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姓名?”
“……”
“何方人士?”
“……”
楚悯复述了一遍此人方才所问的问题, 得到的皆是沉默,站在一旁的关云铮忍不住笑了声:“你们是觉得沉默能够让我们束手无策?不会真以为我们只有审问这一个法子吧?”
傀儡术又不是什么邪修专属,难道这些人真以为这是什么神乎其神的法术, 只有他们掌握了其中奥妙?
关云铮退开一步, 让身后的谭一筠上前:“懒得跟他啰嗦,话痨, 你来吧。”
谭一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还是顺嘴玩笑道:“怎么,我这个话痨术业有专攻?”
专门负责啰嗦?
叶泯顺手把屋里的一把竹椅搬到他身后:“坐着吧,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参试者在附近。”
关云铮闻言立刻就要跟上,却被叶泯抬手一指:“你方才强闯阵法受的伤还没处理,也给我老实待着。”
虽然与叶浔是同胞兄弟,但与他眉眼成熟的兄长比起来, 叶泯的眉眼还有些没长开,多数时候都是带着笑意的, 看起来更显几分稚气。可当他收敛笑意,完全地挂下脸, 眉眼便顿时与叶浔相似起来, 带着几分不好惹的威压。
关云铮竟被这眼神看得有点心虚,正要为自己辩解,却听身后的谭一筠和楚悯同时问道:“你受伤了?”
两人话音一出, 楚悯微愣, 又看向谭一筠:“连你也不知道?”她自己进入幻境没多久就与同伴失联,不知情也就算了,怎么连谭一筠这个一直保持联系的,都对此事一无所知?
关云铮见势不妙,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 抬起手来向三人求饶:“我这就服药,别生气。”
关心她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地上那位一直沉默的反倒开口了:“你也是硬闯的?那在你之前……”他的目光看向谭一筠,“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谭一筠一脸莫名,仿佛他问了个难以理解的蠢问题:“解谜啊,那不是个迷阵吗?”
地上之人更是匪夷所思:“你居然解开了迷阵?不是硬闯的?”
谭一筠颇觉好笑:“你们究竟是哪来的邪修,把傀儡术当宝也就罢了,居然还把这样基础的迷阵视作固若金汤?”
地上的邪修被他的话语刺痛,一脸郁卒地闭嘴了。
关云铮服了药,摸出水壶灌了一口水,又抱臂靠到窗边。叶泯见她已经老实服药,这才拉开门往外走。
“当心些。”谭一筠说道。
叶泯摆了摆手:“我就在附近转转,毕竟不是所有参试者都可信。”
“参试者?你们是来参与什么比试的?”地上的人捕捉到关键词,死灰复燃似的抬头追问。
问的时候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不问反倒叽里呱啦起来了。关云铮不太耐烦地“啧”了声:“问你了吗就在这说话,话痨,快让他闭嘴。”
谭一筠挑眉一笑:“好嘞,这就让他闭嘴。”
虽然早就知道谭一筠在章存舒的教授下,将傀儡术学得十分熟练,但目睹施术毕竟还是另一回事,更何况之前谭一筠操纵的对象都是死物,这还是第一次操纵活物。
谭一筠手中的傀儡术和先前殷含绮用来对付季邕的手段有些像,看起来都是先麻痹对方的知觉,而后对记忆做一些手脚,让人“主动”说出实情。
关云铮和楚悯并肩站着,等待着傀儡术起效的期间没忘了低声交谈。
“你还是觉得此事有方竞甫从中作梗?”楚悯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哪怕抛开方竞甫不谈,这次幻境也确实和以往的不太相同,虽然其中的人仍然是从未见过,‘配合’我们考核的存在,但痛觉太真实了,没有得到任何削弱。”
她吐血的瞬间耳朵都是聋的,在地上听了好一阵的嗡鸣才清净下来。
“看来用幻境形容此次考核不太恰当,此地更接近一个……结界。”楚悯说道。
那就更麻烦了。
关云铮叹了口气,又开始为大比发愁。
只是她一口气还没叹完,谭一筠已经将傀儡术彻底施行在那人身上,回头看了过来:“有什么想问的?”
****
叶泯出去查探还没回来,余下三人也没有操纵他人做事的想法,只让被操纵者说出些想要的情报后,就把人重新药昏了丢在一边。
虽然动作十分熟练,但关云铮心里仍有些接受无能,倒不是内耗,只是——“凌师伯给我们的药里为什么有这么多迷药?这对吗?”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打破三人心照不宣的沉默。
楚悯默默看向她,没说话——毕竟关云铮手中那瓶药是从她的乾坤袋里拿出来的。
谭一筠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瓶:“这不太对吧。”
话虽这么说,关云铮倒也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凌风起的意思,毕竟手段的最终导向是目的,抛开目的谈论手段是否正当是毫无意义的。凌风起给迷药绝不是让ta们拿去药倒同伴的,这就够了。
“所以这个结界确实是仿照鹧鸪山而建,灵兽派就在离此地不远处。”楚悯总结了一番供词,“他们兵分几路,想用傀儡术操纵猛兽后,分头攻入灵兽派或是山脚村庄。”
门口设下的防御阵法对自己人不示警,叶泯才推门而入就听见这么一句,动作不由顿了顿。
三人听他进门却不动,一同回过头来。
只见叶泯正扶着门作沉思状,感受到三人的注视才抬起头:“我好像记得这件事。”
他合上门,掸了掸木榻上的灰,坐上去后才说:“大概是三四年前,我和哥哥还在门内练习引气入体,因为没有修为,个子也小,父亲不太让我们出门,所以没能目睹此事,只是听说。
“有一帮邪修闯入了鹧鸪山,用不知什么法子绑走了几只灵兽,而后山脚下各处村庄就发生了猛兽伤人甚至杀人的事。”
说到这,叶泯终于明白自己见到谭一筠伤口,又听他说只是寻常猛虎所伤时,心头那阵萦绕不去的似曾相识感从何而来了,“那一次整个鹧鸪山伤亡惨重,不只山下村民,连灵兽派也死伤不少,这算得上是建派以来最为沉痛的事,父亲很少提及,我也对此知之甚少……”
叶泯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喃喃自语道:“那之后鹧鸪山中很多人对灵兽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出现了一群一直打着屠杀灵兽口号的人,原来不是灵兽所为……”
分明是被傀儡术操控的寻常猛兽,甚至可能不是鹧鸪山中的!
关云铮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回神了。”
叶泯被她打断回忆,抬起头时神情还有几分茫然。
“再不回神要给你来道清心诀了,我的清心诀可没小悯的那么温和。”关云铮顺势在他身边坐下,岔开当下的话题问道,“方才你出去探查,有什么收获?附近有其他参试者吗?”
她当然明白叶泯在想什么,楚悯和谭一筠自然也明白。除了第一次的江县幻境,章存舒布置的每一个幻境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哪怕在幻境中被合力更改,也不会影响现实。
可“知道事实如此”和“亲身经历”到底是不同的。哪怕知道被抓走的灵兽再也回不来了,还背上了本不该由它们背负的骂名,哪怕在幻境中揭发这一切,更改这一切,回到现实后,偏见依旧会存在,对灵兽的虐杀依旧不会停止。
何其无力。
叶泯不知该说些什么,灵犀母亲的死状仿佛就在他眼前,一幕幕清晰得如在昨日。如果不是当年这场人祸,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栽赃给一群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的灵兽,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
好在进入此地后,他就把灵犀收回灵笼了,听不见这些污遭的事也好。
关云铮看穿他在想什么似的,有些自嘲地说道:“我之前看过一句话,‘永远不要试探人性’,它是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没有当年的那场祸乱,还会有别的;没有邪修离间人与灵兽,人会自己妄生揣测,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概是觉得这话实在扎嘴,关云铮“嘶”了声,又说道:“所以方才进入幻境,那姑娘一声不吭便对我下手,难道以为我是邪修,来偷灵兽的?”
叶泯当时默认这幻境是仿照近两年的鹧鸪山而建,那姑娘是灵兽派常年派在山间巡视的弟子,猎杀灵兽之人从来都有,没觉出什么特别。如今听了供词和关云铮的话,才后知后觉,那可能是多年以前灵兽派对此事有所察觉,做出的回击。
可那姑娘还是放过了云铮,因为她不曾表露出任何主动攻击的意图。
但善恶是可以伪装的,纵然云铮没有恶意,可心怀恶意之人未必不会扮作纯良——灵笼是随身法器,又没法一打眼就看出来。
当年山下的村民是不是也以为,那些被傀儡术操控的猛兽是与他们朝夕相伴的灵兽,所以没有任何防备?
谭一筠起身,将竹椅拎到木榻前,重新坐下之前抬手搭了搭叶泯的肩:“章先生布设这样的幻境,绝对不是为了让我们沉湎于过去的沉痛中,”他正色说完这句,忽而又笑道,“再说了,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四人皆非这样的人。
叶泯缓缓呼出一口气,也暂时收起了自己的消沉:“这个荒村中暂时只有我们四人,没有其他参试者,可能是被那随时更换的阵法拦住了。不过附近的猛兽全都不知所踪,我循着痕迹找了一段路,发觉是顺着荒村的另一个方向走的,离这太远,所以先回来了。”
楚悯随手召出月下逢,琴身如水般流入她手中,自然而然地倾泻出一段音律。
“不如我们先将这三人押往灵兽派,再回来追踪猛兽的痕迹?”楚悯显然“卜算”出了结果,思索着问道,“或者兵分两路?”
四人共同为某件事出谋划策时,楚悯的建议往往会存在一个极大的问题:她很少考虑自己。
分头行动固然是考虑到去一趟灵兽派后,再回来追击会耽搁时间,但在对手人多势众时其实不是个好法子。楚悯自然清楚这一点,她所说的分头行动大概也是自己作为卜算的先锋打头阵,大概率又是首当其冲的位置。
关云铮摇摇头:“不能再分头行动了,我们一起。”只是开局就伤了两个,如果此事真有方竞甫的手笔,四人还得留存精力对付他。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但方竞甫只要出现在这里,就必须被带出去,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
楚悯本也只是就此建议征求同伴的意见,闻言“嗯”了一声,又向叶泯伸出手:“鹧鸪山的地图有吗?”
叶泯应声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卷地图。
谭一筠自觉拉着椅子凑上前,只见楚悯一手抹弦,另一手掌心随即浮出一个卦阵,她一翻手掌,将那卦阵悬在地图上方。
卦阵瞬时扩大了几倍,覆盖住了鹧鸪山全境。
“哇。”三人异口同声地感慨。
看来天问一派被视作正统仙门不是没有道理,小悯手中的一招一式仿佛自带一股“仙气”,比练体的那些招式看着玄乎多了。
楚悯被逗笑,抬手指了指地图上与卦阵光芒重合的一处:“参试者大概是此地变数,虽然行动自由,但对卜算多有限制,算不出其他人的踪迹。”她的指尖在纸卷上划出一道浅淡的痕迹,“不过叶泯方才所说的猛兽踪迹可以被探知,它们应当是受了某种指引,往……这个方向去了,正好是去灵兽派的方向。”
三人顿时脸色一变。
楚悯又接着说道:“傀儡术才施行成功,按理来说承受此术之物不可离开施术者太远,所以它们未必是听从指令去灵兽派作恶,兴许只是……受本能驱使。”
猛兽的本能是什么?
三人显然想到了一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都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凝重。
楚悯说完了自己的卜算所得,一翻手掌,将卦阵收回掌心按灭,正准备安抚几句,便听叶泯说道:“如果只是寻常猛兽,山下的村民或许辨认不出,守山门的弟子一定能辨别。不受傀儡术影响,制伏只是时间问题,应当对门派影响不大。”
说完这话后,他仿佛先说服了自己,而后看向楚悯:“小悯,能不能卜算出其他猛兽的踪迹?村民没有与猛兽缠斗的能力,他们的安危更为重要。”——
作者有话说:被下了降头一般怒玩一小时手机遂迟到(跪)
第172章
性命与安危当然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这点叶泯很清楚。
但他也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这里是幻境。
他知道章先生的目的是阻止他们沉湎于过去的伤怀之中,也借助幻境让他们无所顾忌地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潜能。
也正因如此,他想竭尽所能地救回那些曾在这次祸乱中无辜死去的人, 至于他的家, 他所在的门派……比起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就得先往后放一放了。
见他已经下定决心, 三位同伴也不再多言, 只不约而同地看向地上昏迷的三人,一齐发起了愁。
理论上来说,乾坤袋里不能塞无形之物,但可以塞人,只是真要往乾坤袋里塞这三个货色……四人又都有些说不出的膈应。
大概是想象力太过丰富,先行脑补了这种画面, 关云铮迟来地感到一点微妙的不适,仿佛方才那口血没吐干净, 于是下意识伸手按了按胸口。
谁料三人并非全神贯注地发愁,顿时将目光投向了她。
关云铮一抬眼, 正好对上三人严肃的视线, 差点举手投降:“我没事,真没事,就是没控制住联想了一下。”
谭一筠原本没往深处想, 闻言脸色微变, 显然也没控制住,“联想”了一番。
叶泯一脸头痛地伸手:“打住,别想。”
关云铮自知理亏,目光四下游移,试图在屋子里找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恰好此时地上瘫着的一人被噩梦折磨,抽动间露出了腰间的什么东西。
“嗯?”关云铮俯身将那东西从人腰带上扯下来,“这是……”
看着像个寻常的香包,但里头捏着既没有填充的棉花之类,也没有别的物件,好像是空的,又好像……她皱眉思索着,又翻出乾坤袋,将二者放在两手中仔细感受着区别。
总觉得是同一种东西……
“好像是个空间法器,要不就用这个?”关云铮没感受出什么具体的差别,遂抬头询问同伴们的意见。
倒是楚悯伸出手接过那个“香包”,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片刻:“这似乎是……芥子?”
叶泯和谭一筠闻言一同凑上前:“如何笃定是芥子?”
楚悯又闭上眼感受了一番:“应当是芥子,只不过载体不同。”
芥子本质上只是个“空间”,与乾坤袋确实是同一类东西,但乾坤袋的表现形式比较固定,装的大多是些杂物,寻常不往里面塞人。芥子则多是给人住的空间,所以通常是屋子的样式,倒是很少有这样的香包模样。
“空间被压缩得越小,需要的灵气就越强?”关云铮总结道。
楚悯颔首:“可以这么说。”
“这样说来,难道奚楼前辈的随身芥子也是这个模样?”叶泯摸着下巴问道。
只不过他与奚楼见面的次数不多,就算每日都能碰见,也不好直接盯着人家女前辈的腰间看,这想法只能是个大胆的猜测。
与奚楼接触最多的是经常去来去峰的关云铮,只可惜她感知术法的能力没有楚悯强,相处时从未感受到芥子的存在。
不过她的态度很乐观,摸索着将三人囫囵塞进芥子后,关云铮拍拍手上的浮灰:“我有预感,这次大比结束,很多事都会得到应有的结果。”
****
虽然四人比荒村中这群猛兽晚出发一些,但若叶泯中途改变主意,御剑而行倒也不是不能赶上,将其截停。
只是叶泯显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正顺着楚悯指出的其余猛兽进攻路线,聚精会神地往山脚下的几个村庄飞。
鹧鸪山丛林密布,村庄也大多分布在林木之间,从高处往下看去,只能见到几缕不甚明显的炊烟。
“这么高的距离感受得到吗?”关云铮侧过脸问身后的楚悯。
楚悯点点头:“可以,只是仅凭感受大概不够准确,毕竟参试者的行踪无法被卜算,也可能并不安全。”
关云铮和谭一筠、叶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依着楚悯的话向下降了一段距离。
参天的树冠霎时近得如在脚下,林间的声音变得清晰可感,争抢着涌入四人的耳朵,占据感官。
“似乎没有猛兽的动静,只听到鸟鸣声。”谭一筠聆听片刻,“若是真有猛兽途经,鸟雀应当寂静无声,并且另有其他兽类示警才对。”
“难道这一群猛兽也先我们一步?”叶泯皱了皱眉。
从荒村那边赶往此地,距离比这支队伍的出发地更近,怎么可能被超过?除非不是寻常猛兽,而是进入战斗状态的灵兽……毕竟灵犀发怒时,能载着他在草地上瞬移出好几丈的距离。
而且灵兽的灵气来自山间,与林木是和谐一体,林间的鸟雀若未开智,极有可能无法分辨出它们的神智是否受他人控制摆布,故而不示警也是有可能的。
叶泯越想越觉得此猜测合理,脸色不由凝重了起来:“我们下去看看。”
三人寻着一块不大的空隙,操纵着剑下降,待到落了地,才发觉林中并不像在上空时听到的那般喧闹,或者说,林中的喧闹并不欢快,而是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生硬感。
叶泯一落地便将灵犀从灵笼中放了出来:“不太对劲。”
饶是对这样的环境并不熟悉的关云铮都觉出了异常,故而落地后并未将摇羽收入鞘中,而是让它自己在一侧悬停,又从刀鞘中抽||出了霄汉。拔出刀后她才稍微找到了一点安全感,一面把楚悯扒拉到自己身后,一面哀怨道:“叶泯你那地图到底是以什么比例尺绘制的,我看地图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片林子有这么大。”除了当下所在有些许阳光能穿透树冠照射下来之外,放眼望去,周遭都是黑沉沉的林木,肉眼可见的危机四伏。
“比例尺?”叶泯伸出手让灵犀盘绕,此情此景之下,虽知不合时宜,仍旧对关云铮口中不时冒出来的词汇倍感兴趣。
关云铮却没打算在这个当口多说:“地图三要素之一,这个等出了幻境再说。”
她提刀走在最前,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有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作陪,肾上腺素将一切感官都调动起来,五感几乎敏锐到了极点。
楚悯看出她整个肩背都处在紧绷之下,没多话,只默默跟在她身后,召出月下逢提在手中。
谭一筠本想殿后,被叶泯瞪了一眼后自觉走到他之前,又抬手给众人外围施加了一个对内卸力的阵法:如果实在太寸遇到偷袭,至少能阻一阻对方的攻势。
“感受不到鸟雀,”楚悯皱起眉头,“为何此地的鸟鸣声一直没停下来?”
关云铮也没听见任何鸟类振翅的声音,按照常理,如果林中当真有这样多的鸟在鸣叫,不可能一点振翅声都听不到。思索之间,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于是微微偏过头问道:“这世上有那种反复回放某段声音的法器或是术法吗?”
“你是说回响术?”谭一筠说道,“能抽取一段记忆中的景象反复回放,掌门同我说过,但还没教到这。”回响术需要施术者的记忆非常稳定,哪怕被抽取一缕也不扰乱余下的部分,他还没到这个境界,所以步掌门还不打算将此术教给他。
他四下环视:“你的意思是,此地的鸟鸣声是回响而成?”
关云铮没回头,只简单“嗯”了声,又凭借直觉说道:“但我隐约觉得,这招不是对付我们的,兴许此地真有其他参试者遭遇埋伏了。”
她话音刚落,除却鸟鸣声堪称一片寂静的密林中忽然传来一声虎啸,将粉饰的太平撕开一道锋利的口子。
关云铮一声“糟了”出口,人已经飞掠而去,楚悯正想迈步跟上,得了指令的摇羽去而复返,在她面前悬停。
楚悯没有片刻犹豫,立即跃上剑身,瞬息之间,一簇由“律”凝成的光已在她指尖汇聚。叶泯和谭一筠紧随其后,三人御剑而行,离拼杀之声越发近时终于看清了当下形势。
看清形势的瞬间,叶泯迟疑道:“这头老虎……”
站在摇羽之上的楚悯已将“律”凝成箭,眯起一只眼睛:“是先前下山寻找兵器时,在鹧鸪山袭击人的那只。”她话还未说完,手中的箭已离弦而去,掀翻了与猛虎站在一处的几人。
“吼——!”被威压波及却没被掀翻的猛虎抬起头来怒吼。
灵兽的怒吼叶泯听得多了,完全不为所动,只略微弯腰将手伸向地面,又将一张缩放咒轻轻施加在灵犀身上:“去吧。”
金光随着灵犀身形变大而暴涨,还没等众人从炫目中回过神来,金光之中一条粗壮的蚺尾杀气腾腾地抽在了猛虎身上,顿时将它抽出几丈之外,撞上了一棵巨木。
巨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一声,彻底结束了它漫长的一生,轰然倒地。
叶泯一跃落地,将配剑握在手中:“几年后的你都打不过灵犀,就别白费工夫了吧?”
被掀翻的几人陆续起身:“你们又是何人?!”原以为这附近只有几个初出茅庐的仙门弟子,用傀儡术绑了作为工具倒是正好,到时事情了了,将傀儡术一解,不仅能让灵兽派元气大伤,还能激起仙门内斗——可这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知几位可曾听过一句话?”仍站在剑身之上的谭一筠十分悠闲,抛出子不语作为阵法加持的同时悠悠问道。
“什——”回话的瞬间,一抹雪亮的刀光已经近在眼前,张口答话的人还没能说出第二个字,也还没想通这持刀之人究竟是如何靠近的,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关云铮一击得手,立刻脱战,没让自己陷入多人的包围之中,轻功撤回至同伴身侧,接上了谭一筠的话:“反派死于话多。”
她低头看了眼跌坐在地、显然是被猛虎伤着的几位弟子,瞧着眼熟,应当都是在归墟接受教习的,遂关切道:“没事吧?”
几人中唯一的姑娘摇摇头:“只是皮外伤,无碍。”
关云铮看了眼她手臂上的伤口,估计这“无碍”的皮外伤大概和谭一筠受的伤差不多,不危及性命但能把人痛死,干脆从乾坤袋中摸出几瓶药递给她:“不管严重与否,先包扎吧。”
她递完药,往猛虎那看了眼,见它才爬起来又被灵犀抽成了陀螺,这才看向叶泯:“所以这头是灵兽?不是说当年被偷了,怎么还在鹧鸪山里?”
叶泯看了眼远处扭打在一起的猛兽,无言片刻:“兴许是太弱了,被那些人又放归山林了吧。”
关云铮“啧”了声:“这些人,不仅非法雇佣童工,还嫌人家童工不够厉害,太邪恶了。”
谭一筠从剑上跳下来便听见这么一句,只觉自己脑子不大够用,总有些时候听不懂云铮在说什么。
灵犀将那幼年猛虎单方面殴打一顿,确认对方死不了又爬不起来后才回来,途经完全不敢动的“反派”几人时,还没忘了一尾巴抽在倒下的巨木上恐吓。
“好姑娘。”叶泯伸手摸了摸灵犀的鳞片,又看向对面几人,“被你们偷走的另外几头灵兽呢?在何处?”
“什么灵兽?”明显落于下风,对面几人仍然梗着脖子嘴硬,关云铮冷眼看着,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是章存舒给弟子放水了,还是这些邪修就是这么草台班子?
叶泯懒得同几人废话,抬手在灵犀身上轻轻拍了拍。
灵犀会意上前,瞬息之间便向对面俯冲而下,尖牙几乎要刺穿几人头颅——
“噫。”靠坐在一边的姑娘忍不住发出嫌弃的声音。
关云铮也默默退后了一步,没想到真能在现实中见到被吓尿的。
控制不住生理反应的那位终于老实,口不择言地说了一串地点。
叶泯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捆麻绳,远远抛给灵犀,示意她将几人捆缚起来,之后收进先前的芥子里。
“走吧,去解决剩下的。”叶泯隔空将几人收拢进芥子,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这几个实在太次,不像是能把灵兽偷走的。”
关云铮也同意他的观点,闻言点点头,又看向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的几位同窗:“你们可要一起?还是先去灵兽派暂歇,那边大概也需要你们帮忙。”
那姑娘看起来想跟四人一起走,但犹豫片刻还是改了主意:“我们去灵兽派等你们。”
关云铮没意见:“好,那就暂且别过,你们自己保重。”——
作者有话说:就这样欠下一屁股债……
第173章
除却此地密林猛兽的踪迹之外, 其他踪迹都相距甚远,并且和四人一样还在赶路的途中,危机没那么迫切。
说来奇怪, 明明是出动了这样多人的行动, 却表现得仿佛仓促为之的模样,连最基本的传送阵法都不曾布设, 反而要在赶路上花费诸多时间, 显得很没脑子。
关云铮到现在也学不会包容蠢人,但也自觉恶人不会全然蠢到这个地步,因而心头仍有些疑虑,没能完全放松警惕。
只是在大略估算了一番行程追及问题后,她又稍稍放下心来,寻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处, 和同伴们一起坐下。既然追得上,暂歇片刻也无妨。
“灵犀饿不饿?”关云铮看向盘绕在叶泯颈肩的小蛇。
叶泯低头看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脑袋:“都蔫了, 应该饿了。”
关云铮摸出几块点心递给叶泯:“说起来,乾坤袋是不是都不怎么受幻境的影响, 一直能照常使用?”
四人正坐在高处休整, 投喂了灵犀后,关云铮索性把乾坤袋里的吃食全都拿了出来,大家一起分着吃。
“将隐不也不受幻境影响?只是起初的几次幻境你想不起它的存在而已。”谭一筠纠正她的说法, 因为吃着东西, 声音含含糊糊的。
这倒也是。如此说来,其实法器的运行并不受幻境的影响,反倒是制造法器的人在幻境中会受到诸多限制。譬如无法被卜算,也就无法被预知凶吉;譬如有些记忆会被幻境扭曲,对自己已经习得的技艺毫无印象, 也便没有施展的可能。
“之前的几次幻境受了伤也没多大感觉,这次痛觉这么真实,应当是对身处幻境的人又增加了限制?”关云铮咬了口点心,“那所谓的‘反派’呢,他们会不会也有限制?”
“大概也是有的。”楚悯答道,“你是在担心假若方竞甫不受限制,我们四人可能对付不了他?”
关云铮坦诚点头:“其实方才得知有人在用傀儡术操纵兽类时,我仍然觉得此事是方竞甫所为,因为人蛊也可以算作一种傀儡,他一定精通此术。”
只是对面的反派实在太脸谱化,是标准的“小喽啰”,这又让她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些许怀疑,有些动摇。
可大比这样人多眼杂的场合,确实是最方便方竞甫混入人群中的时机,如果她是他,哪怕冒着诸多风险,也会趁此时机混入归墟。
“你觉得方竞甫混入大比作乱的目的是什么?”叶泯看向关云铮,问道。
此时此地没有旁人,关云铮索性放下点心,坦诚道:“他在奚亭前辈身上下心魔引一定只是一个开端,必然还有更远的图谋。”
只是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帮他自己实现。
先前动用将隐翻找出的记忆实在模糊,关云铮不打算把它作为自己观点的佐证,她在想不通的事情上一向懒得多想,说完这句后便岔开话题:“接下来往哪个方向?”
叶泯叼着一块点心,将地图铺到三人面前:“这里离我们最近,有个和方才那荒村差不多大小的村子,不如先去这边看看?”
****
如果要给鬼片拍摄选景地点排名的话,关云铮会毫不犹豫地把荒村放在第一名。
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古旧村庄,不慎闯入后扣门问路,应声而来的往往是老得人鬼不辨的老人,浑浊的眼睛和满脸纵横的沟壑天然带有“死亡”的恐吓意味,问起当地的怪谈,则总会用含混的嗓音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术,或是对来客进行严厉的驱逐——不管是谜语人还是严令禁止,都能极大地激发一个作死之人的好奇心,于是荒村恐怖片就这样鬼气森森地开始了。
套路看得多了,“荒村”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股危机感,更别说此地还有别的“虎狼环伺”了。
不过先前那个荒村只是字面意思上的“荒”,给人的危机感倒是不重,也就入口处的阵法费工夫了些。
但眼下这个村子……
入口处的牌子照样只剩下半挂,可风中还隐约传来人的哭声,和似有幻无的窃窃低语声。
关云铮木着一张脸,怀疑只要她迈开腿走进去,那些破屋子里就会跳出来几十个涂着大红嘴巴的纸人,对着她发出尖细的笑声。
不信唯物主义的三人反倒比较冷静,见关云铮神情紧绷,叶泯还宽慰道:“鹧鸪山脚下的村子荒废的不少,但这么阴森的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现实不会如此。”
谢谢,但是并没有被安慰到,毕竟鬼根本没人心可怕。
再怎么适应无能也得进去,关云铮打头阵,提刀硬着头皮往里走。
不知为何,楚悯没感受到任何异常,皱着眉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大比开始时幻境中恰好是正午,经过一番波折,此刻已到了日暮时分,如血的残阳几乎没有温度,像个刺目的红灯笼。
与密林相比,此地的动静要自然得多,大概没有回响术在背后作怪。但浑然天成的阴森比刻意为之的要吓人多了,关云铮全然无法放松,握着刀的手紧了又紧。
“等等。”又沉默着前进了一段距离后,关云铮忽然开口,“前面怎么那么大的雾气?”
可这还没到晚上呢,起什么雾?难道是瘴气?
“不对。”四人几乎是同时说道,“那里面有人!”
关云铮立时便要靠近,忽而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而拉住楚悯:“我们御剑过去,不要下地。”
“这可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谭一筠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倒是没说错,在迷津渡幻境那次,被蛇群追击的记忆确实令人记忆犹新,但此事不完全是关云铮选择御剑靠近的缘由。
她只是觉得凌空能给人一种安全感,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没那么容易打败天上飞的,如果地面真的发生什么情况,四人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雾气看着近,实则还有些距离,此时御剑而行的速度也不快,靠近时其中的人影已经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这次布置幻境之人显然没打算让众人慢慢观察,自己所处是何形势,还没等关云铮几人看清雾气中究竟在发生些什么,变故陡生。
一个举止怪异之人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嘶吼着朝着雾气中一个姑娘扑了过去!
“璇玑当心!”关云铮在这千钧一发间看清了那姑娘的脸,一声惊呼出口前,身体的本能反应已将手中的霄汉掷了出去。
横刀去势如风,强横地插||入那人与璇玑之间,将那人震开一段距离。
那雾气仿佛也因此一击震动不已,顿时散去大半,显露中其中之人的真容。
“卧……”关云铮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被飞回手中的霄汉震了手心才险险收回,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被她救了的璇玑也是才看清雾中形势,霎时吓得话也顾不上说,几乎有些狼狈地御剑而起,匆匆飞到四人身边。
待到与地面的距离拉开后,她才惊魂未定地看向关云铮道谢,同时没忘了发问:“多谢云铮出手相救,那些又是什么东西?”
关云铮脸都吓白了,开口时嗓子发哑,还带着些许难以置信:“丧尸?”
那僵硬的行走步态,苍白的眼翳,对活人气息格外敏感,凶残的进攻方式,几乎都和21世纪影片中的丧尸一一对应上了。
谭一筠一脸凝重,御剑至两人身侧,纠正道:“是尸傀。”
站在楚悯身侧的楚悯脸色一沉,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这一路过来,什么也探查不到了。
参试者如璇玑,是此地变数,不可被卜算;除此之外,无法被捕捉到“律”的,还有一种存在——非生非死之物。
活物有律,死物也有,但介于生死之间,不伦不类的没有。
所以并非卦阵失灵,并非加诸己身的限制变强,而是……此地除了参试者,就只剩下这一群尸傀。
叶泯顾不上去感受自己起了多少鸡皮疙瘩,先站在剑上观察了一番地面上那些尸傀。
“他们似乎听得到我们的声音,但不知道我们在哪?是不能抬头吗?”叶泯问道。
“尸僵,再加上平时袭击他人时没有抬头的必要,脖颈很不灵活,大概是听见了头顶有声音却无法抬头。”关云铮感觉到自己握着刀的掌心沁出些冷汗,不动声色地将刀换到另一只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心。
御剑凌空确实能给人莫大的安全感,璇玑被方才那群双眼全白的尸傀吓得不轻,这会儿也已经缓过劲头,分析着说道:“我在归墟藏书阁中看到过尸傀的记载,是傀儡的一种,既然是傀儡,那便一定有施术者,可这附近我都探查过了,没有活人。”
“如果尸傀是用那人的精气培养,即便施术者不在附近,尸傀也可行动自如。”谭一筠接上她的话。
璇玑作为临时加入的一员,自然不知道四人先前的幻境中经历了些什么,但听到这,四人虽面上神情各不相同,心里却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方竞甫。
这样以血肉或是精气养大“怪物”的行径,实在太符合此人一贯的行事作风了。
并且这种以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让人先打消疑虑的做法,也实在太像方竞甫所为了。
当初在迷津渡幻境,本就对他心有疑虑的四人还不是被他营造出来的假象短暂欺骗过,哪怕真的非常短暂,也为他后续的行动拖延了一时片刻,赚取了更多的好处。
“叶泯,我忽然有一个猜想。”关云铮握着刀看着下方逐渐暴躁起来的尸傀群,“你说幻境中这个时间,方竞甫可能在灵兽派吗?”
叶泯一愣,随即脸色也变得更为难看:“当年偷猎灵兽可能就是他所为?”
这样一来,先前遇到的那些“反派”异常的好解决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们都是方竞甫诸多烟||雾||弹中的一员。
“不管怎么说,先解决掉这帮尸傀,然后再去找到方竞甫吧,我觉得我大概有法子了。”关云铮面色平静,仿佛从未受过方才那一惊。
三人却从她的话音里品出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一直沉默的楚悯不由问道:“你要怎么做?”
关云铮侧过脸朝她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转向一旁的璇玑:“我有个不情之请。”
璇玑忙说道:“你说。”
关云铮四下幻视,找到一处不算太高的屋子,思忖片刻后说道:“我想借你的剑一用,在此之前,我们先到那间屋子顶上落脚,如何?”
那屋子距离脚下那群尸傀有些距离,但实在算不上高,看起来让人心里没底。但璇玑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好,那我们先御剑过去?”
关云铮朝她道了声谢,又看向三位同伴。
谭一筠朝她一摊手:“我自然没意见,只是我的佩剑威力一般,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叶泯也没意见,甚至还贴心问道:“要不我把灵犀借你吧,这把佩剑确实太弱了些。”毕竟他并非专精剑修一道,要不是云铮预感在幻境之中会用到御剑术,他都懒得把佩剑重新捞出来使用。
关云铮失笑:“怎么会弱。”见楚悯没有回应,她将视线转向她,“小悯就不用借我了,你和话痨一起给大家做个防御阵法的加持?”
楚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依旧用那种沉甸甸的眼神看着她,神情满是担忧。
关云铮笑着叹了口气:“你知道这在所难免。”
楚悯没再说话,只默默地垂下了眼,仿佛与关云铮那双真挚的眼睛对视,会令她万分难受似的。
唯一明确反对的人退让一步,关云铮的计划得以顺利施行,五人很快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而关云铮再度踏上摇羽的剑身,迈出去时还回头看了眼:“说起来,其实我一直挺想用这招的,就是以前幻境里人少,想用也没道具。”
即便一无所知如璇玑,也隐约意识到她这话有些不对劲了,忍不住跟着迈出了一步:“云铮,你……”
只见关云铮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一瓶药,看了一眼瓶身上的标注,抬手倒出几颗,一股脑全咽了下去。
这一瞬间,仿佛她御的不是剑,而是风,借来的三把剑悬停在她身后,整齐地排开。
“哎呀,忘了还没征得别人的同意,只好先斩后奏了。”关云铮又回头朝四人笑了笑,如果不是她周身的灵气暴涨到了几乎有颜色的地步,四人没准还能放下忧虑,给她笑一个。
“万剑——”从未喊过的剑诀摧枯拉朽般地将她周身的灵气全都抽了出去,一瞬的威压险些将她压倒在剑上,然而她还是咬牙说出了剩下两个字,“归宗!”——
作者有话说:补上了!这个菇还算是言出必行吧[墨镜]
第174章
看清她究竟一口气咽了多少颗丹药的瞬间, 谭一筠和叶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悯方才担心的是什么了。
——云铮要在幻境中再次突破境界。
“等等……”听她念出那句剑诀的瞬间叶泯被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智,忘了此时木已成舟,就算出言阻拦也来不及了。
剑诀已成, 一时之间, 幻境中天地巨震,回应关云铮的剑山呼海啸般朝这一方天地飞驰而来。
璇玑虽有些担忧, 但仍被此情此景震撼到喃喃自语:“这样多的剑都回应了云铮的剑诀, 她是到了什么境界?”
她仍是筑基。
至少在使用这道剑诀之前。
深知内情的三位已经顾不上为关云铮的进步感慨了,连忙从各自的乾坤袋里摸出凌风起事前塞给他们的丹药,拿出来时一面手抖,一面暗叹好在凌风起也塞了不少修补灵脉破损的丹药,不然今日恐怕……
三人还没来得及去想“恐怕”之后究竟是什么,已经被巨大的风声占据了所有的感官。
——浩荡的剑阵到了。
关云铮胸口闷震, 不知是凌师伯给的药效过了,破阵时的伤又在叫嚣, 还是全身的灵脉再度断裂,胸口闷震只是地震到来前的微小示警。
山崩之前确实会滚落一些不起眼的石子, 地震到来前也会有渺小的动物四散奔逃。她不曾见过山崩地裂, 不知道她的灵魂又会逸散到何处呢?
成百把闪烁着流光的剑回应了她的召唤,几乎凝聚成一把宽数丈的巨剑,被从她体内抽出的灵气操控着, 朝地上那一群躁动的尸傀斩落而下。
刹那间, 万籁俱寂。
而关云铮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从摇羽上跌落下去。
她实在太想了结这一切了,太想解决方竞甫了,也太想把这个不受归墟完全掌控、不自由的幻境掀翻了。哪怕这件事完全不该由她来承担,完全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式。
她从小被教导学会忍耐, 学会吃苦,却在归墟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逐渐将所有的劣根性都展露出来,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她就想要把它们全部连根拔起,然后烧得一点不剩。
与心魔引同归于尽如是,用丹药激发灵气使用剑诀如是,灵脉尽断也要硬扛亦如是。
她终于是不管不顾地一头撞上了南墙。
而那墙轰然倒塌,一墙之隔后分明空无一物,怎么不算一种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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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柳卿知先下了马车,又将手伸给苍韫桢。
苍韫桢刚搭上她的手腕,忽而感到脚下微晃,顿时皱眉:“怎么了?”
柳卿知保持着牵她下马的动作转过身去,便见一阵炫目的光自归墟的护山大阵中激荡开来,整座青镜山都剧烈地震荡起来。
马儿长嘶一声,彻底受了惊,登时便要尥蹶子。
苍韫桢下了马车,一抬手狠狠拽住缰绳:“早知便不在镜溪城外换马车了,惊马安置起来麻烦。”
两人乘灵舟来的镜溪城,在城中换了马车,没要车夫,一路是由柳卿知驱的马,此刻闻言,柳卿知便说道:“马车虽安置麻烦,但并不偏颇。”
乘灵舟来归墟,或有有心之人妄加揣测她的偏向,要么是仙盟,要么是众仙门,不会觉得她是代表着朝廷来的,故而乘马车更为妥当些——哪怕揣测之人也知道此事并无实际意义。
“陛下!”沈时安和陆识微从山门处匆匆跑来,见了柳卿知,又齐齐收敛起流露出的莽撞,“柳相。”
陆识微伸出手:“马车便由臣来安置吧。”
苍韫桢没多说,将缰绳递给她,见她确能安抚马儿,这才放下心来:“归墟发生何事?怎么闹得这么大动静?”
沈时安和陆识微双双摇头,沈时安也有些茫然:“臣与识微一直在山门等候陛下与柳相,不知大比进行得如何了,兴许是幻境中出了岔子。”
苍韫桢才松开一些的眉头复又皱了起来:“知道了,我先去看看。”
说完她竟完全不顾所谓的立场,身影在原地一闪,就这么不见了!
沈时安算是见识过陛下使用法术的,饶是如此也还是被这缩地成寸的本事吓了一跳,更别说陆识微这样并不知晓此事的了,着实被惊得不轻。
柳卿知习以为常,平静说道:“原本陛下以为大比至少要持续半日左右,特意晚来了些。”
却没想到刚到就出了变故。
她收回望向归墟的视线,又想起那昆仑派掌事前来拜见时的说辞,眼里的平静散去,神情染上一层几不可察的薄怒。
陆识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先去安置马儿,便由时安带您入山。”
柳卿知颔首,跟随沈时安一同往山门走去。
——山门之内,缩地成寸而至的苍韫桢直接在幻境入口前露了面,众人本就处在幻境巨震的惊愕之中,见入口处忽然冒出个人影,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仙盟那群人却都是见过当今皇帝的,霎时间拜倒了一片:“参见陛下!”
归墟唯一与她相熟的人是章存舒,可他此时却分不出半点心神来应对此情景:因为幻境被内部过于汹涌的灵气震动,即刻便要崩塌了。
而幻境入口之上,悬着一面半人高的水镜,每个人都能从中看清,是谁造成了这场坍塌。
分明是关云铮短时间内驱使了太多佩剑,又消耗了大量的灵气,幻境才会从内部被摧毁。
苍生道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苍韫桢就算来晚了,见了几人神色也明白过来:想必是关云铮那姑娘一时气不过,干脆将这幻境掀翻了。
只是少年心气虽高,付出代价却往往十分惨烈,不知道关云铮又付出了什么呢?再一次灵脉尽断?那她恐怕撑不到所有事被揭露的时候啊。
幻境的崩塌不是瞬间完成的,足以撼地的震动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候,参与大比之人才以各种姿态被入口“扔”了出来。
关云铮首当其冲,几乎是背着刀从里面滚出来的,身后还紧跟着飞出了一把剑。
紧随其后的是事发时她的四位同伴,看起来没受什么伤,只是姿态有些狼狈。
楚悯则是跑出来的,一出幻境便跪到了关云铮身边,将将赶上在她的后脑勺上托了一把,阻止了她一头磕上不远处的石砖,没让她承受更大的伤害。
苍生道的众人早就围了上来,闻越红着眼圈靠近,不知关云铮究竟伤了哪,手忙脚乱地在一旁不敢扶她,生怕一时不慎加重她的伤势。
连映跑过来的途中已经在从乾坤袋往外拿药了,若不是细看她动作还有些抖,会以为她当真如面色一般平静。
江却稍落后些,要走过来之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回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章存舒。
而章存舒……站着没动。
苍韫桢一甩袖,示意跪拜的众人起身:“怎么回事?”
章存舒与她隔着还未完全消散的幻境入口对视,归墟练武场上一片狼藉,上百位参试者陆续被幻境丢出,震颤仍在持续。
一片嘈杂之中,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苍韫桢睨过去一眼:“说。”
发声之人正是严骛。
他不知安的什么心,忽而抬手一指那倒地不醒的关云铮:“臣怀疑此弟子所修并非正道,而是邪魔外道!”
在关云铮身边围了一圈的人闻言,顿时全都抬起头来瞪向他。
严骛丝毫不惧,继续说道:“臣怀疑此弟子修为皆是凭借‘心魔引’而提升,望陛下明察!”
苍韫桢往关云铮那看了眼,见连映给她喂下丹药,又收回视线:“证据。”
她话音刚落,一个形容狼狈的仙门弟子便出列说道:“我有证据。”
赫然是许久不曾挑衅关云铮等人的赵乾达。
“前些日子,弟子下山时碰上一帮鬼灯楼的邪修,与之交手后审问得知,他们中曾有人给关云铮种下过心魔引,而苍生道大弟子江却为隐瞒此事,将当时三人尽数诛杀。”赵乾达朗声说道,“而后关云铮的修为便一日千里,定然是那心魔引在发挥作用!”
苍韫桢面色毫无波动:“邪修的供词?”
赵乾达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立刻说道:“邪修所述供词中包括被种心魔引之人样貌,分明就是关云铮!”
“你放屁。”处在话题中心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拂开身上搀扶的诸多只手,用摇羽撑着自己站了起来,“那些人当时是怎么说的?只你一个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有意栽赃?毕竟从我入归墟起,便一直被你寻各种由头挑衅攻讦,栽赃嫁祸不也是你干得出来的事?”
赵乾达没想到她方才那样虚弱竟能这么快醒来,明显慌乱了一瞬,很快又强撑着说道:“我用回响术记下了他们的说辞!”
“所以?”关云铮将剑收入剑鞘,“单凭相貌就能证明是我?那我看你相貌凶恶,难不成你就是邪修?”
“陛下,休听她狡辩!即便她体内并无心魔引,也绝非善类,臣怀疑她是夺舍他人才有的这副躯体,躯体真正的主人怕是已被她残忍杀害了!”眼见赵乾达落了下风,严骛又跳出来说道。
关云铮眯了眯眼,心头的杀意不仅没随着幻境的崩塌而消散,反而在此二人一言一语中逐渐浓烈起来。
夺舍?杀害?
“我实在是被这位大人说糊涂了,您跟我的同窗究竟是不是一伙的,怎么各说各的,毫不相干呢?”关云铮问道,“他说我体内有心魔引,你说我是夺舍,你们要不商量一个统一说辞,再给我定罪吧?”
这话实在嚣张,然而苍韫桢心有心偏袒,听完后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看向严骛说道:“严卿,那举证弟子究竟与你有没有干系?”
严骛立刻拜倒:“并无干系!”
关云铮看热闹不嫌事大,随口说道:“原来并无干系的两个人之间也会频繁互通信件?”
“原来是——!”赵乾达一时激愤,脱口而出时已觉不妥,却已来不及收回。
只见关云铮收起脸上那点戏谑,平静说道:“赵乾达过往如何挑衅我与同伴,许多在归墟接受教习的同窗都有目共睹。既然栽赃之人都敢闹到御前,那我也请陛下还我一个公道,不知我与同伴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样纠缠不休?”
苍韫桢扫视一圈众人脸色,正要开口,忽觉背后有人靠近,闻到熟悉的淡香后,知道是迟来一步的柳卿知,心念电转间改了主意:“既然各有各的委屈与困惑,不如就用你们仙门的法子来解决此事。”
她说着看向身后,柳卿知会意,从随身暗袋中拿出洞玄。
“此法器名唤洞玄,是你们仙门中人所做,可昭示未来,点明正道。”她将洞玄握在掌心,“既然仙盟和归墟弟子各执一词,不如就让第三个人出来,运行这法器。”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粗布短衣,腰间挂着一个样式朴素的香包。
——正是前几日便来到了归墟的奚楼。
昆仑派归隐多年,在场的别说仙盟人,有许多仙门人都不认得她,还是苍韫桢出面,介绍了一番她的身份:“奚楼,如今昆仑一派的掌事,昆仑避世已久,从不搅扰这些纷争,让她来做个见证,想必不算有失公允。诸位说呢?”
昆仑避世,与诸多门派皆无联系,苍韫桢又开了口,自然无人有意见。
“陛下。”奚楼朝苍韫桢行了个礼,又转向洞玄,以灵气催动,令其缓缓悬浮起来,又逐渐变大,让在场众人都能看清昭示出的画面。
奚楼声音平静地向洞玄发问:“归墟苍生道弟子关云铮,体内可有心魔引?”
洞玄应声而动,十八面骰在空中缓慢转动几息,停了下来。骰子上方如水镜般浮现出一个画面,正是站着的关云铮。又几息之后,画面中关云铮的身上逐渐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大字:“无。”
奚楼又问道:“关云铮如今体内魂魄,可曾夺舍原主?”
十八面骰再度转动,停下时,“关云铮”的身上又浮起几个金色的字:“不曾夺舍。”
奚楼尽职尽责,问完关云铮身上的两个疑点,又转而询问道:“弟子赵乾达在归墟接受教习期间,可曾多次挑衅关云铮及其同伴?”
这次洞玄旋转的时间久了些,停下时,上方的画面如水般退去色彩,而后画面忽地一变,成了过往所有赵乾达挑衅生事的景象回放。
这一次,洞玄没有浮现出任何字迹。
奚楼等待着众人观赏完所有景象,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弟子赵乾达可曾与仙盟严骛私下往来?”
十八面骰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其上的画面第三次变幻,刹那之间,整个画面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赫然是两人往来信件中的所有文字,墨色淋漓,恶意昭昭。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作者有话说:一写起吵架就发狠了忘情了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我就这样热爱吵架(目移吹口哨)
第175章
人群先是鸦雀无声, 片刻过后,如热油遇水,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此地光是参试者就有上百人, 除此之外还有陪同到来的门派中人, 人们各自扎堆,语气各异地讨论着方才所见。
讨论的声音太响, 以至于后山传来动静时, 一时没有人在意。
几乎站在人群正中的关云铮却若有所感,迟疑着往后山看了一眼:那是……剑冢的方向?
就在她抬眼看向那边的瞬间,一把从未见过的剑无视了护山大阵的阻碍,带着凌冽的杀气朝人群疾驰而来!
关云铮被吓了一跳,电光火石间陡然意识到这是谁的剑,立刻将目光投向了一直站在原地的章存舒。
人群最外围, 一个样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正扶着一位受伤的仙门弟子往芥子院走,听见长剑破风而来的动静立刻一翻手腕, 扼住了那弟子的咽喉,而后猛地转身, 用弟子做遮挡, 堪堪止住了那把奔他而来的剑。
一直站在原地的章存舒终于动了,眨眼间便缩地成寸到了此人面前,收回了自己的剑, 也道破了此人身份:“方竞甫。”
他话音很轻, 奈何众人发现有剑穿过护山大阵时便往这边汇聚而来,修道之人耳力不凡,不少人都听见了这一声,包括关云铮四人。
方竞甫被道破身份,用术法伪装的面目逐渐变幻回他本人的模样, 与先前迷津渡幻境中的一般无二。
被当做人质挟持的弟子很面生,未曾在归墟接受教习,想必方竞甫先前一直扮作与他相熟的门派中人,才会令他这般不设防。
但修道之人怎会轻易受他人掣肘?那弟子被扼住咽喉要害,登时便要挣扎反抗,毕竟术法总施于幽微处,他未必不能自行解决此事。
只是还没等他翻转手腕,忽而感到后颈一阵刺痛,借他作为遮掩的人在他耳边满怀恶意地开口:“这位小友,我劝你不要妄动,术法再快,恐怕也快不过这根银针啊。”
关云铮眯起眼,想起自己也曾在人蛊的记忆中看过他使用银针的画面。那银针极细,最初刺入皮肤时甚至感觉不到痛感,非得刺入一寸以上,才能被中招之人察觉。
而那银针之上往往带着他亲手炼制的剧毒,只要他松开手,那被封存在银针顶端的毒便会顺着针而下,送入他人的体内。
人蛊幼时吃毒物,稍长大些落入方竞甫之手,便一直在被毒针要挟,想必体内至少有半数的毒都来自这针。
观那弟子神情,恐怕针已送入一寸以上了,确实不可妄动。
章存舒收起剑:“你设计暗害昆仑派前掌事,而今又混入参试者之中参与大比,甚至伙同仙盟中人对幻境动手脚,方竞甫,你还有何图谋?”
方竞甫捏着那银针放声大笑:“你早知我要混入大比,竟还放我进去,害得你这徒弟也受了重伤,章存舒,我才要问你,你又有何图谋?”
他倒打一耙的速度快得令人瞠目,不待章存舒回答便又说道:“这剑是叫……萍踪吧?好些年没见你用了,怎么,原来不是剑意已死,封存入剑冢了?你已经能坦然走出师妹之死了?好气魄啊。”
仙盟虽拿方竞甫没法子,却断然不肯背黑锅,凑上来抓住章存舒话里的字眼不放:“敢问章先生此言何意?此人姓甚名谁我等都是今日才听闻,又何来与他伙同一说?”
仙盟这拿腔捏调的说话方式听着就让人无端冒火,先前半个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就上赶着来给另外半个屁股洗白了。关云铮提着刀横过去一眼,眼里几乎带了杀气。
柳卿知拨开人群,走在前面为苍韫桢开路:“方才洞玄昭示的结果还没有说法,既然诸位各执一词,不如将剩下的事也昭示个清楚明白,如何?”
苍韫桢伸手接住落下的十八面骰,对危机的形势置若罔闻般,淡然开了口:“仙盟何人与方竞甫勾结?”
洞玄像个全知全能的长者,没有在意这群晚辈的诸多叨扰,好脾气地再度转动一番,揭露了画面。
看清了画面,关云铮冷笑一声:“可真够多的。”
只见仙盟到场之人几乎全部在画面中,除了那个至今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姓严的”。
苍韫桢接着问道:“他们有何图谋?”
还没等洞玄昭示出画面,一旁的关云铮忽而说道:“陛下,不如我来说吧。”
苍韫桢不置可否地向她一伸手,顺势拢住了洞玄。
关云铮注视着方竞甫躲在弟子身后,堪堪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方竞甫作为迷津渡最后一任掌事,制毒炼蛊,迈入邪魔外道,致使迷津渡在一年前被众仙门合力剿灭,他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出逃。
“出逃后,他与现存最大的邪修门派鬼灯楼合作,得到了几颗心魔引,便有了盘算,要用这几颗心魔引将仙门搅个天翻地覆。
“可他已非仙门中人,要想混入其中有些难度,于是他转而寻求仙盟的协助。仙盟名存实亡,并无实权,其中有许多人一直盼望着仙门衰颓,他们就能独揽仙家法术与大权,是以双方一拍即合,敲定了腐蚀仙门的计划。
“昆仑与世隔绝,遭逢变故不便立即向外求援,成了方竞甫第一个目标。奚亭掌事被下了心魔引,练功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方竞甫得手后逃离昆仑,辗转之后来到镜溪附近,又等候仙盟到来时混入归墟。”
关云铮说到这忽而一笑:“奚楼前辈现身时不见他逃窜,足见此人着实恶劣,并且仍有诸多脱身的法子,并不畏惧在场众人。”
她几乎有些恶意地想着:你的倚仗是什么?不堪一击的心魔引吗?还是你引以为傲的傀儡术?
听她提起奚楼,方竞甫的嘴角勾了起来:“真可惜,她姐姐爆体而亡时的模样,她没能亲见。”
他的目光往人群之后轻飘飘地瞥去,因为知道那个人就在人群之后,嘴角的笑意又扩大了好几倍。
只是瞬息之后,他的笑意便凝固在了脸上。
方竞甫呆滞地低下头,看着那只当胸穿过的手,后知后觉般抬起头,脸上飞快掠过一丝阴狠之色。他正要撤去自己施加银针的手,将毒注入弟子体内,却见关云铮已在他抬头的瞬间用御物术将那针拔了出来,而后一把拽过那弟子搡到身后,手中横刀当即削到他颈侧!
胸口那手锋利无比,见他还能动弹,又毫无感情地在胸腔中搅了一把,逼得他当即脱力跪下。
他个子不算高,但也足够遮挡住身后的人了。
不对,准确地说那不是人,而是人蛊。
说来奇怪,修行之人的金丹往往在丹田处,但那人蛊将手抽出时,指间除了挂着些血肉之外,竟还有一颗金灿灿的珠状物——赫然是方竞甫的金丹。
再烂的心肠,凝练出的这颗东西都是金的,足见金也没多么可贵,不过是人心见它璀璨不凡,赋予了太多附加价值。
金丹离体,修士必会身毁人亡,方竞甫毫无防备地承此一击,顿时只剩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关云铮看了眼他迅速发黑的胸口,大发慈悲般解释道:“奚亭若是真的死了,奚楼作为新一任掌事,怎么可能离开昆仑?人蛊一年前便不知所踪,偏她离了你还能活,体内没有特殊之物在发挥作用,谁信?迷津渡围剿时你几乎只剩半条命,却活蹦乱跳地活到如今,没有借助旁的手段,又怎么可能?”
她好像从他那双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睛里读出了什么,直起身来说道:“你用人蛊的躯体为自己温养心魔引,却没想到先前的所作所为招来了众仙门的围剿,人蛊丢了,你的心魔引没了,于是你只好去找鬼灯楼,问他们又要了一颗……放进了你自己的身体里。
“可你大概不知道,心魔引之间可以互相感应到彼此所在,自你将心魔引置入体内后,你所打造的人蛊便一直在追杀你。因为你将她炼成了食人血肉的人蛊,又让她吃了第一任主人,她以为你也可以吃,一直很想尝尝你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呢。”
注意到方竞甫眼里一闪而过的不甘,关云铮又善解人意地补充道:“为什么你没有发现她在追杀?当然是因为奚楼前辈先你一步发现了她的踪迹,一直将她困守在随身芥子之中了。所以方才一被放出来,她就闻到了你的味道,迫不及待地过来……了结了你的性命。”
关云铮说完这一大串话后,大约是回忆了一番有无缺漏,带着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先后看向一旁的苍韫桢和章存舒:“陛下,师父,我所读出记忆俱已陈述完毕。”
“至于如何读得记忆……”她抬手示意身后众人看向她手中轮盘,“此为天问派掌门打造,与溯洄同源法器,将隐,可回溯人的记忆,我便是借此物读出了方竞甫这一年来所有的行事过程。”
这话是假的。
其实早在先前将神识沉入识海,用将隐翻阅她的过往记忆时,她便发现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从时间上估算,大约是她上次与心魔引同归于尽之前的事。
那时她心神巨震,躯体也正遭受着痛苦,神智不太清明。可记忆的保存是一视同仁的,不会随着她意志的清醒与混沌而改变清晰度,以往她没有将隐时,这些记忆只会被埋藏在最深处,等待着重见天日的一天。
而今有了将隐,她只需翻阅一番,便能清楚地看到那段记忆。
——曾在她体内的那颗心魔引曾在极度的自傲中向她袒露过,心魔引之间可以互相感应到彼此所在。
而先前她与三位同伴分析奚楼随身芥子时,又得出过“里面很可能不是活物”的结论。
方才在幻境中,谭一筠也说“尸傀是傀儡术的产物”,而尸傀的诸多特性又表现得与人蛊极为相似,故而听从主人指令的人蛊也有极大的可能是傀儡术的产物。
那么多尸傀,小悯的感应却不曾示警,说明此类存在不在感应之列,也就大概率并非活物,那么与之想象的人蛊,大概也并非活物——毕竟她确实“活人味”寡淡。
如此种种彼此叠加,关云铮实在想不出来,奚楼那状似香包的随身芥子里,除了装着那个人蛊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至于奚楼究竟为什么,要在动身前往归墟之前去见陛下……她没打算窥探这两人的记忆,但大概能猜出一些:人蛊下落不明后很可能落在了苍韫桢手里。当今陛下手眼通天,权术法术全都玩得飞起,把一个人蛊捏在手心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她方才那句“人蛊一直在追杀你”也是假的,只是觉得方竞甫这种自命不凡的恶人,在临死之际听闻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东西”害死了自己,一定会……死不瞑目。
谁让他像个会回到案发现场欣赏作案手法的变态杀人狂一样?谁让他出口便是刺痛章存舒和奚楼的话?
他自找的。
除此之外,她也根本不曾窥探方竞甫的记忆,将隐也只是她的托辞,她完全懒得看方竞甫脑子里那些污糟的记忆,此刻她除了身体上多处抱恙,堪称神清气爽,不想自找恶心。
好在先前拜托“祂”帮自己修好了碎裂的将隐,此刻还能拿出来像模像样地唬人。
苍韫桢颔首:“说得够明白了,只是这人蛊……”
关云铮调转视线一看,只见方竞甫早就不知何时断了气,被等候他死亡的人蛊拖到了一边,拽出了……额这个还是别看了。
她没大没小地摆了摆手:“反正我的推论和证词都说得差不多了,应该没我什么事了。”说完这话,她又耍无赖似的对着苍韫桢一笑,“陛下,我浑身灵脉都快断光了,撑这一会儿已是十分不易,还望您不计较我御前失仪,我要晕了。”
她言出必行,说晕就晕,话音刚落,就倒在了大呼小叫着围上来的师门众人手中。
苍韫桢失笑,又看向一旁站着的章存舒:“快别生气了,你徒弟都不敢跟你说话,自顾自就晕了。”
章存舒面色铁青地将萍踪收回剑鞘,也撂了挑子:“剩下的事就劳烦陛下安排,我得回去搭救我那性命垂危的徒弟了。”
他说完就走,还没忘了薅走一直在一旁焦急候着的凌风起。
连映抱着师妹走了,关云铮的三位同伴顾不上与自己的家人师父说话,便心急地跟上,闻越和江却走在第三队列,章存舒和凌风起走在最后,偌大苍生道,只剩个章存舒的师弟在苦苦支撑。
步雁山当了一上午的背景,此时对上苍韫桢的视线,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这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吧,他也有点不想活了——
作者有话说:把想了好几天的剧情一口气写出来真的好爽[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