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怎么?”柳夭敏锐发现她的异常,立刻出声询问。
“七宝莲,有聚灵安魂之效,能微弱增强功力, 曾属东陆皇族。”李茉把账本递过去,在七宝莲的下方掐出一条白印子。
“皇族?居然还没死绝!”柳夭十分厌恶皇亲贵胄, 当年迫害她的人就是贵族。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皇亲贵胄全杀了有冤枉的,但隔一个杀一个肯定有漏网之鱼。
“嗯,当年祭坛爆炸,皇族血脉全数死绝。为了避免意外,真火烧了三日,又有法器检测,山顶被削掉一层,按理说应该没有生还的可能。”李茉严谨表述。作为穿越者,她很明白如果天道想给一个人开挂,究竟能开到什么地步。
柳夭、白山君和李茉,如今在世人眼中也是死鬼。
“知道这么清楚?那时候你才几岁,总不能是五岁小真人执剑荡平魔窟,你师父做的?”
李茉轻笑, “我师父只是落魄道人, 一生都未筑基。”
柳夭把自己手上的账本递给她,有几页折起来的地方,正好是治疗纯阳之体的特殊药材。
李茉坐在桌前,拿出纸笔, 摘抄这些药材出现的年份、地点,最后汇总在一张纸上。治疗药材在南陆普遍寒冷的气候下,只有浣花山庄能稳定供应, 年份越近,消耗越大。两人的思路是正确的,利益流向比罗盘更能精准定位。
柳夭剑眉紧蹙,若山君真在他们手中,如何救他?
“走吧,查查就知道了。”李茉一挥袖,把所有账本平稳送回书架。
“现在不说自己一介凡人了?”柳夭突然挑眉,便是让她来,一挥袖毁了整间屋子容易,精细控制着把轻重不一的账本送回原位难。
“一介小妖,不敢在妖皇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李茉低头拱手,她方才用的是妖力。当年,李云帆能教柳夭人族修炼功法,自然对妖族修炼法门有些研究。
可惜,说来说去,无论人族、妖族的功法,她如今这破罐子一样的身体,储存不住力量,怎么也练不到高阶。
柳夭嗤笑一声,率先走出库房。此时已过午时,两人走在花木葱葱却不见人影的山庄中,宛如两个鬼影,游荡在鬼蜮之中,森然、可怕。
顺着中轴线,摸到浣花剑主居所,柳夭刚要试探,李茉眼疾手快拉住她,拨弄自己右手葫芦片金手链,一片葫芦掉落,飞入院中。不是发射暗器那种目标明确地激射,反而像一只翩跹蝴蝶,悠悠然在院子里飞舞,平静、柔和、融入自然。
如此,无人察觉的金片变成化蝶在院中绕了一圈,又回到李茉手上。
“院子里没人。既然是闭关,总该找个人迹罕至、绝对安全之所。赏花宴近在咫尺,山庄人来人往,实在不是闭关好地方。”
柳夭完全信任李茉的判断,“等到开宴那日,总能见到,回吧。”
“你不着急啊。”
“急也无用,山君坚持了二十年,总能撑到我找他。”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养气功夫深厚的柳夭,还是忍不住攥紧拳头。
李茉看到了,转移话题道:“当年你和她初见,是在一个夏季清晨荷花盛开的湖面上,那时你俩争一朵并蒂莲。赏花会主题是凌波,他们说主场是水仙,可总有睡莲、荷花之属,要不,看看去?”
“行吧,你们人族总喜欢这些。”柳夭颔首,往还封闭着的腊月赏花宴主会场而去。
这是一片院落组成的会场,远远望去有水汽氤氲,想来水生花卉不少。浣花山庄阵法精妙,如同李茉伪装凡人,以刺绣为生那样,走的都是精细、精微的路子。
两人摸进院中,闲庭信步欣赏满湖荷花、睡莲,本以为先前路过那个院子中层层叠叠的睡莲已是难得,没想到大湖中成片成片的花卉如此夺目。远远的还有水仙花的幽香隔墙传送,当真是月下赏景的好地方。
漫步在湖边柳树之下,李茉和柳夭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突然听到隔壁院落有兵戈撞击之声。
两人对视一眼,掩藏身形摸了过去。
“郭乔聿,你敢与我家大王作对,不会有好下场!”一个头上现出兽耳、脸上长着兽毛的妖族在放狠话,看他模样,应该是猫科的。
这院子成片种着水仙,白裙黄蕊,花香浓郁,为了观景在成片的水仙中修了一条汉白玉九曲回廊,如同一条臂膀支出去,终点有一座凉亭。
此时,凉亭已经没顶,残损建渣打坏周遭一片水仙。一个广袖长袍、手持碧玉长萧的男人负手而立,在他脚下,十几个妖族倒地不起,痉挛不止、瞳孔放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排泄物的臭味。
痉挛、暴泻……水仙中毒!
李茉从袖中拿出炼制过的面纱带上,余光瞥见柳夭口鼻处已经浮现一层淡绿色绒毛。
两人从未怀疑封闭的会场为何进入得如此轻易,依她们的本事,到什么地方,都很轻松。如今想来,应该是这批闯进来的妖族破坏了机关。
“皮毛饮血之辈,难道怕他不成?”郭乔聿踢开地上兵器,长萧一闪而收,手中一道寒芒闪过,锋利的匕首扎进他妖族手掌之中。
刚才还硬气的妖族闷哼一声,人手顿时化为一只带着花斑的爪子。
一只豹子。
抽出、扎入,抽出、扎入,反复几次,郭乔聿才冷声问道:“妖王现在何处?”
不知是不是匕首有毒,那只豹子已经维持不住人行,痛得不停抽搐,嘴上却不饶人:“大王在妖殿等你送死。”
匕首横切,一道鲜血飚出,豹子捂着被削掉的爪子打滚哀嚎。
“没空和你废话,我问妖王现在何处?不是那条长虫,我问的是……白山君!”最后三个字,郭乔聿是贴着那豹子的耳朵说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落在柳夭耳中,却如雷鸣!
山君,郭乔聿也在找山君。
那豹子疼得双目充血,“你是他的旧部?你不是人族?”
“是人、是妖,都比你这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辈强!”郭乔聿再次扎下匕首,插入他肩缝处,痛得他失去战斗力,“下一刀,就是丹田。我的耐性不好,你最好说实话!”
“死了!他已经死了!”
“我既然问,就知道他还活着!别耍这没用的嘴皮子,说,妖王在何处?”郭乔聿面目凶恶,早没了之前风雅温文的模样。
那豹子嘴唇翕张,“你也想从他嘴里套出本源道法……啊!”
匕首再次狠狠扎入花豹体内:“我问:妖王在何处?”
李茉听得莫名其妙,《本源道法》,那不是李云帆当年编撰的修炼入门基础书籍吗?这东西主打一个适用性,中正平和、不挑种族、不挑体质,与任何功法都不相互冲突。突出广泛性、普适性,自然要牺牲高难度。 《本源道法》地摊上十文钱一本,书铺总要进几本当摆设,至于这么抢吗?
小桃那样五灵根的低微天赋,也能熟练修习这种功法。
“我不知道!当真不知!”
“当年是你领头背叛妖王,亲手给他下了残照之毒,才换得如今十大妖将之位,你怎会不知?”
“他背叛妖族,非要和人称兄道弟,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沧海真人已经公布《本源道法》,街头小儿都能背总纲,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哈哈哈……妄你自诩忠臣心腹,居然不知《本源道法》有深有浅,对外公布的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本源道法》是人、妖两族都能修炼的顶级功法!孱弱无能的孽生白虎、掌上把玩的黄腰柳莺,他们这样低劣的资质都能修成大能!全靠《本源道法》!”
“一部不知真假的功法?这就是你背叛如兄如父恩人的理由?”
“呸!自古成王败寇,我是豹,他是虎,狗屁的父兄,老子从不讲虚情假意!”
“那你就死吧!”郭乔聿高高举起匕首,扎响豹子的妖丹所在。
那豹子原本躺在地上癫狂大笑,看着马上落下的匕首,却如同岸上游鱼一般猛然摇头摆尾,翻滚着躲开。
“深海水牢!”豹子紧急喝住,见郭乔聿真要杀自己,连忙供出能保命的消息:“他没死!囚在深海水牢!那是妖王殿直属水牢,机关密布、守卫森严,只有妖王赐下信物才能进入。别杀我!我能带你进去!妖王……黄髯如今已经厌烦,不再亲自审问,都是我下水牢问话,我能带你进去!”
“你还有点用处……”郭乔聿喃喃,豹子随之点头,是的,是的,他有用,不要杀他。
下一秒,那附着毒药的匕首,就扎进了豹子的腹腔,一道白光透体而出。
“可我不在乎,背叛他的人,都要死!”
郭乔聿抽出匕首,亲手结果了还在地上痉挛的十几个夭族,血淋淋的匕首在最后一个妖族的皮毛上左右擦了两下,尸体被一脚踹进湖中。
尸体全部沉水,种水仙的湖水很浅,郭乔聿又把凉亭残渣轰得更碎,混着鲜花填入湖中,压在这些尸体之上。
自郭乔聿袖内飞出一包种子,旋转着播撒在湖面上,一阵生机勃勃的木属性灵力盘旋绕飞,湖面上很快长出白裙黄蕊、叶翠花香的水仙。
“能与花香为伴,真是好归处。”
清冷月光下,水仙摇曳生姿、花香弥漫、美不胜收。
第162章
“你的消息靠谱不?这家伙不像人族啊!”回去路上, 柳夭忍不住点评。
她们躲在暗处看了一场袭击和反杀,郭乔聿身长玉立、神姿高彻,穿的是宽袍大袖、戴的是白玉雕花冠, 对敌时的武器也是风雅的长萧。甚至在刑讯逼供的时候也用匕首,而非自身作武器, 比许多人族修士更风雅。
但是,看着就违和。两人见过的人和妖车载斗量,个人习性暴露种族不是贴标签,而是长期生活习惯留下的痕迹。
“准吧……大概。以往只是远远瞧过一眼,他那样的文学修养、处事风格,人族也少有。”李茉抬头示意看看左右环境,她们走在回程的小路上,园林隔断有窗景、有框镜,一步一景;凉亭里有对联、有牌匾,挂满文人字画。喜欢这样的生活环境,证明他曾长期受这样环境的熏陶。
就很矛盾。
之前猜测他是东陆皇族余孽,如今看来他是妖或者半妖,东陆皇族最重血统,按理来说, 不可能有妖族。
啧啧,怎么想都逻辑不通顺啊。李茉突然理解了侦探的不容易,人家是怎么从无数种可能里找到真相的。
“我总觉得他有些熟悉,你也想想,你们以前遇到过吗?”李茉抬手拐了拐她,继承记忆终究不如自己本身记忆好用,李茉一下子想不起来。
柳夭认真想了一会儿,才道:“没有印象。”
“那无所谓了,跟上、再查,总能弄清楚。”两人说这话回到紫藤小院。一停下,两人距离拉开,萦绕在她们身边的干扰灵力消失,两人说的话才会被传出去。
“她守贼呢?”柳夭无语。大门口,楚灵儿正仰面躺在一张椅子上,呼呼大睡,很明显是等她们回来等睡着了。
李茉拉住要走的柳夭:“把人送回去……”
柳夭一甩袖,楚灵儿就头朝下、脚朝天被拖起来往西厢甩。
“轻点儿、轻点儿,闹醒了,咱也甭睡了。”李茉连忙叮嘱。
迟了!
楚灵儿叽里呱啦开始吐槽:“好啊!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我等你这么久,你居然只担心我醒了吵到你!良心呢!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自己结伴出游,却把我落在房里,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这聒噪劲儿!
柳夭甩了几个禁声符过去,还能看到楚灵儿推开窗户叽叽喳喳,但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
李茉转头,她近视,她看不见,她要睡觉。
第二天,楚灵儿也不和新朋友结伴出游了,就这么跟着两人。
李茉喜爱花卉,以前做贵妃的时候,还出过一本插花的书,名曰《清供闲趣》,对这种方寸艺术有足够的知识和喜爱。
浣花山庄花卉也会日常修剪,李茉提着个篮子出去,向仆人要了些开得正艳的花朵,回来插了一个瓶花、一个提篮,分别送给两人。
楚灵儿捧着自己这瓶花,藤蔓状的白色清须花材轻灵飘逸,绕着牡丹主花组成一个草书的灵字,似像非像,很有意境。
楚灵儿是懂行的,一见就喜欢,昂着头道:“那我就原谅你们昨晚不带我的事情了。”说完,兴冲冲把瓶花捧回自己房间欣赏。
李茉把她插的另一个花篮递给柳夭,柳夭接过,随意放在正房的长桌上,“总不能是请我赏花。”
“我不是厚此薄彼的人。”李茉玩笑一句,只有楚灵儿那个年纪的小女生,才想着上厕所也有手拉手。 “水仙花香如此浓郁,你就没有放个蝴蝶蜂鸟之类?”
“他精通此道,真有花鸟鱼虫跟着,岂非不打自招。”
柳夭不承认,李茉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非夭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天生对气味灵敏,他如今还在山庄。”柳夭无奈,只能说了实话。
“行吧,等着。”李茉心中怀疑郭乔聿的身份,却不敢打草惊蛇错过营救白山君的机会,只能等待。
晚上,李茉正闭目沉睡,突然感觉眼前有人盯着自己。猛然惊醒,柳夭站在自己床边。
“走。”
一个字,柳夭率先出门。
李茉没有迟疑,一边拿起外袍,一边脚步匆匆跟上。
柳夭、李茉坠在郭乔聿身后,飞出浣花山庄,往南疾驰。
“有人跟着。”李茉突然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柳夭。
柳夭会意,自己先追。
李茉闪身到路边树林中,一个身影疾驰略过,突然半空中撞到什么,翻滚着倒地。
“怎么是你?”李茉走出来,看见趴在地上的楚灵儿。
楚灵儿一骨碌爬起来,拍着自己身上的浮灰,没好气道:“你们又不带我,还不许我跟着来啊。”
李茉叹息一声:“想清楚,很危险。”
“怕难怕险我就不出家门了!”
“凝神闭气,不要插话,跟上。”李茉无奈,她若是此时和楚灵儿动起手来,一时之间拿不下,肯定坏事。
两人往前追,听到前面有打斗声,立刻提速。只见柳夭和一位长袍男子在半空斗法,罡风阵阵、灵气飞溅。
他们在一片芦苇地上打斗,芦花飞扬、纷纷洒洒,甚是壮观。
李茉大喝一声:“他是水族!”
战场正缓慢越过芦苇地靠近水泽,李茉赶忙提醒,妖族的身体就是最强大的武器,靠近生活习性的地方,本性能发挥出最大作用。
与柳夭打斗的人正是郭乔聿,他见敌方来了援助,也不敢留手,管什么身份暴露,立刻从后腰摸出两把鸳鸯环刀,一金一银,刀身反射着鳞光。
李茉越看招式越熟悉,柳夭身为一代妖皇,实力雄厚,挑飞金银鸳鸯刀,眼看一掌就要去他半条命。
“手下留情!”李茉又连忙喊停。
为了留下活口,柳夭肯定不会杀人,但依她的脾气,不死也重伤。
“呕……”被掌风扫到地上的郭乔聿捂着胸口吐血,“今日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小鱼儿……”李茉轻声唤他小名。
郭乔聿猛然抬头,神色惊疑不定:“你到底是谁?”
李茉如今形貌大变,无法用容貌取信于人,想起他逼供那只豹子时对白山君的尊崇,李茉褪下左手上的桃木手镯,扔到他身上。
郭乔聿见手镯不是攻击类法器,迟疑着摸上去,更加震惊地看着李茉,又看看柳夭,“你要带她斩草除根?”
郭乔聿大约明白李茉对自己是善意的,可她既然是善意的,为什么要带柳夭!没错,他也认出了柳夭,柳夭又没遮掩身份。
“想什么呢?真要杀谁,不管就行了,我们是去救他。”
拿着那个带着白山君气息的桃木手镯,这句话可信度很高,可是面前站着的是击败白山君,取代他成为妖族首领的柳夭啊!这让人如何信? !
“我带你去,她不能跟!”郭乔聿指着柳夭。
“天下谁能拦本座?”柳夭不屑冷哼。
“为什么?”李茉柔声道:“作为伴侣,天下没有谁比她更有资格了。”
“啊?啊!”郭乔聿被吓得只能阿巴阿巴,“那个……不是……原来传言是真的啊!我就说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跑去万仞宗当个狗屁七宗主,给婆娘附小做低倒是能理解了。”
李茉翻白眼,这话说的有歧义啊。
“你们这边到底怎么传的?当年两人并肩作战,携手同路,也没避着人啊!”
郭乔聿站起来,没有人生命危险,他也能吐槽两句:“上层人物的虚伪,粉饰太平。”
柳夭又是一声冷哼。
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到处乱传!
李茉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扔过去,郭乔聿一把捞住,依依不舍把桃木镯托着飞送到李茉跟前。
郭乔聿从瓷瓶里倒出丹药扔进嘴里,问:“你怎知我小名?你是谁?我不该认不出你!”
“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李茉微笑:“知道我并无恶意就够了。”
“你是谁?如何认识山君?”柳夭直切正题。
“我乃金银童子,曾于山中被人捉住,为妖王所救,跟着他游历过一段时间。”郭乔聿简单说明,“这是他的毛发制成的武器,可为信物。”
柳夭一伸手,那个黑白相间、能屏蔽妖气的香囊便飞到她手中,柳夭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虎形状的毛毡制品,仔细对比,认可道:“是他主动给的。”
“当然。”郭乔聿点头,“我找了他二十年,始终不信他会死。”
气氛一时沉郁,白山君消失的这二十年,天下局势大变,一代妖王,如今可能被囚、被刑讯,何其唏嘘。
楚灵儿像个傻子一样,无措站在一旁,她一句也听不懂,拉拉李茉的袖子问:“金银童子是什么?妖王又是谁?你们是去救妖王的吗?哪一任?”
郭乔聿点点头,示意自己无所谓。
李茉小声解释:“娃娃鱼中,有一种意外变异情况,鳞片发黄变金的称为金童子,鳞片发白者称为银童子,以往皇族有补杀未开智金银童子进补的恶习。”
“皇族?恶贯满盈,早该死了!便是开了灵智,他们照吃不误。”郭乔聿冷哼一声:“你认识那时候的我?”
站在芦花飞扬的水泽之畔,李茉避重就轻:“妖王自然只有白山君能得此尊称。”
第163章
既然不是敌人, 就没必要继续站在野外吹冷风。
重回浣花山庄,在一张圆桌旁落座。郭乔聿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若在正堂分宾主落座,这可怎么安排夭皇啊,现在就很好嘛~
郭乔聿开始讲述自己的身平:“我母亲是刚刚化形的小妖,那时东陆皇族势大,捉妖人四处收罗小妖上贡,法力低微、容貌姣好者比比皆是。我母亲最后和一个启灵殿将军有了我,半人半妖,本无活命机会。后来发现我的本体变异为金银童子,皇室发话留我性命,待开智之后,煮了进补。”
“太过分了!你父亲都不管的吗?”楚灵儿义愤填膺,听到那个所谓“启灵殿”也有个灵字,深深觉得受到侮辱。
苦大仇深的郭乔聿都笑了,在这个故事里,他生父的存在感多么低微,不提他都不影响事态进展。只有楚灵儿这样被爱着长大的姑娘,才会觉得父母天生就该对儿女好。
楚灵儿收到柳夭眼刀, 乖乖坐回原位捂嘴, 表示再不插话。
郭乔聿眼含笑意,解释道:“混血本就受歧视,不是谁都有本事做孤城城主。我母亲入幕之宾很多,她本是姬妾,生父是我后来凭借血缘法术确定的。当然,即便有证据,生父也是不认的。如我等混血,被父母吞噬、丢弃,都是常态。”
不要觉得姬妾就单纯张开腿,姬妾是奴隶,白天干苦活累活,晚上伺候男人。
也不要觉得皇族是搞慈善的,皇族会吃人,物理意义上吃人,吃开了灵智的妖,他们抽取旁人天赋灌入自己体内,难道会管被抽取人的死活。
“我因变异有了喘息之机,即便开了灵智,也不敢表现出来,一直以普通水族身份活着。当年同为耗材,很多仆役都知道我开智了,帮我瞒着。我在同伴的帮助下,逃离启灵殿,沦落山林。野外又是另一个战场,我没有生存经验、血脉不纯,被大妖抓住险些丧命,万幸妖王路过救了我。后来,我随他游历了一段时间,结下深厚情谊。再后来,他去了万仞宗做七宗主,我们便分道扬镳了。”
“你以为他背叛了妖族?”李茉用的是问句,语气却颇为笃定。
“当年传言沸沸扬扬,即便败在新任妖皇手中,但他是白虎,天生的君王,退一步也可统御一方,为何非要去万仞宗。”郭乔聿看了一眼柳夭,心说我怎么知道你俩勾搭到一块儿了。
“如今可证明谣言不可信。”李茉笑着打趣。
“是啊是啊,某有眼不识泰山,还平原谅则个。”
柳夭打破这冰释前嫌的愉快气氛,突兀问道:“你一介小妖,功法传承从何而来?他从未与我提起,赠你功法、护你修炼之类。”
郭乔聿沉默一阵,以此表达他不想说,可是柳夭并不接受,回以同样坚定、不容拒绝的眼神。
“我被救之后,返回了启灵殿。启灵殿已经被毁,所有皇族屠戮殆尽,功法是皇室收集的,我从中择取适合水族的,还收拢了一些残存财物。屠戮皇族的人,正是沧海真人李云帆。”郭乔聿耸肩:“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是真的。那时她还未成名,不知为何与东陆皇族结仇,屠人满门。这则往事并不为人所知,我也是后来多方查证才敢确定。”
“如你所言,皇室恶行罄竹难书,她全杀了也正常。你为何这样?”李茉不解,郭乔聿态度不正常,难不成他被皇室熏陶得认为“礼法”至高无上,平民反抗有罪?
“东陆皇族死有余辜,只是,我的伙伴们不该死。大人物的事业惊天动地,哪里会顾惜低等小妖贱民呢?”郭乔聿之所以能有一线生机,全靠伙伴帮扶,但等他回头的时候,伙伴全部丧身,这才是他对万仞宗、对李云帆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也许我会知道。”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郭乔聿摆手,“我翻遍焦土,又用法器检查过,确认东陆皇族死绝,我的伙伴也丧身了。”
“你用的寻踪香?检测到伙伴血迹,因此确定他们死了?”李茉直接问关键,就见不得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名字。”李茉不耐烦重复。
时隔多年,郭乔聿心中突然升起希望。对啊,传言死了的妖王、妖皇都还活 着,他的小伙伴为什么不能活着?
“人族女孩儿小云,她很聪明,右手腕上有个黄豆大小的红痣。混血男孩儿小新,他有一半狼族血统。牡丹化形的花妖乔年,他容貌极盛,喜欢以男子形态示人。还有人族的谷雨、清明、惊蛰,三个半妖小名安安、豆绿、小粉。”
啊……这,不好说啊。
李茉先说坏消息,“乔年、清明、惊蛰、豆绿、小粉都在两族大战中死了,谷雨在东陆揭阳城做粮食生意,安安在孤城。”
“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当年启灵殿那一片山都烧焦了,师尊带我路过,机缘巧合撞上,护送他们到了东陆。”李茉只能模糊时间概念,颠倒因果。实际上,是李云帆忍无可忍,和小伙伴一起毁了启灵殿、杀光了东陆皇族。逃命之后才遇上落魄道人师父,被收入门墙,而后才建立万仞宗。
“原来是救命恩人当面!郭某冒犯,还请恕罪!”郭乔聿立刻起身见礼,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小伙伴。 “敢问,敢问,李小云和小新,他们……”
“小云就是李云帆,小新取了新名字叫古四明。”柳夭直接揭晓答案,给他一个白眼,这么多年恨错人,你可真是个废物!
“啊?”我的小伙伴这么厉害吗?一个是两族盟主,一个是孤城城主,我不会是在做梦吧?郭乔聿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喃喃:“真的啊~”
郭乔聿看看李茉,又看看柳夭,他知道,以柳夭的身份,不屑于骗他。可是这也太魔幻了,怎么可能呢?那他这么多年对李云帆心怀芥蒂是为了什么?当年为此和好兄弟白山君分道扬镳又是图什么?
李茉看得开,轻叹一声:“世事无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还远没到追思怀古的时候,尽快救出白山君才是重中之重。”
郭乔聿打起精神,郑重拱手:“仙子说的是,我定竭尽全力,救出山君。实不相瞒,我昨夜抓到一伙妖族,已经问出山君被困在妖族水牢。这代妖王是老虎,酷爱私设牢狱,不能确定方位。若有仙子桃木镯相助,我用私家追踪之术,保证三天之内找到山君所在。”
“这就好。今晚夜已深,明早再详细商议。”李茉有些眩晕,她今晚强行使用灵力过多,不太撑得住了。
郭乔聿自然连连点头,送几人回去。
李茉疲惫得关上房门,还没点燃烛灯,柳夭如同一阵清风刮入房中,把李茉按在博古架上,泛着不详蓝绿色光芒的妖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了。
“你是东陆皇族?”
“不是。”李茉斩钉截铁,她才不是不张嘴的主角,飞快解释道:“她因天赋过高被抓去抽取灵力,不……”
“你干什么!”不等李茉解释,楚灵儿已经闯进来了,“别压着李姐姐,她灵力微薄,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想杀了她吗?”
楚灵儿勇敢推开柳夭那羽毛纹样的刀柄,“你们是朋友啊,怎么能对朋友刀剑相向!”
“没事,她和我说事情呢。”
“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拿刀就能保证谈好了?”楚灵儿很生气,“她今天已经很累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二?”
“小事,小事,你先回去休息,我能解决。”
听听这窝囊话,楚灵儿气得调转枪口,骂李茉:“你分不清内外好坏啊!我是在帮你说话,你能不能别拆台?”
李茉尴尬收回手,尬笑两声。
楚灵儿看看她的窝囊样,再看看目中无人的柳夭,气哼哼甩袖子走人:“再管你们,我就是狗!”
嘭得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摔上。
李茉坐到小桌旁,给对面倒了杯热茶,柳夭才施施然坐过去。
“她不是皇族,没有任何贵族血统,父母是查无姓名的散修。父母亡故之后,她沦为孤儿,因天赋出众,被东陆皇族抓去抽取灵根灵力。郭乔聿当年情况更危险,已经排上菜单,只能让他先逃。不想丢了一件贡品能引发那么大的动荡,无奈之下只能兵行险着,用阵法结合凡间火药,炸了启灵殿。”
李茉最满意的是李云帆事后补刀,她也是拿着法器一寸一寸搜过去,所有皇族都补刀。经过郭乔聿再次确认,东陆皇族死绝了,可喜可贺!
李茉说,柳夭就信,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推过去:“妖力修复伤口太霸道,你用药吧。”所以,我就帮你了。
李茉接受她委婉的道歉,笑骂:“你这脾气,也太急了。”
李茉知道柳夭在气什么。一直以来,李云帆都是以草根形象示人,她是从底层攀上巅峰的典型代表,跟随她的人,也是被权贵欺压太久,团结起来奋起反抗的底层人。如果有一天,跟随她起义的人发现,草根领袖居然是皇族遗孤,这是诈骗!是窃取胜利果实!
相当于一个话本,一整本书都是草根主角奋斗史,最后才说拯救苍生的草根主角身负不凡血脉。
烂尾结局恶心得柳夭看不下去,如果能力、品行、道行都是按血脉分配的,那她算什么?以黄腰柳莺之低微卑贱血脉登上妖皇宝座的她,算什么? !
第164章
如今这世道, 好人受苦,恶人享福。柳夭看到李茉,总想起那句唱词“行善的受贫穷命且短, 作恶的享富贵寿更延”。当年背叛他们的那批人,身居高位、荣华富贵, 他们当真不知两族和睦对所有人都好吗?
不,他们知道。只是两族和睦会摊薄他们的利益,无法维持他们祖辈以来高高在上权威。只是摊薄、而非断绝, 他们就能悍然叛变,人心险恶, 可见一斑。
这样的结局,配不上当年意气风发的开始。
柳夭心中熊熊燃烧着愤慨的火焰,想到过往种种,气得睡不着觉。
黑暗中, 她敏锐听到东厢悉悉索索的动静。
柳夭翻身下床,摸到东厢,妖族自有暗视能力,在这个没有月光、不点灯的夜晚,柳夭清楚看到李茉裹着被子瑟瑟发抖、汗透寝衣。转脸一瞧,墙上还有不争气的法器闪着微光,起隔绝声音的作用。
柳夭心中轻叹,一道妖力注入加强效果,点灯、落座,把人拥入怀中, 从背后给她灌注灵力。
柳夭灵力不多,刚巧适用李茉这等浑身漏风的破罐子,灵力柔和注入, 发抖的人终于安稳下来。柳夭拿帕子给她擦干净脸上汗水,又给她换下湿淋淋的衣服、被褥,在床边守到天色麻麻亮,才离开。
当年她笑容灿如骄阳,大冬天也不穿厚衣服,嫌不漂亮,如今……
李茉醒来,发现自己换了衣裳,再收回贴在墙上的隔音遮光装置,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屋中。起身洗漱,推窗见景,微风送来紫藤花似有若无的幽香,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美好的一天,从一顿早餐开始。
郭乔聿准备了宴席,水陆毕呈、两族皆喜,四人边吃边说,敲定了用过早饭便出发,尽早解救出白山君。
柳夭没有回答,把决定权让给李茉,她担心李茉的身体。
李茉一口应下,这具身体魂魄不全,痛一痛太正常了,不影响救人。
楚灵儿自从昨天回来,就当自己是个哑巴挂件,一直没说话。
一顿饭宾主尽欢,郭乔聿又拣选库中宝贝送人,“知道你们都不缺这些东西,只是南陆乃妖族大本营,你们有意隐藏身份,多带些法器备用也好。”
趁着两人入库房挑选心仪法器的机会,郭乔聿把李茉引到旁边,开口便问:“你到底是谁?”
不等李茉回答,他又补充道:“当年启灵殿遍地倾轧,被抓捕奴役的人那么多,大多数人只想着踩着同类博取贵人欢心,只有我们几个抱团取暖。他们不会轻易告知过往,你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除非……”
李茉心都提起来了,她不想欺骗故人,更不想暴露身份。
“你是谁的道侣?”
嗯?这个思路啊!
李茉义正言辞道:“当年我师尊救人的时候,好几个重伤濒死,师尊也不是富裕人,倾尽家财相救,自然得了他们感激。我待他们也如兄弟姊妹一般,只是我本事不济,并未扬名。”
划重点:不是谁的道侣,不要看到一男一女就拉姻缘。
“我能探一探你的脉吗?”郭乔聿先把自己的手腕递过来,“你放心,我绝无伤人之心,你先摸摸我的。”
李茉直接把手腕递过来表示信任:“我知道,你想确认我是否练过《道法本源》。”
不止,他们在启灵殿待过的人,身上有不容错认的旧伤。
郭乔聿仔细探过她的脉搏,眼神变得柔软又怜惜:“你以前功法高绝,如今这身体……是大战伤了根基吗?”
“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如今要紧的是山君。”
“《道法本源》这么中正平和、循序渐进的功法,都不能调理你的旧伤?当年伤得该有多重啊!”郭乔聿悲伤的眼睛好像透过她,看到当年那场惨烈大战,看到自己陨落的兄弟姊妹。
李茉垂目避开,郭乔聿干脆摸出储物袋,递过去好几样法宝:“这个安神定气、这个温养滋补、这个全身防御……”
能让他带在身上的,自然比库房里的好。郭乔聿已经完全相信李茉故人身份,送上这些好东西。如果旧友不愿意透露身份,他尊重。
不必废话,直接启程。
郭乔聿在前面开路,他也练过《道法本源》,只是没练出个所以然来,一层薄薄灵力,伪装身份、糊弄小鬼够用。如今寻找妖族水牢,他不敢托大,罗盘在左、鸳鸯刀在右,浑身挂满法器走在最前面。
李茉第二、楚灵儿第三,功力最深厚的柳夭断后。
越往南走,天气越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冷风呼啸、杳无人烟。入目皆是白色,没有任何参照物,若非罗盘指路,走着走着,很快会偏移方向。
其他几人功法够用,在眼睛上附着薄薄灵力/妖力,李茉只能带着一个透光眼镜,预防雪盲。
在茫茫雪原上奔走了十多天,一直平稳的罗盘突然强烈震动起来。此时他们正处在一处峡谷之中,两边雪山高耸,中间有一条雪水小河蜿蜒而过。小河上层结冰,侧耳细听,能听到冰层下游鱼和水流的动静。
“大概就是这里了。”郭乔聿取出一面阵旗,把罗盘放在上面,朝柳夭伸手:“借信物一用。”
柳夭把白虎形状的玩偶递过去,这是白山君脱落的毛发做的,能最大限度感知他的气息。
郭乔聿盘膝掐算,妖力注入罗盘、联动阵旗,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众人又随着冰冻小河往上走,行至半山腰中,有一个蓝色小湖,在更高更冷的地方,它居然没有结冰!
柳夭挥手,一根嫩绿色的羽毛飞落到湖水上,羽毛飘在水面一会儿,慢慢沉下去。
“地底有温泉,所以没结冰。”说完,柳夭一头扎入水中,下潜了好久,才浮上来:“地下就是水牢。你别下来,湖水能压制妖力。”
最后一句,是对李茉说的。
他们没有当代妖王给的信物,强行突破,只能从这里走。
“我又不是妖。”李茉不听,依旧一跃而下,她不用妖力、不用灵力,只带着保证呼吸的法器,凭借自身身体素质往下游。
柳夭看她一眼,知道拦不住,随她去了。
柳夭领路、郭乔聿第二、李茉第三、楚灵儿断后。
来到水牢入口,柳夭示意众人退开。水波之中乍现绿光,紧紧封闭的水牢墙壁豁然洞穿一个大洞。
柳夭率先进入,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地。
第二个进入了郭乔聿成功复制跪地姿势,捂着胸口感叹:“好厉害的阵法,妖力在这里完全不能用,妖族本身也受压制。”
李茉进来见两人倒地,还以为有陷阱,小心把人扶起来,问最后进来的楚灵儿:“你感觉如何?”
楚灵儿耸耸肩、抖抖手,肯定回答:“没受影响。”
李茉叹息:“现在你是最能打的了。”
水牢对妖族的压制,仿佛凭空多了两个G的压强,妖族在这里行动迟缓,每个动作都比正常环境艰难数倍。
这下换楚灵儿在前开路,几人随行在后。
众人小心翼翼摸索前进,在昏暗水牢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一处地牢。
“山君……”柳夭抢上前来,被李茉眼疾手快拉住。
眼前是一个一米多深的黑水潭,一只瘦骨嶙峋的老虎被锁着四肢、趴卧在脏水中,他的毛发是长期未能清洁的灰褐色,长一些的还翻卷打结。水牢臭气熏天,混合着腐臭、血腥味和长期不通风的浑浊味道。这里也没有食物残痕,反而白虎身边不生青苔地衣。以鲜肉为食的猛虎,居然只能靠这些植物活着。
他无法化成人形,听到有动静缓缓睁开眼,猛然怔住,“小夭……”
从没见过这么瘦的老虎,肩胛骨突出,能看到清晰的肋骨线条,不过是一副骨架撑着一张虎皮,显得虎头诡异硕大,令人不适。
只是听到那熟悉低沉的声音,众人便不在乎了。
“山君!”
“山君。”
“你怎么样?”
柳夭挥手想要打断捆缚他的铁索,却没能打成功。
白山君立刻解释:“妖力受限,这里几乎不能动用。”
“我来!”楚灵儿出手,砰砰砰砰,很快击碎锁链。
柳夭同时动作,跳下脏水,往恋人身边奔去。
“别过来!”白山君立刻阻止。
“池水有毒?”柳夭问,可是她没感觉到啊。
“脏。”白山君不好意思吐出这个字。
柳夭弯起嘴角,想说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看到他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又实在笑不出来,飞快压平嘴角。
池水不深,柳夭大步过去把人背到岸边。
李茉取出细针开锁,他的四肢还有铁锁;郭乔聿伸手把脉,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递过去,“多亏我早有准备,补气血的,先稳住心脉。”
楚灵儿问:“我能给他输一点儿灵力不?保证很温和,至少把精力提一提,待会儿要游出去,那湖水压制妖力,没力气可不行。”
各人有各人的忙碌,只有柳夭静静坐在地上,白山君的头枕在她膝盖上,柳夭不嫌脏污,轻轻摩挲着他的脑袋。
白虎瘦骨嶙峋的爪子搭在她手上,轻声道:“我不是皮毛光鲜的白虎了,姐姐可会嫌弃我?”
“你永远最漂亮。”柳夭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
第165章
郭乔聿单手捂眼背过身去, 缓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夸张大喊:“我千辛万苦来这儿, 不是为了看你们夫妻恩爱的!”
没人理他。
很好,郭乔聿生气道:“再这样, 待会儿出去的时候,我可不背你!”
湖水能压制妖力,最适合当救援担架的毫无疑问是水族出身的郭乔聿。
“我背你。”柳夭终于给了点儿反应, 话却是对白山君说的。
轻扯腰间轻薄的黄腰带,绣着羽毛花纹的黄腰带仿佛自带生命,游动着攀上白山君的身体。柳夭低头俯身,瘦弱的老虎头靠在她颈间,爪子搭在她肩上,身体与她紧紧相贴,黄腰带紧紧绑住两人。
不必多话,郭乔聿率先下水开路,柳夭紧随其后。李茉站起的时候一个踉跄,被断后的楚灵儿扶住,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还好。”李茉强打精神,紧跟着跃入水中。
重新上岸,柳夭把白山君放到山坳避风处,用妖力蒸发干他的皮毛,在水里过了一遍,白虎的皮毛从灰褐色变成了灰白色,萦绕的腐臭味道也消散许多。柳夭往他嘴里塞丹药,看他全部吞下去,又问:“干粮还剩什么?”
其余三个皆摇头, 郭乔聿拍拍脑门:“怪我说大话,夸口三天能找到,结果耗费十多天,如今回去又是十多天,东西都吃干净了。”
“鱼。”虚弱的白山君吐出一个字。
“你以前最讨厌吃鱼。”柳夭陈述这个事实。
“偶尔听到游鱼的声音,很想吃。”对着爱侣,白山君的话总要多一些。
柳夭搂他搂得更紧,狭窄肮脏的水牢,该是如何寂寞,才会听到厚厚的石壁外游鱼的声音。
动作比话语快,柳夭心念电转,未结冰的湖中已经跳出两尾鲜鱼,自动送到柳夭面前。
柳夭一边处理鲜鱼,一边吹响哨子,“原地休整,有羽族前来接应。”
那就休整吧。
“我去抓鱼。”郭乔聿这些年为了隐瞒混血身份,很久没有在水里撒欢了,主动请缨,下水抓鱼(嬉戏)去了。
柳夭拥着白山君,手掌变化成尖爪,一捅一掏,游鱼内脏、鱼鳃全部清理干净。她如同母兽照顾幼崽一般,把鲜鱼片成一片一片,剔除其中鱼刺,把净肉喂到白山君嘴边。
李茉看了一会儿,转过视线,坐在旁边等着活鱼上门。
挨着她坐下的楚灵儿眼光盯着湖面,不一会儿,两条鱼重复刚才的命运,主动跃出出面,送到楚灵儿手中。
楚灵儿学着柳夭的模样处理鲜鱼,多加了一道用灵火烤制的程序,火候控制的不好,表面有些焦了。
李茉接过烤鱼,准备重新加工,这鱼表面焦了,里头还没烤熟呢。
“我来就是。”楚灵儿抢过鱼,“刚才在水牢里都站不稳了。”
李茉不和她抢,只是从袖袋中找出盐罐,撒上细盐。 “你最近沉默了好多,是因为冷风灌口,闭嘴保暖?”
楚灵儿没像以前一样回应俏皮话,再次把目光投向湖面,微弱的涟漪代表着水下有个撒欢的家伙。
“我曾以为,万物灵长,人族最优。”
“嗯。”李茉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等我走出家门,看到的却全不是自己以为的样子。白山君身为猛虎,喜爱阔大山林,却被囚禁于方寸水牢;喜食鲜肉,却被迫以苔藓地衣为生;身为前任君王,二十年酷刑折磨羞辱,总不会是敌人心慈手软不想杀他。他有保全性命的大智慧,有苦熬二十年的坚韧心性,如今一朝得救,却坦然自若……”楚灵儿叹息:“这样的英才,居然只是万仞宗的七宗主。怪不得我爹常说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我的确是井底之蛙。”
“我以往总把妖族不通仁义情理挂在嘴边,可谁才是不通的那个?二十年夫妻分离,妖皇仍旧不忘爱侣。传闻她当年陨落,如今重现人间,想必当时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这样的情景下,依旧全力以赴救出爱侣。与他们想比,人间那些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的感情,如同走过场一般,来去太匆匆。”
“剑主亦是豪杰。当初已经分道扬镳,知道兄弟有难,依旧奋不顾身。他难道不知南陆是妖族大本营,现任妖王势力庞大吗?可他还是来了……还那么欢喜……”楚灵儿望着在温热湖水里不停跳跃、翻滚的郭乔聿,他化成原型,以不同姿势跃出水面,空中变幻几个花哨动作,再全身放松砸入水中。
“我以往何其自大,又是何等井底之蛙!”说着,楚灵儿狠狠咬了一口烤鱼,心里堵得慌。那种我以为我是最好的,行吧,至少是一流的,糟糕,原来我只是中人之姿。为了保持中等水平,已经倾尽全力。
李茉沉默听她讲述,幽幽道:“万仞宗排序不是按实力。”
“那按什么?”
“认识时间。”
“认识谁的时间?”
“李云帆认识他们的时间。”
你问我答简短明快,问完楚灵儿才想起来吐槽:“我这么深刻的人生感悟,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援手来了!”
顺着李茉手指的方向,楚灵儿看到天边有几个黑点快速靠近,几乎是瞬间,黑点就变成了五只金雕。
展翅一丈多的金雕,落地瞬间化为几个彪形大汉,利落行礼:“属下见过主上!”
“去浣花山庄?”柳夭用疑问的语气问。
郭乔聿已经从水里蹦出来,身上还有水迹,他喜欢被水包裹的感觉。 “腊月赏花会我以闭关为由没见客,正月再不出面说不过去。浣花山庄人多眼杂,去小郭庄吧。那是供应浣花山庄日常吃食、药物的小庄子,不起眼,里面全是我心腹,种满各色珍贵药材,方便山君疗养。”
柳夭点头,对几个金雕道:“去小郭庄。”
几人在小郭庄安顿下来,柳夭让属下先离开,如今最重要的是隐藏身份。山君被救的消息,现任妖王肯定知晓了,接下来会是漫天搜捕。山君的身体经不起长途跋涉,外头交通要道都已封闭,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藏在南陆最热闹的浣花山庄名下,是最优选择。
到了安全地方,柳夭依旧寸步不离守在白山君身边,山君依旧以白虎形态示人,妖族在保持原型的时候,能最大限度感应天地灵气。白山君不愧是山君,之前瘦的皮包骨,如今已经已经养出些肌肉、脂肪,至少看不见骨头形状了。
李茉也在修养,她给自己开了药方、药膳方,安心调养。
楚灵儿既没受伤,也没旧疾,无所事事了几天,找到小郭庄管事,借阅书房书本,每日勤奋修炼。一时之间,修养之旅,变成了修炼之旅。
外头纷纷扰扰,不时传来妖王攻打哪里、哪族举族投降、哪族负隅顽抗灭族之类的消息,南陆的交通要道封锁了一个多月,最终撑不住物议沸腾,加之始终没抓到目标,无奈解封。
白山君的身体好了很多,恢复了以往的身形,至于内里调养,便是日后持之以恒的故事了。如此,柳夭也能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这些日子提着一颗心操持爱侣身体,实在累了。
寂静的夜,清冷月光铺满大地。
安全、宁静的小郭庄,房门悄无生气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轻若鸿毛闪身进了房间,伸出手,右手手腕上金葫芦手链不停震颤。
来人正是李茉,她把手轻轻搭在白虎的爪子上,一个多月修养,白虎的皮毛已经恢复光泽,如今安静趴着,利爪收入肉垫,看着无害极了。
李茉不想惊动他,搭上去的时候轻若无物,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白虎身上析出,看身形,是个人族女子。
半透明的身影被手链其中一片金葫芦吸入,李茉没有多余动作,转身就走。
没走脱。
她的手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回头看,白山君不知何时化作人形。一头白发披散在床榻间,眼神却清正无邪,“真的是你。”
白山君从床上坐起,身上是皮毛化成的衣服,在月光下闪着润泽的光芒,如同丝绸一般。
“我一直很奇怪,以我当年的伤势,不该保住性命。刚开始我以为他们想留着我的命拷问,后来被关到水牢,我觉得自己会撑不下去。心性坚韧是一回事,客观事实是另一回事,那里隔绝夭力,又无吃食,我早该死的。”
“每次到了生死边缘,我总觉得有一股不属于我的力量在帮我。所以,一直是你,对吗?”白山君拉着李茉的胳膊,转头问:“你早就知道?”
柳夭从阴影中走出,沉默片刻,长呼一口气:“她不承认。”
“没有什么不承认,我当真不是她。”李茉转动手腕,白山君适时放开,“当年,她很愧疚,若非她天真愚蠢,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所以,拼着自爆,魂魄离体,也要护着我们。”柳夭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虚空中浮现一个乳白色的身影。
乳白色的魂体明显比刚从白山君身上取出的半透明魂体凝实,柳夭右手轻抬,乳白色的魂体顺利被收入手链上另一片金葫芦中。
“谁稀罕你当孤胆英雄,死了活该!”柳夭痛骂。
“怪不得你功力十不存一,原来是魂魄不全。”白山君喃喃。
第166章
柳夭不耐烦挥挥手, 好似把心中烦闷情绪清退,“你如今有几魄?还有几魄逸散他处?”
“如今已有四魄,小新那里应有一魄。”孤城城主古四明, 小名小新。
柳夭、白山君静静盯着她,点头,用严肃的表情催促她继续说。
没有然后了,李茉干巴巴说完,就卡在那里。
“还有呢?”柳夭提高音量,大有你不说、我掐着脖子自己掏的架势。
白山君的手轻轻搭在她手上,柳夭瞬间和缓, 效果堪比烧红的烙铁放在冰块上,嘁一声,烟消云散。
“说吧,和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即便最后的魂魄逸散在郑魁、葛巾和罗穷义身上,我们也不会生气。”
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李茉只有漠然。这三人正是如今的万仞宗三位宗主,郑魁取代李茉成为新一代掌权者,那日匆匆一撇, 他与葛巾貌似不和, 但已和自己没有关系。只有罗穷义悄无声息,所有人都知道他资历老、性子独、人威严,执掌戒律堂,常年待在万仞宗不出门, 许多新生代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李茉轻叹一声:“都过去了,她不是放不下的人。”
历经生死磨难,还抱着可笑的感情不松手,当真死有余辜!
柳夭冷哼,“你最好说话算数,要是让我知道你还念着所谓旧情,哼!”
柳夭才不管她又否认自己是李云帆,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每每在言语中耍这点小聪明有啥意思?
李茉尬笑着转移话题:“你们如何打算?黄庆在外头搅风搅雨,你们总不会看着他继续张狂吧?”
黄庆,新一任妖王,原形是一只斑斓猛虎。
“我会亲手取他性命。”白山君平静说出这句话。黄庆是他同母兄弟,当年便是念着这份血脉亲情,才让黄庆有背叛他的机会。
“你呢?山君如今正是虚弱,你总要帮他的。这些年你也知道,羽族备受打压,越发讲究尊卑,许多小妖被压榨得喘不过气,几乎沦为高阶大妖的血肉粮食。你们一个是妖皇、一个是妖王,既戴王冠……”
“我比你清楚,这些事情自然要做。不要妄图扰乱视线,都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多等二十天,先找全你的魂魄再说。”柳夭一眼就看出她起高调的原因。
白山君点头赞同:“我与夫人同心,对付黄庆不在乎一时半刻,你更重要。”
“山君,这样的甜言蜜语,对着小夭说就行了~”李茉调侃,像曾经那样。
白山君一双虎眸清澈明亮,琥珀色的瞳仁如同一块黄玉,当他神色温柔望过来,是猛虎嗅蔷薇的具象化。如此强大的存在为你温柔低头,谁也抵挡不住这魅力。
柳夭白她一眼,自顾自下了决定:“我先联系……”
“不要。”
“介时你为我掩护,悄悄取走魂魄就是,不必惊扰他。”李茉立刻打断。
“他这些年一直践行你的理想,绝不是背叛之人!”柳夭强调,她们还剩多少挚爱亲朋,谁也承受不起再失去。
“想哪儿去了!我是不想他再伤心一次,他自来性子执拗,要是知道我还活着,肯定闹着把孤城给我,把万仞宗给我。可是,我必须再强调一遍,我不是李云帆,我只是一个帮她的过路人,她把记忆和身体托付给我,剩下的事情,我不能替她担保什么。”
柳夭听得直翻白眼,自己听听这话逻辑通顺吗?你不是李云帆,何必在乎李云帆和古四明之间的感情;你是李云帆,何必强调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白山君手指轻动,示意柳夭不要发火,非常赞同地点头:“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准。我也修养得差不多了,正月里界河结冰,不必渡船,我们先往孤城去吧。”
“你的身体……”
“我弱到需要你这魂魄不全之人担忧,那还想什么夺回王庭?”一直温和的白山君,第一次露出的睥睨之态。
决定了,那就行动。
“我也要去,你们别想撇下我!”楚灵儿神色倔强,举着一个小喇叭形状的法器:“敢不带我,我立刻发信号,让整个南陆知道妖皇、妖王就在这里!”
楚灵儿只是天真,不是傻,既然知道了白山君的身份,柳夭的身份岂能瞒得住。也幸好她天真,从不以种族区分朋友,以自己的感受体验世界,从未泄密。
“何时说过不带你?”李茉无奈轻笑,“收拾行李,一起走吧。”
郭乔聿要主持浣花山庄,为他们扫尾隐藏痕迹,不能同行。只能拿出当年信物,托李茉送到孤城。 “小新如今贵为城主,可能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你 代我问问安安,若是在孤城生活不易,浣花山庄随时为他敞开大门。 ”
为什么托付给她?李茉明了,郭乔聿已经认出她来。一介混血水族,从餐盘上的菜,成为如今名扬南陆的浣花剑主,谁又是傻子呢?
但是,他没挑明,李茉就当不知道。李茉不想再解释一遍:我不是李云帆。
孤城,孤城,一片孤城万仞山。
孤城不是孤零零一座城,它是坐落在两河界上游一片雄伟城池的总称,若是你崇敬它,甚至能把这里当成一个独立的王国。
在这成片的城池中,最雄伟那一座也叫孤城,城门口挂着城主四明真人亲笔书写的“孤城”二字。
不必对书法有任何造诣,只要站在城下,仰头看到那两个字,悲愤、孤寂、悔恨之情扑面而来,如同苍茫雪原上毅然伫立的不倒长枪。孤城为何是孤城不必再问,当年城主建城的情绪,都在这两个字上。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孤城城门管理宽松,一旁检查的士兵有人族、有妖族、有混血,按部就班大致检查他们没有携带大量杀伤性武器,便痛快放行。
孤城的客栈也很有特色,有建在水上的阁楼,以船为交通工具,最受水族喜爱;有造成花朵、树木形状的小楼,为羽族所钟情;这些特色客栈也有贪新鲜的人族、妖族前去光顾。
街上有小孩儿看到外地马车,一窝蜂围上来兜揽,“客官第一次来孤城吧?可要听听城中新鲜消息?小的这里有孤城十大名店、十大名吃,兼职带路,您需要吗?”
马车来到客栈,门口迎客的小二赶忙上来驱赶:“去去去,这是我家客人。客官,您别听那些小子胡吹,专门坑外地人的。咱家万福楼是城主下榻过的名店,设施齐全,无论哪族,均享尊贵体验,宾至如归!”
小二的台词没什么,配合上他夸张的表情、大幅度肢体动作,显得那么可乐!
楚灵儿当场笑出声来:“行了,行了,知道你家最好笑,走吧,就住这儿。”
“得嘞~贵客临门,里面请!”小二一甩搭在肩膀上的毛巾,吆喝得更卖力了。
他们要了一个小院,四人在各住一间。
柳夭当夜便夜探城主府,天亮才返回。
“已经和古四明见过了。我借口请他出力帮我夺回妖皇之位,他婉拒了,直言不想参与纷争,只想建好孤城。给了些财物武器,以全当年情义。我也探过,你的魂魄的确就在他身上。”柳夭把一片单薄的金葫芦片弹过来,李茉一伸右手,金片自动镶嵌到手链上。这是柳夭出发之前,李茉给她检测魂魄所在的工具。
“他可好?”李茉轻声问。
“城主之尊,岂有不好?”
“我问他的脚。”
柳夭挑眉,“你怎知他脚断了?”
“我来过孤城,大年下城主巡城,端坐车架之上。他身负狼族血脉,来去迅捷如风,最爱四野奔腾,可耐不住性子坐车。”李茉苦笑,总要收拾好李云帆强行捏合两族带来的烂摊子,这些故人,总想他们安好。
“你也说是以前了。物是人非事事休,人变了,需要理由吗?”
李茉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柳夭。柳夭被她看得发毛,只能承认:“行了,他腿的确断了,若是化为人形,只能坐轮椅。他又不是善茬,只能看到这些,更具体的难道会和我说吗?”
“今晚我随你去收回魂魄。”李茉也知道多说无益,很快下了决定。
白山君、楚灵儿都留在客栈,只她们两个前往城主府。
子时的城主府秩序井然,巡逻的士兵整齐规律,道路旁依旧亮着路灯,柳夭、李茉顺利潜入,主院居然没有人守卫。
“我昨夜来的时候,侧院还有值夜的,如今只能听到呼吸声。”柳夭侧耳细听。
李茉明白她的意思,这有可能是个陷阱。
李茉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往天上一扬,催动微弱灵力散开,片刻之后,那些呼吸声更加平稳、顺畅。
推开房门,转入卧室,古四明以人形躺在床铺上,一头黑发散落枕边,厚重的被子衬得他更加瘦弱。
李茉又点了一支针对狼族的迷香,才上前把脉。
“经脉坏死,妖族可有秘法能治?”李茉有了结论,又把位置让给柳夭。
柳夭搭脉,修炼之人,多多少少懂些医道,为了白山君的伤,柳夭也转眼过陆地种族。
“骨头好说,断骨重接;经脉上的伤,下猛药刺激循环,应能畅通,就是得受些苦,我和山君商议一下。”柳夭盘算着,必须找妖族中专精此类的大夫,若非医术高超经验丰富,不敢接诊这类伤病。
“那就好。”李茉点头,手链已经开始震颤,吸引着依附在古四明身上的残存魂魄归来。
一道几乎实体化的乳白色身影一闪而过,收入金葫芦片中。
“我回去准备……”
话音未落,李茉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狠狠拽住,低头一看,本该昏睡的古四明死死盯着她,眼中一片清明。
第167章
未语泪先流。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没入发丝,悄然无踪。
二十年光阴须臾而过,我们该怎样重逢?
是诉说堆积成山的思念,说“我很想你”;还是故作轻松逗你开心,说“没想到能有今日”;亦或者想起方才的隐瞒,祈求“不要离开我”……
最终,四明真人只是轻柔地喟叹:“瘦了。”
短短两个字,听得局外人李茉鼻翼泛酸。李云帆若是知道有人这样想念她, 也会高兴的。
古四明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开,翻身从床上坐起。李茉怕他不方便,连忙去扶,却被他一把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李茉转头去张望,总觉得在人前搞这种戏码太尴尬。抬起头才发现,柳夭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房间里只剩他们俩。
李茉试探着转动手腕,想把手挣出来,没挣动,一用劲古四明就咳个不停。
“怎么了?香呛着你了?”李茉想去把香灭了,却仍旧挣不脱。
古四明挥袖, 线香拦腰折断。
“总要点灯吧?”李茉还有别的借口。
古四明再挥袖, 灯火便亮了起来,不仅屋内,连院外都亮起明亮的灯盏。
好的,明白了。李茉安静坐在床边,等着古四明说话。这就是她不想来的原因,李云帆的感情纠葛,为啥要她来平账?
“今晚的梦格外逼真, 你能被抓住,会和我说话,点灯也没消失。虽然模样变了,但我知道是你……”
“当你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梦很快就要醒了。”李茉面无表情恐吓。
古四明却笑了起来:“我知道不是梦,柳夭来找我,装模作样要支援,我就知道她身后藏着大秘密。这些年我把你的残魂养得很好,对不对?我知道你没死,终有一天,你会回来。看在她带来好消息的份上,我原谅那只鸟这回。”
“她是我请来给你看诊的。”
“我没病。”古四明条件反射否认,然后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在这之前你见过我?什么时候?好狠的心啊!这次若不是我机警,你是不是又会悄悄跑掉!”
眼看话题越来越危险,李茉必须强调事实:“四明真人,你冷静一点。我不是李云帆,我是她的朋友,名叫李茉。她本该身死道消,但因身负大功德,才有机会收集残魂,重新投胎转世。”
“但是!魂魄重新凝聚之日,就是她投胎转世之时。她不会在世间停留,不会拥有之前的记忆,投胎后就是全新的灵魂和人生,没有话本里的保留前世记忆、觉醒宿慧之类的。若非我二十年前到来,保留她的躯壳,你手中的残魂早就消散在天地间。”
“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但事实就是事实。人已经死了,我现在做的俗称处理后事。世上不存在起死回生的法术,死了就是死了。我延长了这个时间,但不可能一直延长下去。李云帆还有其他残魂没被找到,若是残魂在我找到之前消散,李云帆再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我帮忙支撑的这具躯壳也会立刻崩溃。你明白吗?”
划重点:我不是你等的人,我没有太多时间,你不要搞破坏。
“明白,了解,接受。”古四明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我未做抵挡,让你顺利收回残魂,对不对?”
李茉明知道这话不可信,但她只能装作信了,点头肯定:“希望你一直保持理智,强求无用。”
不止生死强求无用,感情也不能勉强。李云帆从未回应他的感情,反而多次强调他们之间只有亲情、友情。可古四明不听,总以为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人本能会模仿自己经历过的成功案例。
古四明的母亲是狼族女妖,父亲是人族修士,时间往前数,人、妖两族结合是喊打喊杀的事情,混血备受歧视。他的父母真心相爱,为两族所不容,各有有“正义之士”追杀,最终双双惨死。
有权有势的人族捕捉美貌小妖亵玩,一方大能妖族俘虏俊秀人族欺辱,反倒无人置喙,世界就这么荒诞可笑。
古四明在父母死后流浪,遇到李云帆之后生活慢慢好起来,感情逐渐加深。他从不以混血自卑,因为他的父母真心相爱,在爱中孕育的他天赋卓绝,打破了混血天赋、寿命受限的魔咒。他卓越的修炼天赋反复证明他的父母是多么相爱,证明那些打着“正义”旗帜的宵小之辈如何可笑。
所以,当爱情降临的时候,古四明没想过退缩。他会复制父亲母亲的传奇,他会找到自己的命定伴侣。
“你如今有几魄?剩余的魂魄可有线索?”古四明只想谈论自己关心的话题。
李茉轻笑出声:“你们真是一模一样,柳夭和白山君知道我身份的时候,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古四明撇嘴,谁和他们一样?看在李茉的面子上没有说出口罢了。
“如今七魄只剩两魄没归位,我隐约感知就在两河界。”
“我派人搜寻!”古四明立刻在脑海里调出两河界地图,孤城建在两河界上游,他的势力绝对能把这片土地一寸一寸搜个遍。
“我亲自找了十年,在身有感应的情况下,都没找到。你若派属下大规模排查,该下怎样的命令、配备怎样的法器?到头来不过是无用功。人族、妖族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们。”李茉轻叹,“天道既然给了李云帆机会,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消亡,顺其自然、总有办法。”
“孤有何惧?!”古四明傲然反问,他相信在绝对的武力和权威之下,没有什么事办不成!
“不急于一时,我再看看你的伤。之前是不是屏息换xue了?”
古四明喜欢她关心自己,解开身上禁制,露出本来面貌。
李茉重新搭脉,灵气运转比之前滞涩许多,以她的医术不能下诊断意见。 “柳夭说妖族有专精此类的圣手,找来医治试试。”
“那只鸟懂什么。妖族的象原,人族的孙一道,都来看过,他们也没办法。”
“之前你的脉象?”李茉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用刚才的脉象蒙骗大夫了。
“想哪儿去了?知道你有朝一日归来,我岂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当世名医都与我盟定天道见证的誓言,绝不泄露消息。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体情况,我也想健康等你回来。”古四明知道李云帆,她不喜欢有人为她沉重付出,她希望她关心的所有人往前走、往上走。
“嗯,那就好。”李茉干巴巴道。
“我给你安排房间,客栈哪儿有城主府舒服,主院东厢?……行吧,我隔壁院子,这是我的底线。”
李茉也不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住客栈,身为城主,在他怀疑的那一刻,下头人自然把消息汇报上来。
“我还有个人族小朋友。”
“知道,蓬莱门掌门之女,听说和郑魁订婚之后又悔婚了,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难得长了眼睛。看在她甩了郑魁的份上,让她住客院去。”
“柳夭和山君。”李茉只能一一提点。
“看在白哥的面子上,容那只鸟一回。”
“还有安安,你知道他的近况吗?”
“在护卫队做大统领。”古四明委屈:“还有谁?一气问完,我绝不隐瞒。我们难得重逢,你却只关心旁人。”
天地良心,只是朋友间应有的挂怀。
“如今能问的,也没几个了。”
古四明哼哼,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年认同李云帆理念,跟随她征战的人几乎都死在大战中,如今还值得她询问的,寥寥无几。
“我好累,又累又困,先睡吧,有事明天再说。”古四明干脆转移话题,往床里移了移,“快睡,快睡。”
从进门到现在,至始自终,古四明的手就没有放开。
“我出去……”
“孤城全靠我一个病人撑着,平日里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自从那只鸟来过之后,我一直紧绷着,刚才又是迷香又是屏气换xue ,消耗甚大,真的好累。别折腾了,以前一个窝棚,还不是挤在一起睡。”
古四明模糊重点,他们以前是几个人露宿野外,挤在山洞、窝棚避雨取暖,如今岂能一样。
明知道他强词夺理,李茉还是不忍心挣脱。手腕上汗津津的,一会儿镇定自若,一会儿插科打诨的古四明,其实一直都很紧张。紧张得以他的修为,居然汗湿手心。
李茉合衣躺在他旁边,问:“日后如何打算?”
“你想我帮那只鸟?”
“柳夭和山君总要为自己报仇,夺回妖族王座。”
“那你呢?”
“和你说过的,我只是过客。我不是李云帆,也不是此界中人,完成使命,就会离开。这里的成功失败、荣耀屈辱都与我无关。”李茉再次重申。
“也与我无关。我建了孤城,给混血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经对得起你的教导托付。你以前总说睡只能睡七尺榻,穿只能穿一身衣,我一个病人,要功名利禄做什么?”古四明赶忙表白心意,连语气都在诉说“我和你一样”。
“以你的修为而言,如今还是青年,以后有大把光阴,不能这么早下定论。”
“以你的修为而言,如今还是少年,又怎能轻言放弃?”
都说了我不是她。
唉……
李茉长叹一声,“睡吧。”
第168章
猛然惊醒, 天光大亮。
古四明飞速转头,没有人!
院子里静悄悄,难道昨晚真是梦?
古四明立刻跳下床, 拉开房门,奔到院中。
院子里,石桌旁。李茉、柳夭、白山君、楚灵儿四人正围坐是桌边喝茶,见他穿着中衣、赤着脚跑出来,只有楚灵儿面上露出诧异神色。
李茉起身迎上去, “怕扰了你休息,特意用上隔音咒, 还是吵到你了吗?”
慌慌张张的古四明立刻镇定下来,身子朝她压过来,脚也开始痛了,哼哼唧唧叫着头疼。
“可能是迷香后遗症, 我先送你回房。”
柳夭在背后看着,嗤笑一声:“真会演啊,跑出来的时候生龙活虎,现在柔弱不能自理,啧啧~”
白山君斜她一眼, 她和古四明看不对眼, 总私下拆台。
“我看云帆是心志坚定之辈,他也怪可怜的,你就别老怼他了。”白山君明白症结所在。古四明心仪李云帆,李云帆对他只有友情,同时两人心意又坚定不可转圜。柳夭则认为无情我便休,十分看不上古四明仗着过往情分死缠烂打。
唉,若是感情能用理智控制,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他见过很多遇人不淑、仍旧执迷不悟的痴儿。更何况李云帆样样都好,即便不能接受古四明的感情,依旧关心他、帮助他,为他的伤势奔走。这样好的人,换了谁都放不下。
“被人纠缠不可怜?”柳夭翻了个白眼,“她到现在都不承认自己是李云帆。呵呵,我看那头野狼终究变不成家犬。”
白山君无话可说,只能提起茶壶,给她面前的水杯加满,用实际行动表明“多喝水、少说话”。
房中,李茉的手一直卡在古四明的脉搏上,现在他没有改变脉象,李茉一直感受着,皱眉道:“我看你刚才动作迅捷,怎么腿伤并没有好转。”
古四明知道她怀疑自己装病装可怜,苦笑道:“你以前和我讲过花满楼、傅红雪的故事,一介凡人都知道着重锻炼缺陷处,我岂能不知。即便腿伤,我也能奔袭千里、迅捷如风。”
“抱歉。”李茉致歉,不该随便怀疑人家。
古四明不搭话,只问:“你想去雪原玩儿吗?我可以陪你滑雪,要不我给你拉车?都不想啊,那我化为原形,驮着你奔跑怎么样?你不是最爱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吗?”
李茉很心动,但控制住了,“我不是她,别闹了。刚才我们在院外,说起近日安排,柳夭、山君将回南陆,楚灵儿游历一圈,也想回蓬莱门了。”
“你要走?”古四明一把拉住她,着急问道。
“我不走,残魂在两河界附近,你忘了?”李茉这次早有准备,一下就把手抽出来:“我已经请象大夫过来了,你好好养着。”
“你要留下陪我治伤?”古四明眼睛发亮。
“顺便。主责是寻找残魂,感应越来越弱,我担心再找不到,李云帆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李茉必须时时刻刻强调,她不是李云帆,她很着急找残魂!
古四明雀跃的心也慢慢冷下来,保证:“我陪你。”
李茉点头,就这样吧,等事情真的发生,古四明就知道一切不是推辞,是事实。
象大夫是一位身材壮硕的女大夫,不说她是大夫,不认识的人见了还以为是武夫呢!化成人形,胳膊上的腱子肉能与孤城的将军们比肩。脾气却十分温和,没有传说中名医的怪癖,也不像一般妖族那样化形之后仍旧保留部分种族习性。
象大夫把脉、触诊,又分出一小股妖力进入古四明体内循环,笑道:“城主以往可没这么信任我,能让我的妖力入体。”
古四明不说话,李茉不能让话掉地上,十分尊敬道:“自来病患心中忐忑,不是不信大夫,只是他这个位置,谁都不敢轻信。”
象大夫笑笑不反驳,“检查结果和上次一样,只是这次更加确定症结所在,依旧是左腿伤的太彻底,即便用灵药和高明医术把断骨、经脉接上,也不如原装的灵活。经脉至今不通,毕竟当年伤他的,也是霸道灵力。”
“是不是消除那股作祟的灵力就可以?经脉是否能划开肌理,手动接上,内部循环不通,能不能用药物打通?”
象大夫眼睛一亮,“夫人对医术也有了解?”
李茉干咳一声:“后学末进,不敢称了解,象先生唤我李茉即可。”
象大夫回了一个不争气的眼神给古四明,畅快一笑:“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医术讲求驱邪扶正,那股灵力是邪,自然该祛除。可是二十年间,它已经和本体缠在一起,下药轻重不好把握,容易伤着本身。灵力还会伪装,主人自己也区分不出本体和外邪,除非他十分信任之人,灵力、妖力入体,细细分辨剥离。这是水磨功夫。”
“而且,我也不敢保证,祛除外邪之后,他的经脉就能通畅。一切都得看事实,看祛除后的结果。若是情况好,就继续吃药,用药力打通经脉,若是不好,只能根据具体情况,再修改医案。”象大夫把丑话说在前面。给权贵看诊,总容易出现这样的事情。
“明白。既然请您过来,自然全权交由您来办,病患会全力配合的。”
象大夫又一挑眉,她可没说自己能成为那个古城主“十分信任”,帮助他“祛除外邪”的人。
古四明点头表态:“一切听象大夫安排。”
象大夫这才叫李茉出去,自己给古四明尝试第一次剥离。
温和的妖力入体,古四明立刻条件反射对抗,象大夫轻拍他一下:“放松。”继续用力,还是推不进去,象大夫叹息:“你若不愿治,不必勉强。”
“自然要治。”古四明又刻意放松几分,他觉得自己已经抱有巨大信任了。
象大夫再试了试,无奈收手,“要么让那位姑娘在旁看着,由我出手;要么我把法子交给她,让她来。你看似放松肌肉,心中还是警惕排斥,我没法动手。”
古四明纠结,他当然想和李云帆多些相处时间,可他也知道李云帆如今功力大减,身体孱弱,经不起这样劳累。
象大夫起身收拾药箱,告诫道:“身体是自己的,关心你的人自然希望你健康。”
“你想哪儿去了?我岂会用这么低级的苦肉计,让我缓缓,说不定明日就好些了。”古四明哭笑不得,若是让李云帆知道自己能治而不治,不知多么生气。
象大夫点头,无所谓,这些纠葛不必和她一个大夫说。
最终,剥离残存灵力的事情还是交到李茉手上。古四明下意识抗拒象大夫的妖力,心理防线不是一时半刻能放松的。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微弱力量,必须双方全身心信任,才能细致剥离而不伤原本经脉。
李茉如今力量孱弱,幸好,她当了十年绣娘,耐心十足。
“怎么想到以刺绣谋生?”
“当年救我的是个老绣娘,她年轻时候手艺名动一时,婚后才知遇人不淑,点灯熬油的刺绣供养一家子,最后丈夫醉死在沟壑,儿子赌博被人砍死在路边,只给她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孙女。凡人女子的一生,如此艰辛又平凡,老来无依无靠,却仍心存善念救了我。”李茉简单说了始末。
“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我为她立个祠堂,供奉香火,谢她救你。”古四明温柔以待,他治下有无数这样的绣娘,但救了李云帆就是最特别的那个。
“没有名字,就叫王绣娘、老绣娘,她救我的时候也不知道我是谁。当年我从雪山跌落,奄奄一息,蚊蝇蛆虫爬满全身,吞噬腐肉,她本想埋葬我,发现我还活着,又不敢把这样的人拉到家里,便在山间搭了一处窝棚,每日送一次食水。我便慢慢活下来了。”
古四明忍不住抽动,李茉一把按住:“别动!”继续注入力量,帮他剥离外邪。
“怪不得你容貌变了,一定很疼。你就在两河界,我该早些找到你的,我怎么没能找到你?”古四明捶着床榻,泪水在脸上纵横,他低着头,不想让李云帆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李茉看他如此激动,知道今天的治疗无法继续,收回手叹息:“你找到也没用,当时已经是我接手这具躯壳,李云帆在自爆的瞬间就灵魂出窍,天地间没有第二个她。”
“我陪你找,我们一定能找全残魂。”古四明抓住她的手,“我这伤其实无伤大雅,我还为伤腿新练了一些招式,保证那些想要攻击我弱点的宵小之辈有来无回!我们先去找残魂,一定能找到!”
“好,好,明天再说。象大夫叮嘱你情绪不要太激动。”李茉从善如流,顺着他说。
古四明还要剖白解释,身侧的铜镜却亮了起来,一闪一闪,提醒古四明有重要消息。
李茉站起一步退开,古四明拿袖子擦脸,确认自己不会在属下面前丢人,才拿起铜镜,威严询问:“何事?”
“城主,万仞宗来人求见。”
“谁?”古四明眉头紧紧皱起。
“来人不肯通报姓名,但拿出了这个,说城主一定会见他的。”属下捧起一个小瞧的紫金葫芦,这是修真界常用来装珍贵奇花异果、灵药鲜食的载体,但它还有一个小众用途:保存残魂。
古四明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李云帆的部分残魂居然被万仞宗所得?他们在谋算什么?
“给他通行令牌。”
第169章
黑衣黑裳黑披风,还有一个大大的黑色兜帽,坐在正堂接待来人的古四明,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大踏步走来,隐约能感知这个黑衣人身材高大,修为不浅。
“既然来了, 何必藏头露尾。”古四明不悦道。他和李云帆相处时间本来就少,还来个不速之客打扰。
黑色兜帽落下,露出一张严肃的脸庞, 眉心有数道皱纹,一看就是常年愁眉紧蹙的威严人物。
古四明拍案而起, 怒斥:“罗穷义!狗胆!敢出现在我面前!”
说着,一道掌风汹涌而出,直袭罗穷义面门。
罗穷义,曾经万仞宗的六宗主、李云帆最亲近的小师兄, 而今万仞宗三宗主、戒律堂主事人。
罗穷义闪身避开,右手悬托出一枚小巧的紫金葫芦:“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来见掌门。”
“老子送你见阎王!”古四明看到这张脸就怒火喷张,根本不想听他说了什么。
罗穷义把紫金葫芦收入袖中,硬接古四明招式。两人共事许久, 相知颇多, 招式相近,不能破功。古四明因身负狼族血脉,在迅捷、突袭上有奇招。罗穷义却是根正苗红道门子弟,对敌节奏稳得很, 不会因为一时一处小伤而打断进攻节奏。
两人不约而同摒弃了华丽斗法,拳拳到肉、招招见血,只听得砰砰砰的撞击闷响声。
几十招过后, 两人都有些脱力,再次不约而同分开。
罗穷义苦笑:“我找掌门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前提,你总得让我见到她。”
“放屁!你还敢提她?你的脏嘴不配说的她的名字!”古四明本来熄灭的怒火又被点燃,狞笑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命来!”
罗穷义不接招,只往后退:“妖界传来柳夭、白山君重现人间的消息,我就知道她也该回来了。这事你做不得主,通禀一声,我想见她。”
“到阎王殿见吧!”古四明招式越发凌厉,罗穷义的披风被划成破洞披风,时髦的在黑色上挑染出暗红色。
“我知道她还活着,是我在战场上找到了她的残魂,是我打碎了她留在万仞宗的魂灯,才让他们一直以为她死了。不必瞒我,至始至终,我都知道她还活着。”罗穷义边说边退,突然一道灵力直击正堂雕花隔档。
木屑飞溅之间,一个身影端坐其中。
“找死!”古四明不察,才让他偷袭成功,如今火气上头,一掌掀翻罗穷义,气浪带得他在空中翻飞,落地之后在地上滑行长长一段,背部撞上沉重木椅才停下。
罗穷义却没有分一个眼神给古四明,他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鲜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个陌生的面孔:“掌门……师妹……”
容貌变了,人却是那个人。若非掌门,谁会端坐在孤城城主府正堂之中。
是她,肯定是她。
罗穷义挣扎坐起,靠在椅子腿边,从袖中掏出那个紫金葫芦,抽出瓶塞,一道乳白色的身影缓缓游动显现。
李茉握住右手腕上不停颤动的葫芦金片手链,起身、抬脚,走出木屑残渣,走出那片人为制造的隔阂。
古四明焦急奔过来,挡在两人中间:“不要上当,他是什么好鸟?当年若非他背叛,你岂会落得如今下场。”
“对不起,掌门,千万句对不起。我知道道歉无用,可我真的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我从没真正反对过你,当年也只是觉得两族即便要和平相处,也该更慎重些。是我糊涂,被人利用,但我对天道起誓,绝无背叛之心。”
“当年,师父去世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发誓生死与共、相互扶持,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李茉已经走得足够近了,近得能看清他脸上的泪痕,眼中的愧疚与茫然,还有正值壮年却斑白的鬓角。这些年他过得不好,自我囚禁在万仞宗,以“绝对公平”为座右铭,只关注万仞宗弟子内部教化,年轻一代好多都没见过他本人。
李茉伸出右手,颤动的金手链猛然飞出一片金葫芦,一口吞掉凝结在半空中的虚影。
至此,收集魂魄的进度变成6/7。
古四明闪身站在两人中间,完全隔绝他们对望的视线,苦口婆心道:“你别被他骗了,不论如今说得多么可怜,当初背叛的事实不容狡辩。即便他说的是真的,那有如何?事实不可更改!”
“云帆,不要被迷惑了。 万仞宗里,没有所谓的中立保守派。保守派是反对者天然的培养基地,在掌门和反对者之间选择中立,就是背叛!”
“不要原谅他们!原谅只会带来第二次背叛和永远的痛苦,这些人不值得!当年盟誓的不止你,郑魁和葛巾杀你的时候,何曾想到从小长大情义。别心软,你会再次受伤,他们不值得!”
罗穷义低声苦笑:“他说的对,我如今又哪儿来的脸面求掌门宽宥。只是,不亲自见一面,总是不甘心。当年是我错了,想要弥补,可惜亡羊补牢,晚了。你不在的日子,我始终记得你的托付,万仞宗弟子上的第一个是你撰写的门规,练的最多的是你编写的《道法本源》。万仞宗由你开宗立派,永远供奉你的灵位。”
“你不在的日子,我学着你的样子,再调皮的弟子,也尽可能包容教导。以期你有一天回来,看到的万仞宗,是你想象的样子。我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样。对不起,我尽力了。”
“而今你归来,万仞宗自然是你的万仞宗。你如果想要光明正大收回,我为你略阵,万仞宗内不是所有人都不记得你的恩情;你若有传人,我奉他为主,辅佐他将万仞宗发扬光大!”
“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要……这条命总该还给你。死前能见你安好,到了地下,也能和师父交待了。”
古四明转身,依旧严严实实挡住李云帆的视线,痛骂罗穷义:“少放这些没用的罗圈屁!《道法本源》沦为大路货色,当街售卖,人人不屑,谁知其中真意?如今万仞宗派系林立,相互倾轧,早不是当年公正清雅求学之地!”
“万仞宗本就是她一手创建,你们占个师兄、师姐的名头,就以为万仞宗也有自己一份?哈!滑天下之大稽!你们师父不过一落魄道人,养大你们便离世,万仞宗的一切是李云帆白手起家!”
“柳夭、白山君和我,我们这些一方霸主屈居万仞宗,难道是看你们几个的脸色吗?是折服于她的气魄、能力!是我们推动万仞宗成天下第一大宗!宵小之辈窃取胜利果实,便以为这可果树是自己种下的?嫉贤妒能!无耻之尤!”
“万仞宗有她威名护佑,你们吃了二十年老本,如今万仞宗却只能在东陆称雄,还不如孤城!说什么归还万仞宗,只要她在,再建一个宗门,依旧天下第一。可笑!万仞宗在她手里天下归心,在你们手里日薄西山,关键岂在宗门!”
古四明和罗穷义当堂对骂,互揭老底,哪里痛戳哪里。
李茉却一直默默无言,听着他们辩论。
“魂体没有问题。”李茉轻声叹息,这句话是和古四明说的。拿到魂体的第一反应,李茉怀疑罗穷义在魂体上做手脚。
罗穷义闻言,脸色立刻苍白下去。他听懂了其中的怀疑与冷漠,当年见他受伤便着急不已的掌门,如今对他满身鲜血视若无睹。
古四明的尾巴都翘起来了,骄傲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罗穷义,决定不在李云帆面前痛打落水狗。保持风度,展现魅力,加油啊,古四明!
李茉转身便走,罗穷义大喊:“你不要我,也不要万仞宗了吗?万仞宗的名字是师父取的啊!”
李茉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示意不要了。
再“亿”次申明,李茉不是李云帆,她的任务是带李云帆回家,不是给她收拾烂摊子。
古四明拿起铜镜吩咐属下:“把这家伙丢出去,不许他再踏足孤城半步!”
古四明心想,不论云帆是否真的不在意,罗穷义这家伙都不能死在孤城,感情之中不能隔着人命,不然再深厚的感情都无用。这些蠢家伙已经用亲身经历证明了,自己可要吸取前车之鉴。
出了正堂往外走,孤城的庭院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黑瓦白墙,少有花卉,偶尔一株白梅开在黑白背景之上,若非清风送香,难以察觉庭中还有生命。
停在这株白梅前,李茉轻叹:“妖界那边如何?”
“黄庆这些年倒行逆施,加倍压榨,把底层妖族当做血肉粮食。妖族早就是一座火山,随时可能喷发。他俩重现世间,妖族无不响应。妖族是长寿种族,当年死的多,活下来更多,受他们恩义,记得他们施政方略的妖族无数。又有郭乔聿等势力由暗转明,助他俩一臂之力。”
“这才多久,南陆都要打下来了。他们该担心的是投奔之人太多,泥沙俱下,很多恶贯满盈之辈混杂其中不好清理。”古四明轻笑:“不必为他们担心。你喜欢梅花,我吩咐他们在孤城遍种寒梅!”
李茉放开那枝斜伸过来的梅枝,“不偏爱梅花,只要好看、好闻,什么花都爱。也不担心他们,不担心你,不担心万仞宗……我在想,最后一魄在哪里。”
第170章
南陆妖族举起义气旗,隔着崇山峻岭、汹涌海河的东陆、西陆、北陆同样看到希望。
柳夭、白山君重新出山,重申当年旧事,热血、背叛、蛰伏、王者归来……说书人把这些故事传遍整个大陆, 每个人都能“话说当年”。
东陆当年播下的种子最大,怎么会没有反应?
有人举起旗帜, 把这二十年定义为“复辟”,要求建立新世界。
新世界要用鲜血来铸造。
万仞宗,正堂。
郑魁、葛巾、罗穷义端坐上首, 下面各峰长老、各堂堂主议论声嗡嗡。作为东陆第一大宗门,东陆的任何事情都绕不过万仞宗, 万仞宗也决不能游离在大势之外。
“大宗主,人心反复、不可不防,我等当集结宗门弟子,下山平定叛乱。”
“局势尚未明朗, 万仞宗身为天下榜样,不可轻易趟浑水。”
“趟浑水是什么意思?那些妖人危言耸听,今日攻占灵矿,明日践踏灵植,宗门今年的收益锐减三分之一,难道就坐着等吗?”
“处处烽火, 又该先扑灭哪一处呢?与其疲于奔命,不如以逸待劳,那些乱军到最后能剩几人?最后再出面收拾,才是万仞宗的气度。”
“如果是普通乱军, 可能有这一天,若背后有人呢?别忘了,柳夭、白山君死了二十年, 突然重返阳间。别人呢?”
别人?哪个别人?
说的不必指名道姓,听的已经心知肚明。
万仞宗创派掌门——沧海真人李云帆。
如今四大陆不断掀起的风波,总而言之是她当年主张的照抄、变种、改进,如果李云帆活着……
众人都打了个寒颤,不敢想。
理不辩不明,在座都不是庸才,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试探之间,倒是把各自态度都表明了。
“万仞宗由师父创建,后传于云帆。云帆是小师妹,更是师父掌上明珠。她才干卓绝,我们都认可,若是她有朝一日归来,我这个大宗主愿意退位让贤。”等到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主位,郑魁才出声定下基调。
“万仞宗师云帆的家,若是她还活着,不可能不回家。她命灯已灭,我们亲眼所见、亲自验证。反贼打着云帆的旗号四处作乱,危害百姓,败坏她名声。普通百姓知道什么,若是放任此等毒瘤,云帆死后尊严不存?万仞宗威严何在?”
“万仞宗身为天下第一大宗,自然要担起维护四大陆和平的责任!依我拙见,先挑选精英弟子组成先锋队,由各峰长老亲自带队,务必在三月之内平定东陆之乱。其次,组织一队核心弟子前往南陆,邪风由南陆而来,自然要灭起根本,才能维系南陆安危。再次,宗门需有人镇守,若有邪魔歪道胆敢偷袭后方,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郑魁的意见,符合在座所有人的利益,众人纷纷起身应是。
“南陆有柳夭和白山君,前日得到消息,白山君只用了一刻钟,便杀了同母兄弟皇庆,如此残暴,功力应当恢复了。因此,需有顶尖战力带领南陆核心弟子?不知哪位愿意主动请缨?”
随大流的时候,人人应答如钟,真要挑大梁了,谁也不肯先站出来。
柳夭、白山君是什么人物,当年万仞宗七个挑大梁的,柳夭排第二席,郑魁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看着堂下众人如同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个个垂下脑袋,不与自己对视,郑魁轻叹一声:“若是无人请缨,便由我来担当此任吧。愿意随我去南陆的稍后与我详谈。镇压东陆叛军便交由……”
郑魁左右看看,对葛巾道:“师妹可愿扛此重任?”
“义不容辞!”葛巾威严回复。
“镇守宗门的职责,便交给师弟了。各长老、堂主若有意愿,可稍后寻我们师兄妹商议。”郑魁向堂下众人颔首,表示议题到此结束。
开大会解决了小问题,现在该开小会解决大问题了。
屋中只剩郑魁、葛巾、罗穷义三人,郑魁才问:“你们是什么想法?”
葛巾软倒靠在一杯上,慵懒道:“想什么?赢则生,败则死,多思无益。”
“师弟,你呢?想去南陆吗?”
罗穷义摇头,随之闭上眼睛,不参与这个话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修闭口禅呢。
“也是,你已经二十年没有踏出山门了,留守宗门正好。”郑魁温和道,好似很放心把万仞宗托付给他。
罗穷义睁开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滑过,哑声问:“她还活着吗?”
两人错开他的目光,并不回答。
“我希望她活着。”罗穷义首先表明自己的心意,“所以,我去了孤城。她不在古四明那里。古四明没有援助柳夭、白山君。”
“原来师弟前几日出门是为了这个?唉,我又何尝不希望小师妹活着!若她活着,我愿把万仞宗拱手相让。”
罗穷义又看了他一眼,“我只说真话,你们让我留守宗门,可以。若她回来,我会把宗门交给她。”
郑魁抚掌大笑:“正该如此,我们兄弟姐妹又能团聚了!”
罗穷义斜了两人一眼,径直走了。这些年郑魁说大话成习惯,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等看不到罗穷义的背影,郑魁脸上温和大度的微笑才拉成面无表情的冷漠,“看来,李云帆真死了,至少他没找到。”
“她自爆是我们亲眼所见,活下来的几率本就微乎其微。即便真活着,又能如何?老罗装什么无辜清白,若是李云帆活着,他一样逃不脱!”葛巾冷笑,难道袖手旁观就不是背叛吗?
郑魁同意,背叛还分深背、浅背?如今到处打着李云帆旗号的,都是扯大旗的乌合之众,真假自然由万仞宗断定。
换言之,即便李云帆活着,也要说成冒充的。
“成功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镇压东陆,不要手下留情。”郑魁交代。
葛巾再次冷笑:“这话该我说才对,别端着大宗主的架子久了,忘了怎么杀人!”
万仞宗已经做好了加入大战的准备,李茉却在孤城做个闲人。
孤城本就独立于四大陆之外,古四明不向柳夭、白山君提供援助,更坐实了他中立的定位。许多不愿卷日战火的,纷纷收拾行李投奔孤城这片最后的净土。
孤城来者不拒,入孤城便守孤城的规矩,倒是趁机壮大一波丁口。
天下大势与李茉无关,李茉拒绝了古四明的陪伴,独自一人在两河界搜寻最后一片魂魄。
要找,但不能漫无目的瞎找。
李茉感知到残魂在两河界已经许多年,她是找寻无望,才前往万仞宗的。
目前拥有的六片魂魄,第一片是保证李云帆的身体正常运作,是基础;第二片附着在落魄道人师父给李云帆的玩具帆船上,那是她在这个世界感受到的第一份纯粹善意;第三、四、五片附着在白山君、柳夭、古四明身上,这几个妖族异类被李云帆拉入万仞宗,又受到背叛重伤,是她亲情、友情和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寄托;第六片游溢在两河界战场,为罗穷义这个背叛得不彻底、忠心得也不彻底的旧日同门身上。
依照这些推测李云帆的性格,她的魂魄会依附在那些美好、善意之上。
一个人的一生,除去以上这些,还有什么值得眷恋?
李茉思考着,去了当年战场。
两年人、妖两族大战,战局关键点在两河界上游、临近发源地的雪山之上,这里是几个大陆的分界,也是制高点,占据这里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战局。
二十年过去,当年的尸体已经腐败,油润的黑土地不敢细想是用什么浇灌的。这样肥沃的土地按理说应当植被茂密,可是这里依旧寸草不生。
不是因为冰雪覆盖,而是这里四处弥漫着乱飞的灵力、妖力、剑气、刀气……这些驳杂、危险的力量把这处战场变成一处死地。人畜草木不生,这些年偶尔有宗门锻炼新弟子,会让他们来这处历练。
李茉走入其中,身上披着古四明赞助的法衣披风,依她如今的功力,甚至不能在旧战场自如行动。
一步一步,重新踏上当年的战场,昔日嘶吼、怒骂、鲜血飞溅的场景历历在目。
被混乱力量裹挟的战场中心区域,温度诡异高起来,没有积雪覆盖的土地,露出不详的暗红色。
找不到,最后一片魂魄不在这里。
李茉不甘心,重新制作了一些法器,细细梳理、消化这些混乱力量,驳杂的力量慢慢被收服、驯化,旧战场重新被冰雪覆盖,已经改道的河流用重新发源出高山融雪的小溪。
连战后环保都做了,可惜,依旧没有找到残魂。
古四明见不得她灰心,建议:“你当年说要广收门徒,传道天下,或许,天道是在指引你找一个传人。去万仞宗吧,我不会和那只鸟告密的。”
活着的故人里,柳夭最激进,恨不得杀了万仞宗所有人。
李茉从善如流,再次来到万仞宗。
万仞宗山门关闭,结界大开,许多离开山门的弟子无法回去,围着搭起好大一片帐篷。
李茉随手拉了个人问怎么回事,来人兴致勃勃讲起:“嗨!内讧呢!留守的罗宗主趁着郑魁、葛巾两个带领门徒出山的空档,启动了封山大阵。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为了防备偷袭,后来返家的宗门弟子都进不去,才知事情大条了。”
“罗宗主揭露当年两族大战内幕,本来两族是要和谈的。郑魁、葛巾联合妖族死了的黄庆等诸多不愿和谈、各族平等共处的高门大族发动叛乱,背后偷袭,联合暗杀了李云帆,才导致如今的局面。他的留影还在山门大阵前反复播放呢!发了天道誓的,肯定是真的。”
“胡说!”有人听不下去,反驳道:“你个外乡来的,别被他唬了。大宗主说了,是罗穷义妄图独吞万仞宗,才没和众人商议,随便开启阵法。如今自家人被关在外面,上哪儿说理去。他自个儿就是偷袭、背叛的好手,倒打一耙,呸!”
“你万仞宗的吧?你们平日里高高在上、看不起散修,如今才知创派掌门真意,还不赶紧纳头就拜?”
“你是哪根葱,敢管我们万仞宗的闲事。万仞宗是老道祖创建的,关李云帆什么事儿?”
“得得得,郑魁的瞎话还真洗脑啊,李云帆就算死了,灵位也是摆在万仞宗受供奉的,如今倒和她没关系了。”
那边两个说到激动处,打成一团。
围观的人继续八卦,“所以,到底谁背叛谁?”
“不好说,这些大人物平日里高高在上、道貌岸然,谁知背地里争权夺利如此丑态百出!”
“听闻郑魁、葛巾已经带兵回转,咱再等等,说不定能看一场大战。若是从中有所顿悟,提高修为指日可待!”
“是了,是了,那可都是高阶大能,咱是不是退远些,打起来别波及我们这些花花草草。”
“有道理。大人物都在气头上,咱们管好嘴,别引火烧身。”
李茉只需要问一个开头,就有源源不断按捺不住分享欲、八卦心的上来讲述,在人群里走一圈,听到几十个版本的谣言。
李茉绕了一圈,最后找到外门弟子聚居地,小桃挤在一群人里争看路口的告示牌。
“小桃~”听到有人叫自己,小桃惊讶回头,欢喜道:“姑姑!”
小桃挤出人群:“姑姑,你怎么来了?这儿危险,你不该来的!”
“听说出事了,怕你吃穿用度不够,来瞧瞧。”李茉摸了摸她的发包:“瞧着没瘦,过得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这乱糟糟,你没受影响吧?”
小桃拉着她往人少僻静的地方去,笑道:“姑姑放心,我刚入门墙,纯纯新人,不管几位宗主如何争斗,各大长老如何站队,都和我这小虾米不相关。我在这里认识了许多人,大家一起修炼,心里高兴呢。”
她们到了一处凉亭落座,小桃左右看看,小声道:“我觉着罗宗主对我们低阶弟子挺好的,灵石、资源按时发放,功法课程也不遮掩。”
李茉颔首赞叹:“过得好就行。如今功力是什么水平?”
“练气大圆满!”小桃挺着胸脯:“万仞宗当真来对了,功法练起来顺畅极了,若不是出了这等事,我肯定要申请突破筑基。只要筑基,就能入内门了!我才来多久啊!大家都羡慕我,如今我在外门也有些名声啦!”
“这就好。等到筑基,就能打开我给你的储物镯了,好好修炼,日后做什么都有底气。”
“嗯,姑姑,你放心,我会努力的。以后我给姑姑养老,给奶奶修坟,若我成了大人物,让天下人都是知道五灵根也有大作为!”
与小桃小聚一日,看她如今有自己的房间,衣食住行也有保障,李茉便离开了。
很遗憾,残魂不在小桃身上。
还能在哪里?
李茉真的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了。
回程路上,天空突然光芒大作,抬头望去,天上有人斗法。
乒乒乓乓、你来我往,大多数人只能听到声音、看到残影。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伴随着尖叫声一个紫色的影子落到半空。
葛巾吐血捂胸,突然转圈四顾,大喊:“李云帆!你出来!李云帆!你出来!事到如今,藏头露尾有什么意思?你出来!”
躲在远处观战的人议论声嗡鸣:“沧海真人没死啊?”
“谁知道呢?”
“郑魁不是说李云帆死了,又是查验魂灯,又是发誓的,闹了好久呢!”
“假的才需要搞这么多花样!”
“不合理啊,这么大家业,她没死干啥不出面。万仞宗现在落魄了,也是东陆第一大宗门啊。”
“天才的想法,咱们凡人无法体会。”
“也是。”
“师妹,你入魔了,还不固守心神!”郑魁暴喝,李云帆的生死是最后的面皮,不能撕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罗穷义长剑突刺,逼得郑魁回身防守,不顾上教训葛巾。
昔日兄姐拔刀相向,地上的李云帆隐入人群,慢慢退出热闹的包围圈。
这头,人们仰望三位宗主斗法,如同仰望星辰。
那头,李茉走出人群,走向自己的归途。
热闹是李云帆的,和李茉没有关系。
回到孤城,李茉躺在摇椅上,望着天空发呆。
“还是没有结果吗?”古四明着急询问。
“没有。”不在战场善后上,也不在继承人上,更不在那些已经被放下的恩怨上。
李茉笑笑:“我又不急,南陆打得遍地狼藉,正需要你的物资、人手,第一次总要你亲自带队压阵吧。”
“晚去一天,那只鸟也饿不死。”古四明嘴上嫌弃,实际已经催促着下属打包好各类物资,准备亲自护送。但他放心不下李云帆,他不想因为任何事,耽误陪伴李云帆。
李茉还是笑:“去吧。”
古四明依依不舍走了,李茉依旧躺在摇椅上,任由冬日阳光温暖自己。只有在阳光下,才能感到人类皮肉应有的暖意。
李茉觉得轻飘飘、冷冰冰的,她的灵魂正缓慢被抽离。再找不到最后一片残魂,这具身体就要支撑不住了。
铺纸、磨墨、提笔,李茉留下一封书信,她不是死了,只是找全残魂,但不想再入俗世,因此隐居山林、专心修炼,不要找她,她会照顾好自己。
等墨迹干透,李茉拿一个素白柳叶瓶,插入一枝红梅,白的素雅、红的热烈,真漂亮啊!给红梅插瓶施了一个回春咒,陡然脱离的李茉扶着桌子,低声笑了起来:“真狼狈啊,连回春咒都撑不起了。”
走出房门,回望红梅。嗯,反正她是有死遁前科的混蛋,朋友们会相信她在世界某个角落好好活着。
漫步走出城主府,还能去哪儿呢?
李茉孤身一人,随走随停,最后,她决定最后去给救自己的老妇人扫墓,最后一次。
雪山脚下,坟墓简陋,重新描摹有些斑驳的“王巧绣之墓”几字,在“孙女王慕桃泣立”的右侧,李茉加上了“李云帆敬立”这行小字。
王巧绣只是世间最普通的女子,幼年困苦,青年学艺,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她一生艰辛,最后的时光是威名如雷贯耳的沧海真人李云帆陪伴她走完。但有什么用呢?李云帆龙游浅滩,靠她接济,她一生快乐幸福的时光如此短暂。
李茉刚来的时候,幻想过王巧绣是某位高人所化,前来救助;是某方势力前哨,内藏阴谋;按照话本规律,再不济她该是市井高人、隐士英雄。
后来,李茉发现,真的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绣娘,连孙女的养活不了,只能托孤给晚年救起的“可怜人”。
幸好,这片大陆,更多的普通人发出自己的声音。
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又来了,李茉起身,眼前一阵黑,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救命恩人墓前有一株桃树。
是了,她给孙女起名慕桃,她喜欢看桃花,喜欢吃蜜桃。
李茉扶着那颗打花苞的树,幸好,春天快要来了。以她如今的灵力,还能催开一朵桃花。
早春寒风凌冽,一朵粉红的桃花在枝头绽放。
李茉低低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哈哈哈哈——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最后一片残魂,从花苞中缓缓升起,伴随着盛开的桃花,魂体慢慢凝实。
金葫芦手链不停震颤,所有魂体齐齐飞入李茉体内。
李茉的手还扶着桃树,那棵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树干变粗、枝条拔高、树冠如同一只巨手展开,轻而易举遮蔽坟墓。
满树桃花盛开,犹如一片粉色云霞。
树下没有人,只有一片青草,过早感知到春意,热烈生长,铺满大地——
作者有话说:虽然迟了,但是多啊!
下个小故事《不受宠继后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