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涂竹
西州, 涂宅。
花费大价钱、到处去各个宗门获得的阵法,在客堂内大绽。
涂家毫无疑问是精明的,从涂蕊七进入十二月宗以来, 每一天都不会放过去积累财富力量。
涂竹的父亲如此,涂竹更是如此。
他在晚年到处寻找长生之法,挥霍财产的同时, 其实换来的是更多的仙家之物。
他自然知道大部分修士都是看在涂蕊七这个第一宗门的剑门首席的面子上才给他行了方便。
每一次涂竹都接受, 但每一次他的怨恨就会加深一分。
接受涂蕊七的“恩情”这一事实,令他感到耻辱。
涂竹却不敢拒绝,他需要那些东西。
这都是涂蕊七欠他的, 同一个父亲,一定是她夺了他的气运, 甚至是涂家的气运, 才会只有涂蕊七一个人有灵根!
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涂竹唇角带笑, 身旁的妻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也毫不在意,得意情绪在眼尾荡开, 偏偏语气很是悲哀, 似乎在为她着想:“涂蕊七, 你霸占剑尊徒弟这个位置这么多年, 却还是毫无建树, 不说成为第一,连第二第三都不行, 剑尊一定对你失望透顶吧。”
涂蕊七一时间被阵法束缚住,身上有战斗的划痕,衣角被划开, 周围全是筑基期乃至融合期修士。
光凭借涂竹,根本找不来一个融合期修士,更别说如此之多。
涂蕊七被迫跪在地面,咬牙死死撑着背上无形增加的山丘一般的重量,扫视一遍那群目露凶光的修士。
她稍一猜想就知道,这又是与剑尊有仇,亦或者想要打十二月宗脸的修士们,只不过打着涂竹这个旗号,光明正大一些罢了。
无形的重量还在增加,涂蕊七单膝跪地,那左膝盖已经压破青石地,隐隐有裂痕蔓延。
不仅如此,阵法也在消耗她的灵力,不然这么些人,涂蕊七有能力打个平手。
她的额头很快渗出汗水,面色发白,面对必败之局,神色没有怯懦,只道:
“知珞呢?”
“我请了一个元婴修士。元婴对上元婴,我也不知道谁胜,”涂竹戏谑道,“不过那仙师进入元婴期许久,想必比那知珞更有胜算。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元婴修士在天底下还是有的,但为什么就知珞那么出名?嗯?”
涂蕊七双目一冷,正欲说话,后院位置突然爆发出极强的灵力,一道剑光闪过,再不见了踪影。
“好了吗。”一修士不耐道。
他们对涂竹也是表面尊敬。
“……”涂竹的面容扭曲了一瞬,立时恢复,脸上堆起笑,说道,“我只要她的剑骨。”
“——涂竹,我没有剑骨。”涂蕊七着急于知珞的安危,奋力抵抗阵法,膝盖渗出血迹,唇角也有了鲜血,一双眸子却极其的亮。
“我以为我们是亲人。”
“亲人?”涂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大声笑了几声,那些修士已经逐步接近涂蕊七,想要刮下她的肉,最好让十二月宗上的剑尊看看他徒弟的尸块。
“你不过是一个下贱女人生下的贱种!怎么配与我相提并论!要不是你仗着自己的身份,父亲才不会对你一再退让!他分明就把你们逐出涂府,你就应该和那个老女人死在路上!”
他的面容充满愤恨,竟显得可怕又滑稽。
涂蕊七静静地看着他。
忽的,她开口重复他的话:“是父亲把我们赶出去的。”
声音轻轻的,仿佛一出声,就被风吹散了。
“当然,你那个奶娘也是痴心妄想,你也是傻子一样的信了。”涂竹说完,犹如出了一口恶气,退到一边等待着“剑骨”。
他不怕那些修士反悔,因为他们立下了誓言,如果得到了涂蕊七的剑骨,就会给涂竹。
修士的誓言是值得信任的,涂竹才会放心地用他们。
涂蕊七自己撑起的灵力结界在几个修士的攻击下变得愈发稀薄。
迟早会破。
她的膝盖血肉模糊,她想要回忆起父亲的脸,那张男人的脸突然有些模糊。
几十年了,她得知了真相,却只觉内心空荡荡的一片,连恨与怨都没有。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
——自己是曾经被爱过的,没了母亲奶娘,她还是被爱着的。
涂蕊七有些茫然。
她这一生,活到现在,到底是如何的呢?
就像一把无形的推手,将她身边的一切挑挑拣拣,只留给她最坏的东西,除了师尊无依无靠。
如果没有知珞他们,也许她注定是围绕着他转的,注定是逃不开这心绪,只看得见眼前。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知师妹……对,还有知师妹。
涂蕊七抛开杂绪,面露坚毅。
她必须要去救她。
在她的结界快要破碎时,脚下的阵法倏地断开,竟没有再运作。
“什么!?怎么回事——!”涂竹大惊失色,失了分寸地大喊出来。
虽不知怎么回事,涂蕊七抓住了时机,用剑挥出剑风,让几个修士后退了几步。
她的灵力还在缓慢恢复。
重量消失,涂蕊七站起,左膝盖的血顺着小腿衣物滴下,仔细看去,她的后背也有血珠渗透出衣物,阵法束缚压着她,一有挣脱的意思就产生了伤口。
几个修士立刻形成一条战线,虎视眈眈。
涂蕊七:“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一人笑了一下,冷冷道:“当然是让那狗屁剑尊看看他徒弟的尸体!”
无数剑光闪过,树木被剑风震碎,房屋也不能幸免,涂竹连滚带爬地往书房跑去,那里有他积累的仙家保护的法器。
到了书房,外面是震耳欲聋的打斗声,他翻箱倒柜。
找不到,怎么找不到!
碰!
书案上的一切物品被猛地扫到地上,男人剧烈喘息,害怕得瞳孔略微扩大。
……是那个女人,绝对是她!她背叛了自己!
男人五官拧巴在一起,恨意冲天。
“李馨——!!”
*
李馨早就从从后院位置离开,一直在向北方走。
她提前雇了马车,现在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
女人紧张地捏着腿上的包袱,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百姓被涂宅的动静吸引,嘈杂着,却无一人敢靠近。
李馨双眼直直望着马车地出神,被混乱的声音唤醒,却是扬起嘴角,笑了一声。
谁会信那涂竹得了剑骨修仙,能给她什么好处,保不准就变年轻,把她这个“黄脸婆”踢了,或者干脆杀人灭口!
她得不到,涂竹也别想得到。
只不过把阵法卷带过来时,她偷偷藏了一卷,阵法时间自然就会缩短。
得亏涂竹怕死,找的阵法都是连那群筑基期融合期修士都无法第一时间破除的阵法,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发现破绽。
再说,哪儿来的破绽?阵法完整得很呢。
修士太多了,多到平庸的人比比皆是,蠢的还是那么蠢,跟凡人又有何异!就连那些流传下来的传说中都还有绝世高手却被一凡人草率杀死的故事。
可见蠢货得了灵根,也还是个蠢货,多活几百年罢了。
李馨摩挲着包袱布,早就遗忘了养废的儿子,满心满眼的富贵,目光僵直,唇角的笑扩大到夸张可怖的地步。
用儿子绑不来富贵,还是靠死物更有用。
马车车轮压过土壤,向着北方悠然远去。
……
*
一处空地,半空中的两道流星一样的痕迹不断地相触,然后分开,再极速交叉。
磅礴的灵力压得周围植被蜷缩着,亦或者被扫荡而空,
过了许久,旭日的位置降下不少,那两道流星终于有一颗坠落。
另一颗也缓慢落下,似乎也精疲力竭,受了不小的伤,背部甚至有一道很深的剑痕,隐约露出血肉与点点的森森白骨。
知珞眼前发白,几乎是个血人。
对方的修为比她高一点——也就是那么一点,就算对方进入元婴期已久,没多少进步就是没多少进步,在修仙里,修为实力越高,越不是看时间长短。
她缓了一会儿,才站起。
少女抬起头望了望天空。
涂师姐应该还在。
知珞回忆起原著。
男主没有对涂家赶尽杀绝,也仗着修为,对凡人动的手脚毫不在意,还以为不是什么重要事,谁曾想竟然都要夺取涂师姐的性命了。
少女面上毫无波动,似乎呆呆的可爱,但脸上有浓浓的红血,浑身上下也全是伤痕,蓝白衣服几近成了红衣。
她走一段路就停下来一会儿。
——没办法,太疼了,有时候身体是疼到无法控制的。
来到涂家,没看见涂蕊七,看见一些人要逃跑,包括涂竹,她顺势下了结界,让他们只能待在涂宅。
知珞又顺着打斗痕迹跟过去。
走一会儿,停一会儿。
她甚至在大街上走,百姓被她这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模样和她手里提的东西吓住,忙不迭退让,她的周围形成一个真空带。
知珞走几步,毫无征兆地停在一家包子店铺前,吓得小贩两股战战,还没等他从心地跪下求饶,少女就继续往前走。
小贩:“?”
……总、总之躲过了一劫!
就这样走走停停,她到了一树林深处。
一女子跌坐在地,垂首,黑发遮挡住脸庞,强弩之末,不远处散落着几具尸体。
……
涂蕊七打败了那几人后,力竭,站不起来,忽而听见一道声音。
“你应该不会死。”
“……”
她愣愣抬头,知珞比她还要狼狈,但神色淡淡,逆着光,灿阳在她周身裹了一层辉色,手里还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知师妹……”涂蕊七喃喃。
知珞端详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再确定道:“你不会死。”
看着她,涂蕊七忽的一笑:“是的,我还不会死。”
知珞:“要一起去涂家吗?”
“……什么?”
知珞疑惑皱眉:“他要杀了我们,当然要去报仇。”
“……对啊,要报仇。”涂蕊七轻声道,出神片刻。
知珞把那颗脑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他长得不是宗门那些通缉的、要追杀的对象的模样。
宗门除了普通任务,偶尔还有些通缉令。
一个都对不上号,是她看错了。
她又不太高兴地双手一抬,把头扔掉,那脑袋跟皮球似的咕噜噜滚了好远。
知珞转过脸,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惊讶,又像是被吓到。
“你哭了。”
涂蕊七摸了摸脸,有粘稠的血液和泪水,她低声道:“没事,我只是有点……”
知珞:“有点?”
涂蕊七扬起脸,挤出一个笑:“我只是有些后怕,在想如果没有知师妹,我现在该是何种模样。”
就这样?
知珞非常乐于助人,把原著说了一下:“就围着望华君转,能够被他轻易地牵动情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他一个人。”
末了,她还认真评价了一句:“很讨厌的。”
“……”涂蕊七沉默片刻,“是很讨厌。”
她的眼泪却停不住,涂蕊七应当是更加成熟,但现在看见亲近的人,那些内心积攒的情绪压不住地倾泻。
不是号啕大哭,只是默默的流泪,脸上的表情甚至只是微微皱眉,似乎有着淡淡忧愁。
知珞看了她一眼,走远了几步。
停顿了一下,再看了她一眼,又走回原位置。
“知师妹,”
涂蕊七忽的抬起头,笑道:“我能抱一下你吗?”
“唔……可以。”
想了想,知珞干脆也坐在草地上,两人衣摆的血色染红了绿草。
涂蕊七轻轻地抱住她,没有碰她背后的伤。
知珞也没有碰,形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拥抱。
“可以不必在意我的伤口,不会有事。”涂蕊七说道。
这样。
知珞毫不客气地一把抱实了,手臂轻压上涂蕊七背部的伤痕,黏糊糊的血肉,还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整个人都没了支撑力,体内灵力在极速恢复。
知珞身上自然也不只是有背部伤,拥抱也会牵扯其他的伤口。
两人却都没有在意,血味弥漫,涂蕊七最为严重的伤口被知珞的手臂压着,她反而放松了眉头。
“……我今日很是惶恐,我怕以前走错了路。修仙界如此之大,我当初却只有宗门和师尊。宗门有没有我都一样,所以理所当然地更在意师尊。”
“涂家算是我一个小小的、能够牵绊住我的点,我以为会这么持续下去……”
“现在也没有了。”
涂蕊七的声音忽然冷静下来,记忆里模糊的父亲形象已然远去。
感谢修士漫长的时间。
能够让亲人的背叛,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知珞催促她:“还要不要去涂家。”
涂蕊七笑了一声:“我不去,知师妹就不去了吗?”
“不是。”
“而且我还打不过知师妹。”涂蕊七调侃的声音低下去,眉眼彻底成了剑门首席时的镇定模样。
“那就去吧。”
灿阳高照,两个人被笼罩在金灿辉晕下,皆是身负重伤,却在草地上相拥。
衣袂如同命运一般交缠。
*
燕风遥侧头看向高挂天空的旭阳。
“燕师兄!”那弟子气喘吁吁,急切道,“这里有一个任务想要燕师兄帮忙!”
少年转过头。
他正好需要出宗门买些食材。
垂下眼睑,扫一眼任务信的内容,燕风遥突然含笑,道:“自然,这是分内之事。”
也不知道知珞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和她说话的是谁,能看见她的是谁。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去猜。
让他想想,今晚上要给她做什么菜。
要和她说什么话,做什么有趣的事。
要用什么样的笑,引她看着自己。
少年胸腔大脑全是有关于知珞的思绪,装得满满当当,并且甘之如饴。
不如说,这是他不在知珞身边,只能一个人时,能做的最为愉悦的事情。
第102章 第 102 章 魔种
燕风遥抬首。
眼前的是一庞然大物, 更似鸟,却有九颗头,那九个鸟喙齐声向天嗥叫, 尖锐的叫声能够震碎方圆几里的凡人耳膜。
有几个修炼不到家的修士捂住流血的耳朵,身形晃荡几下,差点跌坐在原地。
“燕师兄——这是九头鸟!小心它的火焰!”一尚且还撑得住的弟子高声喊到。
燕风遥动也不动, 撤去耳上覆盖的轻薄灵力膜。
他道:“你们先离开, 回宗门。”
那弟子干涩地咽了咽,连忙说:“好好!燕师兄你小心!”
几个架着几个,很快这里便只剩下少年一个人。
九头鸟口中有烈烈火焰, 那不仅燃烧的作用,还能烧进人的骨骼魂魄。
一串的火焰铺天盖地地袭来。
长枪像是没有重量, 被他轻松握住旋转, 火焰被阻挡。
“九个头……”
燕风遥似乎有些烦恼,轻皱眉头。
“到底砍掉哪个头, 才是致命的呢。”
如果每一颗头就是妖魔的一条命,他就能感受到九次杀生的触感。
妖魔落地的阵风,少年马尾轻轻扬起, 他站着未动, 任由风吹起衣袂, 长枪上的红缨飞舞, 周围的火焰映得他的黑眸极亮。
像是藏着团火, 又对接下来的战斗跃跃欲试。
……
“燕师兄没事吗?”
几个修士互相搀扶着远离。
他们原本是接了一个适合自己的任务,但在他们杀了那个小妖魔后, 竟然惊动了周围沉睡的大妖,估计那发布任务的人根本没有发现附近还有一只安眠的妖魔。
虽然他们是十二月宗的弟子,但不代表十二月宗的其余人就必须要放下手中的事, 舍生忘死地来救他们。
听闻最好说话的、实力又强的是知师姐。
可是她不在。
那弟子才急匆匆跑去燕师兄所在的峰碰运气。
幸好他在。
那弟子长呼口气,安慰同伴:“应该没事,那可是燕师兄啊!你忘记他那本事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燕师兄?”
那弟子却摇头:“燕师兄让我们回宗门。”
有人不同意:“可是我们回去了,万一燕师兄出了什么事,都没有人能够回宗门找帮手。”
“但是我们留在这里也不能去看燕师兄的状况啊。只能拖后腿。”
一个异常透明,存在感不高的人忽然开口,道:“……不如我留下来。你们回去给宗门禀告情况,看看他们怎么决定?如果燕师兄成功解决了,我给你们送信。”
“你一个人能行吗?”
一弟子认出他来:“欸,当然可以了。吴轩是宗门的老人了,可不要因为他的修为看轻他。”
被称作吴轩的男人憨厚地笑了下,中年男人的外表。
在这些修为低微的弟子里,吴轩称得上是“老一辈”的人了,在魔界大战前他就拜入了宗门,只是修为一直提升不了,泯然众人。
但宗门多的是这种碌碌无为的修士,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也不怎么显眼,把吴轩扔进外门弟子里,找都找不到的透明。
这么多年,这些外门的弟子也有自己的法子,他们会跟仓鼠一样不断积累财富和法器,至少要在危机四伏的修仙界保住自己的性命。
如果心性好,倒也算得上逍遥自得,最多几百年后就自然老死。
其他人同意了,留下吴轩,时刻盯着远处九头鸟的动静。
他寻了个隐蔽安全的地方坐着。
远处九头鸟的叫声逐渐变得狠戾,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响,妖魔惨烈又愤怒的嘶吼。
声浪传播甚远,还有带着浓浓杀气的冷冽灵力,让人忍不住颤抖,在如此强大的余波中逃跑,或者僵立原地,不敢动弹。
吴轩也忍不住颤抖着,两只腿被少年修士猛烈的威压激得骇然软绵。
这只是他无意识发出的威压,如果真是他的敌人,又是何等恐怖。
吴轩脸上的肉轻颤。
又是一重物落地的巨响,飞溅的鲜血几乎超过了最高的树木,在吴轩的视野里一闪而过。
接下来是连续七次的响声,妖魔的嘶吼声越来越小,最终连同躯干也重重地坠落,在地面压出一个深坑。
死一般的寂静。
……结束了吗?
吴轩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
他犹豫了一会儿。
燕师兄应该会出来。
——像是燕风遥这种有所能力的内门弟子,外门的人一律称呼他为师兄,不论进宗门时间。
吴轩等了片刻,见还是没有动静,迟疑地走向那火焰熄灭,黑烟弥漫的地方。
……
很多人不知道,在数百年前,出过一个魔种。
它就跟传说中的剑骨一样,只要存在在一个人的体内,就会发挥作用。
众人只知拥有魔种之人,最终都会成为一个以杀戮为乐的魔修,却不知道为什么。
时间过了太久,这等消息已经成了尘封已久的秘密,没有人知晓,也不会有人询问。
魔种它的生长需要魔气,滋养它的最好的土壤就是魔界。
只要一有魔气靠近,它就会悄无声息地吸收,继而壮大自身,如果宿主有入魔的意愿,就顺势入魔。
如果没有,等它吸收到足够的魔气,就会突破宿主的灵力,疯狂地动摇宿主的心境。
燕风遥在修仙界注定会接触一些魔气,几十年来魔种成熟了不少。
但如若他不在魔界,很可能被魔界里的人找到追杀,在危险境地也有可能催生魔种。
左右都是一条路,仿佛命中注定。
成为魔修是注定的,但成为魔修后,魔种也依旧会汲取魔气,过多的魔气会使宿主理智丧失,以往的魔修没有一个人有坚定的心智能够抵抗住魔种的引诱,最终成为了一个疯子。
它就像是一个寄生虫,吸宿主的血,毁灭他们的所有。
偏偏现在许多人不知道它的本性。
修仙界大多数人只记得魔种之人罪大恶极,一出现必须铲除。
魔界的人只记得魔种带来的魔气,强大的力量令人一飞冲天,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晋升,成为一方霸主。
在被反派修改的原著线里,燕风遥在最后的结局里是清醒的。
他抵抗住了魔种,却依旧找不到容身之处。
还未堕魔就被修仙界处以极刑,去了魔界,魔界的旧势力要将他赶尽杀绝,夺取魔种。
仙不容他,魔垂涎他的魔种,人人都想剖开他的血肉,把那东西拿下来。
他没有停下过一瞬,不敢感到疲惫,不能感到疲惫。
那些日子,就算是喜欢杀戮的少年也因为要抵抗魔种,不想受它控制,奋力压制住本性,甚至一度对杀戮产生了恶心反胃的感受,却不得不继续杀掉无穷无尽的敌人。
就这么在一边压制,一边遭受全魔界和无数修士的追杀,他成长为世间罕见的大能。
心性也扭曲了不少,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性格,最后更是充满了自毁欲。
吴轩在很久以前见过魔种之人,被剑尊望华君一剑穿心。
魔种之人发作是什么样的?他记忆犹新。
“……”
吴轩双目瞪大,不敢上前,藏在灌木丛中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少年似乎没想到体内有魔种,在杀掉了九头鸟后,它吸收了魔气,养精蓄锐多年,现在疯狂生长,抓住少年的灵根心脏,拽扯着他,硬生生要让他入魔。
碰!
少年倒在地上痛不欲生,额头撞上树干,皮开肉绽,却仿佛毫无所觉。
“——”
燕风遥从未如此痛苦过,他甚至失去了一部分神智,只顾着抵抗那股莫名涌动的强势的力量。
没有喊叫,唇被他咬出了血,偶尔有内脏绞痛的闷哼。
在吴轩眼里,少年捂着头倒在地面,蜷缩着颤抖,可怜极了,又猛地把头向树干撞击,用外皮的痛意让自己清醒。
他甚至没有想到去拿长枪。
浓郁的魔气缠绕在他周身,不住地蔓延,几乎遮挡了他的面容。
“魔……”吴轩声音颤抖,“魔种……”
他猛然跌倒在地,恐惧地往后缩,又立刻爬起来往外跑。
燕风遥没有察觉,应该说现在的他察觉不到任何东西。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又撞上粗糙的树,头破血流,血流进眼睛,模糊了视野。
好痛苦。
好痛苦。
像是有人在他内脏里搅动,又像是把他的灵魂撕碎,动摇他的道心灵根。
半晌,少年只可怜地蜷缩着,剧烈地咳嗽几声,咳出红色的鲜血,染红了草地。
他的指尖在头皮处留下血痕,少年的眼睛湿润,混杂着血流下,如同流了血泪。
燕风遥的大脑无法思考。
他不想哭,泪水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控制不住。
只是当他恍惚间发现自己在生理性流泪时,就算不能思考,就算痛之入骨,也犹如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促使着他迷迷糊糊又自然而然地产生一个念头。
……现在哭有什么用,应该在她面前哭的。
第103章 第 103 章 水牢
杀一群没有修为的人很容易。
杀一群修为比自己低的人也很容易。
知珞抬脚, 快要走入涂家大门,蓦地被涂蕊七拉住。
她回过头,涂蕊七脸色镇定:“涂宅周围有很多百姓, 如果我们动静太大,也许会落下口舌。”
知珞:“可是是他们先要杀我们的。这叫复仇。”
她顿了顿,也许是因为想到涂师姐的作风, 加了句:“是正当的。”
涂蕊七惊讶了一瞬。
毕竟知珞以前可不会想到这一点。
她摇摇头:“不是, 我们需要保留一些他们恶行的痕迹,希望知师妹等会儿留意一些,不要直接使整个涂宅毁灭, 还要留几个活的证人。我无所谓,但是知师妹你不能被流言中伤。”
知珞想了片刻, 也学她摇头:“我也无所谓。”
“我知道知师妹你也是真的不在意……”涂蕊七笑了下, 轻声细语地讲道理,“可是抱歉, 我无法接受。是我不想传出知师妹你的任何不利的言论,也许没办法全部控制住,但我想尽我所能减少。”
“唔……没关系。”
她们踏进涂家, 这里的人, 不论是下人还是主管, 不论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 都被知珞束缚在原地, 木桩子似的立在地上,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稍等片刻。”涂蕊七温声道。
她开始熟练地探查涂宅, 并将证据一一收录,还有审问一些有用的人。
作为剑门首席,她的话术不弱, 跟燕风遥比起来,涂蕊七的话语会少几分攻击性,也会少很多陷阱,更温和。
但不代表会作用减弱,有时候在她那种职位上,她这种温和又会绕圈的才更好。
知珞一个人待着,宛如一个等着砍人的刽子手,左右望了望,又无聊地望着天空发呆。
还有多久才能杀人。
她看向几步远的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
知珞一直看。
僵立的男人额头逐渐冒汗,甚至眼睛瞳孔微颤,使劲往相反的方向瞥,留给知珞一大片眼白,过了会儿又开始流泪,面部肌肉开始抽搐。
犹如一具还有意识的尸体,恐惧着一旁虎视眈眈的秃鹫。
涂蕊七过来时,看见的就是知珞出神,一个人被她盯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的气息。
“……”
涂蕊七的脚步顿了顿,知珞就看过来,眼睛似乎有些发亮。
涂蕊七清了清嗓子,“知师妹,涂家在这里似乎风评不好。我仔细探查过一番……有些人也残害过无辜百姓,我想我会去找到并补偿那些无辜的人,至少给予一些钱财——用涂家的钱。”
她神色有些黯然,这是她忽略的事情,曾经也没有想过涂家会做到这种地步,如此没有底线。
也就是说还要等。
知珞还没有露出略微郁闷的表情,涂蕊七就继续道:“不过涂竹这类确定的人,应该可以解决了。”
涂竹在后门的位置,他被束缚在原地,一见到涂蕊七就张口求饶,偏偏不能动弹,显得异常滑稽。
知珞抽剑,正要干脆利落地收割性命,又一停,看向涂蕊七。
涂蕊七保持着微笑:“?”
知珞收起剑,“你来。”
“……”
等涂蕊七杀掉涂竹,那个男人的惨叫骤然消失。
“接下来可能会有些无聊,知师妹要不去书房坐坐?等我处理好一切,再来告诉你,解决一些该杀的人。”
知珞:“随便。”
涂蕊七含笑看着她离去,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原本因杀了亲人,还是有些酸涩的心脏柔软了一些。
她了解知珞。
知珞最大的善意,就是让你自己报仇。
涂蕊七再看了一眼涂竹,忽然发现他居然都这么老了,看久了,竟然有些陌生。
她也快想不起小时候在涂家的日子——或许是她故意遗忘。
忽的,涂蕊七长呼了一口气。
涂家有许多事需要善后,有些事不得不需要一些活人询问。
有感情才会失去理智,现在的她连怒气、被亲人背叛的恼怒都没有那么浓重,甚至能够理性地思考,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
衣摆微动,涂蕊七走向院子深处。
地上男人的尸体死不瞑目,眼睛瞪大,似乎震惊不已。
……
让了人头的知珞走进书房。
书房似乎被人翻箱倒柜过,乱得很,她也没在意,踩着那些杂乱的书坐到凳子上,翻开随身带的剑谱。
过了一会儿,窗外太阳微微倾斜,她又猛地关上书,无聊地在房间里到处走。
却翻到本春宫图,画面极其香艳。
上一世的角斗场,很多人都失去了人性应该有的礼义廉耻,知珞看见过无数人在牢房一样的地方对上视线,下一秒就滚在一起,在随时可能死亡的地方及时行乐,充满放纵的荒诞。
所以她看得面不改色,随意翻了两页就扔下。
也许这种事会开心,但她最初的印象就是母亲口中的:“在别人做的时候,暗杀是最容易的事情。”
“还可以一刀串俩,实在方便。”
因此即便她偶尔好奇过一瞬,也不会去想着尝试。
知珞又推开门出去,涂宅奢华,偏偏还要装成一副高雅的样子,庭院楼阁极有诗意。
知珞趴在阁楼的栏杆上,跟摊饼一样挂在那里,头自然垂下似乎在睡觉,她身后定格的管家不敢说话,也害怕得全身微颤。
晒得头顶微微发热,知珞又醒过来,换了个地方。
她路过之处,皆有人瞳孔扩大,心脏狂跳,冷汗直流,恨不得马上跪地求饶。
但是被法术束缚着,只能躲开她的视线,默念无视我,然后在知珞真的擦身而过时狠狠松了口气。
知珞去了各种各样的房间,涂家还搭有戏台,她拿起一把长枪,却刚一使劲就掰断了。
又走到一块大的草坪上,知珞躺下,在草坪上滚了几圈。
晚上可能回不到宗门。
她突然想到。
知珞坐起来,拿出机械鸟,给宗门里的燕风遥送了封信。
她计算着时间,但机械鸟迟迟不回。
知珞:“?”
难道坏掉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上次给翊灵柯的鸟就坏了,因为宗门和醉人湾的距离太远,机械鸟太陈旧,硬生生飞散架,还是翊灵柯自己一块一块拼回去的,边拼边骂那种。
这时系统冒出头:【宿主,最近怎么样——嗯?】
它跟个好久不见的同事一样亲切慰问,却发现宿主在涂家。
【这是什么时间点?】
系统迅速分析,在原著里匹配了个——很可惜,因为女主和男主的感情线崩了个一塌糊涂,它无法分析出具体时间。
知珞回答:“在杀她的家人。”
系统松了口气:【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宿主你现在就叛出了宗门,在凡界大开杀戒呢。】
“叛出宗门?”
【对,反派不是有一段进魔界的剧情吗?宿主你可要仔细一些,最好装作自己要去魔界捉拿反派的样子,保住自己在修仙界的地位……】
系统苦口婆心地劝说,与方才涂蕊七的语气有异曲同工之妙。
知珞不解:“为什么?”
【……】系统梗住。
对啊?为什么?
【…这……这…少个敌人少些危险。】
知珞:“可是他们现在都打不过我,为什么要想他们怎么想的。”
【这…这……我怕宿主你被骂了,伤心。】
知珞:“?”
系统沉默几秒。
行,它的宿主压根不在意这些。
反正等宿主到魔界了,修仙界的破事关她什么事啊?
这么一想,系统也放宽了心。
【我虽然猜不到具体时间,但我计算出这些时日应该就是反派被戳破的时间点了。】
“这些时日是多久?”
【这些时日就是……这些时日!】系统转移话题,【宿主啊,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心软。要知道,我们这边多少宿主看见反派男主男配可怜巴巴就软下心肠,为他报仇又拼了命的救他,遭了多少罪,宿主不需要吃这个苦。】
系统说完觉得奇怪,似乎不太符合自己“系统”身份的监督工作职责,连忙打补丁:【因为宿主厉害到不需要做这些都能完成任务!】
知珞嗯了一声。
系统焦灼不已,它已经忘记初见知珞时的叮嘱,反复打补丁:【而且这一切都是宿主的计划!反派被弄进魔界才是正确的,这一切都在宿主的计算之内!所以宿主不可能心软!】
知珞看着飘荡的白云发呆,听见远处有一惨叫声,立刻低头望过去,却见只是涂蕊七在审讯人,不是杀人,又失望地收回视线。
心不在焉:“嗯。”
系统继续焦虑:【我也不是不尽职责,这不是按照宿主你的计划想吗对吧?】
“嗯。”
【等反派进入魔界,以宿主你的能力,也能够在魔界称王了。】
知珞不感兴趣:“嗯。”
【就算魔界有更多惹事的人,也不会输。】
“嗯?”知珞突然回神,“魔界有很多惹事的人?”
系统悲伤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对啊宿主,那可是魔界,善人活不下去的魔界。也许走两步就能碰见一个抢劫的,比星际文里的犯罪之都还要离谱。】
知珞不懂什么是星际,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燕风遥需要多久才会被发现。
魔界……
或许,会像回到久违的角斗场一样。
她对角斗场没有怀念之情,对修仙界也没有,对于离开修仙界,她没有半分不舍。
她也从未对那些名声有过付出与经营,甚至没发觉这个东西。
真正专注于自身的人,那些声望自会像趋光的虫,被吸引过来。
不过,翊灵柯他们应该会很安全,不会被牵连。
知珞想到。
需要等的时间太长,知珞躺下,一边周转着灵力修炼,一边又阖上眼睛。
系统也不再说话,它紧张地等待着时机。
它害怕宿主心软打乱计划,使自己受伤,又觉知珞应该不会这样。
看着知珞,系统心想:
大概宿主多半会觉得反派又不会死,压根不会担心的。
在宿主看来,除了死亡,什么痛苦都是可以忍受并且扛过去,不再回头的。
知珞现在手上的鲜血,大半还是来自涂蕊七呢。
系统松了口气,定了定心,重新沉寂下去。
知珞是对她的师父朋友有情,她的有情又与常人不同,她是独一无二的,但知珞尚且还未学会什么叫家乡与落叶归根,所以对于修仙界,她没有任何感触,更不会因为他人而产生归属感。
或许她永远也不用知道,就像风不会停下,所到之处皆可以是家。
*
“怎么回事——!”
追仙殿内,一长老惊怒不已。
“我们十二月宗怎么可能有魔种!”
几个时辰前,一弟子报出燕风遥可能身负魔种的消息,众长老震惊不已,第一时间派出修士去捉他。
听闻燕风遥已经失去了意识,很容易就被捕获,现在正由他的师尊金初漾,为他打上锁住灵力的手铐。
而追仙殿已经乱成一锅粥。
“这让其他门派怎么想我们!”
一直没有发言的令之欢出声:“燕风遥尚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不必担心。”
长老冷笑:“宗主这是什么话,我们谁不知道魔种最终都一定会成为魔修,难不成那燕风遥还能狠下心剖下魔种不成?”
“可不能剖下!那魔种是魔界觊觎的宝物,一旦脱离宿主,我们谁也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
“是啊,至少我们有对付魔种之人的经验。宿主死后,魔种自会消失。但宿主还活着,魔种就独立出来,保不准就会影响周围修士的心性。”
令之欢听着,起初还会辩驳几句,却没什么作用。
这是一件大事,大事长老们一般都会一起排挤宗主,自行决定。
修仙界充满矛盾之事。
比如修士以拯救苍生为己任。
但十二月宗依然保留着死人无数的天梯。
即便如此,很多事情都能够以另一面来解释。
比如拯救苍生是拯救修士自己,拯救凡人,也是拯救修仙的未来根基,或者说干脆就是履行职责罢了,实际上大多数人没那么大义,只是普通善良的心性,真正充满牺牲大义的人不多。
而天梯,原本不应该出现。
宗门一般十年收一次的弟子,很平常地查灵根,分配门派。
可对于凡人来说,又有多少个十年?
他们错过不起,更何况,又不是人人都有灵根。
没有灵根的人,又在凡界没什么牵挂崇尚修仙界的人,会到修仙门派孤掷一注。
当初天梯封锁,无数走投无路之人还是到宗门山底,哀求收下他们。
宗门又不是慈善收留的宗门,不可能毫无顾忌地收留,一旦破开一个口子,势必会招惹更大的事情。
于是解封了天梯,天梯上的法术皆是开山始祖曦去仙人所做,他们只能在阵法上做些小小的修改。
不能没有任何条件的收没有灵根的弟子,这危险的天梯正好。
要想获得平稳的一生,和修仙宗门的环境,就必须付出相应的努力。宗门可以往外派出弟子去为民除害,却绝无可能成为收留一个人一生的祠堂,这是两码事。
或许残忍,但也是创造了一个机会,去不去任由他人选择,后果自负。
就这些,还是令之欢自己争取许久才争取来的,那些长老们怎么也不愿意让没有灵根的人进入宗门。
魔种,不也是吗?
令之欢看着长老们争论,她忽的站起,冷声道:“那就按照宗规来定。”
想要立即处死他的长老不悦,想要反驳,令之欢朝向东方行了一礼:“曦去仙人曾说过,宗门每一个人都要遵守宗规,难不成长老还要违背?”
“……自然不是。”
长老们分为几股势力,手下不断吸纳宗门有能力的修士。
但是年轻一辈最为厉害的知珞,他们没有一个人收过来。
这没什么,观察知珞许久,他们料定她与望华君一样,是个不管事的,不会对管理宗门产生兴趣。
知珞与望华君是宗门屏障,又不理世事,正合长老们的心意,只需要小心翼翼对待他们即可。
可那个燕风遥……说是不插手高层,但长老们观察许久,也无法猜出他的本意,不由得对其他长老千防万防,就怕有人真的让他倒向一边。
暴露出魔种,是意外之喜。
既然不能为他们所用,那么杀掉也没什么,还防止了其他长老收了他增加实力,打破平衡。
再说,魔种本来就是魔修才有的东西,燕风遥定会堕成魔。
可惜了。
令之欢扫视一遍,见再无人说话,目光沉沉道:“……那么,就按照宗规,将燕风遥关进黑悬海。”
“等等,还有钉骨刑。”
一长老看似退步,却搬出望华君:“不如去问问剑尊,由他来决定。”
令之欢瞥他一眼,那长老突然噤声,没再说话。
……钉骨刑,燕风遥应该能撑下去,她能做的最大的事就是保他一条命。
令之欢答应了。
……
令之欢亲自前往告知与他。
望华君垂下眼睑,听完令之欢的话。
燕风遥吗?……他记得是他那徒弟的朋友之一。
他又想起涂蕊七在这些年的疏远,想起她对知珞等人截然不同的态度,想起自己近些年的境界倒退。
也许以前他是一个冷漠的剑修,一心向道。
但现在已然被情绪左右,暗自纠结。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他本是高高在上,是涂蕊七让他罕见地产生了挫败感,陌生又令人厌恶的感受,在她的一次次疏远中愈发加重。
但他又不可能走下“神坛”,真正地去平视他的徒弟。
越僵持,越遥远。
因为她有了真正的朋友,再不济,宋至淮会帮助她,翊灵柯也会,甚至鹤松宁也有时会相助。
原著女主的设定是身旁没有一棵大树,没有一个真心之人,除去男主,她似乎没有任何东西。
没有见过山川海流,于是被迫将目光投入师徒的恋情,越靠近,越沉迷,最后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无法离开师尊。
他明明不喜未婚妻王绫,愈发感觉得到自己对于徒弟的禁忌之情,偏偏用羞怒一般的心态继续婚约。
对于原著来说,这是正常套路,男主只是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这是常用的感情催化剂罢了——可惜另一个女主已经不甚在意了。
对于王绫来说,她看得清明,却笑而不语,继续用剑尊的名声拉拢人心。
她是一个合格的商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果剑尊有一日落寞,她会是踩得最狠,立即割席的人。
当然了,对王绫而言这是各取所需,就别搞什么大义,反正两人之间又没什么情谊,休想让她生出道德。
不知道是各种心态,望华君看着令之欢的眼睛,声音清冷:“那便严格按照宗规执行。”
“……”
令之欢察觉到他的波动,轻轻皱眉,在望华君看过来前收敛一切,平静道:“自然如此。”
“那么,那个燕风遥,现在在何处?”
“寒水牢,一个时辰后会压到明礼台。”
……
寒水牢。
金初漾碾碎了机械鸟。
阴湿寒冷的环境,地面有寒水,淹没鞋底,堆砌而成的牢房,密不透风,这里是宗门犯了大错之人待的地方。
他低头,燕风遥才戴上锁灵铐,神智在恢复,双膝跪地浸入寒水,随着灵力的消散,他的唇色愈发浅淡,寒冷到睫羽凝冰。
少年虚弱地睁开眼,没有力气抬头,余光中,机械鸟的残骸掉落进寒水,连同信封也被灵力震碎。
那是知珞的机械鸟。
眼瞳微动,燕风遥看着那残骸,缓慢地眨了眨眼,彻底清醒。
金初漾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居然是魔界之人。”
魔种只有在魔界出生之人才会拥有。
“……”燕风遥安静片刻,他并未抬头,声音断断续续道,“对……我逃出魔界后,想要修仙,自然要去十二月宗……在路上偶然遇见知珞,便结伴而行……”
金初漾:“不用与我解释。”
他莫名听懂了燕风遥的话,神情变得复杂:“……我知道你是想要撇清那知珞的责任——如果是她主导,而你只是跟着她来宗门,那么就是知珞将魔种之人带入宗门,这也是需要受罚的。”
“……”燕风遥抬起头,他额头的伤疤在缓慢愈合,黑色的眼睛显出疑惑情绪,“我不知道师尊你在说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就算我对知珞有情,却不会改变事实,不需要我欺骗遮掩。”
——那傀儡线呢?
金初漾几乎要这么问出口。
燕风遥抢先道:“我知道师尊你心有疑虑,但徒弟这些年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想必师尊你也是知晓的。”
金初漾沉默下来,不发一言,似乎在回忆当年魔界之事,气息不稳,那两个死去的徒弟的身影在不断闪现。
又忽然听见燕风遥的担心声:“……魔种暴露,徒弟自知辜负了师尊的期望。但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身负魔种,也没有想过再回到魔界。”
金初漾叹了口气。
燕风遥低敛眼睑,瞥向机械鸟。
方才金初漾捏碎机械鸟的时候,没有看信封的内容。
少年吐出的气息变成白雾,身体开始轻轻发抖,却在金初漾微微叹气之后,话锋一转,担忧地说:“……这应该是知珞的东西……知珞临走前,似乎说过今晚要与她师尊吃饭,这信可能是告知周仙尊有变……师尊还是去周仙尊那里问上一问,以免周仙尊怪罪于师尊……”
他低低自嘲,似乎丧失了一切斗志:“……要不然我这个戴罪之身,最后还要让师尊与周仙尊生出些隔阂……”
少年深陷寒水,身体已经冻得发抖,还是说出这番话。
金初漾一顿,却道:“不必再叫我师尊了。”
“……是。”
金初漾仿佛无法再待下去,甩袖走出牢房。
燕风遥抬起头,眼睛还是那般丧气,好像因魔种一事深受打击。
起初确实如此,但再多的惊涛骇浪,也比不过当务之急。
等金初漾彻底走出,燕风遥重新垂下头,不去想自己等会儿的受刑,也不去想那师尊,因为早就知道金初漾仇恨魔界,这是暴露过后的必然。
接下来,金初漾定会去周石瑾那里。
傀儡线的事,绝不能说出来。
呼出一口气,白雾消散,少年睫羽敛下,感受着灵台一抽一抽的疼痛,还有深入骨髓的寒冷,手铐都随着颤抖而发出轻微的响声。
忽的扯出一个笑。
……他还真是,天生魔修啊。
可他不想入魔。
因为她还在仙这一边。
第104章 第 104 章 攻略成功
金初漾到达落石林时, 夕阳正好下山。
黑夜降临,笼罩错落的天然石柱,形成鬼魅的影子。
他询问了一句:“周仙尊。”
周遭寂静, 下一刻,落石林外的阵法移开,让出一条路来。
脚步未停, 金初漾走进去, 一女人正好从树上翻身落地,调侃笑道:“怎么?想要让人去救救你徒弟吗?”
金初漾沉默不语。
“我打不过全宗门的人,救不下他, ”周石瑾还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说道, “不过你可是他的师父, 人有远近亲疏,如果是知珞, 想必我会放手一搏——即便是失败的定局。”
“……你明知我与魔界不共戴天。”金初漾抬首,面上冷凝。
周石瑾笑了几声,当没听见他的话, 自顾自说道:“就算我快死了, 如果救不下他, 贸然出面只会连累知珞, 她本就与燕风遥同气连枝, 有更深的关系,我可不愿她被人猜忌。”
她救不下燕风遥, 放手一搏都不可能。
既然没有成功的可能,她就没有出声。
因为她还有知珞。
周石瑾出面不仅不会对燕风遥的处境有任何改变,还会牵连知珞。
虽然众人皆知知珞与燕风遥的关系, 但不代表他们都是魔界之人。
自然,周石瑾也信得过她这徒弟,如果以后知珞决定要救他,修为到达一定程度后,当然能救。
燕风遥不会死,只会被关押,可以等。
宗主令之欢在既定的燕风遥一事上无法撼动别人的决定,但在知珞这种可以有周旋余地的事上将她尽力撇清。
魔界之人。
他怎么就是魔界之人?
才短短几个时辰,天上地下,处境已与以前截然不同。
甚至还有人猜测他是魔界卧底,长老们顺带还将几个莫无须有的罪名安在他头上,独来独往惯了的少年,除去知珞和另外几人,没有再与人深交,大部分不了解他本人的弟子自然会信。
于是受刑变得愈发理所应当。
周石瑾走近,唇畔轻笑:“对了,我接下了探查他灵根根骨的任务。毕竟他那小子离元婴一步之遥,修为不高的人容易被反噬,他们怕他反抗呢,望华君那家伙又拉不下脸,去做这等事。”
金初漾似有所感,沉默着。
周石瑾保持着笑意,声音变得轻缓,又带着杀意,顷刻间盈满殿内。
“……我杀不了剑尊,但我杀得了你。你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傀儡线。
金初漾知道傀儡线。
而她接下探查灵根的任务,也全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傀儡线的存在,以免节外生枝。
金初漾屏气凝神,周石瑾又变回那个随意模样,施施然说道:“所以,还有什么事?”
“……”
金初漾从没有过情绪剧烈的波动的模样,垂眸敛目,说:“你徒弟的机械鸟被我弄坏,带来的信封已经看不清字迹,抱歉。”
“怎么?”
金初漾将燕风遥说的理由简短陈述了一遍。
周石瑾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默认了。
金初漾表面淡然,内里却已然乱成一团,并没有发现周石瑾看“傻子”似的目光,转身离去。
金衣修士的背影很快远去,周石瑾弯了弯眸,对那燕风遥的心思心知肚明。
多新鲜,一个快要受刑的人,还在那儿动心思、拐弯抹角地维护她徒弟,将心绪繁杂的师父耍得团团转。
周石瑾不觉得这是知珞的幸运,甚至觉得这是燕风遥的幸运。
能遇到为之竭力付出的人,还不会后悔,可不就代表知珞是多么好的人吗?
遇见知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是他的运气,从此以后不再有虚无缥缈的目标,而是前路明晰,像鸟有了可以落脚的支点。
这是多么走运的事,许多人一生都没有机会抓住这热切的、足以改变整个人生轨迹的情感。
周石瑾按了按心口,唇色变淡。
此时,她的体内是年老的状态。
几十年的寿命说长不长,对于修仙人来说转瞬即逝。
说短也不短,她甚至能看见徒弟突破元婴。
她抬起头,黑夜无星无月,唯有清风伴身。
周石瑾看了片刻,忽的低下头给知珞送了封信,她用的机械鸟更为坚固。
鸟儿扑着翅膀,栩栩如生,它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在主人的注视下悠然远去。
只过了半个时辰,它就歪歪斜斜地飞回来。
周石瑾:“?”
很明显,它的一侧翅膀被重新拼接了一遍。
而且拼接得很烂。
周石瑾捏着机械鸟的翅膀,无言以对了半晌。
叹了口气。
真希望燕风遥那小子能够撑过去这遭。
不为别的,就为他死了,知珞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方便,还需要学习其他无关紧要的事。
那小子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周石瑾想到。
如果真的有人爱那燕风遥,就要理解他不同寻常的心态。
比如,他认为自己的死最大的影响,可能就是知珞可能再也遇不见这么方便的仆人了。
这才是求生的欲望迸发的理由。
这几十年来,因为燕风遥的名声,吸引过那些妄图利用他或者想要与之交好的人,认为既然燕风遥有宋至淮那些朋友,自己也能够成为他的另一个友人,从中获得些便利。
殊不知这小子连交朋友都是因为这是知珞的朋友。
那些人自以为是为他好、帮助他的行为得不到他的半点目光。
自认为他需要的是付出奉献,自我感动地对他说些温情话,却只会让他觉得愚蠢。
觉得他周遭没有朋友而愤愤不平的,只会得到他一个假笑。
但别人真的虐他、骂他、想要杀他,他又毫不留情,不是什么普世意义的受虐狂。
他似乎只对知珞特殊罢了。
到头来,几十年里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一个新认识并且相熟的人都没有。
周石瑾又微微叹了口气。
真是奇葩,倒和她徒弟差不多。
……
*
牢内。
潮湿黑暗。
有手铐链条不断碰撞发出的轻微脆响。
一颗红色珠从水中被拾起,带起一连串细小水花。
在浅浅的寒冷水中,一只机械鸟的残骸被完美地拼接,立在地面,腹部被水面波纹轻轻击打着。
少年聚精会神,垂下眼睫,将这只机械鸟补充完整,除了一些小部件被金初漾的灵力震碎,那些大块的则被他拼好。
那鸟似乎和以前一样了,可是却无法振翅而飞。
拼好后,燕风遥收回手,睫羽结冰,面上苍白。
她是有事吗?
那封信是不是说她有事晚上不回来了?
应该是。
他推测得出来,这样也好。
燕风遥想象不到如果知珞知晓了这件事,她会如何反应。
会干脆利落地杀了他?
应该会吧。
在宗门对他用刑之前杀了他,因为燕风遥是她的仆人,处刑也应当由她来主导。
这么一想,她不回来却是最好的,以免和宗门有冲突。
他思索着,目光又投向面前的机械鸟,它鲜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机械镂空的骨骼因为缺少部件,竟显得畸形又尖锐,骇人无比。
燕风遥却异常温柔地摸了摸机械鸟的眼睛。
他不会死。
他也不想死。
*
翌日,少年被压上刑场圆台。
众目睽睽,有人窃窃私语,晨曦笼罩着所有人。
高台之上有人宣读他的罪行:“燕风遥,身为魔界之人,隐藏身份拜入我宗门下,盗取修炼之法,暗地残害百姓,手段残忍,其心可诛!按照宗规戒律,将燕风遥处于钉骨刑,关押至黑悬海——!”
没有抽魂取魄,关在醉人湾阵地永世不得超生,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从宽处置。
最先是周石瑾上去,检查他的灵根与魔种状态。
燕风遥浑身的鲜血,手脚都被屈辱地锁入骨中,膝盖在地面几乎磨出了白骨,背上有受刑的鞭痕,血腥味浓重,魔种也被锁灵铐短暂地强行压制住。
只不过标不治本,谁也不知道能控制魔种多久,所以需要一个人去探查。
少年在自身难保的状况下,用气音问检查根骨的周石瑾:“……她还没回来。”
周石瑾使用了一点小手段,他的声音除去她无人会听见。
望华君能看出来,可他皱了皱眉,最终没有在意这点,他处于高位惯了,不在乎小手段。
周石瑾抬眸,笑道:“放心,她误入了涂家的陷阱,涂家不知道怎么雇来的准备对付涂蕊七的元婴修士,不得不派去杀她,对付涂蕊七的都是些虾兵蟹将,因此能有一战之力。当然,知珞没死。”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现在的话……大概在屠涂家满门吧,谁知道。”
燕风遥垂首看着地面:“…还有金初漾。”
周石瑾握住他手腕的动作一顿,面不改色。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
金初漾知道傀儡线,始终是个威胁。
弟子们围着高台,有细碎的说话声,或悲伤或愤恨或不甚在意。
周石瑾收回手,站起来,透过人群望着远方云雾,那是西州的方向。
女人神色淡淡,微不可查地说道:“你与我,就只有一点相同。”
燕风遥却骤然放松了,一滴血顺着他垂下的脸颊落到地上,锁链因为他的放松微动,有了轻微的响声。
周石瑾走下台。
燕风遥瞥向西州的方向,阳光刺眼,周围宣布他莫无须有的罪行的声音在逐渐远去。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对她充满喜爱。
“施以钉骨刑——!”
一旁的金初漾走向圆台,垂首看向昔日旧徒。
涂蕊七回到了西州,至今还没有回归宗门,宋至淮闭关,但即便有翊灵柯和其他的人,他们的话在长老们面前没有大用,长老们甚至在想顺势把金初漾拉下马,谁知金初漾比任何人都还在震惊,他仇视魔界,恨魔界入骨。
——可他的徒弟竟是魔界之人。
他昨日在金涛殿待了一夜,心绪沉沉浮浮,那两个枉死的徒弟的模样不断在他眼前闪现。
毫无疑问,他恨魔界,恨不得生啖魔修的肉,他无法不迁怒。可燕风遥终究是与其他魔界之人不一样的……他是他的徒弟。
即便做师徒这几十年来,他们并未深交过,到现在为止,除去修炼上的事,他们很少再交谈。
后面燕风遥自己摸到修炼的门道,对话便更是稀少。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
金初漾闭目,按了按鼻梁。
他放不下对魔界的恨,却也做不到真正地去恨燕风遥,所以才在心神动荡时说出“我不再是你的师父”,然后再也说不出其他发狠的话。
……罢了,总归燕风遥不会死。
他能做的最有用的事就是让他活下去,而不是在受刑时死了,毕竟有许多居心叵测之人,保不准在钉骨刑时暗地里使些阴谋诡计。
金初漾自嘲地笑了笑。
这是最好的结果,在剑尊压在头上的前提下,谁也无法真的将燕风遥全须全尾地救出。
谁也不知道在大门紧闭的殿里金仙尊想了什么,等金初漾出来时,却揽下了实施刑罚的任务,反倒让长老们失去了把柄。
大义灭亲,又没有他勾结魔界之人的证据,更甚至人人皆知他对魔界恨之入骨,所有人都当他对燕风遥产生了极深的恨意。
金初漾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而现在,圆台之上,骨钉在他手中散发着浓浓冷气。
在众人眼中,那仙尊挥袖,魂骨钉破空而出,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尖锐的灵器钉入少年的骨中。
“……!”少年猛然咬住唇,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浑身颤抖着,垂着首,有汗水滴落,无人知道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泪水。
一次又一次,整整十二枚魂骨钉,刺破他的血肉,没入白骨,甚至在他灵魂上都留有痕迹。
分明没有惨叫声,有些弟子却不忍直视般撇开视线。
血流了一地,从圆台的阶梯缓慢向下流动,染红了玉石台阶。
金初漾的动作很快,众人却觉过了许久。
少年在剧烈地喘息。
第九枚的时候,燕风遥眼前发白,已经看不清地面颜色。
他有一刹那以为,自己会这么死去。
会死亡,消散在世间。
他不想死。
他想活,不仅仅是因为与生俱来的求生欲望,还有知珞。
以往,就算是与她分开,也能从主仆誓约中知道她是否安好,就像一根胡萝卜掉在面前,没让他彻底失控。
他习惯控制自己,就算是喜欢,也是竭力控制住行动与心绪,不让自己的心意惹起她的厌烦。
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是克制又有一点的情不自禁,矛盾不已。
现在,他们也许再也不会相见。
……再也不能相见,他甚至还没有陪伴她超过百年。
她会习惯吗?
她会受到牵连吗?
她会觉得学习做那些杂事麻烦吗?
她如果无法再遇见比他还要忠诚的仆人怎么办?
……她会难过吗?在刚刚懂情的时候,率先尝到苦的滋味。
她会讨厌这份情绪吗?
……
那些压制住的情绪迸发出来,心脏肆无忌惮地跳动着,再也不会受到主人的控制,震得他的脑中都嗡嗡作响,空白一片,仿佛身体都被心跳震成碎片。
濒临死亡让他彻底放开了心闸。
少年的性格不允许他放纵,此时此刻却毫无顾忌,所有的情感倾泻而出。
不像从前,他一直压制着自己,习惯性压制着感情,虽然光是偶尔泄露出的一点,就足够令人心惊,但这不是他的全部。
少年低垂着头,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滴泪落到染血的地面,像是一朵小花,然后又是几滴,跟着那些汗珠滴落,无人发现那是泪,也无人发现燕风遥方才还咬牙坚持的忍耐表情,变得无比可怜。
眼尾微红,黑瞳湿润,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委屈。
……他不想死。
他还想见她。
*
一个晚上的时间,涂蕊七终于整理好了一切,将无辜的人与需要杀的人分开。
“虽然平时要将这种事交给衙门,但这是我的家事,还牵扯到一些小宗门,只有我们自己解决了。”
在晨曦破晓的时候,知珞顶着那群欺辱过平民百姓的涂家人的哀求眼神,利落地砍下他们的头颅。
等下,力度没有掌握好,好像尸体太破碎了,涂师姐说过要把尸体示众,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不能太碎。
她许久没有杀过普通人,变得生疏不少。
知珞再次挥剑时,只在那人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远处有涂蕊七的询问声,她在问那些被卖到府里的人的情况。
就在江雪剑一次一次染上鲜血时,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与往常大不相同,变得平直机械。
【恭喜宿主,攻略成功。】
知珞慢半拍地停下,立在原地,一滴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地面砸出一朵血花。
她朝十二月宗的方向看去,晨曦映入她褐色的眼,晶莹剔透,格外的漂亮。
第105章 第 105 章 逃
知珞还没有反应, 系统就先炸了,播报的是真正没有思考性的机械,现在系统那一惊一乍的声音才冒出来。
【成功了——?!】
知珞也不太明白, 不过不会自我烦恼,愉快地放下这一点,转头开始干正事。
【——呃……】搞得系统想要说话, 都插不上嘴, 看着宿主切菜一样,一剑一个,还在掂量用的力度,不断调整,使之死得更迅速且干净。
系统自我筛查, 且将检测功能分析了一遍, 得出结论:
有很大可能宿主早就攻略成功了,只是那反派一直压制着感情, 所以检测功能一直没有检测到。
系统:【……】
听着挺离谱但很合理。
那为什么现在就不抑制了?
系统看了眼辛勤做事的宿主,她除了在起初惊讶了一瞬,似乎没有别的情绪了。
系统默默闭了麦。
……
知珞杀完了人才抽空去想刚刚的事。
“攻略成功?”
系统:【对啊宿主!我们已经完成了一半任务!接下来就是让反派不毁灭世界了……】
“如果攻略成功了, ”知珞想了想, “不就代表我让他不毁灭, 就不毁灭了吗?”
【太天真了宿主!很多时候爱情不是行动的驱动力!】系统大声反驳, 【很多人有了老婆……不好意思, 说错了。】
系统重新说:【很多人有了主人,也还是会阴奉阳违!不知道什么脑回路就毁灭世界啊!我们那里有个宿主, 攻略成功后就以为万事大吉。】
【结果那个男主因为不是爱情至上主义者,还是恨那个世界,最终还是杀了整个学校的人。】
“?”
系统看着她皱眉疑惑的模样, 怜爱道:【可怜的宿主,学校是现代的词语,在这里就是书院。】
低魔世界来的宿主,总会让系统多关照几分。
“不是,”知珞问,“为什么说爱情了。这是仆人攻略不是吗?”
【……】
【……】
良久的沉默,最后系统发出一声释然的笑。
【……哈。】
很离谱但合理。
【宿主,还是我的疏忽,我忘记了你是低魔世界,不知道攻略这个词语通常代表着爱情方面。】
知珞:“你的错。”
【……对,我的错。】
“反正攻略成功了,”知珞说完又顿了顿,“这代表的不是他彻底成为了我的仆人……而是爱情?”
【对,宿主,反派爱上你了,才会显示攻略成功。】
“……”
怪怪的,还有上次那股心跳加快的感觉又涌过来,知珞摸了摸心口。
她忽然很好奇。
当仆人也能爱上主人?或者说攻略成功后和以前难道会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知珞不知道涂蕊七最后怎么解决的,杀完人她自觉做完了事,就在原地等。
过了片刻,涂蕊七才匆匆赶来:“我们回宗门吧师妹。”
她有些急切,因为与宗门一个弟子通信交代宗门事务时,那信的措辞总让涂蕊七觉得奇怪,似乎隐隐有事情发生。
知珞应了一声。
……
她们到达宗门,涂蕊七就被一弟子叫走,知珞无所谓地继续往落石林走去。
就是路过的人的目光总有些奇怪,原本知珞从不在意这些,谁让那些人不仅看了,还会和同伴嘀嘀咕咕说几句。
在第五次遇见一个路过弟子一直盯着她的时候,知珞忽然看向他。
那弟子慌忙地收回视线,刚要快步离开,肩膀就被一只手搭住。
她没有用力,但高出他许多层的修为自然而然地对那弟子产生威慑力。
那人僵住。
知珞问:“刚刚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说出来。”
强烈的威压,弟子开始颤抖:“……”
这、这绝对是威胁吧——!
他不敢撒谎,咽了咽:“我、我在想……知师姐你会不会被骗了?”
知珞:“什么。”
弟子:“就是、就是……燕师兄——不是,燕风遥他是魔界之人啊!甚至还有魔种,潜伏在宗门里干了许多坏事,现在人人唾弃,但知师姐你以前和燕风遥是朋友对吧……你快检查一下身体经脉,会不会被燕风遥暗算过?长老说燕风遥以前也暗算过一个弟子,那弟子还被迫离开宗门了!”
系统忍不住开口:【这脏水泼得真狠。】
知珞没管其他的信息,只重复说:“魔种?”
弟子甚是愤恨:“对!魔种!那小子还欺骗师姐,实在可恨!”
知珞想了下,认真辩驳:“还行吧,他自己也不知道魔种。”
“…”弟子一梗,又说道:“是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发现了……但是他隐瞒了自己是魔界之人!”
知珞点点头:“确实。”
那弟子满脸着急:“所以才让知师姐去查查自己的情况,听说魔界之人在几十年前的大战中就擅长下毒下蛊,万一……”
也就是说剧情开始了?
知珞神游了一瞬,想起自己的计划:“那他现在在哪儿?”
“被押在黑悬海呢。”
知珞了然,正要离开,又侧过身一本正经地回答:“不会。”
“啊?”
“他不会给我下毒下蛊。”
那弟子一阵哑然:“……”
主仆誓约也不会准许。
知珞想到,忽的又想起攻略成功一事,迟疑一下。
嗯,下毒下蛊和对方是不是爱的人似乎没有必然联系。
于是她就将这个原因给剔除出去。
落石林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知珞打开阵法,径直走进。
剧情已经开始,那么她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燕风遥被人劫走。
黑悬海无法进入,知珞没想过去硬闯,这会惊扰暗处的魔修。
她猛地停住脚步。
头顶的旭阳灿烂无比,带着炎热,院中唯有一个人坐在桌旁,晃着空荡荡的酒壶。
知珞安静片刻,慢吞吞挪过去,坐到她旁边。
周石瑾没有看她,在遥望远处的山峰,说:“你知道那燕风遥的事了吗?”
知珞盯着她:“知道。”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就算躲过了那望华君,你也躲不过整个修仙界的追杀。那小子死不了,过个几百年也许就有机会出来了。”
“什么傻事。”
“…”周石瑾偏过头,仔仔细细看着她,少女的面容在阳光下透白干净,褐眸没有丝毫慌乱,仿佛真的没有想过劫走仆人。
周石瑾突然笑出声:“也对,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知珞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去魔界。”
“哈——去魔界,”周石瑾笑得更大声,“你要入魔?”
“不。”
“你要以修士之身去魔界?”
“嗯,我要去魔界,然后走到哪儿算哪儿。”
“嗯……”周石瑾状似琢磨,眉眼微松,她没有问缘由,只道,“那就好。”
——那就好。
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是很好的了。
然后再无其他话,两人跟在晒太阳一样惬意。
知珞趴在桌子上,又从臂弯里抬起头露出眼睛,睫毛剪影在她眼下皮肤晃悠,就这么直勾勾盯视着。
周石瑾被一直盯着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望着远处。
知珞:“你是不是要死了。”
她感受到她身上的灰败气息。
“对。”
“师父。”
“嗯?”
“我现在开始想你了。”
“……等会儿再想吧。”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一旁的树林被风吹动,传出悦耳的簌簌声,树影斑驳,地面犹如被降下点点跳跃的光斑,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旭阳的位置在微微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忽的开口:“仔细想来,我活得还算快活,不后悔。”
知珞没有回话,眼睛前飘过细碎的魂魄,像是流云,又像是蒲公英的种子,自由地扬高,再飘散在空中。
周石瑾的身影变得浅淡透明,从四肢消散,最后眼睛快要消失时,她终于看了她一眼,平平淡淡的一眼。
然后再也消失不见。
离玉剩下了面具,周石瑾什么都没有留下。
太阳高照,知珞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面前还是空无一人。
她一个人趴在桌上待了会儿,分明是寿终正寝的好事,但就像不舍一样,这是无法控制的情绪,她内心像是缺了一块,空茫茫的,一时之间无法适应。
知珞抬起头,撑着下巴,光线刺眼,她安静注视,感受着高温光线在眸上弥漫。
“有一点不舍。”
她自言自语,像是在分析现在的心情,或者说,认为说出来就好受许多。
“难过。”
“不舒服。”
她犹豫了一下,低眸一瞬,才开口:
“……寂寞。”
这是寂寞。
好寂寞。
她还有朋友,还有燕风遥,但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人。
没了周石瑾,她觉得寂寞,似乎没有人能够替代师父的位置。
心脏沉甸甸的难受,又像是空了一块的漏风。
分离无需在意。
生死离别才会让她感到触动。
……
羽霄殿。
十二月宗最空荡的地方,这里摆放着长老仙尊们的命灯,命灯只需要对方的一根头发、一滴血,还有对方的同意,注入一缕灵力便可以制成。
没那么珍贵,随时可以重新制作,更何况大多长老仙尊们随时处于众人视线中,闭关了也会另外制作一盏命灯放在徒弟那里,所以羽霄殿也就没有派重要的修士把手。
只有一个小童天天看管着。
她还未辟谷,需要睡眠,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忽的,她的脑袋磕到门框,顿时惊醒,习惯性看了眼殿内的无数命灯。
殿外就是一处建筑,殿内却有星海般的幻象。
命灯犹如一盏盏蜡烛,无数豆大火苗在浩瀚星海上下漂浮着,遵循着一定的轨迹缓慢移动着,漂亮得不可思议。
在那其中,有一盏灯飘着飘着就消失了。
小童睁大眼睛,看了又看,确定有一盏命灯的确熄灭了。
“不、不好了!周仙尊她仙逝了——!”
很快,周石瑾逝去的消息在宗门上下传开,短短一个时辰,就上下皆知。
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浪,长老们早就知道她命不久矣,唏嘘一阵就算过去了。
令之欢听闻此事时,在与涂蕊七谈话。
她知道了涂蕊七处理涂家一事,再见到她,却觉这剑门首席眉眼间早已没了柔软。
涂蕊七没有经历与望华君纠缠的几十年,全身心投入宗门任务,自然比原著还要成熟稳定,甚至没了那些优柔寡断,显得利落不少。
令之欢:“我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将宗门事务一点一点教与你,实际上我还在犹豫。”
涂蕊七低眸倾听,恭而有礼。
她却话锋一转,问:“为何要杀掉你的亲人。”
涂蕊七不卑不亢,说道:“害我性命,害师妹性命,本就应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后知其残害百姓,肆意妄为,罪加一等。我虽不是衙门,但处置亲人的责任也还是有的。”
令之欢垂眸,老人面容,充满威压严肃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
涂蕊七面不改色,半晌,那令之欢才轻笑出声。
“甚好。”
只是传位之事,需要应付各位长老,他们想要立的宗主是另外一个弟子,那是长老们的走狗,宗门一旦落入那种人手中,谁都知道会变成什么样,那就是长老们彻底的一言堂。
令之欢才一拖再拖,至今没有答应退位。
但时间的确快到了,她也撑不了多久。
令之欢看着面前的人,静默片刻,快要开口又听见殿外人的知会声。
“……宗、宗主,那个燕风遥被劫走了!”
令之欢皱起眉头:“什么人劫走了他?”
“是魔修!”
“……”她叹了口气。
难道燕风遥真的与魔修勾结?未必,想来更像是冲着魔种而来,但长老们可不会这么想。
“还有一事……”那弟子隔着门小声道,“宗主,周仙尊仙逝了。”
令之欢愕然,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涂蕊七,她震惊地上前一步:“什么!?”
令之欢沉默一瞬:“我去看看吧,你先处理自己的事。那些涂家人,你不是还要赶着去处理那些事吗?”
涂蕊七:“可是——”
令之欢意有所指:“先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涂蕊七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敛目:“……是。”
黑悬海理应没有人能够进入,但还是被魔修钻了空子。
令之欢去了黑悬海,在那里只剩下一副锁灵铐,铐上有斑斑血迹。
她下令严密搜查,魔修潜入宗门是大纰漏,那群长老们也震怒不已,一时间宗门人心惶惶。
等令之欢处理完一切杂事,天色已晚,她原本要回到追仙殿,却脚步一顿。
天空繁星密布,让她想起周石瑾拜师那天夜晚,也是这般,星星那样的多,多到数不清,挤挤挨挨,流淌在星河间。
去看看吧。
繁忙的事务,有时候连伤感都无法持久,现在才惊觉当年就认识的同伴,原来已经消散了。
落石林还是那个模样。
令之欢进去,只看见那个知珞坐在石桌边,撑着腮帮子在看星空。
她不知道知珞在这里看了多久,也不知道知珞从多久开始坐在石凳上。
令之欢靠近她,“你师父走了,你当如何?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知珞听见声音,偏过头:“离开这里。”
令之欢愣了愣:“离开……离开宗门吗?”
知珞圆润的眼睛盯着她,却答非所问:“你以前是不是想过要把宗主之位传给涂师姐。”
原著里这么暗示过,系统提示的。
令之欢垂首,安静地与她对视。
她看出这剑修似乎有某种意图。
“现在也是。”
知珞:“为什么还不传?”
令之欢摇头:“长老们不会同意的,还需要再等等。”
“唔……”
“你问这事做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我很寂寞,”知珞诚实道,她想了想,“而且我就要离开……”
知珞原本想说涂蕊七在涂家帮助了她——虽然她并不在意那些名声。
但知珞又顿了顿,说:“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令之欢神情微动。
燕风遥逃脱一事,本应该来询问,甚至是审问与他离得近的知珞的,但知珞的修为摆在那里,没有人愿意得罪她。
如若不是燕风遥有魔种,剑尊望华君给长老们撑腰,他们也不敢动燕风遥——主要是打不过,但有了剑尊就不一样了,燕风遥起初是因为被魔种迷了心窍,没有反抗之力。
后面就完全是因为剑尊坐镇,他无法当众反抗,只能受钉骨刑。
令之欢离开前,说:“对了,那燕风遥被魔修劫走,现在宗门形势紧张,你……小心一点。”
知珞:“唔……羽霄殿的人会睡觉吗?”
竟然问这么直白。
令之欢失笑:“……对,夜晚是小童入睡的时候。”
知珞点了点头:“再见。”
“……再见。”
她走到落石林出口,又回过头望了一眼。
庭院幽深,少女一个人坐在那里,指尖在桌面滑动,似乎在描摹桌子上的雕刻花纹,充满天真。
令之欢再缓慢看了几眼落石林,闭了闭目。
……事态总是瞬息万变,她的身侧,已经有形形色色的人离开,以往相熟的人,现在也没剩下几个了。
星辰闪烁,宗门陷入宁静,就算是修士,大半也是需要睡眠的。
而在今夜,几条生命悄无声息地消失,那些长老因为都到达了天赋的顶尖位置,前进不能,现在整日醉心于勾心斗角,争取权力,拉帮结派,于是疏于修炼,警惕心甚至连普通弟子都不如。
那些引以为傲的阵法被轻易撕破,那些辛苦搜罗的护身灵器甚至来不及拿出使用,自动浮现启动的灵器也被一剑刺破。
那些长老们,早已经色厉内荏,体内亏空,急切地用灵物堆砌起来的修为不堪一击,只是终日浸泡在虚幻威压里,也没有人敢去挑战长老,也不需要长老出面作战。
再加上修仙界发展不算久,第一宗门更强的是底下那些弟子,是望华君,而不是什么长老。
剑尊望华君自持清冷,一世孤高,他所在的山峰最为偏僻,也最为冷清,倒是让人占了便宜。
一个长老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呼吸已然停止,在他的脖颈处,有一道细微的血痕。
一长老则是在冰床上停止呼吸。
……
皆是有那道细微的红痕,乍一看,很不起眼的红痕。
……
涂蕊七又去了一次涂家,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才回到宗门。
天还是黑的,她在宗门入口落地,收起葫芦,却迎面撞见知珞。
涂蕊七一愣:“知师妹,你要去哪里?”
知珞摩挲下巴:“唔……先离开这里。”
因为再过一会儿估计就要被追杀了。
知珞语气坦坦荡荡,涂蕊七没有发现不妥,便道:“好。”
知珞走了几步,与涂蕊七擦肩而过,涂蕊七才看见她的鬓角有血珠,虽然衣服换过了,但还是闻得到知珞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还有背部手臂的衣衫,逐渐渗出点点血斑。
“知师妹。”涂蕊七的目光跟着她,脱口而出。
知珞非常耐心地偏了偏头。
涂蕊七张了张嘴:“……明日我们去一次醉人湾如何?翊师妹还不知道燕师弟的事,我们可以去找她聊聊,也许那魔修使用了什么阵法。”
“不了,”知珞摇头,少女的侧脸有些微肉,睫羽密长,眼眸却很是冷静,“下次见,师姐。”
涂蕊七呼吸微微一窒,却不知缘由。
知珞御剑而去,速度极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逃命,能不快吗。】系统幽幽道。
知珞赞同地嗯了一声。
【……】
它明明是在阴阳怪气!
【昨夜真是太危险了!万一惊动了男主!】
“但是没有,”知珞一顿,疑惑道,“而且长老们没想象的那么强。”
【这就是不把心放在修炼上了,其实令之欢也比不上宿主。这类掌管宗门事务的人,除非天赋惊人,不然怎么着都会比相同努力的人少些精力时间。】
系统:【宿主,现在就要去魔界吗?】
知珞:“对。”
下一刻,晨光破晓,白光乍现,知珞抬手挡住刺眼的光亮,再缓慢放下。
半个太阳从地面升起,白净灼目,周遭的一切都清晰地显现,树木山丘,房屋农人。
知珞整个人被笼罩在晨曦下,仿佛一团柔柔的光,坠入遥远的路途。
*
魔界。
燕风遥在生死垂危之际,听见了魔修的声音。
黑悬海并不是人人不可进的,起码那群想要他死的长老会进入放一件吸收灵力的灵器,让他慢慢死去。
他身上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一直被吸走,没有多余的去治疗伤口,修士的身体强大,可这是魂骨钉。
“你如果不想死,就跟我走。”
一人说道。
燕风遥答应了。
他不想死,即便知道这人定不安好心。
到了魔界,果真如此,那魔修看重的是他的魔种,想要挖走它。
要不是不知道灵气充裕的修仙界会对离开宿主的魔种有何种影响,恐怕那魔修早就在黑悬海挖掉它。
燕风遥在路途中一直休养灵力,在魔修带着他走了一段路后,他运用那么一点灵力,使计逃走了。
那魔修穷追不舍。
燕风遥能够明显感觉到魔种的躁动。
少年浑身是伤,踉跄着前进,遏制魔种的法术早就不堪重负,生命力的流逝让魔种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他跌跌撞撞藏进一处狭窄的山洞,脱力跌落,剧烈地喘息。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入魔。
他不能入魔。
绝不能入魔。
原著里,反派之所以能够反杀追他的人,就是因为魔种爆发。
然而此刻,少年不顾生命的危险,咬牙将指尖插进胸口血肉,那里正好有一处鞭伤,他的指尖顺着伤口深入血肉,粘稠的响声伴随着血液的滴落。
魔种在哪里?应当在心脏附近,那需要很小心的摘取才能保全他的性命,但那魔修显然只想要直接挖心。
燕风遥闷哼一声,冷汗直落,唇色愈发苍白。
很快,指腹摸到了白骨边缘,微弱的灵力从指腹溢出,从骨的间隙深入红肉,寻找魔种具体的位置。
外面传出魔修的声音,迫在眉睫。
快一点,再快一点。
少年咬破了唇,他恨不得快点破开胸口,取出魔种,起码有活命的机会。
倏地,那魔修的声音骤然消失。
寂静得令人不安。
燕风遥皱起眉头,山洞突然被震破,一人走进,抱着剑,毫不意外地看见他。
知珞:“你还真在这里。”
伶寻坡,以前幻境的燕风遥说的最适合藏身的地方。
知珞低头,看着快要死掉的少年,又看了眼他探进胸口的血指,不断有血液顺着指尖滑落至手掌、手腕。
燕风遥一直没有说话。
知珞也不在意:“你这是要自.杀?”
他还是没有说话。
知珞疑惑地蹙眉:“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被折磨至此,少年嗓音已经变得异常干涩,一开口就咳嗽了几声,他很快稳住,“……你来了魔界。”
“对啊。”知珞蹲下去观察他,燕风遥靠着石壁,实在狼狈,此刻却直直地凝视着她。
知珞再问了一遍:“你是在自.杀?”
“……不,”燕风遥似乎有些恍惚,却不是因为伤口恍惚,“我是要将魔种取出。”
“为什么?”
燕风遥顿了顿,隐去自己的部分私心:“……因为我答应过你,不会站到你的对立位。”
“就算可能会死,也不入魔?”
燕风遥抿唇,一双黑眸此时明亮至极:“对。”
很守信用,她喜欢守信用的人,更喜欢他的“忠诚”,还有爱?攻略成功,她用新奇的眼神重新看待燕风遥。
大概他的爱情就是这类型吧,居然能付出生命,真是无法理解又奇怪,但是能感到“安全”,以及“没有威胁”。
知珞的心跳声熟悉地加快。
她早就心动过,她有浅薄的喜爱,但有时候不需要理解心动,本能会驱使她做出最舒服、最让自己愉悦的选择。
如果说燕风遥本就被她划进了私人领地内,那么现在就是把他往自己这里再拨了拨,更近了些。
知珞忽然想到前世。
角斗场那些人,偶尔会装作温柔的样子,不带欲望地去亲吻脸颊与额头,这个动作给知珞留下的印象很深,因为不能在那时候暗杀。
知珞盯着他,蓦地从心地贴近,亲了他的侧脸,就是小鸟啄木似的一点。
她是想做就去做了,不会犹犹豫豫,也是因为他是她的仆人,目前是绝对安全的。
少年陡然僵硬。
满足了想法,内心还奇妙地涌出一些喜悦,知珞没有多加思考,问:“取出来了吗。”
“…没、没有。”他苍白的脸颊硬生生浮出几片浅粉。
知珞催促:“那你快点挖出来。”
他愣愣地看着她,脑子不会思考了一样,只会回答: “…好。”
少年的指尖借用灵力,自毁一般企图挖出心口的魔种,血肉寸寸破开。
如此血腥命危的场景,一人却微红着脸,垂眸挖出自己的血肉,仿佛春心萌动。另一人则在认真观察,似乎很是好奇那魔种到底是什么样子。
系统:【……】
第106章 第 106 章 那你呢
血肉被挖, 那一点一点深入的指节鲜红一片,灵力可以勉强维持住生命,让指腹成功碰到发烫的魔种。
原著内, 在没有改变的世界线里,他是被魔修硬生生挖心,魔种混同着破碎的心脏肉一同被挖出, 自然是死了。
现在他自己来挖出魔种, 就算是再高修为的修士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一次性精准摘下。
幸而燕风遥对人的身体内脏等物异常了解,额头透出一层细小的汗珠,有一滴顺着鬓角侧脸, 沿着下颌滑落。
除了唇边的血溢出更多,少年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知珞抬眸, 视线跟着那滴汗珠走, 在汗珠隐没入濡湿衣襟后,又顺势看着被血渗透的胸口衣物。
越靠近心脏越困难, 他的灵力在缓慢恢复,停一下再动一下。
细微的、肉破开的粘稠声偶尔回响。
呼吸会使肺感到牵扯,她的存在会让心脏不听使唤, 剧烈跳动, 他的指腹都能感受到那股炽烈的鼓噪。
所以会更痛、心脏都仿佛随着跳动缓慢移位, 他必须要小心再小心。
偏偏知珞没有半点照顾人的意识, 还跟他说话:“那个魔修想要魔种, 有什么用?”
“…”
少年微不可查地轻轻调整呼吸,这才抬眸看她, 一滴汗珠滴落到他右眼上,被又长又直的睫羽盈住。
知珞看着,耿直地伸手一把按住, 燕风遥不得不闭上右眼。
隔着眼皮,少年的眼球软弹又停着不动,知珞把那滴汗珠擦掉就松开了手。
燕风遥很安静,安静地低眸注视。
知珞撑着腮,等他回答。
须臾,燕风遥又撇开视线,低头继续缓慢地摸索体内的魔种,顿了顿,轻轻开口:“因为——”
一出声,深入骨髓的疼痛从内脏传出,话语一停,又继续道:“他们认为魔种能够为他们所用吧。”
话音刚落,他的指节猛地一弯,唇畔控制不住地溢出闷哼。
他的手从胸口脱离,带着一点不慎带出的碎肉。
那伤口在灵力的滋润下迅速修复,没了外部威胁,少年的灵力增长很快,充盈经脉。
那汩汩流血的伤起码表皮愈合,内里还在修复。
知珞看着他的手心。
燕风遥的储物袋被收缴,他用法术制造出一些清水,将魔种冲洗干净,那点点碎肉很快随着水流流进地面石缝,不见了踪影。
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紫色珠子。
知珞想到。
她用手拨了拨,紫珠在他手心滚动。
知珞:“没什么用。”
燕风遥唇色惨白,闻言说道:“就像剑骨只能由天生剑骨之人使用,剖出来后就是一块普通骨头而已。”
魔种离开了宿主,迅速枯萎,变成一颗普通的紫珠。
知珞对紫色无感,也没觉得这珠子漂亮,满足了好奇心就站起身,往外走。
燕风遥还没有完全恢复,想站起来跟着她,却有心无力,一动牵扯到内伤,呼吸乱了一瞬,又迅速平复。
……对了,他欺骗了她,他是魔界之人,知珞没有第一时间惩罚他,就已经是宽容待人。
燕风遥看着她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连出声询问都莫名胆怯。
过了许久,他想起那个亲吻,安全感才轻飘飘回来一些,混沌的思绪才清明一些,意识到她是去看那魔修的尸体。
刚这么想着,蓦地瞧见方才离开的知珞又折返回来,也不进来,就在山洞口冒出头看他一眼,再次确定他不会突然死掉,才转身离开。
燕风遥眨了眨眼。
*
知珞的确是去看看那魔修。
她记得想要魔种的人很多,一茬接一茬,应该是个管理不怎么严的组织,原剧情里涂蕊七与望华君进入魔界后,还跟那组织的人战斗过。
好像叫什么斩仙阁吧……但是没有写过那组织的规模和据点,打了个酱油,显示出那前期反派燕风遥被杀了就下线了,修改后的世界线更是连那组织的名字都没有出现,估计是被存活的燕风遥铲除了。
尸体是被利落斩首的状态,知珞怕节外生枝,灵力没有收敛。
她看了眼无头的尸体,又看了眼刚刚咕噜噜滚落的头。
——话说,头呢?
知珞侧头看向枯黄的杂草堆,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靠近。
一个极其瘦小的小孩拨开杂草,一看见知珞就惊讶地瞪大双眼,立刻停止脚步。
他身后的几个同伴一见他停下,也警惕地隐藏,没有贸然出现。
可惜在知珞眼里如同无用功。
她安静地与那小孩对视。
“………”
“………”
小孩木柴似的腿僵硬无比。
知珞还是在看,因为他也在看她。
小孩不敢轻举妄动,在魔界,他们这些还未成长起来的孩童是最危险的存在,如若没有大人庇护,定会被人捉起来卖给那些喜欢吃人肉的魔人。
但他们也不得不从小就出来觅食,至少揪些能吃的东西回去。
他是看有一具新鲜的尸体,想要把他偷偷拿回去换取食物,但一个小孩子拖不动整具尸体,他只能先抱走头,再叫几个伙伴过来,打算将那身体也搬走。
谁曾想遇见一个人,一个身上干干净净的人。
任谁都知道,身上干净的人才是最值得警惕的。
小孩硬撑了片刻,又疑惑她怎么不动,也不言语。
两方僵持之中,忽然,有一个饥肠辘辘的男人出现,看见几个孩子和一个皮肤白润的少女就立刻口生津液,他已经饿到头昏眼花,失去了理智。
“真是好运……”他声音沙哑,朝他们踉跄着跑过来,手中有充满血腥味的刀。
那群小孩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见一道细小的亮光闪过,那男人被定住,表情还停留在贪婪,头颅滑落,脖颈截面规整,喷出的血柱染红枯草。
知珞收剑,继续去看那目瞪口呆的小孩,开口:“头是不是在你那儿。”
那小孩嘴张了张,想要撒谎,却怕惹怒她。
他后面的一人抢先出声:“没有!我…我们没有偷那个人的头。”
知珞点了点头,没再理会他们,蹲下去把那具无头尸体跟咸鱼一样翻过来再翻过去。
……就、就完了?那群人还在愣神,不敢置信刚刚一剑夺去性命的人这么好糊弄。
等反应过来后就快速逃走,头也不回。
唯有方才领头的小孩侧头悄悄看了她一眼。
她的装束……很不一样,和北界南界的人都不一样。
知珞寻着魔气痕迹找到了一些痕迹。
在尸体的背部,刻有一道魔纹,残留着他人魔气,似乎是一个标志。
知珞将那图案记下,再将那缕魔气驱散。
无头尸体再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东西,知珞随便翻了一下就丢开。
她回到山洞,一进去就撞进少年黑瞳,他仿佛一直在等待,等真正地看见她回来,才松缓了眉头。
知珞走到他身旁:“还有多久才能走。”
燕风遥回过神:“只需要一天,我就能完全恢复。”
只是需要将魂骨钉一个一个拔出来,很快。
少年又道:“……抱歉。”
“什么。”知珞坐到他旁边,很奇怪,他明明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样,身体居然还是比常人温度高,像是一块暖玉。
知珞抱着膝盖坐近了一点,挨到他。
燕风遥停了停,才缓慢道:“我欺骗了你,我是魔界之人。”
他才受了重伤,面色发白,那眼睛看着她,更是泄露出极其脆弱的情绪,犹如可怜的犬类,垂着尾巴与耳朵。
“哦。”
“……”
知珞又想了想,说:“你的确欺骗了我,但主仆誓约没有动静,说明你不想害我。”
燕风遥不觉得这是什么免死金牌:“可是我依然欺骗了你。”
“的确。”知珞赞同地点点头。
“……理应惩罚我。”
“确实。”
说了“确实”,知珞又闭上嘴不说惩罚内容,她在思考原著内容,想把魔界那点情报记清楚。
燕风遥靠在石壁上,半晌没有出声,敛下睫羽,颤了颤。
她现在会在想什么呢?
她又为什么不在乎他的魔界身份?
……也对,知珞不辨善恶,自然也不会在意魔界还是修仙界,她在乎的只是自己在哪一方,哪一方是她的敌人。
而他只要不入魔,就永远不可能站在她的对立面。
燕风遥抬眸,正好知珞想完事情,转过头望着他。
她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对话——或者说,她就没有在乎过方才的事情。
知珞睁着一双眼睛在他脸上看来看去,两人胳膊挨着胳膊,腿侧也靠着,离得很近,她一转头盯视,燕风遥就几乎将她的睫毛眼瞳,看得一清二楚。
燕风遥与她对视一阵,忍不住移开目光,再控制不住地重新看她。
他忽然问:“……为什么刚刚…亲我?”
顿了顿,又加了句:“应该惩罚我的。”
他分明应该问的是你不在意我的欺骗吗?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他是戴罪之身,不可能回到十二月宗,你该如何做?
…你又为什么来到魔界?
但偏偏,他问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知珞想了想,诚实道:“想亲就亲了。”
燕风遥安静地看她半晌。
“……我知道了。”
他知晓她的那些细微的情愫,或许知珞天生不会深爱别人,所以她那么一点儿的喜爱就如此显眼,足够让人受宠若惊,也弥足珍贵。
气氛沉默下来。
知珞在等他伤好,再出去找那个斩仙阁的人,以免那群人不相信魔种无用,寻着过来,敌在暗她在明,很麻烦。
况且,她来到魔界,为的就是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
过了一会儿,知珞忽然听见少年冷静的声音:“那现在呢?”
知珞转过头:“什么。”
燕风遥耳廓红透,表面却没有露出丝毫拘束,面上无比的冷静,似乎只是在单纯地提问。
“……现在,还会想要亲吻我吗?”
知珞盯着他,倏地想起攻略成功的事,不由得好奇地反问:“那你呢。”
燕风遥:“……什么?”
攻略成功到底代表着什么?如果是指爱她,又有哪些变化?
知珞一边想,一边说:“你想要被我亲吻吗?”
“………”
沉默良久,燕风遥如此聪慧,他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但现在大脑空白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却本能地没有欺骗。
“……大概,是想的。”
他再没有秘密,在她面前再也不用隐藏些什么,那些习惯性的抑制松了一角。
或者说,是她的举动硬生生把那一角撬开。
他知道她或许对他有些微的喜爱,但他终究是不安的、没有安全感。
她的喜爱很是浅薄且珍贵,他总怕他失去,所以每一步都是谨慎。
知珞了然地点头,严肃地回答他上个问题。
“现在的话,我一般般。以后不知道。”
她很是认真,燕风遥唇角微微扬起,轻轻笑了下,他的神经一跳一跳,不知道是因为挖魔种的后遗症,还是别的原因,连伤口的痛都让他觉得是奖励一般,令人生不起半点不悦。
“我知道了。”
魔界的夜晚异常寒冷。
等他恢复的时间太无聊,燕风遥将魂骨钉一枚一枚取下,又是一次血淋淋的场景。
取完魂骨钉,少年就体力不支地半昏迷过去。
不会死。
知珞先下了定论,然后看着他身上流动的血,伸出手按住他胳膊。
冰冷的手心接触到黏糊糊的血液。
温热的。
知珞想到。
他的血真的很适合取暖,这是她第一次见面就了解到的事。
山洞内在变冷,修士不会受冻而死,但她天生体寒,也很讨厌寒冷,总喜欢外部的热源,就像她总习惯睡觉。
知珞一把抱住昏迷的燕风遥,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温热的血顺势流到她的胳膊脖颈,染红她的衣袖衣襟,又有鲜红印在她靠着的脸颊上,汩汩流动的血仿佛包围着她,不断地给予她温暖。
他的身体是暖炉,修复伤口的灵力在无意识发散,不会让湿润的冰冷赶上他们相接触的热意。
期间少年眼睫颤抖了一下,好像快要苏醒,但最终还是任由她抱着的模样,没有睁开眼睛。
知珞跟抱了块发热玉石似的,暖和惬意地入睡。
第107章 第 107 章 庇护
他不是一惊一乍的类型。
或者说他只会在“迫不得已”的状态下情绪外露。
所以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这片贫瘠土地时, 少年平静地睁开眼,面上没有丝毫困倦。
他的血液不可能一直流动,在半夜的时候, 尽管他全力放慢了自愈的速度,那血液却还是很快就停止了。
修士是不会脏的,虽然心情带着莫名的遗憾与失落, 他还静静地使用了法术, 将二人身上粘稠又快要凝滞的红血清除。
知珞没有半点修士该有的警惕性,她总是如此,所以睡觉的时候总会挑一个安全的地方。
周身被法术清洁, 那些杀掉长老的点点血迹,从修仙界赶过来、沾染上魔界风沙的衣物, 都变得干干净净, 一如从前他清洗之后,挂在竿上飘飘荡荡轻柔的衣裙。
柔软的、又冰冷的。
黑暗中, 少年的手轻轻抬起,他的手腕结了狰狞暗色的疤,锁灵铐留下的伤痕不是能轻易消除的。
他似乎很是犹豫, 又有些胆怯, 害怕吵醒了她, 亦或者惹得她不快。
但在知珞感觉到温度下降, 将额头贴在他脖颈处时, 燕风遥还是落下了手臂。
他的手掌原本是刚好碰到她胳膊的衣物,虚盖着, 手臂倒是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背部。
整个山洞都弥漫着心跳声,一声一声,急促不已。
等了一会儿, 燕风遥才抬起另一只手,终于形成相拥的姿势。
他低下头,下巴一下子就碰到知珞的头顶。
燕风遥移了移,变成脸贴着她的发顶,毛茸茸又柔顺冰凉的青丝,还有她呼吸带来的一起一伏,不知不觉他的呼吸频率都跟她相贴近。
他需要想的问题还有很多。
此事本就有很多疑问。
比如,她对他的喜爱,还不到她能够干脆利落地抛弃修仙界的一切——虽然她并不在乎的一切名利,来到魔界。
知珞做出的事更应该是因为心底的那么一点儿不舍,问一句:“那你还能留在修仙界吗?”
这是她最大的挽留了。
如若他那时还未挖出魔种,亦或者已经入魔,说:“修仙界已经无法接受我了。”
如果她感情再深一点,会问为什么?
但不论如何,结局都会是知珞一脸淡然地说再见。
因为燕风遥又不是死了,在她看来,分离这种事实在不算事。
现在,她却来到了魔界,没有提修仙界的任何事。
她对他的半分留恋就值得燕风遥反复咀嚼,却从未妄想过她能回以同等的爱意——那样就不是知珞了。
所以她来到此处,定有要事。
他能做什么呢?
作为魔界之人,他是不是能够帮助她?
燕风遥思绪微滞,又控制不住地想起白日。
魔种在激烈地反抗挣扎,他的心口处破开一点,血流如注。
忽的,昏暗的山洞突兀地透出一丝光亮,接着是无数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将他面前的阴暗驱散。
这不是幸福,这是痛苦,那光线只会让他感到灼烧。
随后是少女的衣摆,她的剑,还有她那双比阳光柔和,又比月亮多几分光亮的褐色眸。
她的周身都镀了一层金灿灿的柔亮。
知珞不会想到,在他眼底的少女是这样的,几乎灼烧了他。
燕风遥的确为她的到来、他们的见面感到喜悦——这甚至是他受刑时的“遗愿”。
但奇妙的是,看见知珞的一瞬间,那第一时刻,他产生的并非正面的愉悦依赖。
而是痛苦。
无穷无尽的痛苦,撕咬着心脏的痛苦,功亏一篑的痛苦,抛弃一切的痛苦,还是回到这罪恶之地的痛苦。
不知为何,从魔种爆发的那一刻开始,少年就好像变成了一个麻木的人偶,他能够忍受极刑,甚至在师父无情抛弃他后,还能理智地算计。
因为魔种而被修仙界唾弃,那一日,他不知听了多少辱骂。
就因为他天生的、无法改变的魔种。
燕风遥居然也没有愤恨,连往常经常弥漫心间的恨意残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对这件事,并没有感到不公,不会感到愤愤不平,他就像变成一个人偶,对周身的一切都变得迟钝,只剩下脑子在转,全部的心神都记挂在远处的少女。
心变得很窄很窄,只框的下知珞。
情绪感情也变得很是稀少,只留给了知珞。
直到他在魔界看见了对方。
他才感知到伤口之外的痛意,心上的痛意。
为什么?凭什么?
他使用的残暴手段都是对着妖魔敌人,从未杀过有善意的同门,甚至不断为宗门完成任务,有需要斩杀的妖魔,也是大多数交给他来做。
他是魔界之人不代表他就要为金初漾那几个徒弟赎罪。
他有魔种不代表他就知晓,不代表他不能挖掉它。
分明你们连剑骨都不会自己去主动探查,怎么就默认他知道自己身负魔种了?
分明是你们大发慈悲地说魔界的普通人与魔修不同,难道他进入宗门前不是普通人吗?
分明是你们口口声声说只是将他关押在黑悬海自省,又要使用腌臜手段夺取他的性命。
那股痛苦与恨意一同涌上,快要将他淹没溺毙,恨不得杀光当时的所有人。
“你还真在这里。”知珞开口,像是不太温柔地把他从海里钩出来,还晃了晃甩水。
她的神情有股微不可查的满意。
也许是魔种的缘故,也许还是他自己的缘故,对修仙界狠戾的凶意根本压制不住,却从中硬生生破开一点喜悦。
一时间没有说话。
“你这是要自.杀?”她问,语气并无担心,反而是单纯的困惑。
他在想当时他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样,才会让她产生困惑,问出“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这句话的。
夜风习习,燕风遥感受着她的呼吸,灵力运转,很快便发热。
少年本就体温高,这下更像个火炉,知珞眉眼微松,睡得更熟。
他在她因梦轻轻皱眉时,一下一下拍过她的背,只控制在一小块位置。
他还在想他为什么提不起心思去探求知珞行为上的疑点。
——没关系。
燕风遥一边安抚般轻拍她的背,一边靠着她的额发,眼睑半阖,安静地随意看着地面某一点。
没关系。
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因此捡起了他,没有丢下他。
那么就是最好的。
*
十二月宗。
几个耳熟能详的长老在深夜死亡——这件事震惊了宗门上下。
有人颤颤巍巍说出他目睹了知珞在清晨离开宗门。
那些长老虽然有剑伤,但不可能一口咬定就是知珞。
“所以知珞呢?”令之欢语气轻缓。
“我就是离开了宗门几天,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舒凝用衣袖掩住脸轻笑,虽是极其温柔的动作,可她那双眼睛明晃晃的戏谑。
剩下的几个长老因为没有利欲熏心,不会去主动掌握,所以没什么权力,一直被压着,上次的燕风遥事件,他们的意见也毫不重要。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更在乎自己的事。
闻言,一长老干巴巴笑道:“说笑了,舒长老。”
舒凝年老的面庞变得年轻,女人又笑了几声。
令之欢瞥她一眼:“周仙尊也去世了。”
舒凝的笑容才淡了几分,可又很快恢复,冷静到冷漠:“本就寿命将至,没什么意外的。”
语毕,她先行离开。
殿外晴空万里,舒凝望了望天空,又远眺落石林的山峰,她抬起手,灵力一动,一缕清风缠绕着手腕。
这不是周石瑾,只是她制造出的一缕风而已。
殿内依旧氛围肃穆,一弟子神情紧张地进来:“宗主,我们、我们找不到知师姐!而且那些长老们的剑伤经过剑尊鉴定,的确为元婴修士且剑术超脱之人所做……就、就只有……”
众人寂静。
真相已经很明确了。
没有一个人想到知珞会这么做。
但这事实一出,很快就有人自动补全理由:她对燕风遥也许有情谊。
“她定是为了替他报仇!”
这种猜测如同真相一般迅速传遍宗门。
“肯定啊,燕师……燕风遥整日跟在知师姐身后,知师姐是为他报仇才这样的吧。”
一人叹气:“哎……糊涂啊糊涂……怎么就……”
“她现在会在哪里?”
“肯定跑了啊!谁能不怕剑尊?”
有人惋惜,也有人愤恨她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一人路过,那群窃窃私语的弟子顿时噤声,规规矩矩行礼:“涂师姐。”
“嗯。”涂蕊七并未多言,她应了一声,面上冷凝,快步离开。
他们这才想起涂师姐似乎与那知珞交好,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于是几人嗫嗫嚅嚅一阵,不好意思再谈下去,转变了话题。
……
怎么可能是为了他报仇。
涂蕊七越走越快,手骨收紧,然后一挥袖,凌厉的风划过,背后的剑腾空而起,她转瞬间没了踪影。
怎么可能是为了给燕风遥报仇!
如果真的是为了燕风遥,知珞肯定是将长老们的性命交给他来处置,她认为自己的仇自己报,才是为他好。
抓住仇人交给对方,让朋友自己报仇,这才是她对伙伴最大的善意,令人动容。
可现在她剥夺了燕风遥报仇的机会,怎么可能是为了燕风遥——
涂蕊七忽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唯有前路是清晰的一点。
她来到追仙殿时,众长老已经离开,只剩下令之欢。
涂蕊七的脚步忽然慢下来。
令之欢眉目冷冽地望向她,一顿,没有多言,只说道:“我们需要抓紧,不能错过知珞给我们的机会。”
涂蕊七的心脏,一下子如坠冰窟。
宗主的话无情地撬开了真相——知珞杀掉长老们遁逃,不是因为什么为了燕风遥报仇,而是为了给她的朋友铲平前路的障碍。
没了长老们,涂蕊七继承宗主之位将成为可能。
她的嘴张了又张,却半晌说不出话。
令之欢没有催促,沉沉的眸光落到她身上,不言不语。
过了许久,殿中才响起少女细颤的声音。
“……知师妹会为了我背负骂名。”
涂蕊七说完,愣神片刻,心中所想无人得知,她抬起头,又恢复了冷静。
“如果那些长老们的罪行暴露。”
令之欢这才露出一个笑。
那群长老们耍弄权力,只为一己私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定会留下无数的证据。
如果那些长老们的罪行暴露——
那么知珞就不是罪人,而是嫉恶如仇、所杀有道的剑修,就连她的失踪也能用追杀劫走燕风遥的魔修一由掩盖。
但这就是事实,知珞本就没有错,杀掉那些利欲熏心、坏事做尽的长老有什么错?
二人没有再说任何其他的事,皆知对方所想,寂静无声。
须臾,涂蕊七行了一礼,道:“弟子先行告退。”
“你这般煞费苦心,也许知珞不会在乎那些名声。”
涂蕊七垂眸看着地面,语气淡淡:“弟子只是在报恩,为她挽回她该拥有的东西,知师妹并未做错,没有滥杀无辜。就连燕师弟,也不会这么做。”
但她对燕风遥的魔界身份,其实产生过一丝犹疑——不是怀疑燕风遥做过什么坏事,而是怀疑他不会再回到修仙界。
魔种一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撼动的。
但是知珞一事可以。
至少能让知珞想回来时,能回来得更舒心。
……
接下来,宗主令之欢悲痛于魔种与知珞一事,自言自己失了职,说要退位让贤。
修仙界沸腾了几日,毕竟这是第一宗门的易主,人人都在观望。
树倒猕猴散,墙倒众人推,那些长老们一支的势力还在混乱,一盘散沙,来不及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至少在宗门外的众人看来,令之欢才是宗主,他们不清楚那些弯弯绕绕,就算清楚的,令之欢自有天然的地位优势,他们也不会自找麻烦。
一时之间,风声竟超过了魔种失踪的消息。
*
知珞醒过来,但没有动,习惯性想睡回笼觉。
她似乎不管到哪里都不紧不慢的,只顾着自己的节奏。
燕风遥顺势抬起头,靠在石壁上,脸没有再贴着她,下一瞬,知珞就移动了一下脑袋,再次睡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睡够了,才睁开眼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燕风遥看着她,没有说话。
知珞也不在乎他说不说话,打了个哈欠——修士不会困倦,但她心理上困,还是凡人的作息习惯,忽然听见山洞外有声响。
燕风遥这才出声:“昨夜有一个小孩带着他父母待在山洞口,似乎与你认识,估计是想靠近我们,不会有危险。”
魔界有些人不会贸然寻求保护,这是不自量力,但他们会悄悄转移到有能力人的周围住下,“狐假虎威”,至少住处会安全许多。
“啊,”知珞慢半拍地应声,她想起昨天,“是那个人。”
转过头,知珞看了眼燕风遥干净的黑衣:“你的伤还有多久才好。”
燕风遥估算了下,压缩到最低:“最多一日,明天就可以行动。”
知珞点点头,走出去。
山洞口的确是昨天遇见的那个小孩领头,他带着自己瘦弱的父母蜷缩在岩石夹缝,一看见知珞,那个男孩就立刻站起来,抱着一口袋东西,怯懦地走到知珞面前。
“啊,啊。”
他张开嘴,只能发出几声啊。
是个哑巴。
知珞好奇地看着他。
男孩松了口气。
太好了,高人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迅速打开包装,里面是几块干巴巴硬邦邦的食物,从外表看,丑陋又难以下咽,根本看不出是馒头。
她会接受吗?
男孩忐忑地咽了咽。
他们一家人被一个有一点修为的魔修盯上,注定活不了多久,但是男孩还是想要寻求一线生机。
昨日,见识过知珞的一剑,他心一横,带着父母跑到她山洞外睡觉。
然后第二天,就是献出供物。
那些能人不是谁都庇护的,也要看供奉的东西合不合心意,不合心意却擅自借用威压的,会被残忍杀害。
这些馒头当然不能获得庇护,但是他们没有办法了,昨日那个魔修就因为山洞内散发的威压,而不敢靠近。
男孩不知晓这是燕风遥散发出的威压,更不知晓那少年是为了不吵醒眼前这个少女,才将那魔修赶走。
他将馒头举起来,奉献的姿势,细长的胳膊在微微颤抖——他怕死。
身后的两个大人不知何时跪在地面,不住地磕头。
知珞没看那两个磕头的,低头看了眼怼在她眼皮子底下的食物,歪了歪头。
……唔,是要给她的。
她拿起一个,吃下去——异常干巴无味。
但是秉承着不浪费粮食,她咽了下去。
男孩面露喜色,将食物再往前举了一下,那两个受了伤的大人终于有力气行动,踉跄着走过来,把男孩身边剩下的包裹全部拆开,都举起来。
三个人齐齐举着食物,将更多的看不出是馒头的东西怼上来,虔诚地寻求她的庇护。
才把难吃的馒头咽下去的知珞:“?”
知珞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这里的“潜规则”,但不妨碍她看见有人给她东西吃,就一个一个吃下去。
咀嚼咀嚼,她将碎馒头塞进嘴,腮帮子鼓起,再嚼嚼嚼。
因为特别干且硬,她咀嚼了许久才吃下一口。
有点难吃,但能吃。
……
燕风遥艰难站起,扶着石壁,少年面容透白脆弱,呼吸不似往常平稳。
在一处他人看不见的角度,燕风遥目睹山洞外的事,睫毛微敛。
……他的储物袋早就被收走了,除去武器和一些认主的灵器能够跟着他,进入他的灵台,其余的东西都没了。
比如她喜欢的食物。
只要能吃,知珞就会吃下去,但好吃的和难吃的总是不一样的。
吃桂花糕她的眼睛就会亮一点,现在吃那馒头,虽然她还是面无表情,但是跟完成任务一样,眼睛里只有认真。
少年捡起当年的魔界回忆,沉思片刻。
他得去搜刮一些东西,那些魔修,那些为魔主做事的人,在魔界高高在上的人,想必他们不会缺少食物绸缎等物。
不论知珞在魔界做什么,他首先想要做的就是让她更开心一点。
然后就是听从她,达成她的目的。
第108章 第 108 章 正确的亲脸方式
“你说什么——”
醉人湾, 翊灵柯呆然着表情,重复一遍。
来传话的弟子担忧地看着她:“……燕风遥是魔界之人,不仅如此, 他还身负魔种,在黑悬海被魔修劫走。知珞为了给他报仇,杀害了十二月宗的长老们……”
呵, 呵呵, 她就是闭关了几天,出来天都变了。
魔界?燕风遥?怎么可………
翊灵柯陷入沉思,想起那少年在其他人面前的样子。
——还真有可能。
但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翊灵柯心情复杂:“难道知珞也是魔界之人吗?”
弟子一愣, 反驳:“当然不是,知珞是原原本本的修仙界的人。”
“那她怎么会杀长老去魔界?不是回老家的话, 她会去做什么?”翊灵柯思考到。
弟子:“欸、这个, 翊师姐……她不是因为——”
因为去找燕风遥才去魔界的吗?
翊灵柯充耳不闻,还在思索知珞这人跟魔界有什么纠葛吗?不可能啊, 除非魔界有她的敌人。
翊灵柯压根就没想过是传闻所说的,知珞脑子坏掉,跟个情深义重之人一样, 抛弃修仙界的一切, 跑去魔界。
她就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就算知珞对燕风遥有情, 也应当是好好跟他说你会不会死, 不就完了?燕风遥又没有死。
更不可能因为燕风遥跑去魔界啊, 她是主人,哪儿有主人跟着仆人跑的。
所以她定是在魔界有事要做, 依照知珞的性子,估计是有人要杀。
……嗯,感觉除了杀人这件事, 好像没什么能吸引威胁到她了吧?
翊灵柯喟叹道:“我先去找涂师姐看看吧……”
怎么回事,除去她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讶了一下,现在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心如止水了。
……挺正常的吧,这可是知珞啊。
她定会活得很好的。
“魔界元婴之上的人有多少?”翊灵柯脚步一顿,突然开口询问道。
弟子想了想,摇头:“据我所知,没有。因为魔界近些年来,不知是什么原因,魔气愈发稀薄,整个魔界的魔修修炼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根本赶不上修仙界。”
“魔修人数也少,甚少有天资绝佳之人出现。所以宗主们才那么放心,没有人说再提醒他人警惕魔界一事。”
……那怪不得。
翊灵柯心道。
怪不得现在修仙界一直在激烈声讨燕风遥。
他是魔界土生土长的人。
却是一个修炼天才,把千万个修仙人踩在脚下的天才。
*
知珞收了食物,三人才松了口气,这并不是代表以后他们就会后顾无忧——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家人只是在支付昨夜的保护罢了。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图案吗。”知珞将那具无头尸体提起来,把那图案怼给三人看。
尸体在昨夜被知珞丢下时是面朝下,此刻只有面部与胸膛等地方出现尸斑,背部图案还能够看清。
面黄肌瘦的女人首先凑近看了看,他们对尸体没什么畏惧,更何况这具尸体还算得上待价而沽的物品。
“是…是斩仙阁。”女人开口,是难听的破锣嗓子,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声音折磨耳朵,很快就闭上了嘴。
知珞:“斩仙阁?在哪儿?”
这回是男人开口:“在北界魔主的领地边缘,听说只要在兽台打过了五百个对手,就能成为斩仙阁的一员。”
他以为知珞是要去归顺,解释得很是殷勤详细。
斩仙阁,应当就是这次劫走燕风遥的组织,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组织最高者下达的命令,还是说仅仅是一个分支,亦或者是这个人的私人行为。
知珞想了想,想不到什么。
那就先一网打尽,擒贼先擒王总没有错,抓到杀了再说,以免那些人因为魔种,还要源源不断地赶过来,苍蝇一样。
他们估计也不会相信,追逐着的魔种已经被挖了出来,并且变成了一个普通小珠子。
知珞扔下尸体,正要走回山洞,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里面不知何时被塞了一张多余的纸。
“?”
估计是在她将落石林的食物装进来的时候,不知情被带进来的。
她展开一看,是周石瑾的字迹,简简单单几个字。
“忘记我没有尸体不需要埋葬了,你也不用哭上个三天三夜,会吵得很。”
知珞:“……”
她也忘记在落石林的那一整个白天里,她有没有哭过,应该没有。
不过哭灵,也得在棺材前、坟墓前哭吧,没有棺材坟墓,自然就不需要哭了。
知珞眨了眨眼,收好纸张,她储物袋里的食物早就在来魔界的路上吃光了。
她走回山洞。
“………”
那三人面面相觑,突然摸不准知珞的意思,不敢擅自开口,于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洞口。
……
知珞一进去就看见燕风遥扶着石壁,抬眸看过来,透进昏暗洞内的阳光轻轻笼罩着他,皮肤透白,唇色浅淡,连黑不见底的眼眸都有一瞬间的光亮,琉璃似的。
竟显得脆弱又漂亮。
燕风遥先开口:“…不要相信他们。”
知珞:“谁?”
燕风遥心脏处有痛意,却毫无所觉般,轻声道:“山洞外的那三人,如果让他们得知我们的行踪,他们会出卖我们。”
语气淡淡,没有丝毫犹豫猜测的意味,仿佛那三人会出卖消息是绝对会发生的事。
这就是魔界,特别是南界北界相隔的无主之地,混乱不堪,各方势力不断沉浮,今日你登上一个组织的顶层,明日就可能脑袋移位,组织被灭。
燕风遥小时候,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再记一遍周边势力的名字与分布,因为它们是时时刻刻变化着的,不得不谨慎。
混乱与随时的背叛是极其常见的。
既然他的魔界身份早就暴露,干脆细细讲来。
“在几十年前,魔界分为南界北界,各有一魔主掌管,还有两界中间的无主之地。无主之地很是狭小贫瘠,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说了几句,知珞挨着他坐下,燕风遥低头看着她的头顶,顿了顿,也跟着坐下。
动作牵动肌肉,他的唇色又白了几分。
知珞没有在意,她抱着膝盖,抬头望着对面的石壁发呆。
“那你知道斩仙阁吗。”
燕风遥一愣,继而说道:“知道。”
因为斩仙阁是大大小小的组织中,少有的存在时间很长的组织,起起伏伏,苟延残喘也一直存在着。
知珞:“在哪里。”
“……抱歉,不知,他们的领地一直在变换,”燕风遥顿了顿,“可唯有他们开设的兽台,应该还在那里。我在几十年就听闻只有通过了兽台试炼的人才可以进入斩仙阁,现在……不知是否还是这样。”
他已经许久没有回到过魔界,知晓的情报自然具有滞后性。
知珞哦了一声,寂静片刻,她又莫名说道:“师父她死了。”
燕风遥没有言语:“……”
知珞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有尸体。”
燕风遥:“也许可以用她的遗物,做衣冠冢。”
“啊………”知珞张了张嘴,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她不懂这些,但是周石瑾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不对,这不是给她留了封信吗?
不能回修仙界,但魔界应该也有风景好的地方才对——虽然不是青山绿水的好看。
知珞自然道:“那在魔界找一个好看的地方,做一个衣冠冢。”
魔界吗……
燕风遥侧过头看她,知珞的表情没有半分勉强,她就是觉得修仙界魔界也没什么明显界限。
她不觉得魔界脏,那她也不会觉得他这个人是肮脏的。
知珞不知道身边这人一句话能想个山路十八弯,还在那儿想着魔界风景。
她并不觉得周石瑾会介意这些,毕竟周石瑾也不把修仙界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归属。
知珞不由得催促:“快点好,先去找兽台,再把斩仙阁的人找出来杀掉。”
她没到过魔界,怎么就与斩仙阁有隔阂?
燕风遥却没有问,只说道:“好。”
……
两人在山洞里,那三人在山洞外,日轮倾斜,知珞修炼了一会儿,再无聊地看话本。
燕风遥看她一眼,静坐调理经脉灵力。
在夕阳西沉时,知珞想到那魔种,问:“那个珠子呢?”
燕风遥睁开眼,将魔种交给她。
知珞捏着这晶莹剔透的紫色珠,放在几缕夕阳光下折射出光芒,她用力一捏,却不能捏碎。
是真的一点儿魔气波动都没有了,可又很是坚固。
知珞问系统。
系统:【很正常吧,要不然魔种什么人都能用,也太没独特性了,这是绑定物嘛。】
知珞:“…”
系统突然惆怅地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宿主已经完成了一半任务,不过第二个任务只要宿主好好修炼,那不是手到擒来吗!】
它大吹特吹,一连串彩虹屁蹦出来,仿佛看见胜利的曙光。
【等完成了任务,宿主就算回到了原世界,那还不是通通乱杀!什么角斗场,不过是宿主的玩具罢了。】
很明显它上头了。
【糟糕,保不准宿主就能成为原低魔世界的顶点——】
系统突然噤声。
——等下,这不就很糟糕了吗!?宿主又不是什么善恶观强的人,万一宿主掌握不好力量,把低魔世界戳了个对穿怎么办!?
【……那个,】系统清了清嗓子,【要小心哦,对待普通人要轻拿轻放。】
结果它宿主半天没有回声。
【宿主?】
知珞诚实地说:“不知道完成任务后去哪个世界,翊灵柯他们在这个世界,但是仇人在另一个世界。”
她说的是原世界杀掉她的那个男人,知珞本就习惯报仇,在她看来,如果她朋友需要报仇而永久分开,她会觉得理所应当得很。
系统一愣,犹豫道:【其实这里也不错……只是真的很危险,因为任务才与反派有交集,以后想要甩开恐怕不容易……】
它无知无觉站在知珞的角度,变成了个渣女思维:【想当初有个宿主,选择了停留在任务世界,结果甩不掉攻略对象,被囚|禁了。】
“啊,”知珞摇摇头,“真弱。”
【呃……确实。不过那是普通的古代世界啊!没有修仙魔法的。攻略对象位高权重,哎……最后那宿主郁郁而终了。】
系统唏嘘一阵,而且那宿主放弃的可是和平的现代世界,有父有母那种,拥有普通人的幸福,可惜了。
不像它现在的宿主,原世界生活的地方跟个未开化的野蛮时代一样,也没有亲人朋友,比不上现在这能上天入地的修仙世界。
它看向把珠子放在地上企图碾碎的知珞,又看了看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的反派,看似全身心在疗伤,实际上总在关注着知珞。
地面都裂开缝了,珠子还完好无损,直到那珠子被放开,咕噜噜滚动,也不知是有前主人的吸引还是别的原因,它滚到了燕风遥的鞋履旁。
珠子还没有碰到他,那原本应当闭着眼、不知情的少年却睁开了眼,拾起它。
反派有举动,系统自动噤声,以免影响宿主——虽然以前它也在反派与宿主说话间开过口,但反派没有发现……因为它宿主总是发呆状态,面无表情稳得不行,压根没有任何心虚偷偷摸摸的神态。
知珞看过去,燕风遥低眸看着紫珠:“魔种似乎不能被消灭。”
知珞:“但现在它就是一个普通珠子。”
燕风遥:“对。”
知珞想到什么,问:“它可以重新回到你体内?”
挖开血肉,再重新填进去。
燕风遥一顿,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知珞:“哦。”
她也就一问,走到他身边坐下,继续拿出话本看。
这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的书,只是太长了,经得起重温。
“……”燕风遥低头看着手里的紫色珠,幽幽深紫,圆润冰冷,看外表就是价值连城之物。
“我……”他突然开口。
知珞侧头。
燕风遥抿着唇,垂着眸,似乎不敢与她对视,拿着紫珠,紫色衬得他的指骨愈发得白,他相貌好,手也好,修长润白,指骨微突,青筋不显,隐藏在皮囊下很是平坦,只在手背露出一点点青色,倒格外的吸引人。
“…我还没有说过,”燕风遥抬起眸,“你重新捡起我,我很高兴。”
她没有丢下他,是他自己暴露,从她手中溜走滚落的,就像一只布偶,沾染上地面的脏。
知珞却没有嫌麻烦,把他从地上重新捡起来,还拍了拍尘土,当然,她也没有发现这照常微笑着的布偶,豆豆眼可怜兮兮地挂了滴泪。
知珞眨了眨眼。
她隐隐约约发现燕风遥好像变了一点,但没在意,唔了一声:“不用谢。”
他笑了下:“…你来魔界,是需要做什么?或者说我可以做什么?”
“先杀掉斩仙阁的人,然后杀掉想要找麻烦的人。”
“我知道了。”
系统牙酸一阵,遁走。
如果它知道宿主在想什么,定会大喊一句:【他不装了啊!宿主你没发现他越来越不内敛了吗!!】
安静了片刻,知珞又听见他说:“现在呢?”
“什么现在。”
“现在还想不想亲吻我。”
他反倒能看着她,只需要眉毛一撇,就能表现出细微的示弱感,如同摇尾乞怜的犬,可又没那么的卑微,毕竟表现的太过卑微低贱的东西是不会有长久的吸引力的。
“唔……”知珞摇头,“没有。”
燕风遥顿了顿,才将早有腹稿的话说出:“……我能亲吻你吗?”
他知道他们现在不是爱人的关系,知珞似乎从来没想过给他一个名头,她想做什么就做了,没什么责任可言,本来他就是她的仆人,更何况她也没有常规的恋人观念。
他只是,想要再进一步,再靠近她一点,仅此而已。
知珞愣了愣,这才认真地看他一眼:“像我昨天那样?”
“像你昨天那样。”
“嗯……也行。”知珞非常大方地答应了,看着他的脸,又看他颜色浅淡的唇,居然生出些好奇。
就像她好奇亲吻的感觉,也许被亲吻也是另一种感受呢。
燕风遥眼睫微颤,还未有靠近的趋势,知珞就异常实诚地把脸支过去,侧着,像是示意。
少女微肉的左脸凑过来,燕风遥下意识想要向后,却硬生生控制住自己。
“亲吧。”知珞还怕他亲错位置,用手指点了点左脸颊,点出一个小小的柔软窝,再恢复。
那是昨夜她亲燕风遥的脸颊位置,差不多。
“………”
燕风遥垂眸,心如擂鼓,偏偏面上很是冷静,眼眸微动,他低下头在她脸上印了一下。
轻轻的一下,羽毛一样。
但知珞不这么觉得。
她的脸有些微凉,燕风遥却是温热的。
他还不像知珞亲人那种亲个实打实,唇瓣几乎是刚刚触碰到她的皮肤,要离未离,痒痒的。
燕风遥虽心神动荡,但表情实在镇定,唯有眼睫在颤动个不停,看着地面,看着她的衣摆,又微微抬起瞥她。
太痒了,知珞挠了挠痒处,心上犹如有一只兔子在跳,高兴又奇怪,但她没有昏头,无视掉自己的心情,反而先皱眉,不满意道:“你这样,会弄得很痒。”
“……”燕风遥,“抱歉。”
知珞看着他,趁着心情好,跟只啄木鸟似的,猛地仰头实打实亲了他一下,少年的脸颊肉都陷进去一点,用力之大,头也被她亲得微微后仰了一些。
知珞直起身:“要像这样。”
分明是她自己想要亲而已,不过顺便当成示范。
“………”
他没有说话,眼帘微动,看她一眼。
两人对视,离得很近,仿佛连呼吸都在纠缠。
她睁着一双弧度微圆的眼,再挠了挠脸。
他应该说一句我知道了才继续,但燕风遥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他沉默着看她,再沉默着低头重新亲。
这回不需要知珞侧过头靠近,少年上身前倾,全部距离都是他在主动拉近,温热侵袭,知珞感觉到脸上被吻了一下。
与她展示的不同,这个吻更黏糊,更漫长,不舍得离开似的。
不痒。
知珞懵了一下:“啊……”
因为她的头也跟着歪了一点——被亲的。
第109章 第 109 章 兽台
被亲吻的感觉确实和主动亲吻不同。
主动亲吻是心跳加快, 而被亲吻,心脏则是会跳漏一拍。
他亲完面上没有波动,知珞又转过头看他一眼。
两人面面相觑。
知珞直勾勾盯视, 燕风遥对视了片刻,又忍不住转移了目光,下一瞬又转了回去。
“………”
“………”
知珞:“你再亲试试。”
不是挑衅的语气, 而是非常从心的喜欢。
燕风遥沉默片刻, 倾身再亲了一下,没有用力,知珞只感觉到轻轻的一点。
她摸了摸被亲的地方, 真诚评价:“还不错。”
“……”燕风遥垂眸看着她,半晌笑了一声, “那就好。”
接下来, 知珞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修炼, 亦或者放松下来看一会儿话本。
伤口的血肉在缓慢地愈合,燕风遥前襟逐渐被血染成深色。
一时间山洞内宁静非常,只有偶尔的翻书声。
中途燕风遥出去了一次, 又很快回来。
知珞并未在意, 反正他也没什么生命危险。
……
在深夜降临之时, 月光洒落, 少年的鸦色睫羽轻颤睁开, 露出漆黑一点的眸。
知珞:“好了?”
其实他的心脏旁还有些微痛,燕风遥面不改色道:“好了。”
“那现在就走吧, 去兽台。”
燕风遥顺从地应了一声:“方才我出去了一趟,兽台的位置应当还是在我记忆里的地方。”
黑夜笼罩,稀少的植物零零散散分布着, 夜晚的魔界寂静得可怕。
那洞外的三人见知珞出来,遮住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犹如暗处的鼠类,不像白天那般恭敬。
“你…你们要走了吗?”那个男孩出声。
哦……莫非白天的食物不是送她的?
知珞想了想,非常有礼貌地把储物袋里的一件低阶防御性武器递给他们,那三人却藏在石头后,没有人站出来,知珞就放在地上。
燕风遥不着痕迹地瞥向三人,在知珞御剑离开时,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已经庇护他们一夜,不必再想他们。”知珞疑惑地偏头:“我没有想他们。”
“只是饭钱而已,看起来交换的并非金钱。”
燕风遥一顿,笑道:“是,在魔界无人管理的地方,交换的通常是食物和武器。”
兽台的地方依旧在南北交界处。
燕风遥目光冷淡地望着前路。
没想到魔界这几十年来,位置格局没有丝毫变化,如同僵化的庞然大物,枯木黄草,没有半点改变。
毕竟这不是修仙界表面和谐的宗门派别,而是时常征战争土地的南界北界。
但时间太少,燕风遥来不及了解更多,他只是问了问一些人确认罢了。
凉风拂过,燕风遥忽的说道:“那三人定会将我们的行踪卖出去。”
“什么,”知珞没见过魔界的风土人情,虽然她本来就不是把人往善良地方想的,但架不住她不会去想。
“会怎么样。”
“我探查过,那里没有修为高的魔修,都是些不足挂齿的蝼蚁,就算卖,也卖不到哪里去。”
不会有威胁,所以燕风遥才任由那三人捡起灵器离开。
“哦。”
这件事就翻过去,无人再说。
……
山洞外的一家人的确是想把知珞二人要去找斩仙阁的消息卖掉。
但是他们一不知姓名,二不知那两人身份,作为普通人,他们分不清魔修和修士的区别,理所当然地将知珞认成魔修。
男人扣了扣自己的手心,焦虑不安。
他还以为这斩仙阁的人死去,阁里的人会替同伴讨回公道,或者说愤怒于那两人的冒犯,但斩仙阁底层的线人却摆了摆手:“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死就死了,阁里的人时不时死一个,等那些个头高的人死了再说吧。”
男人也不管那死去的人会不会有人替他报仇了,讪笑着继续说:“…那我们提供了那两人的消息,老爷总该给我们一些吃的用的……或者报酬吧。”
女人帮腔:“是啊老爷,可怜可怜我们。”
男孩怯懦地躲在父母身后,身体瘦弱,眼神警惕。
最终那线人还是甩给他们食物,比他们供奉给知珞的好千万倍,起码是松软的。
一家人欢欢喜喜离开,线人走进屋,心里反倒是想近来也没什么事务需要禀告,保不准兽台的阁里人以为他没有认真工作,把他给忘了。
想着,线人还是将这件事混杂着其他小事一同写进信里,凑字数。
很快,那封信被风尘仆仆的赶路人送到兽台的一个书生打扮的魔修手里,那书生随便看了两眼,就和往常一样,把信封压在堆积的杂物下。
每日都有那么多魔修赶来,寻找斩仙阁,妄图在斩仙阁获得一席之地,他都习惯了。
这次也毫不例外。
只是些好高骛远的杂碎罢了。
*
清晨。
兽台如同一个铁桶,被一望无际的高墙围堵,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气,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通道,迎接八方来客。
一些打扮洁净高贵的人会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进入,众星拱月。
更多的则是行色匆匆的在兽台做工的人,进进出出,还有那些小有富贵,和狐朋狗友笑着找乐子的人走入。
在兽台百米远的灌木丛中,就有一对男女颠鸾倒凤,滚作一团,这在魔界并不少见,在他们滚来滚去的地方,甚至还残留着一人被杀后的残缺肉块,粘在男人与女人光|裸的脊背、手臂,滑落,留下一连串斑驳血痕。
这会让他们感到更刺激。
男人啐了一口,兴奋道:“…就凭那小子还想跟着我一起去兽台。要不是我爹,我早在他被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他,煮熟了!怎么样?躺在那人肉上的感觉如何?”
女人喘息着,闻言发出欢快的笑声,嗔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真狠心,那可是你弟弟。”
“谁让钱财只够两个人用呢?我一个,你一个,他不就多余了?”
二人很快就不提那死人,沉浸于快活之事。
他们所处的地方只有他们这里有一棵巨大的树,虽然叶子不多,但还能遮挡几分。
所以,当两个不速之客突然悄无声息地落地时,那躺着的、先看见的女人惊了一瞬。
来者是一个一尘不染的少女,她面无表情,对他们视若无物,遥望兽台大门。
她身后的少年抱着红缨长枪,倒是轻飘飘瞥向赤|裸的男女,无甚情绪。
“??”就算是魔界人也不会对路边的男女苟且视作无物。
那女人被男人挡住,但是头部没有,看见了他的眼神,悚然一愣,然后狠拍男人的肩膀。
“怎么了……”男人还未说完,就瞥见蓝白衣裙的少女,吓得滚下来向后退,“你、你们是什么人!”
女人也连忙抓起一旁的衣服急匆匆穿上,以免耽搁逃命。
然而这两人还是将他们无视个彻底,少女甚至自顾自开口。
知珞:“这里就是兽台?”
燕风遥上前一步:“对,兽台还有一个名字,叫天开台。”
“直接进去?”
“天开台比一般的地方严格一些,我们要么交钱,要么就需要一人一块资质牌。”
她倒是发现了,魔界不用灵石,用的是金银,可惜知珞没有囤积那些东西,只有灵石。燕风遥的储物袋也早已遗落。
知珞:“那我们需要两块资质牌。”
那对男女对这两个年纪明显比他们小得多的少年人感到一丝的恐惧,见他们无视了自己,又缓慢地松了口气。
男人看他们年纪小,没有目睹他们御剑过来的场景,觉得这细皮嫩肉的二人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不定方才的恐惧就是错觉呢?一般这种就是家里有实力的少爷小姐,但又没那么有实力,否则怎么放任他们两个人来到这里?
男人才有杀人卖肉的心思,就瞧见少年偏过头来,眼眸微弯含笑,如同洞悉了一切,分明是看着他们,嘴里却与少女说话。
“这里刚好就有。”
“……”
“……”
*
天开台外,知珞换了身普通布衣,在排队进去。
她不知道斩仙阁的人到底有多高的修为,所以不能轻举妄动,至少不要将自己暴露在明面上。
周遭热闹非凡,什么污秽之词都有,还有人在谈论亲近之人的惨状,时不时冒出笑声,魔界的人没有修仙界那么有秩序,也没那么多良善人。
一个灰衣男人仗着体格,把前面一个弱不禁风的人撞开插队。
灰衣人笑了几声:“废物东西,你的肉都不值钱。”
那人摔倒在地,敢怒不敢言。
他站起来,又被灰衣人踢了几脚,再次摔倒,他还是没说什么,灰溜溜排到最后,不敢离开,现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也是外围屠夫最多的时候。
兽台会保护外围的人,在这里不能明目张胆的随意绑人杀掉,毕竟兽台还需要新鲜的血液,当然,这种保护也不是绝对的,真要杀,找个视角盲区就行,保护的范围也很小,也就是排队的队伍而已。
如果他现在离开,保不准就会被其他心怀不轨的人抢夺资质牌,然后杀掉,把肉卖几个钱。
资质牌没有姓名,只要有人拿到,就可以进去参加。
有的是定期在各处分发定量的资质牌,人人都有机会拿到。但说是这么说,还是有钱有食物的先得到。
灰衣男人得意地收回视线,又把目标放在前一个人身上。
居然比他的个子还要高。
心里不悦,男人伸手准备扯住那人的马尾甩开,谁知那人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偏头侧身,黑眸看过来。
“有什么事。”语气礼貌又冷淡。
是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容,眼神淡淡,跟看一块肉一样。
虽然衣物朴素,但他干净、好看,好看到灰衣男从没有见过比他还要漂亮的少年,却没有遭受折磨的痕迹,这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灰衣男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没有说话,那人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明晰了他的胆怯,转了回去。
马尾微微一晃,少年转过去后安静了片刻,然后按耐不住似的,低头与前面的一个少女小声讲话。
灰衣男能活到现在,也不是什么没长眼的人,冲动了一次就停下来,老老实实继续排队。
知珞不会聊天,但燕风遥会,他会引起她感兴趣的话题,也不会让话掉在地上,话语不会过于热情密集让人无所适从,而是恰到好处,声音不紧不慢,节奏全是迎合她。
很快,就排到她。
看了资质牌,知珞一进入天开台,脚步一顿。
每个资质牌一间房,他们的牌是最低级的,分配到的房间也是最为普通的。
但那对男女生怕他们杀掉自己,还给了些钱。
燕风遥收拾完知珞的房间,就出去打探消息。
一个瘦弱男人在人群进来的地方堆着笑揽客:“欸第一次来兽台?五个币,那些对手的消息我都有!齐旻知道吗?兽台上届的第一,我认识他!”
还有和他一样拉客的人穿梭在人群里,有些是骗子,会将人带到无人知晓的房间,让人成为奴隶,再也不能翻身,所以众人大多是面露冷漠,匆匆而过。
李旭扬着笑,正高声揽客,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侧。
“这些,够不够。”
他转过头,一个少年笑脸盈盈,把一块碎银子抛过来,李旭立刻接住:“够的够的!这些都够买三个奴隶了!”
他又连忙讨好道:“我现在就是把客人当主人对待呢,绝不欺瞒!”
燕风遥往他房间走去,李旭马上跟上。
少年瞥他一眼,“三个奴隶?”
价格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对,还是上等的好奴隶呢!比如漂亮的皮肤透白的女人……”
燕风遥忽的驻足。
李旭停下,新的客人在望着某一处,他循着视线望过去,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站在栏杆旁低头看着最低级的兽台。
此处是圆形走廊,一共有六层,环绕着中间的底部大圆台,没有屋顶,圆台上正有两个人在厮杀,周遭的显贵观众坐在座位上谈笑风生,偶尔砸几个果子下去。
燕风遥没有贸然上前,他知道什么时候该上前,什么时候不能打扰。
虽然只看得见知珞的背影,但她似乎很是认真。
知珞是在观察兽台的人?他们有什么有趣的呢?
……还是他不够有趣,无法时时刻刻吸引她。
他的储物袋也丢了,那些知珞喜欢的消磨时间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
凝望她片刻,燕风遥克制地收回目光:“走。”
李旭跟上,笑道:“客人你认识她?”
“嗯。”他不欲多言。
李旭人精一样,自然看得懂这少年的心思,进了屋,立刻献殷勤,说道:“我认识几个人……那女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厉害的,我可以让他们把她迷晕了送到客人床上,只需要三个——呃!”
他还未说完,脖颈突然被桎梏,瘦弱的男人面上迅速涨红,猛拍对方的手臂,他虽然瘦弱,力气也是不小的,但少年纹丝不动。
呼吸被剥夺,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李旭甩出的魔符居然也派不上用场,如同一张废纸,一碰到少年的衣角,就忽的燃烧殆尽。
这是一个不能惹的人物。
李旭胆战心惊地想到。
他唇畔艰难地溢出讨饶声:“求…求你……”
少年眼帘低垂,黑眸沉沉,唇角却带着笑。
声音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甚至很是温柔。
“不是说可以换三个奴隶,把客人当主人吗?”燕风遥轻轻道。
随即手松了一点,让李旭能够微弱地呼吸。
李旭眼前才变得清晰,就听见少年似乎很是温柔的话语。
“那就把她当主人,像狗一样,这才是好奴隶,不要让她不高兴。”
当然,他才是她最喜欢的,最信任的仆人……
——不,不是“最”。
而是唯一。
燕风遥:“才来到这里,还真不方便杀人收尸。”
“是是是!我眼瞎!我错了我错了,绝对不会去惹她的!”
李旭忙应声,却发现燕风遥就没有在意他的回答,神色淡然。
少年一放,李旭就瘫软在地上。
燕风遥再开口却道:“这里有没有桂花糕。”
李旭一怔:“……有是有。”
燕风遥笑了一下。
李旭愣愣,这才发现少年从相见的第一面就在笑,但现在的笑才是带着真切的笑意。
一旦看见,就很容易区分。
第110章 第 110 章 皮妖
这里和角斗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知珞趴在木栏杆旁, 盯着下方圆台的撕打。
周围的欢呼起哄,势必要死一人才能结束的战斗,根据打斗胜利的场数来决定地位, 但永远比那些显贵低一头。
这些都和角斗场一样。
周遭人群来来往往,有的人甚至感到久违的安心,面露轻松。
在魔界处处是危险, 到了这天开台倒是会安全那么一点点, 起码兽台内还有摇摇欲坠的“规则”二字。
这又和角斗场不一样。
因为角斗场的人不能外出,只能进不能出,更偏向圈养, 束缚更多,像是人养了一堆蟋蟀, 用来斗蛐蛐赚钱, 他们就是那些被圈住的蟋蟀。
没有对比,自然就无从得知到底哪里更安全, 惶惶度日。
接下来需要一步一步打擂台。
最好摸清现在魔界大众魔修的实力线,再爬到足以加入斩仙阁的高度。
加入斩仙阁的资格都说是通过兽台获得,却谁也不知道具体的方式——大概就是谁的胜利场数高, 谁就加入吧。
少女一个人立在此处, 眼睛犹如琉璃明光, 似乎没有经历过苦难, 还充斥着天真。
与周围格格不入, 却无人贸然上前,各有各的忙事, 来去匆匆。
在这里,怎么打扮都不会奇怪,所以当一戴着灰色斗篷的人走过, 也无人侧目。
只露出一小截玉白下巴,唇色浓重艳丽,漫无目的的步调在看见栏杆旁的少女时停滞片刻。
她的气息是魔界少有的干净、纯白,堪称无上的美味。
灰袍人似乎在观察,一瞬之后,不着痕迹地折返回去,拐进环形走廊的深处。
兽台的规模比眼前所见还要庞大,除去中间圆台,环绕的层层走廊,在走廊外,又是无数错综复杂的木质路径,比试的圆台也不会只有这一处,这只是冰山一角,让人得以窥见斩仙阁的财力。
知珞正要回去,准备打第一场,身旁栏杆处突然出现一个人,手肘轻轻搁在栏杆之上,随着他的靠近,一阵馨香袭来,勾人得很。
“看起来你是新来的。”
知珞看过去,来人是一个外表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少年人,穿着却异常大胆,紧贴皮肤的衣物只挡住了胸前,胳膊与腹部显露,腿倒是规规矩矩的被遮住。
少年长相偏向阴柔,细长上挑的眼微眯,是模糊了男女之分的美貌。
如果说燕风遥是一把漂亮的出鞘之剑,那么他就是河中开出的沾满污泥的花。
知珞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我叫水羡之。”那人也不觉得尴尬,甚至笑得更加深,他背靠着栏杆扭头看她,随着奇异的香气,相貌吸引着路过的众人,总要瞥一眼才罢休。
知珞有些迷惑了,“你参加了兽台比试?”
水羡之笑意盈盈:“对,如果有需要了解的地方,我可以为姑娘解惑。”
平常的话被他说的千回百转,尾音带钩,他侧着倾身,离知珞更近,眯起的眼眸中荡漾出一丝愉悦,香气愈发浓重,几乎吸引了十步以内的人瞥来。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圆溜溜的,就这么抬起看着他。
平静到不可思议。
水羡之心中划过一丝怪异,却听见一道冷然声音先于他说出。
“却不知兽台什么时候收妖魔了。”
——什么时候靠近的!?
水羡之心头一震,立刻望过去。
一黑衣少年面容冷冷,不知何时抱臂立在知珞身侧,他似乎扫了水羡之一眼,唇角又带出轻轻笑意,因着眼眸里令人心惊的寒峭,那抹淡淡的笑反而显得异常嘲讽、充满阴潮。
燕风遥微微偏头,即便抑制住些许,一部分盈满恶意的疯狂又稠密的妒忌还是溢了出来,话语缓慢。
“就算兽台宽容,许你进来,但也是疏忽大意了,妖魔不是对魔修最大的补药吗?吃一口妖魔血骨,能够助长魔修修行。”
水羡之下意识直起身,后退一步。
他无法看透这两人是修士,经过知珞与燕风遥的伪装,在魔界大多数人眼中,他们只是两名普通魔修。
这人怎么知道他的身份,分明连融合期的魔修都看不出他的伪装——!
水羡之惊疑不定,生怕暴露了身份,被魔修当场分尸,生吃殆尽。
他紧绷着身体,不复方才的似有若无的勾引。
燕风遥反倒放松下来,只觉鼻间气息真是臭不可闻,在阴暗情绪里挣扎出一丝的愧疚。
——对知珞的愧疚,让她闻到这种气味,真是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知珞完全隔绝了紧绷氛围,还在盯着水羡之,闻言轻皱起眉头,面露疑惑,仆人来了,她就终于问出问题。
“这里连妖魔都能容纳?”
燕风遥不再看他,低眸注视着知珞:“应该是他隐藏了身份。”
知珞:“妖魔居然还有人型。”
燕风遥听出她单纯只是好奇,眼眸带笑,终于驱散一些妒心:“是。总有一些妖魔会得到些机遇,化身为人。”
知珞:“魔修还要吃妖魔?那他变成人后,肉也跟人一样吗?”
燕风遥思索了下,“抱歉,我也不知晓。”
他顿了顿,瞥那妖魔一眼,温柔笑道:“或许等这妖魔被他人吞入腹中,我们可以再问问那魔修感受。”
此刻他完全褪去了修仙界的修士皮囊,燕风遥眼眸微弯,倒是彻底回到了魔界的状态。
放在修仙界必会被斥责冷血残忍的言论,轻而易举地说出。
知珞新奇地看着漂亮少年,上上下下打量,透亮的杏眼依旧是天真的,水羡之却被生生定住,终于领悟她的眼神,唇齿生寒。
她就像孩童玩弄蚂蚁、拧断人偶的头却还能生气那般天真。
——她从方才起,对他就像对待死物,看他就像看圆台上的厮杀,一视同仁,一旦看破他的妖魔本质,便毫无同理心,哪怕他的外形是人。
她似乎半点也不受这外形的影响。
魔界之人通常充满污秽,怎么着也得有负面的情绪。
嫉恨、轻蔑、愤怒、怀疑,但眼前的少女不一样。
有人会伪装天真,他能够看清,而她不是,所以才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现在才发觉,她果然是魔界的人,却因为那点独特,与魔界常人分割开来,形成强烈的矛盾感。
这两人站在一起,仿佛天造地设的二人,就连蓝白的衣摆与黑衣衣角都轻轻交缠,少年长相如同出鞘的剑,在她这里又似乎变成了剑鞘,是为少女这把剑而生。
一人好奇地凝望他,没有杀意。
一人又含笑,状似与她聊天,讨她开心,解她的疑惑。
却给水羡之带来一阵的迫切危机之感。
他立刻遁走,生怕晚了一步。
燕风遥没有追,方才他们的话没有被任何人听见,所以也没有人再留意这边。
他敛下神色,再去看她就是和往常无异的神情。
“应当是魔界的皮妖。”
知珞自发联想:“扒了别人的皮披在自己身上?”
“不是,”燕风遥笑道,仿佛觉得她这个剥下皮的猜测也颇为有趣,“它们的皮是用魔气制造的,更为结实。皮妖是指它们会在猎物情动时化为原型,钻入猎物皮下,在身体里鼓动,远远看去就像皮囊在跳舞。”
知珞想象了下——想象不出来。
她失去了兴趣,先回到狭窄的房间。
燕风遥跟着她,进屋后眉眼松缓下来,“我买了桂花糕,还有一些零嘴。”
知珞这才发现他腰间重新挂上了储物袋,不知道从何而来。
“我要。”知珞直白道。
燕风遥将桂花糕递给她,看着知珞啃吃,唇角的笑意愈发真切,他凝视着,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消融,变成无害的人,无害的犬,就这么看着她。
知珞吃到一半却发现他的视线,她原本不怎么在意,吃着吃着又觉得心里怪怪的。
这次没有选择遮住他的眼睛。
“你看我做什么。”
燕风遥寻了个借口:“看桂花糕是不是让你满意。”
知珞的思绪马上跟着跑了,还真思考了一下,评价了一句:“还行。”
这对于他来说好像就是很高的评价,少年眉梢带笑,甚是愉悦。
他们去了擂台处。
天开台有无数的圆台,有大有小,像是知珞这些才来的人都是在逼仄的台上打一架就行。
她领了号,和燕风遥分开,去往那小圆台。
这里还有地下一层,昏暗狭窄,圆台也是一个挨着一个,用铁栏杆隔开,乍一进入,仿佛置身于沸腾的海,人声鼎沸。
有人像野人一样,只裹着兽皮,在台上杀人。
这里也没什么显贵来观看,又乱又脏。
知珞没有耗费任何力气,连灵力都没有动用,就一边发呆一边杀了五人。
他们要杀她,她就凭借本能杀了对方。如若对方没有杀意,很是胆怯,反倒可能捡回一条命。
因为目前只需要对手不能动弹,即为胜利。
知珞原以为会回忆起以前,但这场地太小,找不到氛围。
临近夜晚,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无视不知何时变得寂静的场地,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在她走后,才有人声细如蚊道:“……杀了这么多人,这是什么修为的魔修?”
这里没有元婴及以上的魔修,自然看不破她的伪装。
窄小的封闭地下,无数圆台染上鲜血,到处都是尸体,唯有一处,吸引着无数人忌惮的目光。
与其他地方就放着几具的尸体相比,那里的尸体不断堆积,很快将地下的一角完全掩盖。
众人也没什么同情心,这都是你死我活的事。
知珞才来时,那些还想着去把她绑来的人齐齐歇了心思。
在这里,只有一层欺软怕硬的恐惧,弥漫在寂静的空气中。
……希望明天自己的对手不是那个人。
每一个人都这么想到。
*
水羡之逃跑后,并未离开兽台。
兽台门口镇守的魔修不是衣架子,有很大可能会发现它的身份,它不能冒险。
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够成功混进来,但好运不会一直跟随。
……况且,它真的太饿了。
魔气,它需要更多的魔气!
水羡之一想到那黑衣少年的神情,就一阵发颤。
它甚至自我保护一般不敢去回忆少女的脸,这是他的警告。
他的修为一定比它的高出许多,迟早会来将它一口一口吃下!
皮囊下的真身开始不安地浮动,水羡之颤颤发抖。
它需要更多的魔气。
水羡之的眼瞳突然变成全黑色,微微鼓动,随后再次恢复。
它站起身,从房间的窗户看去。
一个修为低微的魔修恰好路过,被香气勾得瞥了一眼,看见妖魔伪装的人,顿时生起心思。
不论是自己留着当奴隶,还是去卖掉血肉,都有价值。
魔修露出丑陋的笑容。
它也露出一个纯良的笑。
又一个猎物上钩。
……
夜晚,偏僻走廊。
一片死寂,兽台的夜晚很少人出来,皆是闭门关窗,毕竟任何人都可能是害自己的凶手。
一股窸窸窣窣的啃吃声幽幽响起,随后是突兀地肉|体在木制地板上弹动的声响。
白日里心生歹念的魔修此刻双目睁大,倒在地面,皮囊下竟然如同海浪一般,上下起伏,犹如无数双小小的拳头在魔修体内,不断击打皮肉。
偶尔,魔修会跟上岸的鱼一样,陡然弹动一下。
嘴部张到最大,下颚脱臼,口里不是人的齿舌,而是一股毛线一样相互纠缠涌动的黑色团,仔细一看,似乎是无数条黑色细蛇在缠绕,还隐隐从魔修眼眶边缘冒出。
忽然,魔修就跟戳破似的,迅速干瘪,最终成为一张皱巴巴的皮。
跟被无数针扎入一样,皮的表面突兀地出现一个又一个黑色小孔,无数黑色条状活物钻了出来,在半空中纠缠,很快就出现水羡之的身形。
而那死人皮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点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水羡之魔气充盈,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那黑衣少年给予它的碾压式畏惧,缓缓吐出一口气。
兽台真的太好了,夜晚很少人会在走廊行走,它可以随意吃人,从未被发现过。
在这里蛰伏许久,就算是魔修出来,它也能第一时间察觉,许多人已经不是它的对手。
无数低微魔修的聚集地,简直是妖魔的餐盘。妖魔与魔修互为猎物,谁弱,谁就是被吃下的肉。
倏地,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就一声,仿佛刻意引起它的注意。
水羡之立即转头,一时太过放松警惕,它忘记伪装,脖颈转了整整半圈,脸硬生生转到身后。
在此处走廊尽头,两人正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
明明凭借实力不会被发现,偏偏那少年就故意让它发觉。
是白日里的那个人。
水羡之惊惧之下发了狠,冲过去想要放手一搏。
但还没有走出一步,就被无形的威压压住。
这、这是什么……!
“呃……!”
巨大的实力差距,犹如鸿沟天堑,无法反抗,只会产生无尽的恐惧。
水羡之维持不了人型,皮囊破开,一团黑线活物惊慌失措地蠕动着。
昏暗的走廊,那两个少年人就如同观看一场戏剧,眼底毫无波澜。
看的久了,谁都会畏惧那两双眼睛。
它担惊受怕,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更是惊怕他们的视线,那悄无声息,毫无感情地旁观,仿佛它是什么不值得一提的弱小蜉蝣,只会让它感到无比的胆怯。
但燕风遥没有杀掉妖魔,低头对知珞说道:“这就是皮妖吃人的时候。”
语气含笑,竟是在介绍什么物品一般。
莫大的危惧骤然提升,妖魔想要嘶吼,却发现声音发不出去,是恐惧在遏制住自己。
知珞不觉得有趣,她远远没有燕风遥病态嗜血,不远处就是一张人皮和被压制得死死的妖魔,她不是很感兴趣地移开目光,捂嘴打了个哈欠。
“该到睡觉的时候了。”
“是。那我们回去?”
“嗯……”她习惯了困倦,来不及回去,就爬到他背上,闭眼入眠。
待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去,妖魔还是维持不住人型。
它看见了那个少年回过头的随意一瞥,分明是含笑的眸,黑色的瞳却沉沉透不进光亮。
威压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山一角,就让它觉得自己已是蝼蚁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海浪,只能发着抖,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
……他到底是什么修为?修的什么魔?
水羡之在人群待了这么久,还是懂得很多人的东西。
等了片刻以后,它能够勉强恢复。
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少年是厌恶它曾将少女视作目标。
魔界之人经常有的情绪。
憎恨、嫉妒、厌恶,没有了约束的情绪膨胀是极其可怕的,只有在魔界,魔界的人才是最自由的。
他可以杀了它,却没有选择杀。
他轻飘飘地选择了长时间的折磨,甚至不需要动手,仅仅是心上的压迫,就足够它到处逃窜,孤立无援,惶惶度日。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燕风遥不是魔界的人。
他分明是魔界孕育的最好的种子,永远不可能铲除本性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