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交易
“……那是什么?”
整栋西斯特大楼外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通天的屏幕, 上面投映出华嘉树从头到脚的身影。
一身藏蓝色的实验服,领口处插着一红一黑两只水性笔,一边耳朵上挂着口罩, 他坐在旋转椅上,正在摘手套,西斯特的广播系统将他说的话传得很远。
“那是谁啊?”
住的距离西斯特大楼近的一些居民纷纷听到了声音,凑到窗边,看见了西斯特的屏幕。
“他刚刚说啥对话?什么116?”
不少看见的人都一头雾水, 但大家现在都知道、并且厌憎西斯特的所作所为, 见状, 立刻就有人打通讯给钦查处,还有的纷纷架起通讯手环, 开启直播, 一瞬间, 西斯特的异动在以太网上疯狂传播。
弹幕在一个最清晰的直播画面上疯狂滚动。
【我家住的远, 就只能听见一点声儿,这人是谁啊?】
【没见过,但西斯特这时候搞事, 是不是代表许钦查要行动了啊?】
西斯特大楼对面的天台上, 阳光很亮, 风很冷。
许暮第一时间握住了江黎的手,手指交错,和他十指相扣,握得紧紧的。
江黎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 感受到落在手上的力量,微微回神,转头轻轻安抚:“暮哥, 我没事,我不会冲动。”
然而江黎的肩膀仍是绷紧的,许暮能感受到,他向前半步,侧站在江黎身后,伸出手臂半环在江黎的肩上,手掌落在紧绷至极到轻颤的肩头,从身后半圈住他,低声:“我知道,我相信你。先放松,江黎,听听他要说什么。”
寒风里,掌心尤为温热,江黎肩颈的筋骨和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大楼屏幕上,华嘉树摘下染满鲜血的橡胶手套,将手套反过来,鲜血留在其中,他把手套丢进亮黄色回收箱里,转回身,从身边扯出来一个电子白板。
像二十年前无数次那样,仿佛现在牵引无数人注意力的大屏直播,对他来说,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实验进展汇报。
“我不知道E-116现在听没听到,我愿意等他一会儿,趁着这个时间,我可以给所有人介绍一下我的研究领域。”
“或许你们不认识我,但没关系,”华嘉树声音也很冷静,和一周以前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判若两人,“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研究成果。”
说着,他操控着激光笔,调出电子屏上的信息。
“诸位——你们看!”华嘉树振臂一呼,像旧纪元巡回演讲拉票的总统候选人。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字符、公式和计算推演。
“想复活你们的爱人吗?想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吗?想永远不受疾病折磨吗?”他一句一句,语调越来越激扬。
【这是闹哪一出啊?】
【这个人精神状态还好吗……?】
【这些谁不想?但根本不可能的好吧!】
然而,华嘉树却将屏幕翻到了下一页,那是一段视频。
视频里,还是华嘉树在一旁架好了录像机,照向一片解剖台,台上绑着一个意识清醒的少年,正在疯狂挣扎,但四肢都被皮质束腹带紧紧扣住,根本无法挣脱。
画面里,华嘉树穿着实验服,手里端着一片切割刀,走向解剖台。
“不要杀我!求求你,求求你,我给你钱,我可以给你钱,不要杀我……”
华嘉树拉上口罩,带好护目镜,全然不顾少年哆哆嗦嗦哭出一脸的泪和鼻涕,把锋利的切割刀安装在操作手臂上,按下一旁的红色启动按钮。
嗡嗡——
机械手臂毫无感情的高高抬起,水平旋转,瞄准了解剖台上的活人,猛地下落!
少年开始惊恐尖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术刀在眼中快速放大。
噗嗤!
手术刀扎进胸膛中,呲啦,像腹部狠狠一划,开膛破肚。
少年的惨叫戛然而止,身前裂开一大条口子,血肉外翻,鲜血泼上镜头,画面瞬间鲜红一片。
吱啦吱啦——
无尘纸覆盖在镜头上,画面被一点点擦拭干净。
被一分为二的心脏和其他器官赤裸裸暴露在摄像机中。
鲜血迸溅了华嘉树一身,从护目镜到口罩到实验服,扑了一身的血,他却面无波澜地把脏了的沾满血的无尘纸丢进回收箱。
通过以太网、或是直接看西斯特大楼视频的居民,有共情能力强的,直接开始呕吐。
【卧槽!他在干什么!】
【他杀人了啊!】
【把杀人的视频】
【看不出来吗,那明显是西斯特在做的实验!丧尽天良!】
然而大楼屏幕上播放的视频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华嘉树从一旁取出一个注射器,挤出其中残余空气后,把液体注入进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内。
他摘下摄像机,用手拿着,怼近了红艳艳的两半心脏。
镜头下,异变陡生!
就见那被刀隔成两半的心脏中,开始生出细小的菌丝突触,像蜗牛的触角,慢慢往外延展、试探、爬动,最终,两边的触手搭在一起,长成一体。
被割破的心脏就在菌丝的牵引力下,慢慢被拉回,合拢,血肉蠕动着长出新的肉芽。
血肉一点点被菌丝联结、就像是没有针的引线,将几乎被一分为二的躯体缝合。
啪嗒。
手术台上的尸体动了一下。
啪嗒。又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眼球暴起,开始抽搐,开始疯狂挣扎,即使四肢勒得要断掉,也还是在扑腾。
像是砧板上的无法呼吸的鱼。
咔嚓。
屏幕一黑,复又一亮,视频被切掉,露出现在直播的场面,华嘉树站在电子屏旁边,对着镜头微笑。
“看到了吗?这是我的第一个成果——死而复生的研究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华嘉树又哗哗翻过好几页,对着整个以太网,讲述他只利用细胞核中DNA的信息,让特殊的菌种吸收并复制,用营养液培育出完完整整一模一样的人体。
“这个就不用我多说了吧?‘面具’已经应用很多年了,我看以太网上对于审判庭的‘面具’的解释,已经非常清楚了,难为钦查处没有基础,还能说的真么好。”
“至于永生这项成果,也没什么新鲜的,长生药剂被你们截获了,卞印江能这么多年保持这么年轻的身体状态,就是‘长生’的功效。”
华嘉树抬头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就讲了二十三分钟了啊,时间差不多了,E-116就算再忙,应该也能看见我跟他的对话了吧?”
“其实你们都不重要。”华嘉树说,“我今天面向整个上城区的直播,就只有一个目的,只是为了让他老老实实回到我身边而已。”
华嘉树忽然将画面一转,在电子屏上,投放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影照片。
照片在所有人的眼前忽然清晰——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唇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那是很漂亮的一张脸,右眼眼尾下方有一颗很小的泪痣,点缀在面上,显得更加蛊惑人心。
如今的上下城区,没人不认识这个人。
就在所有人都认出这张脸的同时,华嘉树也开口了:“我只想要我最完美的实验品。”
“E-116,二十三年前Ether研究所造神计划的唯一一个成功的样本,他现在的名字叫,江黎。”
轰——
一声,又似乎是无声,震撼的真相如同惊雷一般炸碎,所有人正观看着直播的人耳边都在嗡嗡作响。
以太网上,翻滚的弹幕在一瞬间停止了,就像是瞬间清空了一般。
时间在流淌,然而,所有的画面都在静止。
西斯特大楼上,华嘉树双目布满红血丝,却志在必得地笑着。
大厦里,轮椅上,梁扶砚攥碎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坚冰一般冰冷的表情。
天台上,江黎猛地攥紧双手,狐狸眼中骤然爆发出极强的杀意。
——他不是E-116!
“江黎。”许暮立刻抱紧了他。
被抱在坚实的臂膀中,江黎轻轻呼吸,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杀意已经消散,他有些失笑,拍了拍许暮:“……我没事了,怎么给你紧张得够呛。”
只要有许暮在,他悬浮的心就永远有一颗锚点,他再也不会失去理智了。
江黎嗤笑:“他在想屁吃,我回到他身边?我一枪崩了他才对。”
华嘉树顿了顿,他目光直视着摄像头,但看不到E-116,但他万分笃定,E-116一定在看,于是他非常贴心地留给E-116足够的思考时间。
“或许你会觉得我异想天开,但是……”
华嘉树慢慢侧开身子,露出了身后的一面巨大的纯黑色玻璃舱,他按下按钮,玻璃舱一点点褪去黑色,变成透明状态。
江黎一瞬间瞳孔陡缩。
透明的玻璃后,里面用笼子关着无数伤痕累累的人。
是的,人,大多在十五六岁,也有更小的,也有二十几的成年人,身上都是些被割肉抽血的伤痕,蜷缩在笼子角落,用铁链拴着,脖子上有实验编码。
“但是,E-116,你没得选。”华嘉树面无表情地扫视过玻璃舱里的“实验品”,毫无波澜,和看离心管、培养基这类实验耗材的眼神没什么两样。
“你知道的,这些实验品的质量不及你的万分之一,他们一次性抽2000cc的血会死,但你不会,你的身体修复能力完全可以迅速补充掉这些血液!”
华嘉树说到这,精神状态开始有些恍惚起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他痴狂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
“而且你知道吗,你的基因潜力并没有被完全开发,你这样完美的基因,配上我的研究成果,我可以让你完成超凡脱俗的进化!”
“所以我给你一个选择,你主动回到我身边,我把这些没用的废物放了。”
“这个交易,你接受吗?”
第212章 里应外合
眼前的西斯特大楼上, 映出华嘉树志在必得的微笑,身后背对着无数惊惧害怕的面容,像一只从地狱中爬上来的魔鬼。
以太网上, 是无数人的震惊和唾骂。
【啊啊啊我看到我的邻居了!他前段时间跟我说上城区发展不好想去下城区看看怎么会在这里……】
【那好像是我儿子……当初医院不是说手术失败尸体被统一回收火化了吗!】
【怎么这样,居然敢用活人当筹码?!畜生!】
【钦查官呢,钦查官,能不能救救他们?】
【交换人质之后真的会放人吗?】
【当然不会!这就是个疯子!】
【肯定不能让江先生去!明显就是陷阱啊!你们没听见他说江先生的基因对他有用吗?】
【天……还有这一段过去……】
【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见死不救吧???】
“E-116,如果你不回来找我, 那么……”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华嘉树忽然打开了舱门, 抓起手枪,随意对着最近的一个笼子, 开了一枪。
砰!!!
子弹正中笼中的人的脑袋, 那个人重重倒在地上, 抽搐了一下, 不动了,鲜血在玻璃地面上缓缓蔓延开。
一瞬间,西斯特的收音器中传来一大片惊恐的尖叫。
尖叫中, 是华嘉树异常刺耳的声音。
“那么这些没用的耗材, 我就都杀了。”
同时, 许暮瞳孔剧烈震颤,却瞬间反应过来,飞快抬起手,立刻捂住了江黎的眼睛。
“别看。”许暮低声说。
他保护住身前的人, 然而,他的身体也在颤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额角的青筋微微突起,一股一股跳动。
许暮紧咬牙关,下颌划出一道冷厉的弧度,眼眶瞬间通红一片,却强迫着自己紧紧地盯着西斯特大楼的屏幕,紧紧盯着被残害的人质,压低的声线里,蕴含着压抑的愤怒和深切的悲痛。
“不要被他影响。”
华嘉树把江黎的身份向所有人暴露出来,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架在道德的火刑架上,成了对江黎一个人的逼迫,承担着极大的压力。
江黎在那颗子弹飞出的瞬间,就被许暮挡住了双眼。
温热的掌心捂住他,他没有看到后面的惨剧。
他的视线陷入一片温暖的漆黑中,他听见了耳边的声音,这种场面,江黎曾经见过很多,他不需要看到,就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半年前的江黎,他绝对不会在意旁人的死活,就算拿世界毁灭来威胁他,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江黎做事向来只看心情,没什么原则。但他唯独有三条底线。
一,不杀钦查官。
二,捡点儿孩子。
三,宽恕酒鬼。
二十年前黑街大火,滚滚浓烟里,有个钦查官给他指了条往外跑的路。
十年前下城区管道平台,你死我活的压力下,有个孩子用命换他留下。
十九年前凛冬,彻底失温前,有个酒鬼给他灌了一口烧热身体的烈酒。
半年前,他厌憎任何试图控制他的人,华嘉树就算把整个玻璃舱里的人全杀了,江黎也不会让自己主动走进西斯特任人宰割。
他的生命里寒冷极了,所以仅有的能感受到的一点温暖,让他一直记到了现在,甚至成了贯穿于生命的执念。
而这三条都和眼前的情况无关。
江黎兀自一个游荡在黑漆漆的冷夜里,他用血肉做柴,成了一簇炽烈的火,明媚又张扬刺目的背后,是燃烧着自己的精神气,爆裂却又岌岌可危,倘若这股气哪一天累了、散了,这簇火也就在那一瞬间变成飘散的冷灰。
但是如今的他,与世界有了极为深刻的牵引与羁绊,就如同此时此刻,滚烫的手掌覆盖在他的眼前,坚实的臂膀抵在背后,令他的身心都无比稳定。
精神凝聚、人格健全。
江黎想,此刻的他终究是不同了。
他愿意做出承诺,他也想担起责任。
主动付出些什么,为这个不公却又公平的世道。
江黎抬起手,按在许暮的手背上,慢慢地、慢慢地,将许暮的手掌从他眼前拿下来。
他看见华嘉树、看见人质、看见死亡。
华嘉树高高在上,仿佛创生的造物主一般居高临下,用施舍的语气说:“E-116,我给你十二个小时考虑,今晚零点前,你不准带任何武器、任何通讯设备,也不准带任何人,独自一个站到西斯特大楼前来找我。”
“如果来晚一分钟、多带一个人……哼,别想再耍什么花样,刚刚你也看到了,这些人的命,或生或死,可就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说完,华嘉树毫不留情地切断了西斯特大楼的直播,整个楼体黑下去一瞬,复又变成原来的样子,致密的金属薄膜反射刺眼的太阳光。
天台上,一片缄默无声。
以太网上,同样的沉默无言。
任谁都能看得出,如今钦天监的毁灭已经只是时间问题时,西斯特不逃跑、不负隅反抗,反而是向全世界公开宣战,这是明目张胆的、赤裸裸的挑衅。
下一秒,无数的通讯电话就涌了进来,许暮的通讯手环瞬间弹出无数弹窗,和讯息留言。
许暮匆匆瞥过一眼,握住江黎的手腕:“走!回钦查处,商量对策,即刻行动!”
江黎反手一转,拉住许暮,定在原地。
“暮哥,我去吧。”
许暮压低眉,明确又坚定地告诉他:“不行。”
江黎仍然站在原地,又轻又冷的风扫过他的发丝:“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被杀死,我知道你也不能。”
“而且,你我的身份和关系摆在这里,华嘉树全城直播点名要我,不然就大开杀戒,你不让我去,那些人真死了,你这个大钦查官以后怎么服众啊?”
许暮仍然毫不犹豫拒绝,不容置喙:“江黎,绝对没得商量。”
“可是……”
“没有可是。”许暮打断他。
“这种事无论是谁卷进去,都绝对不能答应对方的要求。”许暮语速飞快地对江黎解释。
“这听起来可能有些冷酷,但是基于严谨的战术原则、风险评估和长期实践得出的最优选择,为了最大化保证所有人,包括人质、钦查官和群众的安全,都绝对不能答应交换的要求。”
“永远不要信任敌方的承诺,华嘉树不一定会释放人质,而交换的人进去,没有武器,又会成为新的受害者,层层加码。”
“而且,倘若这次答应,那我们就彻底失去底线,主动权反而交到对方手上,此后只能一退再退。”
许暮面色严肃,高挺的眉骨压着眼,这种紧急关头,显得有些凶。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江黎踹了他一脚,嘲笑,“你当我傻?”
许暮的膝盖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眼神迷茫了一瞬:“……?”
江黎自信一笑,眉目飞扬,眼里毫无畏惧,反而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暮哥,你觉得我可能是受害者吗?”
江黎抽出腿环上的匕首,别在许暮的腰间,拍拍男人的腰,继续问他。
“就算没带刀,呵……宝贝,你觉得我看着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吗?”
挺像。但许暮没敢说。
毕竟江黎的长相极其具有欺骗性,身体肌肉强度远超常人,因此看着身材颀长苗条,而容貌妖冶、秾丽,这人又惯会伪装柔弱,平日相处时,如果不格外注意,真的就会认为这是一个需要精心娇养的大美人。
然而不是。
江黎说,“我就是武器。”
自信、强大,锋芒毕露。
像是裹在柔软天鹅绒中,一把如水的锋刃。
不需要说全,许暮就能理解江黎是什么意思。
他们现在陷入了一种困境,西斯特内部如同黑箱一块,全然未知,华嘉树的思维又不能用常理来揣度,平常钦查处应对匪徒“人质困境”的策略或许并不管用。
华嘉树疯狂、嚣张,神经质。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我进去,必然是他的实验进展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他的研究更重要,就算面临极大的风险,也一定完成研究。”
江黎认为,这反而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西斯特如今不进不出,找不到切入点,也找不到破绽,他们的人不可能潜入进去,遑论其中还有大量受害者,他们也不能采用任何暴力手段。
一时间陷入拉扯的僵局。
然而华嘉树的要求,却给铁板一块的西斯特暴露出一道小小的裂缝,成了联通内外的一个千载难逢的窗口。
江黎就是这把插入缝隙里,撬开铁板的刀。
“我和你们里应外合。”
许暮八年来破获无数大案,又何尝不知道这是西斯特的破绽,和一次以小博大的机会?
然而他沉默了很久,还是咬牙驳回:“就算你说的再有道理也不行。”
梁扶砚说,江黎绝对不能再接触任何非常规的生物试剂了。
许暮注视着江黎的双眼,一字一顿,“我知道你很强,但和华嘉树的交锋,从来都不是谁更聪明谁更能打。”
谁知道他手里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药剂,要是再被扎上一针,江黎体内又有哪个基因被解锁,带来什么后果,都是未知的。
许暮不敢保证再来一次,他还能救的出江黎。
“你放心。”江黎就猜许暮会这么说,他轻松一笑:“他不会,上次在地下实验室,他只是想逃命而已,那支注射器是他身上唯一的攻击手段。”
“要是他知道那管药剂差点要了我的命,他绝对会比任何人都后悔。”
江黎嘚瑟地挑挑眉,“如今我在他眼里可是个宝呢,在他实现他的实验构想前,根本不可能让我出事,就算现在天塌下来,他拼着自己被砸个半死不活,也得第一个把我护住咯。”
他不是江枳,可以靠着一个死细胞提取DNA后,以菌丝和蝾螈为基地,无限重塑身体。
江黎的基因无法复刻,天地之间,仅此一个。
只有活着的江黎,对华嘉树而言,才有意义。
许暮紧紧抿着唇,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江黎就知道许暮肯定生气了。
江黎吐了吐舌头,往前一步,勾住许暮的小拇指,轻轻摇晃,眨着眼故意撒娇:“暮哥?暮哥~理理我。”
许暮别过头,还是不说话。
“啧,”江黎皱了皱眉,“我真不是去找刺激寻死的,我有绝对的把握。”
许暮眉梢狠狠一跳,猛地回头:“绝对的把握?战场上刀枪无眼,变数重重,稍不留神就——”
江黎握住许暮的手掌,猛地向下一拽,仰头吻上去,堵住许暮的唇。
是一个毫无绮念的吻。
“许暮,你相信我吗?”
终于,一片静默无声的风里,许暮艰难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第213章 西斯特
夜深。
黑暗笼罩着整个上城区, 高楼林立如同嶙峋又瘦长的鬼影。
西斯特大楼矗立在城市高耸的摩天大楼中,直冲云霄。建筑的螺旋结构蜿蜒,外层的金属纳米薄膜在各色的霓虹下反射着斑斓的灯光。
几日前, 西斯特大楼周围门可罗雀,来往行人都不敢靠近这栋危险的建筑半分。
然而现在,地面的主干路上,却密密麻麻站满了自发前来的居民,空了一段距离, 在环形路上站定, 将整栋大楼围得水泄不通, 点亮通讯手环的屏幕,呈现出一种行星环带一样奇特的场景。
人多, 却没有一个人讲话。
今年是冷冬。
又要下雪了, 这一次, 没有一丝风, 气压却低到令人胸膛憋闷。
从下午开始,天色就变了,乌云渐渐凝聚在头顶, 压抑低垂, 天穹将要倾倒, 在深夜里,天幕不是纯粹的漆黑,反而被其下的都市霓虹灯光晕染成厚重混浊的墨蓝色。
世界呈现出一种悬而未决的沉寂,路灯的光冰凉流淌。
阒寂与压抑里, 忽然,听见人群外传来一声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戏谑。
“哟,这么多人, 是欢迎我呢,还是给我报丧呢?”
人群轰然一声回头从中间自发分开,如劈开潮水,向两侧退去,露出中间宽阔的一条路。
嗒。
亮面短靴踩在路上,笔直的长腿从长到小腿肚的红风衣中迈出,黑色的丝质衬衫下摆一边塞进裤子,另一半散漫地耷拉着,更显得腰细腿长。
江黎双手揣在风衣口袋里,把柏油路踩出走红毯的感觉。
明明是深冬,这人却跟不怕冷似的,就连衬衫扣子都要解开最上面的两颗,露出修长的脖颈线,挂着一层一层银色项链,还有一条压着锁骨延伸进衣服中的黑色细绳。
“江先生……”人群中有人情不自禁喊了声,压抑着哽咽与悲伤。
“您真要去……”
还有人急着劝他回去:“这明显就是陷阱啊江先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江黎闻言转过头来,眉梢一挑,表情轻松又愉悦,仿佛不是去交换人质,而是春游踏青似的,弯弯眉眼,很开心地朝着说话的人招招手。
“小姐,在冬天流泪会把脸颊冻伤哦~”
正在抽噎的女孩儿一下梗住了,手足无措地翻衣兜找纸巾,旁边有人递给她手帕,女孩儿接过来捂住眼睛呜呜地哭。
江黎勾着唇笑,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
夜,十二点整。
他孤身一人站在西斯特大楼的正前方。
身前,一片黑夜里,是高耸入云的建筑。
身后,微微茫茫的光亮下,是无数人的注视。
他就这样一个人,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面对体量巨大又全然未知的西斯特,虽千万人亦往矣。
江黎张开双臂,仰起头,散漫开口,声音也不大,整个人吊儿郎当的,笑着喊了句:“喂,我来了,按你要求,一个人来的。”
才怪。
他才不是孤身作战,在得知居民自发前往西斯特周围聚集时,钦查处就已经安排了便衣融入其中。
在他的身后,数栋大楼早已被紧急清空,掩没在高楼和窄巷的阴影里的,是早就全副武装的钦查官。
十二小时对许暮来说,即使仓促,却也足够紧急部署好最完善的准备。
男人一身墨蓝作战服,披着大衣,站在视野最清楚的窗前,面容威严肃穆,抬手抵着耳麦。
“白严辉,如果华嘉树出现,即刻击毙。”
“收到。”白严辉趴在侧边的高楼中,隐匿于夜色,狙击枪架在横栏上,眼睛抵着倍镜,慢慢旋动,表情严肃,“如果不出现呢?”
“保持不动,等。”
“好,不过,江哥一个人去真的没问题吗?”
许暮眉眼微沉,坚定道:“我相信他。”
当——
凌晨的时钟骤然敲响,在如碑林的城市内久久穿梭回荡。
就在同一时刻,面前的大楼外表面光线瞬间闪烁熄灭,变成屏幕,呈现出华嘉树的样貌。
“E-116,你很准时。”
华嘉树刚露出一个满意的目光,视线一转,看见下面的人山人海,表情迟滞一瞬。
“怎么这么多人?”
“可不是我叫来的啊。”
江黎耸了耸肩,歪歪脑袋,摊开手,无辜开口:“谁让你全城直播,大家都好奇,就过来看看咯。”
“……”华嘉树捏碎了手里的离心管。
“E-116,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江黎满不在乎地啧啧两声。
然而围观众人的愤怒却瞬间被点燃了,人群中轰然爆发出一片怒骂,抬着手,指向大楼屏幕上的华嘉树,声音汇成一片愤怒的河。
华嘉树对骂声不屑一顾,直接一抬手,西斯特大楼上,卡啦啦架起好几把机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下方围观的人群。
一霎时,所有的声音骤然停止。
面对时刻会夺去他们性命的枪口,人群开始惊恐骚动,不断后退。
“乌合之众。”华嘉树轻蔑道,而后收回视线,看着江黎,“到时间了。”
江黎亦是懒散回眸,轻飘飘开口:“知道。”
说完,继续向前走,人群一点点被他抛在身后,他站定在西斯特的大门口,周围是一片空地。
“开门吧。”江黎努努嘴。
喀拉。
西斯特的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从中走出两排整整齐齐,穿戴厚重防具的安保部队,拖出来一个全方位的综合安检装置。
“搜身!”华嘉树命令。
江黎一挑眉,泰然自若抬起双臂,任由这些安保员工检查了个遍,又用安检装置把他每一根头发丝都扫描过。
跪着的员工站起来,回头对着大楼摇了摇头,得到授意后,又换了一波人,重新检查。
江黎站在原地没动,冷眼瞧着这些人如临大敌的忙活模样,漫不经心地嗤笑:“这么紧张做什么,反正也会被搜出来,我不如干脆什么都不带。”
如此反复检查三次后,华嘉树才终于松了口气,将手一挥。
西斯特的大门被拉开得更大了一些,有安保员工推着两辆推车出了门,车上,满当当地塞着人,有的伤痕累累,有的精神萎靡不振,脖子上拴着铁链,都只裹着一条白色实验服,骤然从恒温大楼被推出,冻得瑟瑟发抖,又惊又惧地挤在一起。
华嘉树倒是没在交换人质这方面掰扯,干脆利落地派人把人质用车子推了出去,看着江黎:“你进来吧。”
推车滚到路边,骤然自由的人质在这一刻大哭着往外跑。
一片哭喊声中,喀拉、喀拉。
两声重响。
厚重的锁链扣在了江黎的双手和双脚之间。
沉甸甸的,令人行动艰难。
江黎微微垂眼,双手并在身前,看见锁链沉闷的碰撞声,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抬腿跟着安保员工走进大楼。
他慢慢走着,风衣衣摆在小腿旁轻轻摇晃,身影渐渐在众人眼里变小,最后只剩下一片单薄的背影。
西斯特的大门在他身后慢慢合拢。
轰隆。
大门紧闭,楼体投屏消失,金属薄膜再度反光。
彻底将江黎吞噬在一栋坚不可摧的大楼中。
许暮双目猩红地注视着江黎消失的背影,在这一刻猛地咬紧牙关,口腔被他咬破,有一缕血缓缓从他唇角下淌。
爱人在他眼前孤身一个步入险境,而他却要为了大局,只能远远看着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许暮抬手抹去血迹,冷静开口:“让便衣去救人,带回楼里,准备好保温毯,让医疗队就位。”
“通知其他没有固定点位的钦查官,疏散群众,西斯特的机枪型号是NCM-03型,有效射程1500-2000米,火力扇面60度,这么多人聚集在楼下,太危险了。”许暮精准识别出对面的武器型号。
说话时,浓郁的血腥味就在嘴里蔓延。
“是,许队长!”
周围的钦查官应声而动。
许暮沉静的目光纵览整栋大楼,按下耳麦:“齐乐,再次确认雷达系统情况。”
“头儿,A1、D6、M5、X9大楼楼顶信号均已接驳,西斯特已全方位纳入扫描范围内。”
“好。”
齐乐问:“下一步做什么?”
“等,”许暮沉声道,“等江黎的信号。”
——
轰隆。
大门在江黎身后闭合,西斯特内,一片灯火通明,一楼瑶池金碧辉煌,灯光亮得晃眼。
江黎眯起双眼。
两列的安保员工就如同没电了的机器人一样,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站立在两侧。
大楼内很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来往的员工。
有脚步声沿着盘旋的楼梯下落。
露出纯白色的实验服。
华嘉树走到江黎身前,是他自己原本的脸,江黎安静地看着这个二十年过去,容貌依旧没有丝毫变化的男人。
江黎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的讥诮的笑。
是了,没道理能让卞印江永葆青春,而自己却放着大把大把的成品药剂不用,既然都能用菌丝的基因改造自己的身体,那注射一些逆生长的药剂,又有什么难的?
眼前人每一缕健康又年轻的发丝,都踩过同胞的尸骨,染着淋漓的鲜血。
依旧年轻、风华正茂,大脑和身体机能都依旧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
但却不是记忆中的那种寡言又睿智的模样了。
华嘉树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的目光并不贪婪,只是狂热,如痴如醉的狂热。
“E-116,你知道我在见到你还活着的时候,有多开心吗……”华嘉树朝着江黎的脸颊伸出了手。
江黎厌恶地侧开脸,避开他的手:“有事儿说事儿,别动手动脚的。”
“你小时候好像一直都很亲近阿枳,唯独跟我不熟。”
华嘉树垂下头,低低地笑了:“不过事已至此,都不重要了。”
“E-116,你终于是我的了……终于没人再阻拦我做研究了……”
华嘉树仰起头,眉毛扭曲,嘴角高高翘起,一手反遮住半张脸,另一手揽着后脑勺,低声的闷笑逐渐回荡在胸膛里,仰起头,掌心按住失控的嘴角,但笑声却不住地从指缝里溢出来。
“我的实验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功,永生的密码就要被我破解了,哈,哈哈……”
江黎面无波澜地看着华嘉树发癫。
忽地,疯狂的科学家放下了手,向江黎伸过来,带着温柔又宽容的期盼:“亲爱的宝贝,跟我来吧,我不计较你在地下实验室要杀我,没关系,我知道的,我知道你见到阿枳情绪起伏很大……我当初也是,看见阿枳的尸体后,我疯了似的把隋远志杀掉了。”
“E-116,能不能给嘉树叔叔一个机会,让我带你参观一下西斯特。”
“这里是我的主场,我带你看看我这二十年的成果。”
“E-116,就差你了……来吧……来吧……我带你参观我的成果,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第214章 威胁(新增一千字)
江黎跟着华嘉树上楼, 那两侧的安保员工仍旧安静站在远处,全副武装,一动不动, 一声不吭。
江黎淡淡收回视线,进了电梯。
华嘉树对他很亲切,甚至称得上是殷勤。
出了电梯,是一片纯白的走廊,顶灯常亮, 地面洁净看不到一丝灰尘污渍, 灯光打在地上, 亮得晃眼。
“一些表征的屋子我就不带你去了。”
华嘉树站定在一扇门前,点开了虹膜扫描装置, 幽蓝色的光从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一道电子音弹出:【身份核验通过, 请进】
大门的门锁咔嚓咔嚓转动, 缓缓向一侧摊开。
江黎挑了挑眉, 似乎对这种装置饶有兴致,他问:“不录一个我的身份信息吗?我这种特殊的实验体,总得给点特权吧?”
华嘉树回头古怪地瞧着江黎:“你想通了?别又是诈我。”
“呵, 都缩在龟壳里了, 胆子还是跟针眼儿一样小, 我都被你们拷上了。”
江黎轻嗤一声,抬起双手,将扣在手腕上的镣铐碰了碰,发出沉重闷厚的声响。
“再说, 西斯特像块铁桶,钦查官要是能攻,早就攻进来了, 还用得着跟你们耗上一个多月?如果真能,还用得着妥协,送我进来交换人质么?”
华嘉树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江黎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怀疑,转而好奇地问:“你们这么多人,不进不出的,吃什么喝什么?”
那种神态,是真的想要融入这个环境,为自己的未来待遇提出切身处地的忧虑。
“我们当然有自己的办法,”华嘉树有些得意,“这可是我亲手设计,花了二十年才逐渐完善的一栋最完美的大楼。”
“西斯特里有温室,模拟日照培育动植物,水培土培都有,维生素通过化学合成,按照目前能源储量和循环能力,西斯特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华嘉树对待江黎格外有耐心,他一条一条解释。
“哦。”江黎了然,他微微一转眼珠,将听到的信息全部记下。
看来如果一直包围也是不成的,钦查处也没法无休无止地跟西斯特耗下去。
“那看来还不错。”江黎啧啧称叹,“我在这儿倒是饿不死。”
华嘉树轻哼一声:“当然。”
“那我以后住哪?我房间多大?”江黎又问,“总不能比小时候差吧,那我可不接受。”
说着,有些骄矜地扫视周围环境,皱了皱眉:“我不想跟你那些员工住一起,你得给我准备个好点的环境。”
E-116自然是不一样的,毕竟小时候养过。他们四个都是第一次养孩子,当初什么都按最高规格来准备,以至于二十年后的现在,华嘉树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江黎提出的要求。
华嘉树抬手推开门,应下:“当然,会给你安排单独房间的。”
江黎跟着华嘉树进门,这是一间恒低温提取室,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裤管往江黎的身体里钻。
他不动声色地将所经过的环境尽收眼底,随口说:“我挑食,我不吃营养剂,你们这里有没有做饭好吃的厨子?我要荤素搭配均衡,四菜一汤,要有虾,我喜欢吃虾,而且可以做麻辣口味的吗?还有,我懒得自己剥,得有人给我剥好。我现在早中晚都得定时定点吃饭的,早上七点,中午十一点,晚上五点……”
华嘉树:“……”
他吃饭都是随便应付一口,能维持生命机能就可以了,哪里还注不注意什么有菜有肉啊!还剥好?剥好?!
“哦对了,你得给我准备漂亮的衣服,你这实验服太素了,实验室都好丑,我喜欢花,当初小书哥哥插花做的可好了,颜色和香气相辅相成的,你水培土培的地方养花吗?养的什么?我喜欢玫瑰还有蔷薇。”
华嘉树:“……”
“还有,再给我整几瓶酒可以吗,我是小酒蒙子,我几天摸不到酒就难受,你这里有准备吗,不要工业酒精,还有,你知道基酒和利口酒的区别吗?别整岔了。”
华嘉树:“……”
江黎一张嘴就开始叭叭叭叭个不停,这也要那也要,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哪里都在挑剔,“你这里有健身器材吗?我总不能天天不锻炼吧,人会躺废的。”
“……”
华嘉树听得脑袋嗡嗡直响,他忍无可忍,怒吼一声:“没有!没有!都没有!够了!E-116,你是来做皇帝的吗?!”
江黎眼里发冷,但唇角的笑意却分外鲜明:“哦,没有?那你这个实验体今晚就死给你看哦。”
华嘉树一口气哽住:“……”
华嘉树咬牙切齿地看着江黎:“你怎么敢?”
江黎耸耸肩:“我怎么不敢?小鼠空气湿度温度差了就死给你看,更何况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呢?拜托,就算是实验品也得好好照料吧?”
江黎有恃无恐。
他在进入西斯特后,情况就完全逆转了。
不是华嘉树威胁他,而是他威胁华嘉树。
“……”华嘉树扶住额头,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好,你有什么要求,跟我说,我给你准备。”
江黎微微蹙起眉,特别认真地思索一番,双眼澄澈又无辜,诚恳地看着他。
“那这就好办了,我这个人最讨厌不自由,你把我关在这里,还不给我开自由进出实验室的权限,那我压力会超级大,你要是囚禁我,我会憋坏的,会抑郁的……要不这样吧,关着也不是不行,你给我整十个八个男模来,要一米九公狗腰八块腹肌长得帅的,尤其那方面功能要好……或许你没审美?那就照着许暮那样子来找,我就喜欢他那种的,实在不行你能不能让许……”
“E-116,你别得寸进尺!”华嘉树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厉声打断他,急着说,“我给你录权限!你别再提这要求了!”
江黎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过来!”华嘉树没好气地说。
江黎拖拉着脚上的镣铐,哗啦哗啦走过去。
“低头!”
江黎比华嘉树高,虹膜扫描装置对他来说有点矮,江黎温顺地将头垂下。
华嘉树把江黎的身份信息录入,系统开始扫描。
江黎忍不住提醒:“你记着给我录最高的权限。”
“知道了!你好吵啊!能不能安静点!”
江黎轻笑一声,哗啦啦抬起双手,放在嘴边,从左至右,在嘴巴旁边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然后眨了眨眼,抿起嘴巴。
华嘉树的世界终于安静了。
丧尽天良的科学家险些被自己的实验品整崩溃。
【权限录入成功。】
江黎达成目的,表情就淡下来,笑意不达眼底,问:“接下来去哪?”
华嘉树的兴致全被江黎磨没了,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累地说:“带你参观实验室。”
眼前这间低温提取室里,摆着很多冷藏罐和冷藏柜,里面放着解剖下来的躯体和分离的细胞,向外冒着白气。
除了低温提取室,华嘉树还带着江黎走了好多地方,穿过好多层楼,不少实验室里仍旧关着一些各种年龄段的人,被锁着,或者架在实验台上、或者浸泡在营养仓里,任人宰割。
“你放的那一批,果然不是全部。”江黎寒声说。
华嘉树冷笑:“天真,全放了我拿什么做研究?”
江黎渐渐沉默了,他跟在华嘉树的身后,双眼眯起,将楼层、实验室组成,大楼内部结构,还有关着的人质全部默默记在大脑里。
一时间,除了华嘉树的介绍,就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声,还有手腕脚腕上镣铐哗啦哗啦的声响。
“你什么时候给我把手铐解了啊?”江黎像是负重走累了,有点疲惫,他倚在墙上,抬了抬手,说,“真走不动了,好沉啊。”
华嘉树毫不犹豫拒绝:“不可能。在地下实验室那会儿,我可是在你手里吃了大亏,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
江黎就沿着墙,没骨头地往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休息一会儿。”
华嘉树:“……别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江黎闭上眼睛,就是不听,也不动弹,铁了心地跟他耗。
华嘉树眼珠一转,沉吟:“不过也不是不行……”
说着,从实验服口袋里取出一管针剂:“只要你完全听我的话,注射了‘长乐’,我就把手铐解开。”
江黎看了看那管药剂,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特别遗憾:“那估计是不行了。”
华嘉树立刻皱了眉:“怎么回事?”
“你或许不知道,上次你扎我那一针之后,我差点就死了。”
“什么?!”华嘉树震惊。
“嗯,说是解开了基因锁,我身体承受不住那么细胞那么强横的生长速度。”
“那你……”
江黎耸耸肩:“现在没事了,扶乩治好了我,只是告诉我,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以后不能再注射乱七八糟的药剂了,万一再解开什么基因,我说不定就真死了。”
“扶乩么……”华嘉树低头思索,“我知道他,呵,据说制备出了菌丝病毒的特效药……他也应该是一个天才,不该屈居于下城区的才对,如果能和我统一战线,就会知道我在做一个多么伟大的研究。”
华嘉树收起‘长乐’,不敢再给江黎注射,生怕弄坏他那一身宝贵的基因。
无奈,只能等江黎休息好了,华嘉树才带着他继续参观。
江黎坐在地上,歪头看看他,问:“伟大?还是你只是在感动自己?”
华嘉树阴沉地说:“探索生命的边界,突破人类自身局限,难道不伟大么?”
江黎嗤笑,“外面全是反你的,你能撑多久?”
“门口那些凑起来的庸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不过成群结队的牛羊罢了,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当这些人知道他们只要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就可以实现永生的时候,呵呵,他们绝对会狂热拥护我的研究!”
华嘉树眉目又轻蔑又狠戾。
“至于现在?就让他们自以为是去吧!”
江黎默默听着华嘉树的发言,摇头轻笑,不再试图和他对话。
“休息好了么?”华嘉树问,“休息好了就走吧。”
江黎活动了一下四肢,站起来,淡淡说:“走吧。”
推开房间内的一扇门,华嘉树带着江黎走过风淋室,进了另一间屋子,里面是一台正在运作的双行星搅拌仪,一旁站着一个身着实验服的员工。
“长官。”那名员工恭恭敬敬,往旁边移开一点距离。
“这是提取长生的匀浆。”华嘉树给江黎介绍。
江黎弯下腰去观察,玻璃容器旁边打着射灯,照在里面的淡紫色的透明匀浆上,不断旋转,气泡咕噜咕噜上涌。
员工拿出实验记录本,翻开最新的一页,开始给华嘉树汇报进展。
华嘉树瞥了江黎一眼,见人乖巧安静,这才放心地收回视线,拿起员工手中的册子,皱眉看他的记录。
江黎仍然一动不动,似乎在好奇搅拌仪的原理,专注地看着仪器时,江黎余光轻飘飘地向四周辐射。
搅拌仪旁边,是一台分切的装置,被制成胶体状的粗制品正在履带上缓缓移动,被送进分切刀里。
一旁,放着一个铁盒,盒子装了厚厚一叠用来清理装置的小毛刷和刀片。
江黎看完了匀浆的装置,他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往后挪了两步,华嘉树在和员工讨论添加剂的用量,江黎就等着他讲完,还是一副有些疲惫的模样,微微向后仰,倚靠在分切装置的边缘支柱上。
风衣的衣摆遮住铁盒。
镣铐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修长的手指灵活一勾,银光一闪,隐匿在衣袖里。
江黎继续等。
几分钟后,华嘉树对员工叮嘱好了要点,转过头来招呼他:“走了,去下一个产线。”
“哦,好。”
江黎应了一声,跟在华嘉树旁边。
身后,铁盒里,还是厚厚的一叠刀片,安静摆放在其中,闪着银光——
作者有话说:嘿嘿[哈哈大笑]其实小狐黎提的这些要求都是许哥养出来的!
第215章 击破(改一千字)
西斯特大楼内部构造复杂弯曲。
一间又一间的实验室迂回串联, 整栋楼体又是盘旋上升的结构,第一次进来,在内部绕着楼走, 还要通过回廊贯穿两栋搂,特别容易晕头转向。
饶是以江黎适应环境、还有辨别地形的能力,从下往上,跟着华嘉树走,也被绕得有些头痛。
他只能尽全力记下所见到的一切。
实在太复杂了, 他跟着华嘉树, 用了两个小时, 这才匆匆参观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
每一层的结构甚至都有一定的差异。
纯白的光晃着眼,走廊又带着弯曲的弧度, 让江黎的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 他不禁抬起双手, 手腕被拷在一起, 不太方便,只能用指节按了按额角。
但论他现在看到的,每隔几层, 就会有人被关在实验室里, 正在进行一些基因和药性的测试。
大多数都是小孩儿, 还有少年、青年,偶尔有中年人。
江黎甚至看到了不良于行的孕妇,刚被几个员工注射了不知道什么针剂,这些人围在她身边, 磁片贴在肚皮上,一旁的屏幕显示出各种颜色的数据曲线。
他看到的地方尚且如此,那华嘉树口中更肮脏的实验场所、有污染和辐射的实验室……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
江黎都不敢想。
他深吸一口气, 蜷曲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下的一片薄薄的坚硬,靠着仅有的理智,才能勉强压住他此刻心中沸腾的怒意。
相比于下城区残忍的生存环境,和祁东养蛊式培养杀手的方式,眼下,这栋华嘉树所掌控的西斯特生物科技公司,才是真真正正的地狱。
这栋楼里不知道有多少受害者。
楼内有完整内循环通风系统,没有窗,整栋楼浑然一体,江黎从进到大楼至今,还暂时没有找到可以向外传递信息的渠道。
如果许暮他们得不到大楼的整体结构图,救援难度实在太大了。
思及此,江黎这才渐渐放松了手指,在手铐的压迫下,十指自然垂着。
“目前实验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华嘉树带着他大概走了几个重点的实验室后,带他去了一间办公室。
滴滴——
扫描过瞳孔之后,门开了,一间阔大的办公室呈现在江黎眼前。
地面上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摊着各种古籍,还有华嘉树计算和绘图的手稿,一张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基因方程式,还有细胞图谱的草稿纸散落一地。
江黎长长地“嚯”了一声。
华嘉树笑了笑,弯腰去捡手稿,清出来一条路:“你知道,我的研究习惯就这样,把思维导图平铺在地上,一目了然。不过确实不懂行的人可能觉得乱,以后非必要,你也不用来我办公室,别把我的手稿弄乱了。”
江黎点点头,踩着清出来的地板往里走,懒洋洋的,丝毫不感兴趣:“当然了,我一看这些东西就头痛。”
华嘉树拉出来一个转椅,江黎就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上面,双腿自然交叠,脚上的锁链哗啦响了一声。
本来是给自己拖椅子的华嘉树:“……”
看了看江黎,华嘉树咬了咬牙,忍气吞声,又去拖了一把备用椅子。
一时间分不清,这办公室里的谁才是大爷。
“E-116,我也带你看过一圈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黎翘着二郎腿,惬意地坐在椅子里,一脚指着地面,旋转着椅子,左转一圈右转一圈,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闻言,才抬起头,眼尾上挑,瞥了华嘉树一眼。
“那你要我,干什么?”
华嘉树满意地裂开嘴笑了:“果然,你比那些实验体要懂事多了。”
“是啊,”江黎仰着头,后脖颈贴上转椅的颈托,望着天花板,说,“毕竟小时候是职业实验体嘛,经验丰富。”
“好!好好好!太好了!”
华嘉树激动地站起来,走到江黎旁边,手搭在椅子上,一连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就连踩到了地上珍贵的计算稿纸都丝毫不在意,怎么也遏制不住脸上的兴奋。
“你肯配合真的太好了!”
江黎轻轻嗤笑一声:“我要是反抗,你肯定会用手段逼我就范吧?反正也逃不出去,还犟着吃这种不必要的苦干什么?”
“还是你懂事啊,跟小时候一样乖。”华嘉树心满意足感慨,现在怎么看江黎怎么顺眼。
“比那些不知道好歹的实验体强不知道多少倍……呵,那些家伙非得挣扎,非得不配合,他们怎么久那么自私呢?怎么就理解不了,能为人类进步献出自己的生命,究竟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业啊!”
江黎看到华嘉树张开双臂,闭着眼,面容陶醉地憧憬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将视线坠在他身上。
大概任何一个科学家的愿望,都是得到一个称心如意又予取予求的实验品。
“E-116,你也不用急,这两天先好好休息,只要不出去,西斯特大楼里,哪里都随你走,你要拿书搭小房子也可以,嘉树叔叔办公室旁边的书房里全是藏书,你随便用。”
华嘉树的语气是江黎从没听过的温柔。
“我现在正在进行的实验只差临门一脚了,我已经可以完全复刻出阿枳的身体,并且各项生理机能都达标,但就卡在最后一步,她大脑的神经细胞无法连接成网,也就是说,即使她能活,也缺乏自主思考能力,即使我用定向诱导微波来渲染也做不到让脑电波活跃起来……”
华嘉树也不管江黎能不能听得懂,只是自顾自碎碎念,“所以我要你的神经中可以催活的那部分细胞。”
“对,必须得活体提取。”
华嘉树一拍手,恍然大悟,转向江黎,眼睛亮得吓人,“我现在要去准备开颅提取细胞的实验台,大概要两天,这段时间你自己玩啊。”
江黎费劲巴拉地从华嘉树含混的言语里提炼出了关键信息,皱了皱眉:“你要给我脑袋开瓢?”
“对!聪明!”
江黎哗啦一声抬起手,指着自己,歪歪脑袋,“那我还能活吗?”
“能的能的,你放心,我之前做过这方面的实验,用那些平常的实验体,给他们开颅,他们那种垃圾的基因强度,都能活至少三小时……以你的基因,我动作再快些,保证三小时内结束实验,你绝对不会出事的。”
“哦!”江黎了然。
电子音监控装置恰好在此时播报:【凌晨02时28分,室外温度零下十摄氏度十四华氏度,室外环境,小雪,预计在三小时内转为大雪,已自动调整楼内恒温装置】
江黎眸光闪了闪,心脏微微发紧,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雪夜。
怎么下雪了……这么不巧。
但既然下雪了,那他就不能再拖了。
必须得速战速决。
江黎如今绝不可能让许暮一个人站在大雪里。
华嘉树把该讲的都讲完,就按下按钮,叫来一个员工,指着江黎,对员工吩咐:“你带他去食堂吃点东西,然后找最大的那间屋子,收拾好给他住。”
江黎仰头打量着这个员工,见这人双目空洞,只知道点头,不禁有些好奇。
他问华嘉树:“喂,你这个员工,看着好像有点死了。”
“没死,活着呢。”
江黎还是有些好奇:“他们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啊?西斯特有一个多月没放假了吧?他们不想回家吗?你的员工不罢工不造反?”
华嘉树对待江黎格外耐心,解释说:“他们不会,每个人入职都注射了‘长乐’,他们现在只听我的。通俗一点来说,他们已经是我的傀儡了。”
“等我的实验成功了,以后这栋楼里,只会有扶砚师兄、阿枳、小书,我,还有你,我们会和二十年前一样,在一起做研究……这二十年的波折,从没发生过……E-116,你开心吗?”华嘉树的声音满含着怀念。
“长乐啊……”江黎摩挲着下巴,还是不理解,缓慢地眨眨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傀儡又是什么东西,现在生物已经可以达到修仙小说设定的地步了吗?”
华嘉树被他的言语逗笑了,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哪能啊,都是有科学依据的。”
“这还是我前段时间研究脑细胞连接时的意外发现。”
说着,华嘉树指向办公室一旁,说:“你看那个,是超低温冷冻和声波定向诱导复合仪。”
江黎沿着华嘉树手指的方向看去,实验室靠近玻璃的一隅,摆放着一台大型不锈钢设备,左边是连接着液氮罐的极速冷冻喷枪,右边是一个旋转型的舱体,外边是屏幕。
“‘长乐’里的活性物质耐几度低温,能附着在大脑皮层,我用低温冷冻那些人的大脑后,通过程序设定响应频率的声波,就可以让那些已经被冻结大脑、无法自主思考的人,按照既定的程序做事。管理起来很方便,也很称心如意,不至于出现一些听不懂人讲话的蠢货。”
江黎站起身,慢悠悠走到华嘉树身旁,余光瞥向这个仪器的操作阀门。
江黎忽然没头没尾问了句:“液氮多少度?”
“标准大气压下零下一百九十六摄氏度。”华嘉树站在他前面,精准地说出知识点,手头正在微调仪器,头也不回,“怎么了么?”
“啊,没什么。”
江黎勾了勾唇,笑了下。
江黎的语气太过古怪,华嘉树一头雾水,他转过头来——
咔哒。
一声机簧被撬动的轻响。
微不可察。
只见江黎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捻着一片薄薄的刀刃,江黎勾着唇,一双狐狸眼却盯死了面前的人,如兽类极具攻击性的竖瞳。
江黎手腕轻轻一抖,厚重的手铐应声而落!
下一秒,华嘉树的瞳孔急速缩成一点。
手腕从铁环中滑出的刹那,江黎手指骤缩成拳,浑身肌肉绷起,猛地砸向华嘉树的脸!
带着剧烈拳风,砰地一声巨响!
华嘉树被砸倒在地。
而江黎却没看他半点,身形如电,迅速冲到仪器前,一手扛起液氮冷冻喷枪,咬牙用力一转,瞄准了玻璃,另一手狠狠扳动拉杆,容量瞬间调至max,他狠狠拍下启动按钮。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轰——!!!
一声巨响,喷枪巨大的后坐力冲撞在江黎的肩膀上,枪口,最大流量的液氮呼啸着喷出,冲在玻璃的同一个点上。
玻璃表面局部温度骤,变得极度脆化。
江黎毫不犹豫扔了喷枪,手腕再次一甩,沉重的镣铐脱手而出,飞向玻璃,猛地砸向那个脆化的点位!
咔嚓!
在巨大的热应力,和机械冲击下,坚不可摧的玻璃及涂层,如同冰块一般骤然应声而碎!——
作者有话说:好!内部击破!
第216章 行动
一片阒寂死寂的夜色里, 大雪无声飘落。
忽然,天地间崩裂骤然的一声脆响。
啪!!!
凿开压抑气息,敲碎无边夜幕, 巨大刺耳的响声炸在每一个屏息以待的人的耳边,倏然挑断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不远处,如镜面般流光溢彩、浑然一体的西斯特大楼中段,有一片玻璃骤然炸开!
碎片迸溅在空中,折射出无数碎光, 噼里啪啦下落。
许暮一直压在耳麦上的手指瞬间摁下, 厉声:“齐乐!”
“看到了!”
楼顶天台, 齐乐在同一时间猛然转动雷达窗口,四个设备关联扭动, 齐刷刷对准了大楼被炸开的缺口。
滋滋——
四束极高频的激光脉冲如利剑般直扎入大楼中, 透过西斯特外围特殊涂层的保护, 渗进楼体结构中, 迅速在整栋大楼里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齐乐身边的电子屏幕上,瞬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海量点云数据, 整个以太网的算力全部注入其中, 计算机以秒级时间的速度, 迅速在屏幕上生成了西斯特大楼的超高精度三维立体模型。
不出三十秒,一个极其精密的DNA双螺旋结构大楼,就在屏幕上成型,缓缓转动。
意味着他们在作战时的视野彻底透亮, 再不用抓瞎。
齐乐迅速扯出操控盘,神情紧绷专注,十根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语速飞快。
“头儿,西斯特大楼的地图已经同步到所有人的通讯手环上了!离线可查!”
许暮立刻调出地图,飞速扫过一眼,手指一错,语音顷刻切换至全体频道。
“全体都有!行动!”
霎时,漆黑的夜幕里,无数身着作战服、全副武装的钦查官从隐匿的楼宇中显现,沿着主干路,如同轻巧灵敏的,在大雪里无声穿梭,迅速逼近西斯特大楼。
许暮持枪,迅速下楼,一边切换通讯设备,沉声问:“枯云,大楼地图已破译,同步至你们的系统中了,地下情况如何?”
话音响彻在从地下实验室穿梭至西斯特楼底的甬道时,轰隆一声巨响,渊的几名杀手手持电钻,刚刚凿穿地下的门缝,猛地一脚踹开门。
“成了!”枯云抹去满头的灰和汗,往门里面钻,杀手一窝蜂从地下破口鱼贯而入,钻进西斯特的地下车库,破口大骂。
“甬道通向地下车库,华嘉树那老小子把甬道里面堵的严严实实,我日他八辈祖宗,我们换班连轴凿了十二个小时才凿开!”
“上楼!”许暮一边飞奔一边大声道,“把磁感应炸弹贴在大门内侧,N极在我队员手里,贴在外侧,爆破大门!”
“放心吧您!”
枯云趴在甬道洞口,伸手把最后一个杀手拽进来。
“你、你、你!在这守着!”
“其他人!跟我去炸门!”
大楼外,无数钦查官敏捷地翻越围栏,冲向大门。
大雪汹涌又轻盈,随着许暮的奔跑,雪花悬坠在防风夜视镜前,打了个旋,忽而向无边的夜幕中去了,随着冷空气一起,卷进西斯特大楼的唯一破洞中,呼啸着倒灌进华嘉树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江黎甩开脚踝上的镣铐,倏忽回头,华嘉树捂着脸,摇摇晃晃站起身。
随着冷空气一起铺散开的,还有西斯特大楼刺耳的警报声。
【warning】
【警告!警告!大楼遭遇不明攻击,楼体受损,大门正在遭受攻击!】
【电梯系统已锁定!供暖系统已锁定!电力系统已锁定!】
【防御系统已按既定程序开启!】
江黎余光瞥向华嘉树所说的频率诱导程序,上面已经是一片无法操作的鲜红弹窗,他收回视线,捏着刀片,向华嘉树飞速冲去。
毫不犹豫地就是一拳!
轻薄的刀片被置于指缝中,随着拳风,深深割破脖颈,依旧没有鲜血。
他就知道!
江黎的眉梢狠狠一跳,用力咬住齿关。
华嘉树脖颈上的伤口里,丝状的粘稠线条链段交错在一起,逐渐蠕动着,让伤口迅速愈合。
还是和上次一样么……?!
同一瞬间,华嘉树抬起手臂,高高举起一个按钮,立刻按下插销。
咔哒一声,两个人都同时顿住。
“别动!”
江黎眯起眼,华嘉树向他迈出一大步,拇指抵着插销,冷静地说:“看见这个了么?”
“这是大楼终极摧毁装置。”
江黎猜到了。
华嘉树说:“只要我松开拇指,这栋大楼就会以这件办公室为中心被解构,裂纹会沿着楼体结构蔓延,彻底崩塌。”
“你看见这里面的人了吧?”
“你让钦查官攻进来了吧?”
华嘉树步步紧逼,“以你我的身体状况,在崩塌的大楼里,可能会受重伤,但是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至于谁会死……”
“呵。其他人的死活,我根本不在意。”
“E-116,你在意吗?”
江黎眯着眼,呼吸起伏,他捏紧了刀片,双目紧紧盯着华嘉树手中的插销,没再轻举妄动。
他在意,他不敢。
有了牵挂,所以不敢赌,不敢跟一个疯子赌谁更冷静。
“那看来你是在意了。”华嘉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黎抿起嘴巴,牙齿咬住下唇。
华嘉树看看破了个大洞的窗口,叹息一声。
“E-116,我还是小瞧了你啊。”
江黎没说话,只是如同蛰伏着将欲扑猎的野兽,看着那危险的红色插销。
办公室里一时间僵持住了。
江黎听见从破洞处传来楼底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然而楼体稳固,只是轻微抖了抖。
余光里,华嘉树办公室的门开着,门外,大量已被‘长乐’影响的西斯特员工飞奔过门口,握着枪冲向楼梯,纷纷向一楼汇集,去阻拦闯入者。
江黎依旧没动,手里捻着刀片,目光在华嘉树身上逡巡,他以眼神做刀,尝试着从何处下手,才能把这个人彻底控制住。
“你杀不死我的。”华嘉树说。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脖颈上的豁口已经渐渐重新聚合,只剩下了一道缝隙。
江黎知道。
所以他在解下手铐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一刀去杀死华嘉树,而是破开大楼的玻璃防护,正是这个原因。
“是啊。”江黎冷笑一声,浑身肌肉绷紧,蓄势待发,“你现在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确实不好杀。”
华嘉树皱起眉:“E-116,我还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你和刚刚聚集在大楼外的那些庸人都是一个样。”
“没道德没人性的蠢货,你也配评价老子?”江黎嗤回去。
“蠢货?!你骂我是蠢货?”华嘉树一下子被点炸了,他可以接受旁人骂他黑心骂他偏执骂他邪恶,他绝对不允许有人骂他蠢!
“臃肿的法律和道德安抚弱者禁锢强者,你们害怕与众不同害怕独立思考,不愿意面对真理真相!”华嘉树冷冰冰地说,“而我——我是开创者!我让人类免于疾病免于脆弱,我在追求永生追求不朽——”
走廊外遥遥传来枪声,隔着好几层楼,从楼梯间传来,只剩下很细微的声响。
华嘉树猛地看向门外,又猛地转回头,手上擎着摧毁装置,拇指抵在已经按下去的插销上,只需要轻轻抬起压力,大楼就会被彻底震碎。
江黎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以往无数次任务里,生死危急关头,他总会拼万分之一的概率,但他在这一刻却迟迟无法下手。
隔断华嘉树的手腕、敲晕他、控制他、夺过装置,哪一个都不行。
因为华嘉树已经按下了插销。
大楼被摧毁与否,只是时间问题,只是看他什么时候松手,万一再打斗时,他一不小心松开了手……
江黎第一次面对如此艰难的处境。
“让他们都退出去!”
华嘉树的冰冷的声音砸在江黎耳边。
钦查官可以退,但大楼里还有那么多条活生生的命呢?!
江黎用力咬着嘴唇,牙尖刺破唇肉,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
“听到了吗!不然我就松手了!”
江黎耳尖忽地一动,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很松。
摊开手,指缝中的刀片轻轻掉在地板上,一声轻响,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从门口传来的,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你急什么啊!你倒是提供条件啊!”江黎无语叹气,“你知道的,我进来什么通讯装置都没带。”
华嘉树默了默,“办公室里有全楼广播。”
说着,华嘉树转过身,江黎也在同一瞬间跟着他转身,恰好挡住对方视野里办公室门的方向,江黎沉默地站在华嘉树身后。
“你过来,你来亲自说让他们撤退。”
就在华嘉树单手扯过广播的麦克风时,江黎忽然侧开身子。
他的身后,一道身影猛地冲了上去,双手死死捂住华嘉树的手指,将他扑倒在地。
咣当!
两道身影同时摔在桌前,然而华嘉树不知道给自己注射过什么药剂,力气极大,用力一甩,就从身上压着的人的双手里挣脱出来。
“你——”
华嘉树抬头,瞪着眼看过去,刚要开口威胁,却忽然在看清对方的脸的那一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好半响,才颤抖着找回自己沙哑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
“……师兄?”——
作者有话说:血脉压制(?)
第217章 危机
“丫的, 你身上怎么跟铁一样硬……”
梁扶砚捂着被撞懵得嗡嗡的脑袋,有些惋惜地看向仍然被华嘉树死死按在手里的装置插销,嘶了一声。
“就差一点, 可惜了,没抢到。”
然而此刻华嘉树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似的,直勾勾盯着梁扶砚,眼里就只剩下梁扶砚,嘴唇哆嗦着:“师兄……扶砚师兄, 是你吗……你……你……”
“如假包换。”梁扶砚随口回了句。
“你没死……师兄, 你没死, 太好了……”
华嘉树的五官因情绪波动而挤在一起,似乎是一个要哭的表情, 然而这个人的身体, 已经丧失了哭泣和流泪的能力。
“师兄, 这么多年……我好想你们啊……”
华嘉树声音哽咽, 什么都不顾了,他连忙上前要去扶梁扶砚。
梁扶砚目光随着华嘉树手中的装置而移动,没让他扶, 自己撑着膝盖爬起来, 微微回眸, 冷静地叮嘱:“小宝,扶砚叔叔来拖住他,你快去做你要做的事。”
江黎深吸一口气,站在梁扶砚身后, 一时间没挪动脚步。
不能让扶砚叔叔跟华嘉树这个疯子待在一起,江黎担心梁扶砚的安危。
江黎下意识上前一步。
梁扶砚身侧手臂五指张开,做出一个阻拦的动作, 对着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江黎脚步顿住,这一刻,他看清了梁扶砚的表情。
那是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
气定神闲,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实验室,不管实验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人都笑呵呵的宽慰大家招呼着去吃火锅,说想太多会变成地中海。
却在大家都回去休息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深夜挑灯伏案,埋头在浩如烟海的数据里,熬穿一整夜,重新梳理,找出问题和错误。
这个人说,他是大师兄嘛,他得挑起大梁,他得负责嘛。
江黎心脏忽而狠狠一坠!
他知道梁扶砚要做什么了,然而理智却在此刻告诉他,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刻,华嘉树完全顾不上他,这疯子满心满眼的注意力全在梁扶砚身上,喜极而泣,视线黏在梁扶砚身上,怎么也不肯挪开了。
江黎用力咬紧了牙关,抬起脚,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他看见宣子愉不知道什么时候,灵巧地钻进办公室的角落,扛着酒精桶,悄无声息地往地面上倾倒高纯度的液态燃料。
西斯特大楼里多的是酒精存储,现场取材!就地倾倒!
宣子愉脸色狰狞,拼了命地往屋里面泼酒精。
宣子愉见江黎撤出来,连忙摘下挂着的耳麦,向着江黎的方向用力一抛!
江黎抬手接住,看见宣子愉额头都是汗,生平第一次严肃至极,向他无声做出口型——
快——走——
江黎手里攥着耳麦,最后看了眼梁扶砚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转身迅速向办公室外冲去。
走廊灯光通红闪烁。
迎面有被长乐控制的员工,如傀儡机器向他直冲而来。
江黎长腿一扫,钳住衣领,稳住下盘,将腰身顷刻旋转,单手将这个员工摔在地上,踩着他向高处一跃,迎面激射而来的子弹就贴着他的鞋底,射入地板。
江黎另一手转瞬向下一压,将耳麦扣在左耳上,切好频道。
“许暮!”
江黎急声喊,一边躲闪走廊中毫无痛觉的长乐员工,一边飞速向着楼梯口冲过去。
耳麦瞬间接通。
“江黎!”耳麦中,传来许暮的奔跑的呼吸声。
“许暮,给我定位!”
“我正在去你那一层,你先保护好自己!”
冲进来的钦查官全副武装,防弹衣和枪械一应俱全,而江黎身上什么都没有,在枪林弹雨里就是活靶子,他只能靠着自己灵敏的身体素质躲开长乐员工的攻击。
这些员工不知道疼痛,就算江黎打断了他们的骨头,这些人也能爬起来坠着晃晃悠悠的胳膊接着追杀他。
微弯的走廊上,身后是沉重的脚步,却在转弯的一瞬,迎面撞上一个持枪瞄准的员工。
江黎狠狠皱眉,他翻折袖口,手腕用力一抖,一片银光从指缝间飞出!
偷东西,江黎的老本行。
在实验室,他又不是只摸走了一张刀片。
擦——
刀片正中眼珠,扎进头里,那名员工直挺挺倒地,抽搐两下,再不动弹了。
江黎眯着眼收回视线,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向楼梯口冲去!
昏红的灯光下,楼梯间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黎压着眉,步子去一刻都不能停,身后被长乐控制的员工几乎是踩着他的步伐穷追不舍。
近了,更近了!
脚步声渐渐在江黎耳中清晰,瞬间,狐狸眼中猛然爆发出极强的光彩,在楼梯间的门口,那道脚步声的身影从中闪出的一瞬,江黎张开双臂,扑向对方。
“暮哥!”江黎喊道。
5-3链段方向的大楼一角,江黎扑进了许暮的怀里。
许暮单手一收,稳稳接住他,旋身将江黎一整个全部护在怀中,眼锋凌厉扫过,侧目点射三枪,子弹精准击中眉心,三人倒地。
这一刻,江黎脑袋埋在许暮身前,清晰听见许暮胸膛中,局促又沉重的心跳。
周身的敌人尽数倒地,许暮这才松开屏住的呼吸。
江黎抬起头,许暮迅速从上到下看过他一遍,“没受伤吧?”
“我没事。”
两人来不及叙旧,许暮迅速将身上多带的一份装备套在江黎身上,把六级的防弹衣也一股脑给江黎穿上,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四级的。
江黎一手握稳了匕首,把配枪揣在腰间,用牙齿咬住通讯手环的松紧带,用力一扯。
“实验室门锁能打开吗?”
许暮沉声,“锁着,打不开,齐乐正在破译。”
江黎二话不说:“设备给我,我有权限,刚骗的。”
从许暮手里接过设备,江黎迅速把眼睛对准了扫描装置,把他的虹膜信息资料上传。
设备立刻由红转绿,耳麦里,齐乐惊喜地叫了一声:“解锁进度突破了,再给我三分钟!”
许暮松了一口气:“江黎,多亏有你。
“少说废话。”江黎将得到的全部信息一股脑倾倒出来。
“华嘉树手里拿着大楼的摧毁装置,扶砚叔叔正在拖住他,楼里面每一层实验室都可能有被关押在实验室里的幸存者,钦查官现在有权限了,得一层一层去搜!把人都救出来!”
“摧毁装置?”许暮皱紧了眉,“我们还剩多长时间?”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松手楼什么时候塌!”江黎气得咬牙切齿,“草!那就是个精神病!”
许暮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立刻消化所有知道的信息。
他眉目凝重,“梁叔一个人拖不了他太久,三百三十三层,两栋楼,即使我们现在有大楼地形图,即使有红外成像,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搜救出分散在各个地点的幸存者。”
江黎开口:“暮哥,摧毁装置的原理是通过波震动,从原点沿着大楼固体结构传播,震碎骨架导致整栋楼的坍塌。”
许暮的胸膛飞速起伏,他锋利的浓郁剑眉拧成一片,在眉心处皱成一个深深的疙瘩。
此刻,他是指挥全局的钦查官队长,他肩上承担的压力、他心理上的压力,远比所有在大楼中作战的钦查官都大。
“许暮……”
“江黎,我想……”
两人同时开口了,对视一眼。
江黎信任他:“你按照损失最小的方案来行动就好。”
“好。”
许暮立刻将耳麦切换全局模式,在所有钦查官和渊的杀手耳边,耳麦中响起了那道属于钦查官队长沉稳有力、始终冷静清晰的声音。
“所有人!大楼目前情况紧急,现在立刻放弃搜查3-5一侧大楼,全部人手转移到5-3楼,将幸存者救出后,立刻沿两栋大楼的空中连廊把幸存者送到3-5楼!往返救援!”
“一至一百三十三层,从一层开始逐渐向上,按照红外成像,一个幸存者都不要落下。”
要一层层救出幸存者送往一楼,耗时耗力。
他们没有那么多可以浪费的时间。
西斯特两栋螺旋结构的大楼,是通过中间的连廊连接的。
许暮深吸一口气,继续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二队、三队所有钦查官注意!”
“立刻前往空中连廊,在连廊中段安装爆破炸弹!”
所有人手集中搜查其中一栋大楼,将这栋大楼中的幸存者通过连廊平行送往同楼层的另一栋大楼,而不是沿楼层上上下下穿梭,效率呈指数级增长。
华嘉树所在位置在5-3大楼。
所以,他们要先把5-3大楼的幸存者转移,再炸掉每一层的空中连廊,隔断两栋大楼之间的楼体连接。
这样,无论是梁扶砚最终还是没有劝下华嘉树,还是华嘉树发疯提前炸楼,都会将损失降到最低。
眼下情况危急,他们只能出此下策。
许暮下达指令,整个大楼内的钦查官、和隶属于渊的杀手,全部应声而动,同时转头冲向5-3大楼。
江黎接过许暮的全频通讯,声音布满杀意,飞速说:“西斯特的员工已经被华嘉树通过脑域控制,打其他地方不管用,不怕疼也死不了,还能站起来嗷嗷叫追着你跑,所以不用留手,直接瞄准脑壳当丧尸小说打。”
同时,江黎上传的虹膜信息被齐乐彻底破译,冲破了西斯特的所有门锁,解锁装置彻底变绿。
“所有人!”许暮沉声,“权限已开!立刻行动!”——
作者有话说:大概就是把两栋楼分开一栋楼被华嘉树炸了另一栋楼不受影响
也不知道我说没说明白呜呜呜[求你了]
第218章 救援
砰!
砰!砰!
西斯特大楼内, 激烈的枪声无处不在,子弹打在光洁的墙壁和地板上,擦过火化闪电, 留下一个个漆黑的胶痕。
鲜血四溅,硝烟弥漫,空气中散落吼声与厉喊,刺耳的警报尖啸,混乱的脚步充斥其间, 响彻整栋楼体, 贯穿于空中连廊。
“去5-3那栋楼!”
钦查官集体迅速移动, 西斯特的员工也因为长乐的驱动而本能截杀一切外来者,乌泱泱跟着跑。
混乱中, 耳麦响起, 钦查官和渊的杀手接到命令,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大喊, 将手臂狠狠一挥,招呼周围同伴,从此刻这一侧的大楼转移。
一层一层旋转蜿蜒的楼体, 灯光忽明忽灭, 身影交错, 声音震天,有被击中大脑的西斯特员工倒在地上,也有钦查官中弹负伤。
三十二层。
被长乐控制的员工从一处偏僻死角冷不丁钻出,扛着冲锋枪扫射, 扇形的子弹朝着其中一个钦查官而去!
“趴下!”
然而子弹远比动作更快,眼见那名钦查官就要被枪林弹雨吞没,九队的队长猛地直冲而出, 整个压在年轻的钦查官身上,将他狠狠扑倒在地。
“刘队!”
队友惊声尖叫,甩过枪托砸碎那员工的脑壳,而另一侧又被冲来的敌人淹没。
那名队友双目通红,朝着涌过来的员工用力扣动扳机,“给我队长偿命!”
“嚎什么嚎!没死呢!有防弹衣!”九队的队长翻了个身,身下年轻的钦查官完好无损,九队队长捂着中弹的胳膊,脸色惨白倚在墙角,忍痛咬着牙大喊,“火力交叉!别各打各的!右路清空、左路还剩两个!老四!”
……
七十四层。
枯云拿着高压电棍一阵狂捅!
空气中弥漫着滋滋的烤焦了皮肉的气息,员工的机体行动被电流冲击而停滞片刻,跟随着枯云的杀手抓紧时机补刀,瞄着脑壳开枪。
枯云收回电棍,单手捂着胯骨撞开了实验室的大门,龇牙咧嘴,干瘦的脸皱成了核桃:“诶哟我的老腰啊!”
“枯云老大!你这么大年纪还跟我们进来拼什么命啊!”有杀手连忙过去扶住他,被枯云一瘸一拐支开,吊梢眼狠戾一甩,顺手又捅死从那个杀手身后冲过来的员工。
“嘿——还敢偷袭,吃你爷爷一棍!啊啊啊腰腰腰!”
“枯云老大!”
“小兔崽子吃的盐还没老头子吃的米多嚷嚷啥!多个人多份力老头子我又没拖后腿!”枯云大喊,“别愣着了赶快搜!拿着红外成像把活人都给救出来!”
……
一百一十六层。
有钦查官沿着走廊飞奔,忽然看见一抹黑影从门里钻出来,登时架枪瞄准。
“别开枪!”
“你是宣子愉?”
“是我!”宣子愉立刻问,“我的耳麦给江老板了,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就有大量西斯特员工从楼梯间涌出,向他们冲来,最前面的,枪口已经射出了子弹。
那名钦查官见状,立刻用力将宣子愉一推,毫不犹豫挡在他前面,头也不回:“你快跑!往连廊跑!去3-5那栋楼,那里安全!”
宣子愉一下被推出去好远,踉跄回头,看着挡在他身前的从未谋面的、年轻的钦查官,不可思议地惊声:“那你怎么办——”
“我是钦查官!守卫城区是我的职责!但你不是!我殿后,你往另一栋楼跑!”
一字一字,狠狠砸在宣子愉心脏上。
“草!”
只求苟生、唯利是图的商贩,在这一刻,脑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热,从地上抢起一把机枪,猛地往前冲了一步,把机枪撑在地上,突突突扫出一片火舌。
宣子愉在站上前的一刻就后悔了!
然而此刻,他已经没法自己一个安全跑掉,宣子愉一边扛着压力开枪,一边狠狠低声怒骂梁扶砚:“早说了血肉苦短机械飞升吧!!!你们生科都一帮蠢货,打压智械去研究生物,搞成现在这副样子……”
……
一百三十三层。
“注意身后!”
“……!”那钦查官险些被刀割伤,惊魂未定回头,“谢了石头哥!”
石竟一迅速点点头,呼吸急促起伏,“继续前进,速度加快!这一层搜完迅速突进一三四。”
与他配合的钦查官小队有人手持红外成像仪,盯紧屏幕,迅速开口:“风淋室转角进去,显示有人在门后,三团蜷缩在一起,是幸存者,去救人!”
“注意,门后有脚步。”石竟一短促有力地说。
“好,开门,我来掩护。”
咣当!!!
一声巨强,实验室的大门被钦查官迅猛踹开,被长乐控制的西斯特员工瞬间持枪回头,与此同时,掩护的钦查官一梭子弹突出!
“击倒!”
“干得漂亮!”
“需要换弹。”
“好,我来补位,架设中间,其他人进!”
钦查官小队瞬间持枪涌入,石竟一迅速对准已躺倒在地的西斯特员工额头,砰砰补了两枪。
“安全。”
大门正开,被关锁在实验室里、即将要被送上解剖台的三个小孩儿缩在笼子的角落,瑟瑟发抖,听见激烈的子弹声,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石竟一抽出战.术.匕首,插进锁孔,狠狠将笼子拆开!
“别怕!我们是钦查官!”
……
第二百零一层。
“两个人在外架枪防守!”
卫含明头也不回吩咐一句,猛地抬腿踹碎温室,脆玻璃骤然在她脚下碎裂,实验室的顶灯光唰地刺破黑暗,照射在常年被当做对照组关在暗无天日的温室里的受害者的脸上。
“不要选我!”
那些人苍白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纷纷尖叫着往角落钻,瞬间骚动起来。
“别怕!我们是钦查官!”卫含明立刻一边展示胸前的标志,一边半蹲试探靠近,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众人。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你们安全了……”
“钦查官……?”
一片畏怯与骚乱中,有人用惶恐的嗓音啜泣,“来救我们的吗……”
长时间的恐惧和压力,令他们在此时见到钦查官的标志时,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得救了。
卫含明保持着足够的温柔,蹲下来与所有受害者平视,目光温和又有力量,极具信服感,反复、平静地向他们强调。
“我知道你们经历了特别可怕的事情……是的,现在你们安全了……钦查官在这里,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们。”
一瞬间,压抑许久的情绪骤然决堤,如同洪水一般爆发出来,众人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地颤抖。
卫含明垂眸扫过时间,目光凝重,依旧温柔询问:“能站起来吗?能站起来的跟我走,其他腿脚受伤的也不用担心,钦查官会背着你们,我们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
二百六十五层。
“灯在闪!光线太暗了!”
白严辉当机立断:“直接打碎!开夜视!”
正在大楼中奔跑的钦查官听到指令,纷纷抬起枪口对准天花板,子弹飞过,大楼内瞬间暗了下去,失去了光源的西斯特员工瞬间向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而钦查官的双眼扣上夜视镜,视野清晰,迅速清空一片。
“点儿背点儿背点儿背!!!”
他们这一层好像在西斯特员工宿舍区附近,涌出来的敌人没个尽头似的,刚刚扫清一波,又出来一波,迎面遇上的越来越多。
然而背后背着救出来的幸存者,他们不能转身,不能把救出来的幸存者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他们只能前进!
在负重、狂奔中,体力急速下滑,瞄准头部越来越困难,但击中腿脚,却完全没用,甚至不能减缓敌人的速度。
“卧槽卧槽卧槽!”
白严辉一边低声飞速爆粗口,一边扛着抢,飞速瞄准,一枪爆头,砰砰砰又是好几枪,一个一个员工应声倒地。
“四五十个了!捅了他们老巢了吗?!真不能让那姓华的再搞下去真他吗的变丧尸啊啊啊!!!”
白严辉嘴巴不停,开枪动作依旧飞快,身体肌肉偾张,脸庞爆红,一枪一个,毫无畏惧地冲在最前面,“这踏马跟旧纪元那些生化危机光碟有什么区别恶心得我看不下去啊啊啊啊——”
“白队!你别喊了我头疼!”
“和3-5楼的连廊还没到吗?”
“到了!前面!”
……
第三百三十层。
“暮哥!接着!”
江黎救起人来效率至上,眼下情况危急,他们两个人从二百七十几层一路往上扫荡,抓着人扛起来就往另一栋大楼跑。
哪里顾得上什么二次伤害,把幸存者丢给连廊上安置炸药的钦查官,转身就往回冲。
林木森和陈豪也加入这场救援,他们曾经是经验丰富的钦查官,跟随许辞盈队长参与无数次行动,即使多年没再出任务,身体素养和经验依旧完备,从底楼一路冲上来,立刻帮着江黎和许暮搬运受害者。
三百多层往上的西斯特员工仍旧很多,然而江黎和许暮配合默契,林木森和陈豪也是如此,他们行动起来格外迅速。
江黎将身一闪,扛着人,用钩锁钳住楼体,在大楼中飞速穿梭。
身体灵敏荡至天花板下方,忽然收回钩锁,狠狠一坠,匕首寒光一闪,血迹飞溅,一个西斯特员工倒地。
许暮立刻确认过红外成像,沉声:“三百三十层清空!上楼!”
……
三百三十一层。
“小宝。”耳麦里,忽然传出梁扶砚的声音,“扶砚叔叔快要拖延不住他了呀……你们进度如何?”
听到梁扶砚故作轻松的声音,江黎瞬间红了眼眶,咬着牙说:“快了!两层!”
“好喔,那叔叔再坚持一下,小宝加油。”
……
三百三十二层。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那精神不定的疯子和他手中的摧毁装置,全靠梁扶砚一人撑着,不知何时就会摧毁的大楼,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压力越来越沉,几乎让他们无法呼吸。
全封闭舱门,实验体关在其中,用的是防弹玻璃,几人尝试许久,均急得满头冷汗,却怎么都打不碎。
江黎拆了跟铁架,狠狠往舱门上一凿,厉声:“暮哥,扶稳了!”
四人暂时放下枪,合力用撞钟一样的姿态,借力打力,当——咔嚓!
玻璃碎了一片裂纹。
“有效果!继续!”
咔嚓!
又是一声巨响,玻璃轰然碎裂。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一个西斯特员工悄无声息从背后钻出,玻璃碎裂声掩盖住枪声,一颗子弹径直射向许暮的后心!
林木森站在最后,心神猛地一凛,顾不得多想,下意识飞扑过去!
噗嗤!
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
“林叔?!”——
作者有话说:大家都在一起努力![爆哭]
用biorender作了个DNA放微博,等比例扩大,两边链变成楼那么大,中间的连廊感觉还挺长[好运莲莲]
第219章 永不失散
砰!
电光石火之间, 许暮被林木森扑到在地,陈豪当机立断去捡枪。
而眼见那员工就要开出第二枪。
来不及!
江黎狠狠眯起眼,迎着枪口冲上去, 旋身猛踹过去,枪口瞬间偏移,子弹嵌进墙壁里,下一秒抽出匕首插进眼眶,毫不犹豫抽出, 将死透了的员工甩到一边。
江黎回头时, 林木森脱力向一旁倒去, 鲜血从他的腹部瞬间涌出,他瞬间呛咳出一大口鲜血。
许暮的瞳孔猛缩, 立刻从地上爬起来, 撕下衣服去堵。
然而许暮双手按下, 却压不住血管, 更多的鲜血从林木森侧腹部汩汩而出,瞬间浸透战术手套,染红了许暮的双手。
“林叔!坚持一下, 我先背你去另一栋楼!”
说着, 许暮立刻将林木森背起来。
“咳……别浪费时间了, 我之前也是钦查官,子弹打到脾脏了……你学过的,脾脏……破裂,救不回来, 把叔放下,别浪费时间救我……你去救别人……”
血液如注,哗啦啦往下淌, 踩在西斯特大楼光洁的地板上,成了一个一个血脚印。
“小队长……林叔还记得你小时候来处里玩儿,问你以后想做什么,你说要跟你妈妈一样,做钦查官队长……我们几个就调侃叫你小队长……”
“林叔!别说话了!”许暮呼吸沉重,死死咬着酸涩不已的牙关。
“小时候挺活泼的……怎么现在板着张扑克脸跟老谢一样?”
“我们小队长……咳咳……现在这么优秀……这么多年,我苟且偷生……就为了这一刻啊……我亲眼见到的……一会儿下去就告诉盈姐和老谢……”
说完,林木森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去掏自己的备用枪,饮弹自尽,许暮就不会再浪费时间救他。
还没握住枪把,忽然手腕就被一只手死死按住。
“懦夫!这时候想自杀我看不起你!”
一个寸头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上来,力气巨大无比,将林木森从许暮身上卸下来,往自己肩上一抗。
林木森被撞出一口血,手枪掉在地上,虚弱开口挣扎了一下:“喂……我怕被你弄死啊……”
没人理他。
“许队长,交给我!”时中喊,“你去救其他人,他绝对死不了!”
“时中?!”
“那次我都能救回来一条命,现在更是!我绝对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失血而死!”
时中不知什么时候,带着大量可以自保的医疗团队冲进大楼,分散在每一层中间,就地救援、包扎。
下城区条件不行锻炼了时中和她一众学生高超的战地医术,下城区的人比钦查官残暴多了,管他什么无不无菌,先特么的救活再说!
脾脏破裂?
一小时止血!一个都别想死!
“好!”许暮重重点头。
时中扛着人往另一栋楼跑,情况危急,许暮用手背蹭过脸侧,男人的脸上擦过一抹血痕,迫使自己却迅速冷静下来:“继续救人!”
……
一百一十六层。
华嘉树办公室。
宣子愉在倒完酒精跑出这间屋子时,将大门关得死死的。
办公室里只剩下梁扶砚和华嘉树,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
“师兄……”华嘉树颤抖着双手,似乎是想去捧住梁扶砚的脸颊。
无人理解无人共鸣的二十年,让华嘉树在看见梁扶砚的这一刻惊喜到简直要发狂。
“呜……太好了师兄……”
四五十岁的人,曾经高冷沉默的人,在这一刻却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找到了主心骨,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二十年的委屈全部都倾诉出来。
“这二十年好累啊师兄,他们都好笨,卞印江那几个人只想要我的成果,没人能理解我宏伟的构想,没人知道实验多艰难,没人知道我失败了多少次,也没人意识到我做的东西究竟多么有意义!”
“师兄,我知道你一定会懂我的苦衷。”
“现在终于……你也没事……E-116也活着……有你和我一起,我们能很顺利复活阿枳的,小书也会有办法的。”
“我们当初测序过我们四个的基因,我还保存着呢……”
华嘉树向梁扶砚伸出手,满眼都是期盼:“师兄,和我一起吧。”
梁扶砚垂下眼皮,看到伸向自己面前的手,没动。
年轻的,仍然是二十岁出头的手。
“你给自己也注射‘长生’了,是么?”
华嘉树一僵,和第一次进实验室,操作不当弄碎了比色皿时,那种犯了错误的局促样子一模一样:“师兄,我……”
那时,梁扶砚二话不说把他推开,转头跟老师说是自己弄碎的,被老师一顿训,写了千字检讨,却仍旧对他笑,说,嗐,小事儿,说到底也是我的问题,我没教好嘛,走,叫上师妹,今晚师兄请你们吃火锅。
梁扶砚对他很宽容。
梁扶砚从不发脾气。
“师兄,你知道的,大脑细胞最佳活跃年龄是……”华嘉树张了张口,发出徒劳的解释。
“闭嘴!”
然而现在,梁扶砚却厉声打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中,失望、痛苦、自责,复杂的情绪混在一起。
良久,梁扶砚缓缓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和缓清懒。
“……是我的错,我没教好你。”
“师兄……?”
“嘉树,我知道,你做出了很厉害的研究。”师兄放缓了语气。
华嘉树一听,欣喜若狂:“是的!我……”
梁扶砚却声音温柔地打断他,问他,“嘉树,你还记得老师在第一节课上教我们的第一句话吗?”
“……什么?”华嘉树一时愣住,他的大脑在这么多年里,早已被马不停蹄前进的大量的实验和数据占据,老师当初的模样,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无论如何也想不出。
梁扶砚见他茫然苦思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提醒他,声音如汩汩的水流,清澈和缓。
“科学本身,非功非过,是中性的,但不一定是仁慈,它是一把双刃剑,全看拥有的人如何去运用……而有些科学研究,它本身就在道德伦理的边界上,有着远超普通人能做到的强大威力,用好了,功德无量,用不好,罪孽滔天。”
“记起来了么?”
华嘉树低着头,没说话。
梁扶砚又笑:“他第一次领我们走进实验室的时候,说,我教你们的这些不一定能让你们在科研这条路上走多远,但一定能保证你们全身而退。”
“……”
“呵,到现在,你都忘了啊。”
“师兄,对不起,我……”
梁扶砚却说,“嘉树,你不用道歉。其实,我也忘了。”
“我们都错了。” 梁扶砚上前一步,走到华嘉树身边,“那五万个被编辑过的胚胎,那场造神计划,本就不该存在。”
“那时我们年轻,我们太过自负,科学的边界啊……”
梁扶砚哂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可事已至此,谁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一去经年,积重难返。
梁扶砚轻轻抬起手,布满烧伤的手背,疤痕狰狞,他用手捧起华嘉树的脸颊。
“嘉树,放弃吧,结束这一切吧,好不好?”
梁扶砚温柔地劝他。
而听清这句话的华嘉树却猛然一顿,瞬间从见到师兄的喜悦中回过神。
他不可思议地惊问:“师兄?你也是来阻止我的?!”
梁扶砚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
然而华嘉树却疯了,他猛地把眼前的人推开,怒吼。
“梁扶砚!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你那么聪明!你学过那么多知识!我们一起做过那么多研究!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嘶哑,歇斯底里,宛若一头被激怒的凶兽。
“没想到连你都不懂我!!!”
梁扶砚安静又悲伤地注视着他,目光缓缓转动,落在华嘉树狂乱挥舞的手臂上,红色的插销随着动作微微回弹又落下。
梁扶砚眼睑微微一动,他按下耳麦,声音轻松,浅笑着问:“小宝,扶砚叔叔快要拖延不住他了呀……你们进度如何?”
小宝说,还需要一段时间。
梁扶砚叹了口气,切断耳麦。
“嘉树,别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二十年前,我就没有赞成过你那时提出的理念。”
“师兄!为什么?!”华嘉树狂躁又烦闷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就因为E-116?你们为什么要对一个实验体那么偏心?”
“你的重点错了,嘉树,我们的争执从来都不是因为小宝,而是这场研究太危险了,如果我们都不能及时意识到这一点,那……我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可能在未来给人类带来灭世的灾难。”
“怎么可能是灾难?!我的研究明明就是在给人类带来进步啊!”
“进步?”
梁扶砚苦笑片刻,仰起头,看着办公室内被砸破的窗户,叹息,“嘉树,你往外看看,你杀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因为你的研究家破人亡,菌丝病毒在下城区带走了多少人的命,因你而排放的废弃物又造成了多么严重的污染……”
“污染?”华嘉树一愣,“什么污染,废弃物不都会循环回收处理吗?”
“不重要了。”
梁扶砚摇摇头。
“师兄,难道你要让我一辈子做个眼瞎心盲的庸人,不去探寻生命的本质吗?”
梁扶砚思索了一下,说:“其实,相比于造下这么多恶孽,做个普通人,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好!”华嘉树厉声反驳,“杀一些庸人又如何,那是他们的荣幸,他们在为伟大的人类进步事业献身!不比他们一辈子碌碌无为要好?这可是永载史册的机会!”
“嘉树,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梁扶砚!”
华嘉树的眼神忽然凶恶起来,他一步一步向着梁扶砚走过去,低笑,笑闷在胸腔里,肩膀不住地抖动,“看来,这条路注定孤独,只能我一个人走了啊……既然你也理解不了我,那你也做我的实验品吧……”
华嘉树的眼神里,藏着病态的痴嗔,他从口袋中取出一管针剂,逼近梁扶砚,迷恋地看着他的师兄,他的天才师兄,痴迷地说:“放心,师兄,不疼的,我会保留你的大脑……保留你的性格……只改变你的认知观念……”
咔嚓。
一片死寂的办公室里,忽然响起一声轻响。
梁扶砚右手拿着一个打火机,指腹滑动砂轮,一簇火苗倏忽窜起。
瞬间,华嘉树僵住了,他瞳孔中倒映着那簇火苗,眼神陡然爆发出极大的恐惧。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见梁扶砚依旧悲伤的神情。
“师、师兄……你、你怎么会……”
华嘉树瞬间惊慌失措,他急忙要去抢梁扶砚手中的打火机。
然而梁扶砚早有准备,他猛地抬起手臂,华嘉树扑了个空。
“我怎么会知道你怕火?”
“呵,嘉树,我是你师兄啊。”梁扶砚勾了勾嘴唇,“当初小宝带回来的U盘,有不少有用的信息,还有,你身体里的菌丝,他也和我讲过,我计算出来的。”
“大楼崩塌,摔不死你砸不死你,但是,火可以烧死你,烧得干干净净,再无生还可能,师兄说的没错吧?”
华嘉树脸色瞬间惨白,他惊恐地看着在梁扶砚手中翻飞的打火机,火苗忽上忽下,仿佛索命的镰刀,地面上,早已经被酒精浸满。
酒精正在一点一点挥发,刺激性气味逐渐浓烈,宣告着他的生命逐渐走向终点。
“师兄考你最后一道题吧。”
梁扶砚笑了一下,“酒精的爆炸极限是多少?”
华嘉树下意识回答:“3.5%~19.0%。”
“那你猜猜,从现在开始,还有多久能到3.5%?哦,对了,可别试图来抢,地上也全是酒精,我松开手,点燃地上的酒精,效果也是一样的……哦,说不定会更痛苦一点。”
“师兄……不要……你、你快把打火机关上……”
“现在怕了啊,刚刚你拿着摧毁装置威胁小宝的时候,怎么不怕?”
华嘉树崩溃地尖叫:“师兄,你快关上啊!”
然而梁扶砚的手依旧很稳,火苗也依旧在燃烧。
“嘉树,一起死吧,好不好?”
“不……师兄……”华嘉树疯狂摇头,仓皇后退,万分恐惧梁扶砚手中的打火机。
“我不能死,师兄,我不能死……”
“我脑子里还有那么多构想没有实现,我还没有创造出死而复生的生命,我不能死,至少我不能现在就死!”
华嘉树声音里带了哽咽,甚至哀嚎,他乞求着:“师兄、师兄,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现在不能死,我还有一定要做的事,师兄……”
梁扶砚上前一步,抬手面对捧起华嘉树的脸颊,动作异常温柔。
从来都是不正经的、笑嘻嘻的大师兄,但……他此刻却特别温柔,温柔到一种堪称恐怖的状态。
“不要……”
“嘉树,死亡赎不了你我的罪,但,为了结束这一切,我们还是去死吧。”
……
“许队!三队负责区域连廊已清空!三百三十三层定向爆破炸药全部安装完毕!”
“许队!5-3楼一到五十层人质已经疏散!”
“许钦查!五十到一百层的活人我们都救出来了!”
“队长,一百五十层以下核查过了,幸存者已尽数转移。”
“许哥!……”
“许队!所有钦查官目前已经离开5-3楼,正在通过连廊抵达3-5大楼。”
“许队,我们什么时候引爆?”
第三百三十三层,江黎和许暮在走廊迅速狂奔,微弯的走廊两侧,一闪一闪门被他们如残影般甩在身后。
核对红外成像,最内侧有一间五感失调的失重室,有一团热成像在其中飘忽,看大小,应该是个孩子。
最后一个。
许暮他面容紧绷,唇线如刀,听见耳麦中的声音,抬眼,迅速说,“江黎,钦查官准备好了,梁叔怎么说?”
“还没说!”
江黎额角与鼻梁上混合着硝烟与汗水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灰色的印痕,枪口在他手掌中翻飞,子弹压着枪响,一路追赶的员工纷纷倒地。
咣当!!
他抬脚踹开那间门,失重感瞬间包裹住他,江黎小腿紧绷,踩在地上用力一蹬,整个人飞身向悬浮的孩子冲去。
默契的配合无需言语,许暮背身一转,枪口朝外,迅速替他防备身后,将追来的员工击毙。
江黎抓住孩子的脖颈,在空中扭动腰身,后空翻腾,随即特殊定制的通讯手环中,钩锁射出,扎在门外,许暮瞬间一脚踩住,江黎顺着惯性飞速从失重环境脱身。
“暮哥!最后一个了!”
“好!走!”
许暮伸手扶稳他,从他手中接过孩子,两人猛地回头向后撤。
他们冲向连廊,就在此时,江黎的耳麦中,传来梁扶砚轻笑的声音。
“小宝,再见了。”
华嘉树的办公室里,蒸腾的酒精充斥在两人的鼻腔,刺激性的气味越来越浓。
终于在这一刻,火苗不再温驯燃烧,而是忽地爆开,刺目的火弧爆裂在两人的瞳孔之中。
“嘉树,走吧。”
在梁扶砚释怀的目光里,在华嘉树惊恐的神色中——
轰——
火球急剧膨胀,迅速充斥整个房间,将所有的八千三百余个日夜全部吞噬!
轰!
强烈的爆炸震碎门板,冲破走廊,瞬间将整个楼层蔓延成一片火海。
大楼的摧毁装置在这一刻骤然失去压力,从这间办公室开始,堪比地震强度的横波瞬间切进地砖、深入混凝土、沿着大楼内部的钢筋构造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嗡嗡——
无形无声的震颤中,支撑楼体的结构寸寸碎裂,墙壁开始倾斜,楼体开始坍塌,玻璃粉碎,石块倾倒。
就在梁扶砚开口的同一时刻,江黎和许暮冲过了连廊,冲进3-5大楼的平台上。
“暮哥!扶砚叔叔说好了!”
许暮当机立断按下耳麦,在全频通讯中,下达了最终指令。
“立即引爆!”
每一层,负责爆破的钦查官在接受到命令的那一刻,毫不犹豫点燃手中引线,飞身后撤。
轰!轰隆——!
一连串精准的爆炸声响起,火光炸裂在连廊与两栋楼的承接点,钢结构发出刺耳轰鸣,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冲天的烟尘中,巨大的连廊彻底断裂,混凝土块如雨般坠落,砸向地面。
连廊率先炸毁,砸在蜿蜒的楼体上,撞出巨大的震颤,两栋楼的结构在这一刻彻底分开。
下一瞬,所有人看见,对面那栋大楼上,蔓延出如蛛网一般的裂痕,一寸寸迸开,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江黎在这一刻陡然回头,他双目通红,眼泪从眼眶中不住地滑落,他看见了对面那栋大楼的中间,率先爆发出冲天火光的那间屋子。
扶砚叔叔……
然而下一瞬,江黎的瞳孔陡然收缩!
他看见,在与他他向下望去的视线里,一层楼中,对面的建筑里,有一个墙壁因裂痕而坍塌,在单独隔离出的墙体内,储存着一个营养罐。
罐体的墨绿色的营养液中,静静漂浮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营养液存储温度过低,掩盖了尚未完整成型的婴儿的、微不足道的生命体征,没有被红外成像检测出来!
江黎来不及多想,手环中的钩锁急射而出,卡住大楼的边缘,整个人纵身向下飞出!
许暮刚刚放下怀里救出来的婴儿,刚一回头,就见到身边一道酒红色的残影从眼前飞速闪过,如一道闪电般迅速的背影,已然从他的视线中,冲向对面那栋摇摇欲坠的危楼。
“江黎?!”
被爆破的连廊大块大块从江黎身侧,擦着他的衣摆砸落。
江黎纵身一跃,跳上布满裂痕的地板,就地一滚,迅速冲向那个营养罐。
墙体裹挟着碎石,砸在他的额角,在脸颊上划破一道狭长的血痕。
然而江黎的眼睛里只有眼前的婴儿。
他抬手挡住砸落的碎石,抬起脚一踹,踢倒残墙,从裸露的钢筋中猛地拔出一条,敲破营养罐上下连接的玻璃管。
那婴儿太小了,大概只有五六个月的模样,如果砸碎营养罐,孩子活不了。
砸碎玻璃管,江黎随手扔了钢筋,抄起罐子就往回跑。
喀拉!
大楼开始倾斜,承重柱一根一根碎裂、大片的砖瓦解构,在脚下发出阵阵轰鸣。
江黎踩不稳地面,奔跑中,地板在他的身后塌陷,坠落,身后的楼体已经轰然寸寸崩裂!
江黎死死咬着牙关,舌尖和口腔全被咬碎,浓烈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他拼尽全身所有力气,身体绷紧到了极致,在裂痕蔓延至脚下的前一刻,他冲向已经断裂的连廊边,长臂一甩,钩锁骤然飞向对面仍然坚固的楼宇。
唰——
钩子卡紧楼体缝隙,江黎纵身向回飞去,眼见手臂就要碰到安全稳固的大楼。
然而,就在这一瞬,从头顶倒塌坠下的大片碎石砸在了钩锁的钢丝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绷紧的钢丝猛地一坠,尖锐的断面瞬间割碎钢索。
江黎脸上血色尽失,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速度的方向一瞬间被巨石扭转,指尖距离楼体不过毫厘,却永远也触碰不到。
江黎瞬间失重,和碎裂的石块、漫天大雪一起,被重力的牵引瞬间狠狠拽向千米之下的地面!
“江黎!!!”
许暮眼睁睁地看着钢索被割断,也清晰地看见了江黎茫然又错愕的神情。
江黎身上所有的装备都是他亲自穿上的,许暮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断了的唯一一个钩锁,就是江黎在高空中唯一的生路。
这是他第三次亲眼看见江黎在泼天的夜雪中,在他的眼前坠落。
脑中轰地一声,许暮纵身跃下平台,朝着江黎的方向伸出手。
这一次,他绝不能——
激烈的冷风如刀般割在他的面颊,许暮在高楼上纵身一跃。
啪!!!
这一瞬,突破人类的极限,他单手握住江黎的手腕,另一手稳稳卡住身后断裂的连廊。
两个人的重力全部压在他的身上,连廊粗砺的断面瞬间割破许暮的手套和掌心,割上掌骨。
江黎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如深海般沉静坚毅的眼眸。
他的身后,巨大的楼板相互撞击、碾磨,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烟尘冲天而起,火焰在其间席卷。
大楼的碎石掉进深不见底的火焰。
西斯特的大楼,一栋完好无损,表面的涂层材料光滑如镜,另一侧化为齑粉,只剩轰然倒塌的断壁残垣。
两栋楼之间。
许暮抓住了江黎的手。
镜面下,铄火如山崩般倒涌,血样的流星兀自在灰蓝的阴云下解体,从天际滑落,满天飘飞的大雪中,这一次,他握住了他的手,在浩瀚的命运里再次相遇,紧紧相拥,永不失散——
作者有话说:许暮曾两次在高楼之上,与江黎失之交臂,徒留他一人跪在漫天大雪里,然而这一次,许暮抓住了江黎的手。
如此两世,这一次,他终于救下了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