取下一个挂着的防风镜,戴在自己脸上,重新看向大楼,眼睛这才舒适了一些。


    “我在合理提意见。”


    “暮哥,你记不记得咱俩第二次……噢不,应该说,是咱俩这辈子的第二次见面,”江黎语调轻快,“你一路追我到天台,我和你一前一后踩着铁板从楼上滑下来?”


    “记得。”许暮想到当时,平直的唇角微微上扬一点。


    “当初铁板刮破涂层,西斯特很紧张,对吧?”


    许暮若有所思:“他们急着要修复涂层,从卞印江手里咬下一大笔资金。”


    “这不就结了,”江黎一拍手,“涂层对他们来说肯定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保护作用,那我们就去弄坏,就算咬不着他们也得膈应膈应他们。”


    “派些人手,最好是精通机械滑翔翼的,我带他们落在大楼上,把涂层给刮花咯!”


    江黎眉目飞扬,叉着腰,志在必得地说。


    许暮正在思考计划的可行性和危险性。


    忽然,他们眼前忽然一暗。


    西斯特大楼外表面那一层在阳光下极致刺眼的涂层灭了。


    整个楼体不再反光,反而成了一整块黑色的幕布。


    江黎瞬间摘了防风镜,回头和许暮对视一眼。


    两人眼里都隐隐疑惑,同时转头看向西斯特大楼。


    就见大楼外表面闪烁两下,忽然投影出属于华嘉树的脸。


    华嘉树眼底通红一片,然而表情和姿态都是极致的冷静。


    江黎和许暮面色瞬间凝重,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西斯特大楼外表面那一层涂层,除了防御,还有投屏的功效。


    华嘉树开口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E-116,我知道你一定会看见。”他说。


    “我只和你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