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钉子
——就算他入了无情道, 朋友有难应当也还是会帮忙的。
这是宋至淮入道前的想法,为此,他甚至定下了束缚。
哪怕无情道的自己感情淡泊, 也会受束缚驱使,去帮助他的朋友。
寒潭冷冽,四周隐有灵力涌动, 形成一股一股乳白的云条, 凝固在半空中。
这是入道后,天道给予他一瞥,于是天涌云动, 灵力竟有了实体。
宋至淮从未如此平静过。
那恼人的心魔彻底消失,通身是说不出的轻松。
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明晰, 灵台的沉闷一扫而空。
他天生就适合这样的道。
宋至淮并未第一时间出去, 反而先打坐趁机修炼。
过了许久,他再次踏出脚步, 脱离弥子境。
山巅之上,风起云涌,宋至淮眺望隐约可见的山, 心中只冒出一丝丝的喜悦。
该去见他的朋友了。
这想法并没有那么迫切, 那喜悦也只是浅浅的一层, 不足以让他露出笑容, 却能让他心情愉悦一点。
不知道知珞师妹如何了, 他记得入关时她才走出秘境不久。
就算是无情道,就算是感情淡泊, 也有情感高低,宋至淮更倾向于知珞,于是先行去了十二月宗。
然后得知, 知师妹杀了一众长老,叛逃了。
燕师弟也暴露了魔界身份,现在被魔界之人劫走了。
宋至淮:“………”
有波澜,但没那么多。
那被问话的弟子原以为宋师兄会嫉恶如仇,或者怎么着也得对知师姐的行为产生一些愤怒。
谁知他还是那么淡定——一句话都没有评价。
却误打误撞地让弟子成功误会,他吁了口气:“……但是最近,好像又有风声说,知师姐是因为发现了众长老邪恶的秘密,才愤而出手,为民除害的。”
……知师妹是这种正义非常的性格吗?
宋至淮冷着脸想到。
不知道宋至淮已经入了无情道的弟子还笑道:“想必宋师兄是相信知师姐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才不愤怒的吧。”
……知师妹难道不心狠手辣吗?
宋至淮冷着脸继续想到。
确实不,心狠手辣者的心境都异常混浊,知师妹只是很果敢罢了。
不过这样的话,就没有他什么事了,既然知珞没有出事,也成功逃了出去,宋至淮就礼貌告辞了。
十二月宗此刻是隐隐动荡的状态,有一些宗门虎视眈眈,企图撕下一块肉来。
第一宗门,掉一点东西也足够一些小门派过得更好。
但没了长老,还有众多的十二月宗弟子。
还有剑尊望华君,宗门大阵依然无人敢犯,望华君的未婚妻王绫有一颗善心,听闻她送了十二月宗许多灵器灵药,真正地不惧流言,宗门上下对她的风评前所未有的好。
人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未婚夫望华君。
唯有令之欢拿着记着一长串物品的纸张轻笑一声。
涂蕊七有些不安,蹙眉道:“也不知王岛主送我这么多珍贵灵物是什么用意……”
是的,这众多的物品明面上是给予十二月宗,实际上却是给了涂蕊七一人。
“王绫不傻,”令之欢叠起纸单,交于她,唇畔含笑,“给望华君只会打水漂,换不来半点好感好处。送给我,还不如送给下一任宗主,讨好投诚。”
涂蕊七一愣,没有想到令之欢还没有向外透露出传位的消息,王绫居然就猜到了,甚至还将人给猜中。
起码外界大多并不认为涂蕊七会是下一任宗主,她受制于剑尊徒弟的身份,总以为她会一心求道,就算成了剑门首席,也还是觉得她最终的归宿会和剑尊一样,是一心求剑。
可惜,她不是,她所求所想并不仅仅是常人修士的道。
令之欢:“那件事做的如何了?”
涂蕊七回神,肃声道:“已经发现了吴长老一派的罪证,可以顺藤摸瓜。”
令之欢微不可查地点头。
“宋至淮也回来了。虽说宗门实力还未遭受重创,但如若知珞与燕风遥还在……”她摇摇头,不再说。
涂蕊七并未多言,行了一礼告退。
她走出殿,再抬手展开单纸,扫视了一遍。
涂蕊七知道宗主在惋惜什么。
有了知珞和燕风遥,宗门会更加辉煌。
现在燕风遥的名声跌入谷底,在众宗门齐聚时还有人热切发声,让其他宗门派人进入魔界,擒拿燕风遥。
因为魔界从几十年前的战争结束以来,魔气越来越少,魔修的修炼速度似乎受到了严重影响,也没什么天才人物,一直到现在,还没什么大能出现。
燕风遥就是那个魔界例外,那些人不得不忌惮。
——这还是涂蕊七现在才知道的,这些消息没有人去主动提及。
换一种思路去想,知师妹应当会过得很好。
毕竟魔界能打过她的人不多。
待证据集齐,她定会还师妹一条退路。
*
不知道自己在魔界算顶层实力的知珞还在虚空索敌。
她知道仙门没有再打压魔界是因为魔界一直没有出色的魔修搞事,但她也没有松懈,万一他们在蛰伏呢?就像邪祟一样,完全不知道哪里出来的。
还是先一步一步看看再说。
……
近些日子,天开台来了一对厉害的少年人。
以十成的胜率,恐怖的速度往上爬。
在这里,打赢一场会有些小钱,杀了对手,钱会翻倍,很快知珞就积累了一堆铜币。
——也包括燕风遥的。
昏暗的打斗场,少女没有武器,在对手冲过来时踢了一脚他的膝盖,随后在眨眼间便拧断了他的脖颈。
知珞没有动用灵力,也没有武器,把带着杀意又混杂着恐惧的敌人提起,伴随着细微的咔嚓声,男人的头颅软软地歪下去。
在围观人的缄默中,她松开了手,男人软趴趴地掉落,四肢呈现无序的姿势。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这个少女,从第一场开始就是眨眼间取人性命。
知珞只给自己规定一天最多打二十场,她侧过头,十九具尸体如同战利品一般堆积在场外,这些尸体都是每隔几个时辰就处理一次。
加上眼前的,今天够了。
知珞转过身,燕风遥在圆台附近,他似乎是掐准了时间在这里等候。
她一下去,那些靠着给胜利者献殷勤赚些小费的人都无从下手,因为那个少年包揽了她的一切杂事。
一出去,人太多太挤,知珞牵住他的手。
燕风遥动作一顿,继而神色如常地接着挡人群。
燕风遥轻声道:“隔壁房间的尸体我没有交给兽台,他们现在还以为这人还活着。既然他破坏了墙壁,隔壁的屋子就不能给别人。”
他说的是三天前的夜晚,知珞一个人在房间睡觉,床靠着墙壁,在深更半夜之时,隔壁的人早有歹念,一下一下用工具钻着墙。
从她入睡熄灭蜡烛时开始钻,半夜终于凿通,他明显是老手,动用稀薄的魔气,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在钉子从知珞这里的墙上冒出一个尖时,窸窸窣窣的墙渣掉落,落到被子上,知珞才朦朦胧胧醒来。
“?”
她睡眼朦胧,也没管,只是用手指一按,钉子瞬间退了回去,甚至破开了对方的手掌,还没等他尖叫出声,钉子继续刺穿了他的锁骨处。
噔!
沾满血的钉子没入另一片墙壁,没有再动,尖锐的一头朝外,钝平的一头反而寸寸深入。
“……”男人瞠目结舌,似乎不敢相信就这么被钉子刺穿,血从血管迸发,一瞬间喷到头上顶格。
他无力地张了张嘴,最终倒了下去。
知珞翻了个身继续睡,第二天就忘了这尸体,幸好燕风遥习惯性排查她周边的闲杂人等,否则尸体都要发臭。
知珞点了点头:“你住进去?”
“……”燕风遥顿了顿,到了她的住处,他才开口,“……我们能不能,住在一起?”
知珞瞥他一眼。
燕风遥镇定道:“……毕竟兽台鱼龙混杂。”
知珞答应得干脆:“可以。”
燕风遥诡异地停了停,即刻开了口:“好。”
他去自己的房间收拾。
知珞坐到椅子上在纸上涂涂画画,一旁是燕风遥画的极具风骨的水墨竹,画中还有一少女倚在石上,纯真无邪。
知珞看了看,突然回想起刚刚燕风遥等在人群中,他身边的人自动退避三舍的景象。
她似乎每次转身都能第一时刻看见他。
很是称职,她喜欢这样的仆人,在主人的喜欢之上,她才会产生信赖,增添一些别的感情。
知珞想了想,用毛笔添了几笔。
一幅笔底春风的画立刻变成画风诡异的作品。
她在地面找不到空余地方,就把燕风遥挂在竹子尖上,而且还异常粗糙,仿佛一个黑乎乎的鬼影。
等燕风遥回来,知珞还给他看。
“看,我画的你。”
燕风遥唇畔含笑地看完自挂竹上的人影,由衷地道谢:“谢谢。”
“不谢。”知珞自己再欣赏了一遍,才把画给他。
燕风遥将画谨慎收好,笑意不变。
能想到把他画上去,对于知珞来说,称得上是燕风遥的殊荣。
她对他有一些喜欢,但她的喜欢不是每时每刻,燕风遥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再进一步。
他垂眸看她,说道:“我能亲亲你吗?”
知珞再瞥了他一眼。
不是错觉,自从来到魔界,燕风遥是真的越来越奇怪,他也不再像在修仙界那样装什么善良正义、为民除害的君子。
知珞唔了一声:“可以。”
她还走近,把脸扬起来,“喏。”
少年却没有亲吻她的脸颊,垂下眼睫,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往常暗色的黑眸此刻盈满碎光。
“谢谢。”
他再一次说道。
知珞看着他的脖颈变得近在咫尺,现在又远了几分,她似乎被那处吸引到,一直看着,嘴上说:“不用谢。”
然后她摸了摸额头。
痒痒的,跟脸颊的亲吻又不一样,她心跳快了几分。
知珞朝他招了招手,跟招小狗一样。
燕风遥顺从低身,她从心地一下子跟树袋熊一样抱住他,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心脏一阵发痒,燕风遥抑制住痒意,抿紧了唇,双臂都被她抱住,无法动弹。
知珞将额头贴在他脖颈处蹭了蹭,缓解痒意,她也喜欢这么贴近,情愫滋生,她会凭借本能取悦自己。
燕风遥半晌才开口:“……很痒吗?”
“对,下次你别亲这么轻,太痒了。”
知珞顿了顿,皮肤摩擦,他的脖颈又是温热至极。
额头又有些热了。
燕风遥抿了抿唇,鸦睫微颤,任由她抱着:“……抱歉。”
知珞身上有轻微的血味,但更多的是她自己独特的无法形容的气息。
少年面容染上薄红。
不是害羞,而是陡然升高的愉悦与兴奋。
兴奋于与她的贴近。
兴奋于她逐渐看向他的目光。
众人皆言陷入情的人会一叶障目,燕风遥却恰恰相反,不同于常人。
他永远无法变成那些自以为是之人,也永远无法赞同那些只因为对方付出,就自认对方爱自己入骨的人。
你不是爱她吗?为什么不了解她?为什么会误会她?
就算知珞对他好,他也能看出她不是喜欢,因为他了解她。
在感情烧坏脑子、影响判断之前,更快的是被她吸引,陷入痴迷,是情不自禁地去理解她,探求她的本性。
少年心有七窍,又深知人心,他一边头脑发热地被她疯狂吸引,一边又异常冷静地在混乱中理解她的心意。
一边患得患失,一边又深知她的本性。
一边怀疑自己的判断,一边又镇定地下了定论。
从前知道她对他毫无情谊,现在也知道她存在着浅薄的喜欢,只不过,他总需要时时刻刻去判断,去填补他空洞一般的安全感。
在她对他无意时纠结自身,在她产生喜爱时又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
既冷静又混乱,既理智又慌乱疯狂。
矛盾将他撕裂,却又像野兽一样迅速指明了一条正确的、靠近她的路。
所以他才是她唯一的仆人,所以他才是她唯一喜欢的人。
可以让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安全到可以随意使用的。
他是属于她的。
第112章 第 112 章 气味
这不是错觉, 燕风遥到了魔界就跟挣脱了牢笼的动物一样,什么都在向外显露。
知珞面无表情地啃着饼,鲜血刚好洒在她足尖一寸之外, 没有沾染上血污。
“兽台太多杂碎。”燕风遥背对着她,单膝蹲下,面露冷然, 拨开尸体的巨大伤口, 鲜红的肉外翻,看见的原本应该是人的内脏,现在却是一堆稻草, 将人皮塞满。
他忍不住轻笑了下,没有嘲讽, 是真的愉悦。
“因为怕比试输了, 所以提前杀掉我吗。”
看起来他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
在这里的生活枯燥重复,唯一不同的就是每天的对手, 还有想要暗杀掉他们的人。
知珞已经取得了换场地的资格,比试的圆台换到了有观众席的场地,房间也换了个更加宽阔舒适的。
今日她才搬进去, 燕风遥不知道为什么, 居然还能走后门自己挑选房间的位置, 搬到她隔壁。
知珞这些日子就是修炼, 打架, 吃饭,睡觉。
燕风遥就复杂得多, 他在短短时日里已经理清了兽台管理层面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疏通了关系。
……疏通了关系。
知珞再咬了一口饼。
系统久违地出现,看见现状, 来不及了解别的,怕她想起原世界的事,忙安慰道:【啊……宿主,这里的比试场和你们世界的角斗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宿主的原世界并非现代,甚至连近现代都勉勉强强。
那是一个迅速倒退的时代,奴隶制还存在着的时代。
那里没有电灯,只有蜡烛。没有什么教育,只有驱使。
宿主就是奴隶。
系统一直避免着这个问题,它从没有戳过她的痛处,即便她并不在乎。
那个世界的制度已经处于混乱崩溃的边缘,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到底是新的奴隶制、还是帝制,总之在那灰败的世界里,不管怎么计算,在百年内都不可能是进步的。
等宿主作为修仙者回去,她就是最高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她有这个武力。所以系统才不会提出有偏向的建议。
世界是烂泥,但当你能够掌控一切,烂泥也能成为无价之宝。
作为角斗场养育的功能型奴隶,知珞的作用就是在角斗场的规则下发挥观赏性的效果,让角斗场得到贵族的赏赐。
她也是一个奇怪的奴隶。
奇怪就奇怪在,她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奴隶。
系统隐约发现她的心理矛盾之处,也哑口无言。
……怎么说呢,放在宿主身上就变得正常了呢。
知珞没有回忆什么过去,不知道系统为什么说这些,但还是很礼貌地嗯了一声。
系统再安慰了几句,她再嗯,依然没发现它是在安慰。
【那…那宿主你继续。】
系统说到最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唠唠叨叨,最后硬是憋出了句吃好饭就词穷,安静了一会儿,它迅速遁走,定了个闹钟,再次安眠。
知珞又看向屋内的尸体,燕风遥安静下来,许久没有什么大动作。
粘稠的细微筋肉被拨开的声音不断响起。
分明已经确定了来人不是正常的人类,最多只是个傀儡,可他还是沉浸于血肉的味道。
燕风遥面不改色,甚至指腹依旧是干干净净,用小刀划开人皮,轻轻拨开。
他似乎知道怎样划最好,很快,尸体的胸膛肉像一朵花一样绽开,规整漂亮,露出体内的稻草。
知珞见他处理完,几下把饼吃完:“是傀儡。你下场对手是谁。”
“是一个傀儡师,石名。”燕风遥饶有兴趣地拆分傀儡的四肢,那里布满了白线。
没有他的金线漂亮。
燕风遥想到。
知珞只是那么一问,诚恳说:“那你别死了。”
毕竟再高的修为,疏忽大意也可能会被轻易杀死。
少年侧过头,眼眸微弯,瞳孔像是黑色的玻璃水珠,迎着碎光,说道:“不会的。”
他没有再管尸体,因为血肉而加快流动的血液变得更快,嗜杀的兴奋却是消停下来,少年站起身,重新在知珞面前单膝蹲下。
黑色柔软的衣摆洒在地面。
燕风遥仰着头望她,似乎有话要说,知珞坐在凳子上,见他靠近,先把包着饼的油纸湮灭。
他一顿,没有再说话,笑着拿出干净的帕,擦她手上不明显的残渣。
头颅低垂,少年的睫羽笔直又浓密,没有缱绻的卷翘感,却还是带着暧昧,遮住眼瞳,额头有几缕黑发,眉峰未动,似乎这是一件很是平常的事。
知珞任由他擦手,顺从心意地盯着他的脸。
熟悉的感受蜂拥而至,她还是不太习惯,捉摸不透。
它会促使她冒出喜悦之情,想靠近他,贴着他。
燕风遥擦完她的手,又换了张帕子,抬眸,轻轻覆盖上她的嘴角。
明明是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的问题。
就像她还是习惯于睡觉,他们之间也依旧保留着普通主仆的互动。
知珞是无所谓,反正麻烦的不是她。
燕风遥更是不觉得麻烦,他感受到薄帕下柔软的皮肤,耳廓染上薄薄的绯色,面上却没有波动。
他割开那些对手,不觉得那是活人。
现在隔着布,他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旺盛的生命。
他最为喜爱的杀生,都比不上这些仆人的活。
等擦干净,燕风遥才勉强平息了心潮,抬眸直视她。
燕风遥:“我已经贿赂了一个斩仙阁的人,我们可以越过几层没必要的打斗,直接迎来更厉害的敌人。很快就能加入斩仙阁,一探究竟。”
“哦,这样。”知珞应了一声,又看他一直看着自己,抿着唇,仿佛很期待的模样。
她想了想,夸奖道:“做得很好。”
燕风遥笑了一下,整张脸好像浸泡在光里,不见半分阴暗。
“……那我是不是,还是可以与你同住?”他说道。
知珞答应了。
他再次微笑,唇角是最吸引人的弧度。
于是在一天的比试之后,两人还是在一间房。
熄灭蜡烛,修士是能够目视,不过写字看书之类还是有光亮更好。
知珞睡在床上,燕风遥没有入睡。
他坐在桌旁,手边有一盏豆大的火光,竟是悬浮在半空中,比蜡烛昏暗,只照得见少年身旁,影响不到知珞。
燕风遥一直在探查斩仙阁,他是最好用的鹰犬,只要她一指,他就能不回头地动用一切去实现。
他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字迹。
斩仙阁结构简单,甚至比仙门还要粗暴,一层一层管下去而已,最顶层一个人,然后是十个死士魔修——应当是签订了主仆誓约。
剩下的都是些小卒。
燕风遥皱起眉头。
魔界就算被大战重创,几十年下来也不应该如此废物,斩仙阁作为非南北魔主靡下的第一阁,不应该这么脆弱。
那死士的事迹听起来吓人,燕风遥却只能感觉到弱小。
只屠杀普通人和修为低微的魔修,可不就是弱小得可怜。
整个魔界出名的家族、自建势力、甚至是两个魔主势力,他们的震慑通常是通过杀掉厉害的敌人,然后严苛对待百姓。
但那些敌人事迹,厉害程度都比不上修仙界的一个中等门派。
还只是接触过斩仙阁,燕风遥察觉到魔界的孱弱,可并未下确切的定论,只将猜测按下。
……
深夜,月明星稀。
隔墙外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呻、吟。
知珞被吵醒。
“………”
燕风遥看向她,他的睫羽剪影在豆火下影影绰绰。
他没有贸然开口,直到知珞再闭上眼,又睁开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燕风遥才说道:“……需要解决掉他们吗?”
“不需要。”
她又不是什么残忍暴虐的人,她只是觉得吵。
就像是角斗场一样,知珞看着床顶,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两人没有说话,他们不会撑起结界,万一有修为更高之人,就很容易被发现。
她也不生气,听了一会儿,觉得跟回到了原世界的家一样,揉了揉耳朵。
就是没有事做。
知珞看向他,招招手。
燕风遥放下毛笔,起身走到床边,他顿了顿,坐在了床沿。
知珞好奇道:“如果怀孕了她们会怎么做?”
“……”燕风遥思索了下,他本没有留意过这点,但很容易就推测出来,“大多人不会让孩子出生,那是累赘。”
“如果出生了呢?为什么?”
他看她一眼,冷静道:“或许是躲避比试,或许是想要一个孩子,亦或者觉得生下来可以卖更高的价,婴儿的价格是最高的。”
“不过在生下来后还能活下来,需要更多的实力。”
知珞赞同地说:“确实。”
她的母亲就是躲避了比试,安全度过了几个月,生下来后也是凭借以往积攒的实力,将她养活。
母亲原本是想要随便取一个名,小猫小狗都可,最后也是来了兴致,从诗句里取字,却因为一知半解,只是以前看过诗句而已,早就记忆模糊了,以为“落”是“珞”,记错了字形,就成了知珞。
夜晚微凉,知珞再揉了下耳朵,燕风遥睫毛一眨,安静着。
隔壁的声响断断续续,有人也被吵得睡不着,破口大骂,“哪个鳖孙在半夜发、情!小心我——”
却骤然没了声音。
一片死寂中,隔壁的声音继续响起。
燕风遥抬眸,透过墙壁似乎感觉到了对方方才片刻的出手。
拙劣得很。
但对周围很有震慑力,没有人敢提出不满。
燕风遥还在漫不经心地思索这种狂妄自大、实际没什么实力的人该不该除掉。
毕竟离得近,以免某天惹得知珞不悦,她自然能杀掉对方,但他要防的是她心情被破坏。
忽然,少年的腰被一双手臂抱住。
燕风遥诧异地低眸,知珞正抱住他劲瘦柔韧的腰,被子遗落在床脚。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先一步抬手,虚抱住她的背。
但很快,知珞就直起身,往前凑了一点,头靠近他的脖颈。
“………”
燕风遥陡然僵硬,原本想要轻轻抱住她的手臂也蓦地停住。
她在嗅闻。
细小的、微不可查的呼吸时不时划过他的皮肤,激起无数的战栗。
……她在干什么?
知珞:“你身上,有味道。”
“……”燕风遥干巴巴开口,“或许是今天沾染上的血味还没有消散。”
知珞却摇头:“不是,不是那些味道。”
她又闻了下,确认了一遍。
“你身上的味道,奇怪。你自带的味道,以前没有闻到过,在其他人身上也没有闻到过。”
她像是自我肯定,又重复了一次:“不是其他东西沾染上的,而是你自己的味道。”
奇怪的、清淡的、不香也不臭、不会刺激鼻子,也不会觉得腻人。
“……”他偏了偏头,方便她仔细地嗅。
燕风遥呼吸了几个来回,才慢慢说道:“你身上也有……自己的味道。”
知珞:“什么气味?我怎么闻不到?”
“……没有办法形容,不过,”他顿了顿,语调似乎很是冷静,“应该每个人都有,只是唯有靠近,并且在意,才会闻到。”
知珞偏过头,也不离开,一双杏眼直勾勾看着他的侧脸。
燕风遥略微偏头,黑眸撇下,密密的睫羽下垂,与她对视,眼尾形成细长漂亮的弧度。
他比知珞更加懂得喜欢。
他们不是道侣,却已然称得上亲密。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沉溺是什么感受。
视线不由自主的追逐,心脏的不受控制,鼻子会突然化为犬的鼻,异常灵敏,只要她一靠近,他就会像小狗一样闻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
但只会对特殊的人变成犬。
知珞需要贴很近,鼻尖几乎贴着他的皮肤,他却只需要她坐在他身侧,就能轻而易举地闻到。
耳朵也会跟动物一样,忽然分辨得清她的声音,将她与其他人分别开来,就算她伪装声线,压低或者抬高,他也能够瞬间敏锐地发现。
他清醒地着了迷之后,似乎就变成了兽类,一切都敏锐得可怕,肆意又悄悄地捕捉,却都只针对她一个人。
捕捉她的气味、她的声音、她的背影、她的表情,她的一切,呼吸一样自然。
燕风遥看着知珞。
知珞看着他,“这样。”
她不觉得对仆人产生感情是一种羞耻,恰恰相反,她认为对不安全的人产生感情才是笨蛋。
隔壁放浪的声音早就停歇,一墙之隔,暧昧青涩气息在两人之间流淌,她离得很近,燕风遥能看清她的眼睫,鼻息隐约交缠。
知珞:“这叫在意你?”
“……如果是跟其他人比的话。”燕风遥语气轻缓,越到这时候,他似乎就越冷静似的,非要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你拥有无数块桂花糕,就只对其中一块有那么一点喜爱,觉得它更好吃,那么就可以叫做在意。”
这样的感情,对于别人来说是浅薄的、无法相信会支撑多久的。
但对于知珞来说,这就是最多的、最真诚的。
他无比清晰地知晓这一点。
知珞认真地想了下。
她确实对他投入的目光比以前多得多,喜欢贴近,心情会很好。
如果这就是喜欢,似乎没什么不安全的。
根据他的话思考完,知珞也不觉得承认是什么难事,诚实道:“那我喜欢你。”
跟讨厌什么食物,喜欢什么桂花糕一样,十分顺利地说出来。
就连说喜欢一个人,她也这么直接坦荡。
知珞说完就放下。
她仅仅是将自己的心情喜厌,说出口而已。
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显得异常真诚,不带半分虚假。
燕风遥:“……”
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少年厉害的嘴突然变成哑巴,唯有心脏与血液在沸腾,太阳穴一阵一阵的震感,像是把白骨都要震碎。
知珞盯了他一会儿,又放松了身体挂在他身上,头搁在他肩膀,耳朵贴在他的脖颈,没再看他。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在僵硬得像是木头一样的少年怀里,安然入睡。
第113章 第 113 章 比我还要高兴
他没有动。
应该说一整夜都没有动。
半夜的时候, 反倒是知珞因为靠的人太僵硬而梦中抱怨了一句,少年才放松了身体。
他应该会想很多很多。
可是这一晚他却什么都没有想,脑子一片空白。
幻想中, 知珞的确是一知道那种感情名为“喜欢”就会直接说出口。
这对她而言没什么困难的。
知珞本来就有这些感情,现在只是将这些感情安上一个名字罢了,没什么困难的。
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 燕风遥才觉整个人宛如被架在火上焚烧, 顷刻间便化为骨灰。
即便她说完就不甚在意地入眠。
即便她看起来并没有确认关系的意思。
没有承诺,也没有责任,轻易地将他的心脏抛起来, 轻飘飘浮上云霄,却又收回了手, 不再管它。
燕风遥并未不满。
他还在沉浸于轻扬的梦幻, 哪怕最后可能会摔成肉沫。
……
*
没有人教她怎么去喜欢,她也不乐意完全听别人的话。
如果说四周的境况会悄无声息地影响一个人, 特别是从小生长的环境,那么就会知道,她定会将爱情定义为随随便便看对眼, 然后尊崇自己的内心做几次, 腻了就分开, 没有羞耻可言。
只不过那真的很吵, 而且很危险。
翌日, 两人的相处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更亲近了些,他总会慢慢地更进一步, 起初擦拭她的指腹时,少年会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仔细擦完,没有任何逾矩。
可是现在, 他会不经意地用温热的指尖,摩擦过她的指侧。
知珞看他一眼,没有在意。
于是燕风遥下一次就会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贴着她的手背,托着她,另一只手腾出来擦拭。
那些似有若无的剐蹭,没有恶心急切的意味,反而是缓慢又深藏爱意,他的相貌蕴藏着锋芒,此刻外表乖顺下来也无法抑制住那股锐利意气,让人脸红心跳。
他还会在知珞比试结束后,主动试探性地牵住她的手。
甚至在知珞的目光才落到他的手上时,他就微笑着牵过她,在她产生好奇又顺从懵懂心意做出动作之前,他就主动贴近了她,将自己献了出去,还会更进一步,无一例外。
这不是逾矩。
这是他明白了她的感情,明白了如何取悦勾引她。
也是他在“仆人”的身份上,增添了“情人”的标签,并且认真践行。
知珞确实很是新奇他的改变。
分明只是身体的触碰,却能引起一系列的反应。
少年的虎口有浅薄的茧,不粗,但是剐在她手心里痒痒的,心脏也痒。
知珞垂头看了看,收紧,捏了捏他的虎口。
燕风遥侧过头,长长的眼睫低下。
知珞与他对视。
“……”
“……”
没有言语,他对她露出一个轻轻的笑。
知珞还是这么看着他,却控制不住地又捏了捏他的虎口。
这是喜爱。
到了夜晚,他从没有睡觉,一直都是坐在桌边,或看书,或将她的发钗一点一点修复。
魔界没有什么成熟的商贩,更没有样式精美的发饰,那些都是强大的魔修命令他人制作给自己或者情人的,普通人不会卖那些东西,最多也就卖卖食物衣物,这差不多就是顶破天了。
知珞的发带要么是蓝色,要么就是白色,她睡觉时不会拆下来,因为太过麻烦繁琐。
一觉睡醒反正有燕风遥打理,他会细心地拆下因为睡眠而变得更加凌乱的发带,发带与黑发纠缠,他却能够不弄痛她分毫,一点一点又迅速地顺利解开。
而就在她捏了捏他虎口的那一晚,燕风遥说道:“需要我为你拆下来吗?”
他提出了问题。
知珞才脱了鞋,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行。”
燕风遥走上前来,站在床边,挡住了烛光,阴影从床边、她从被褥里露出的脚,逐渐蔓延至她的脸。
少年一点一点解开她的发带,没了睡一觉过后的凌乱纠缠,这次解开得更快,她两边的丫髻散开,黑发散落,与脑后披散的发融为一体。
解开了发带,他的手却没有离开。
少年修长的指似乎只是顺势理了理她的发,作为善后服务。
以往他会小心,不会碰到她的皮肤,单单顺着她的发。
现在却会轻轻划过她发下的皮肤。
没有冒犯的意味,应该说,他更像是升了级的自主仆人,额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更舒适。
确实很舒服。
知珞懒洋洋眯起眼,半阖着。
但等她躺下了,他还是没有离开,知珞瞥向他,面上困倦,好像是随口一说:“你最近是不是更粘人了。”
粘到她总觉得一整天都会有身体的接触。
细小的、没有冒犯的、让她心情好的。
燕风遥在床边单膝蹲下,与她的距离缩短,凌厉的眉眼此刻背着烛火,被阴影笼罩,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语气却是轻缓的。
“是我得意忘形了吗?”他温声询问。
“什么?”知珞没搞懂他在说什么。
燕风遥一顿。
那么就代表他的“得寸进尺”是在知珞的接受范围内,没有让她不悦。
毕竟他们永远有一层主仆关系,这是无法越过的羁绊。
他话锋一转,极其自然地转变话题:“……因为知珞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
知珞想了下:“嗯,对。”
少年笑起来,语气正常道:“所以作为仆人,我会做让你高兴的事。”
他的感情不会促使他太过接近,但当知晓知珞浅薄的情,作为优秀的仆人,理应去迎合。
在她因为喜欢靠近之前,他就已经做出了动作,让知珞偷懒地享受。
……即便他有自己的私心,但永远是克制在岸边,紧紧盯着深海一点,黑色眼眸里会流露出粘稠的念想,身形却牢牢定住,宛如被拴上铁链,没有上前,以免坠落不能回头。
燕风遥又问:“你喜欢吗?”
他看着她,似乎只是凡间的一个普通少年,露出正常的爱慕之情,没有半点阴霾。
知珞想了片刻,说:“喜欢。”
心意一动,她从被子里伸出手,燕风遥就倾身迎上她柔软的手心。
他眼眸微弯,脸贴在她的掌心处。
知珞没有在他的脸上多加停留,她眼神纯净,指尖却往下,划过他的脖颈。
偏偏嘴上还认真求证:“所以那些人才热衷于滚在一起。”
“……”他眼睫微敛。
燕风遥在她划到脖颈中间时,就沉默地解开了衣领,仿佛为她通路。
“……或许是的。”
他没有说更多的人只是遵从欲望,没有爱意。
阴影在他锁骨处颜色极深,被绊住了一般,少年皮肤是白皙的,却又有明显的起伏,没有半点羸弱的味道,反而蕴藏着力量与令人心惊的爆发力,肌理间流畅的线条微微凹陷,将他身上恰到好处的肌肉突显。
“……唔。”
她压根没去好奇他身上其他的地方的,知珞一直好奇着他露出来的地方而已。
好看的脸、比她大许多的手、还有很好拽的头发。
她似乎从没想过更深的地方。
但燕风遥自己解开,勾着她去明晰,并且产生好奇。
知珞只是一愣,看他解开了衣领,于是顺势也盯过去罢了。
少年的身体是符合印象的强大,长年练着长枪,手里染过无数人的鲜血,曾经一脚踏碎过人的头骨。
他没有放弃过炼体,不需要灵力,单单凭借肉、体,就能够抵抗住灵器击打,碾碎妖魔。
此时他紧绷着,肌理更加明显,在知珞点了点锁骨时,他又控制着自己放松下来。
于是紧接着,她摸到的地方就很是软绵有弹力。
触感其实很是细腻,带着少年特有的骨骼皮囊,他的手是温热的,身体胸膛却更加的热,几乎要将她冰凉的指尖染上热度,知珞喜欢这一点,心跳也加快了一些。
但很快,知珞就疑惑地唔了声。
她好像摸到心脏的跳动了,跳得太快,都传递到她的指腹。
指尖停住,没有再向下。
知珞不带任何情、欲地戳了两下,似乎在看心脏外皮囊的厚度。
分明有很大的起伏,却依旧藏不住心脏跳动。
知珞抬眼看他。
燕风遥抿着唇,垂着眼,眼尾却染上薄红,再低了低头,额边的黑色碎发轻晃了下,尽管他极力忍耐,控制着身体,呼吸还是在不经意间加重,愈发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交缠,氤氲了夜晚冷意。
他察觉到知珞的目光,却安静了片刻才整理好神色,抬眸与知珞对视。
虽然眼尾还是带着隐约兴奋的薄红,神情总是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情、欲。
知珞诚实道:“你看起来比我还高兴。”
燕风遥:“……抱歉。”
第114章 第114章蹭
燕风遥似乎在须臾间控制好了表情, 他甚至还对知珞微笑了下。尾*猫*整*理
“…我只是觉得,这或许也能让你高兴。”
这个“也”字平淡划过,语气镇定, 仿若越进窗的月光,轻纱一样拂过,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起码知珞直接无视了。
燕风遥绝妙的口才经常得到知珞的忽视回应, 从以前到现在, 对于仆人的话,她已经从“从来不听”,“偶尔听进去”, 进化到了“感兴趣的时候再听”的地步。
知珞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 不过没有远离, 一手撑在床沿,向前倾身, 披散的柔软黑发有几缕散落到胸前悬空。
缩短的高度差距让两人可以轻易平视,少年眼睫跟着她向上,轻轻扇去, 仿佛人的心脏也被那黑睫挠了一下, 无端生出些暧昧。
即便是他看起来更激动, 但知珞那点悸动还是无法忽视。
她没有多加思考, 凭借本能抱住他。
只不过少年衣领解开, 上衣落下了部分,知珞碰到的不再是衣物, 而是脊背。
带着热气,顺滑又布满薄薄的一层肌肉起伏的脊背,在中间脊椎长骨微微下凹。
“……”
他没有说话, 知珞也不需要他说话,跟往常一样亲了他侧脸一口。
表达直率,她的喜爱会从举动直白地冒出来。
燕风遥愣了愣,黑眸抬起。
知珞双臂放在他肩膀上,放松随意地搭着,圆溜溜的眼睛在他脸上盯来盯去。
燕风遥将上一句话的意思再说了一遍:“……你喜欢什么样我都会去做。”
知珞:“当然了。”
她的回答令他笑了一下。
知珞:“那你再哭一遍呢。”
燕风遥顿了顿,语气状似平常道:“为什么?”
知珞只是回忆起几十年前那个心动的契机,突发奇想想要再感受一次,诚恳道:“再为我哭一遍呢?感觉我是喜欢的。”
“……”他沉默片刻,眼眸微弯,“我知道。”
他自然知道,她喜欢他的眼泪,特别是秘境之前,抛弃一切、脆弱无比又卑微至极的泪。
安全、罕见、真正地进入她的视野。
“我知道……”燕风遥又重复了一次,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气音一样的微小,尾音也逐渐消失在唇畔,可下一瞬他就再次开口。
“因为,泪水是真情流露。”
知珞赞同地应声:“嗯嗯。”
“虽然可以伪装。”
知珞不赞同道:“嗯?”
“可以伪装,有些人的泪,只是肮脏的水,最大的作用就是洗一洗他们丑陋的脸。”
知珞还是没那么赞同,皱起眉头。
燕风遥时时刻刻看着她,却又将话题岔开:“不过就是因为泪水代表心意,真实的眼泪才那么珍贵——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当然了。”她理所当然道。
在知珞的世界,任何人哭都是真情释放,特别是临死的时候。
“所以你是因为真实才喜欢,”燕风遥笑道,“我很少哭,现在的话,还不想哭。”
少年知道引诱的办法,但是勾引分为很多种,用身体是最直白不会出错的——毕竟他的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真实的。
可是眼泪不是,他知晓了知珞动心的契机,也不会刻意去假装哭泣。
因为不真实,因为频繁了只会消磨她的喜爱。
生怕她厌弃,燕风遥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一让她喜爱的点,以防它残忍的褪色。
并且,既然在她的观念里,哭泣是绝对真实的,那么何不将它变为现实呢?
燕风遥保持着笑意。
在以往的修仙界,在知珞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名声,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不乏那些习惯利用欺骗的人。
其中又有一些人是假装倔强含泪的作风,燕风遥通常会微笑着指点一番,让那些人真的哭出来,再将他们放行。
不再是伪装出来的美丽,反倒是痛哭流涕,丑陋不至于,美是半点不沾。
知珞好奇地看一眼就不再理会。
——她也不是每个人的眼泪都会在意,如果是翊灵柯他们在地上打滚哭泣,她才会驻足,蹲下来安静观看。
知珞显然也觉得眼泪不是可以说放就放的,非常宽容地妥协:“那好吧,我不看。”
然后继续盯他的脸。
“……”
“……”
他一如既往的专注,只看着她的眼睛。
奇妙的寂静,没有任何语言与动作,几乎是漫长冗杂的沉寂,两人也不嫌无聊。
不知过了多久,知珞一直没有与他对视,但燕风遥忽然缓慢地向前了一点。
慢到她可以躲开,但知珞就这么看着他靠近,直到燕风遥的鼻尖碰到了她的鼻尖,轻轻的,一点儿也不重,更像是痒痒的似有若无的摩挲,轻而热的呼吸交缠。
“……嗯?”知珞发现离得过于近,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她也放弃去看清,被蹭得闭了闭眼,似乎是很痒,她闭眼都是紧紧地闭。
他像是动物,轻轻剐蹭着她的鼻尖。
从窗外看,少年的身形可以将她完全挡住,只露出知珞的一双手臂闲闲地搭在他肩上,两人几乎融为一体。
燕风遥蹭完,又错开用侧脸贴着她,偶尔碰到她的耳朵。
“你在魔界不论要去哪儿,不论目的是什么,要做什么,我能不能都跟着你。”
微不可查的声音,略带着顺从与引诱,语调缓慢。
知珞被他蹭着,想了想。
“如果你还是我的仆人的话,就可以。”
她没有管他沉默的贴近,手心下就是燕风遥的背。
她用指腹按了一下,很有韧性与力量,知珞想着人背部的骨头,摸到了他脊背的椎骨。
触感上是一节一节的微微突起。
她在头一次新奇探索活人身体中,也没理会燕风遥什么时候不动了,只是觉得他身体紧绷得厉害,还未出声他又自己强迫放松。
直到燕风遥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似的,皱着眉,眼尾的绯红蔓延至耳廓与眼下。
还没有到那时候,知珞也没有想跟他进一步亲近的意思,可他现在就想更亲密。
非常的想,快要失态的想。
燕风遥无法开口阻止知珞,也不想阻止,只好控制住自己抬起手,隔着衣物,碰到知珞的背。
也不知道他怎么触碰的,知珞一个激灵,差点下意识坐直,激灵过后却感觉到异常的舒服,于是只顾着自己享受,放下手,头也搁在他肩膀上,整个人瘫着。
她穿戴整洁,依然是入睡前的那样,而他浑身凌乱,衣衫褪去一半,衣物到处都是褶皱,有的是脱下的缘故,有的则是知珞直接抱他的时候弄乱的。
知珞面容恬然地闭上眼迎接睡意。
彻底寂静。
一滴汗才从少年的下颌线划过,他垂眸,视线却撞上少女的背,分明是常看见的内里衣衫,可又不得不移开视线。
她触碰过的脊背,连白骨都在发烫。
安静片刻,燕风遥还是小心地让她躺在床上,盖上棉被。
没了知珞,少年身体的温度总算降了一点,他又看了她半晌,才克制住自己,坐回桌边。
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瞥过去。
在说不清第几次瞥过去后,燕风遥念了遍清心咒,打开了空白纸张,强迫自己转换想法。
比如,先来看看魔界这么多魔修,到底为什么实力如此的低。
……应该能够顺利地被她杀掉。
第115章 第 115 章 碎骨
兽台最近都将目光集聚在一个地方。
上届的兽台比试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死伤无数,最终夺得桂冠的是名为齐旻的男人。
但那天斩仙阁阁主邀请他进入阁中,他偏说自己还没有到可以入阁的实力, 需要再历练一番,于是再一次从兽台底层开始比试。
原本已经是板上钉钉、各人默认的第一,一个月前却来了一对少年男女, 以势如破竹之势一路胜利。
黑衣少年至少有几场, 只是将人致残,没有夺取他们的性命。
那个少女却是场场夺人性命,绝不手软, 就算对手输了,还未讨饶, 就被一剑封喉。
有的聪明些, 一上台就跪地求饶,但由于少女前几场遇见过佯装投降认输, 转身却立刻攻击的狡猾人,她也没有心慈手软,放过任何一人。
名声鹊起, 只用了一个月。
实力的差距, 令众人无法看清她使用的到底是多深厚的魔气, 甚至连她有没有使用魔气都不知晓。
只知道她很强, 目前为止没有受过伤, 没有遇见过势均力敌的对手。
人越来越少,以可怖的速度锐减, 直到昨日,那个少女终于与她同行的少年对上。
两人很少运用修为能力,光凭借武器对抗了一天一夜。
知珞所在的比试台早已不是那些窄小简陋的场地。
脚下的平台宽敞, 坚硬,人的骨头迸出裂痕,它也不会有一丝的划迹。
利器的尖锐摩擦声不断响起,直至夕阳西下,皓月当空。
台面上沾染着血迹,一众豪华富贵的人却依旧坐在台边高座。
起初还有人像对待其他比试者一样起哄,说几句折辱的话。
但渐渐地都歇了声。
歇声时,比试还未开始。
那个黑衣少年名为燕风遥,站在台的边缘处准备,慢悠悠擦拭着长枪玄尘,神色淡然,对那些杂言碎语充耳不闻,除了有一人说到了知珞,他才向上瞥去。
“我就说——”那人触碰到燕风遥眼神,分明是平静如死水,他却下意识噤声。
——怎么回事?!
那人惊异于浑身疯狂预警般的汗毛竖立。
他不知道这是少年灵力的作用。
灵力可以为正道,但你要是想,做些邪事也并无不可。
一缕阴冷的灵力从后颈钻进那人的大脑,视血肉为无物,在他没有修炼的灵台里肆意逡巡,良久,那人牙齿开始莫名发颤,灵力才缓慢沉寂。
知珞听得见他们的话,但他们没有杀意,她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跟在角斗场一样。
打过燕风遥,就要与那个齐旻对决。夺得第一的人就可面见斩仙阁的阁主,千金万两,奇珍异宝,都将作为入阁礼尽数奉上。
如果你爱美人,也有的是,不论男女。
就当练习了。
两人在入场之前默契地想到。
练习就得认真。
先出的是剑。
第一次看见知珞出剑的人皆是下意识屏息凝视,生怕惹到那凛凛剑气。
……她到底是什么境界的魔修?
众人心想。
最后,在两人比试中,不知何时,所有的人声都消弭,场地内寂静无声,唯有兵器交刃的刺耳响音。
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突然,知珞寻到破绽,将他踢翻在地,一脚踩碎了燕风遥的小臂。
“……!”少年不自觉闷哼一声,骨头发出密密麻麻破裂的异响,他的手被迫一松,那把长枪被剑尖挑动,顷刻间摔往场外,直直掉落。
清脆的滚落声。
他的骨头比修仙界最硬的灵石还要坚韧,知珞脚底覆盖着一层灵力才将它踩碎,在场的人修为都比不过她,自然无法透过她的伪装发现这是灵力。
她身上有长□□中的伤口,染红了衣物,知珞静静地扫视着少年的身体。
既然不可能像其他比试那样杀掉他,那么想要赢就需要多做一些事。
黑衣浸染着血,变成幽幽深色,燕风遥正要挣开,另一只手臂传来剧痛。
她踩碎了他的另一只手臂。
这回他连闷哼都没有,对方蛮横又不懂事的灵力在他骨头处横冲直撞,仿佛只知道粗暴地伤害,根本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
燕风遥望向她,少女清澈的琥珀眸又看向他的腿。
她似乎想要废掉他四肢。
燕风遥适时开口:“现在我已经不能动弹。”
知珞这才盯住他。
少年面色苍白,却透出一股韧劲,不见脆弱,他还有闲心微弯那双漂亮的黑眸,语气平常。
“你赢了。”
知珞与他对视,燕风遥直勾勾对上她的目光,像以前一样,掰碎了道理说服她。
“我还想等会儿为你买一些吃的。”
“唔,”知珞想了想,“记得买。”
话音刚落,还不等燕风遥趁机起身攻击逼退她,他的下巴就被一硬物猛烈击中,似乎是剑鞘的顶部。
双目发黑,几乎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但很快,他就睁开眼。
“…你、你没事吧?”刚刚宣布知珞胜利的判官颤颤巍巍地问道。
“……”燕风遥无需支撑,腰腹微微用力便直接坐起,他的手臂软绵,幸而只是碎了小臂。
判官酸着牙看着他直接用手掌在地上一撑,小臂都无骨般弯曲,他却面不改色。
燕风遥很精准地捕捉到知珞的背影,她正往外走,衣衫渗透着血液,背着剑。
有一些贵人上前想要招揽她,却被几句话噎回去。
判官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安慰话——反正别把气撒在他身上就好,上一个判官就是这么没的。
谁曾想这人看都不看他,步履极稳地走向掉落的长枪。
知珞的灵力已经消散,他目露一点惋惜,自己的灵力在极速滋补断裂的白骨,右手有了点力气。
足尖一挑,长枪腾空而起,被燕风遥随手握住。
判官神色恍惚地望着少年朝胜利者离开的方向走去。
说他们是同伴吧,下手却毫不留情,根本不在乎伤势可能会影响到下一场。
说他们是对手仇人吧,那个知珞又没有杀他,说起来,这燕风遥算是唯一一个在她手中留有命的人。
知珞和下一场的齐旻都不是可以让判官捞油水的人,想罢,他抛下繁杂思绪,想着下一届该到哪一层比试台才更有赏钱。
*
知珞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所到之处沸腾的声音终会止住,似有若无的视线粘在她身上,既畏惧又忌惮。
有没见过齐旻的人在评估她身上的伤,想着告诉齐旻,也许能讨他的好,获得一些好处。
很快,一人赶上她,先是含笑扫视了一遍周遭,众人立刻如鸟兽群散,重新流动起来。
“需要先将齐旻解决吗。”燕风遥几步与她并排,轻声问。
知珞:“不需要,这里没有修为比我高的人。”
她瞥向他,“等明天见到那个阁主再说。”
燕风遥没有怀疑她会输:“杀掉斩仙阁阁主后呢?”
“……”知珞思索了一番,“找个好看的地方,把师父埋进去。”
然后就闲着,等邪祟爆发,涂蕊七他们来救世。
燕风遥颔首。
进了房间,知珞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磅礴灵力在不断循环。
燕风遥没有进屋,他进了知珞隔壁的,自己的屋子。
知珞回头看一眼,没有跟着进来,门倒是被他关上了。
于是她顺势换了衣服,清洁术能够将衣服瞬间清洗,但不能弥补它的缺口,长枪把她的袖口和腹部衣物刺破,裙摆更是破破烂烂,唯有里衣是完好的。
伤口迅速结疤,知珞整个人跟鱼一样瘫在床上,脸埋在被褥里,开始等明天的比试。
半晌,门被轻轻推开。
他的右手显然好了不少,强劲的身体让他面对修为比他高的灵力破坏还能如此迅速地恢复。
知珞嗅到食物的香气,转过头露出脸。
燕风遥将包着热腾腾烤鱼的油纸放到桌上,左手一直垂落着,他也不在意,偏过头,又状似无意地问了句:“真的不需要将那个齐旻提前解决掉?”
知珞奇怪地看他一眼:“不需要。”
他顿了顿,说道:“齐旻非常肮脏,不想脏了你的手。”
看起来燕风遥提前调查过。
知珞还以为是什么危及性命的原因,起身坐到椅子上听完,面无表情道:“脏的不是我的手,是我的剑,擦了就行。”
她开始慢吞吞啃烤鱼。
外焦里嫩,没有刺,连大刺都被挑得一干二净,一口下去满是辛辣又弥漫鱼味的香气。
“……”燕风遥沉默了片刻。
知珞几下吃完,看向他的左手。
“你的手居然还没有好。”
“……无妨。”
他没有说他只是加速了右手的痊愈速度,用于给她带食物和方便照顾她,左手就听之任之。
知珞伸手,一下子捏住了他变得软绵绵无力的左手。
极有韧性的小臂肌理下,是一按就能感受到碎块裂痕的诡异。
密密麻麻的疼痛猛然变得铺天盖地。
燕风遥垂下眼睫,面上平静,反倒盯着她看。
知珞一下一下捏着骨头凹下去或者破碎到略微移位的地方,在观察他骨头破碎的程度。
虽然没有使用全力,但在魔界需要伪装,不能放肆运用灵力,她总是无法准确地掂量法术的威力。
就像对待凡人,她偶尔会用轻的力道,但有的人的脖颈会被直接拧断,有的人却还可以说几句话,非常不同。
知珞一边回想着方才踩碎燕风遥手骨的力道,一边复盘一样摸着他的伤处掂量。
待她双手都在捏的时候,燕风遥才开口:“他不是染上污泥那样的肮脏。”
“那是什么样。”她抬起头,少年脸上不知何时有了些红晕,但面色依旧镇定。
他微微一顿:“齐旻被伤害后,会兴奋,他乐于别人殴打他。只是还有矛盾的求生本能,所以每次都是胜利者。”
知珞看着他,疑惑地问:“就像你一样?”
至少现在他看起来挺高兴的,虽面色沉沉,但她诡异地觉得他周身都快要蹦出几朵小花,非常愉悦。
“……不,不是,”燕风遥抿了下唇,左手跟面条一样任人摆布。
“任何人打他,他都会兴奋发狂。但我不是……”他顿了顿,对上她的视线,语气轻缓,“只对一个人兴奋是平常,对所有人兴奋是肮脏。”
齐旻根本比不上他的干净与忠诚。
燕风遥想到明日的比试,右手抬起,触碰到贴至知珞脸上的发带,再轻轻将它拂到它该在的位置,蓝色长缎在少女黑发间顺从地垂落。
知珞似有所想,很快明晰这差别,耳边却传来少年善解人意的声音。
“如若明日知珞你被恶心得不想靠近,用剑挑断他的四肢筋脉就好。你赢了之后,我会解决掉他。”
知珞眨了眨眼。
“你想抢我杀人的机会?”
“…抱歉,绝无此意,”燕风遥说道,忽然一笑,温声道,“我此次杀人与你杀了他无异。因为我随时都是你的仆人,你的手,你的剑。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你偶尔不想亲手杀人的另一个选择,可以用,也可以忽视。”
这不把自己当活物的逻辑诡异地说服了知珞。
这不是平等地位的“抢”,而是有高低之分的“为主人排忧解难”。
她捏了捏他的碎骨,想了想。
“好吧。如果我不想杀他了,就再丢给你。”
但她怎么可能会抗拒亲手杀人,无法想象。
知珞想到。
即便克制住灵力,尽力减慢恢复,修仙者的身体也会自我修复,他的骨头在逐渐恢复。
知珞捏到一块平整的骨头。
这是在逐渐痊愈的一块。
她就跟着痊愈的那块平整的骨,没有再用力,反而像是大夫跟着患者皮肤情况查看似的,他的骨头好到了哪里,她就一点点摸到哪里,感受着生命力的灌入。
人体愈合是生长,修仙者加快了这一进程,知珞从没有仔细感受过自己肉骨的愈合状况,现在闲心一起,倒是把他痊愈的骨头粘合的过程摸了个清楚。
骨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自我修正,那是少年身体显现出的无比坚韧的一面。
过了会儿,她停下来,找他新储物袋里的零嘴。
燕风遥也没有提醒的意思,将桌上收拾干净,正巧知珞一股脑把零嘴放到桌面,堆满了。
他见她彻底失去了兴趣,也不再看他,才略微有些遗憾地用灵力加快了愈合速度。
耳廓有些发烫,实在是刚才手臂的疼痛感太过,强烈地反映出“她是在触碰他”这一事实,身体不由自主产生的反应。
燕风遥摸了摸耳朵,也挨着她坐下,朝她笑道:“魔界吃食花样太少,这几样是我二十年前跟着凡界的人学做的。”
知珞看他一眼,评价道:“挺不错。”
再吃了几口,她又问:“还有什么。”
燕风遥黑眸微弯:“还有很多。”
多到数不清。
毕竟从前几十年的日子,够他将凡界所有的食物都学做一遍了。
第116章 第 116 章 斩仙阁
齐旻是土生土长的魔界人士。
他从小最爱的就是到处找人打架, 惹是生非,当然,他不会欺辱弱小, 实际上他每次挑选对手都会选择那些实力比他高一点点的人。
既会受伤,又不会死,逃跑也有机会, 于他而言简直是好的不得了。
他已经摸不清是什么时候爱上这疼痛感, 可又真心实意地不想死。
在魔界,想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他不能完全的放纵天性。
一边沉迷于疼痛, 一边又本能地抵御会失掉性命的危险,弄得齐旻一路杀生, 越长大越得不到想要的疼痛感。
因为对手越来越少了。
上一届兽台比试, 他成为了第一,斩仙阁的人特意邀请他入阁, 齐旻只问:“我去了,阁主会让我做什么?”
那人自以为掌握了他的心理,意味深长地笑道:“放心, 自然不会让齐公子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派给的任务也不会让齐公子太过为难。”
“不会太过为难”就是“对手很简单”。
“对手很简单”就是“一点儿也不痛哦”。
齐旻沉默了下。
他转过身淡淡地看着窗外:“抱歉, 我觉得我还是需要锻炼。目前还不配阁主的期待, 待我在兽台磨练一番, 再作打算。”
“……”来人胜券在握的笑容僵了一下, 但齐旻也不是全然拒绝,他压下眼底的狠戾, 扬起笑,“我知道了,我会如实禀告阁主的。”
“多谢。”
齐旻自知进入兽台就是进入了斩仙阁的范围, 他进来前没想到自己会得第一,得了第一后他又不能拒绝得太狠,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听说那鲁阁主喜欢一击必杀啊。
他无法战胜阁主,但也不慌,想来他已经活了一百多年,在魔界都算可以了。
齐旻就是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也要进来看看有没有杀不了他,又可以给予他痛感的人。
自然可以找一个普通人来完成,但齐旻将其当做誓死都不能说出口的秘密,魔界没有人可以信任,就算是孩童也必须警惕。
喜爱疼痛,目前为止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不是因为丢脸,单纯是因为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没有办法根除,但也不打算彻底放纵,直接找一个人来打他什么的,如果彻底沉溺,失去警惕心,就会大意失性命。
他不露声色地追寻着痛意,又隐藏着这个秘密。
在下一轮比试中,他也听闻过那对少年男女的消息。
估计又是一对年轻的、不知死活的魔修吧。
在决赛的前一场,齐旻一如既往地拧住对手的脖颈,对方恐惧颤抖的瞳孔因为缺氧而向上翻,嘴向鱼一样张开,发出嗬嗬的沙哑声,面色涨红,又很快发紫。
是时候杀了他了。
齐旻想到。
这次比试,只给齐旻带来一处伤口,手臂上的鲜血兀自流动,密密麻麻的疼痛传递进脑海,带来一阵神经般的酥麻。
他忍不住动了动那只手臂。
楼上,一少年抱臂冷眼看着。
破碎的小臂已然痊愈,他从知珞房门出来后,就来到这场比试的场地。
观察过几场,燕风遥本意是想评估这知珞的对手的实力,谁曾想发现了他的恶心之处。
齐旻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可在燕风遥眼底,他的任何细微的动作与神态,都代表着他极其喜爱“伤口”,绝不会为了别人伤害他而愤怒。
真恶心。
一想到知珞将他踩在脚下时,那男人居然是愉悦的心态,燕风遥就紧皱眉头,杀意升腾。
而且是任何人伤害他,他都会如此,何等轻蔑,将对手当成工具。
如若不是涉及知珞,燕风遥扫一眼就不会再注意。
偏偏是知珞的对手,怎么配的。
燕风遥微微敛下眼睑,灵力如同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地试探了魔修的修为,并且全身而退。
弱小的魔修……
怎么配呢,怎么配在她剑下露出微颤的喜悦之情,这违背了知珞比试的目的。
少年无比焦躁地捻了捻指腹,往常平静的神色罕见的情绪外露,异常的烦躁。
杀了他吧,就现在。
用灵力,不会有人发现,那群弱小的宵小连凶手都找不到。
不知不觉间,右手掐住了左手腕内侧,他需要疼痛来浇水,让发热的脑子清醒。
很快,一道血痕出现在少年手腕的皮上,他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楼下巨大的圆台。
黝黑沉暗的瞳眸最初还有隐约的杀意浮浮沉沉,现在却只剩下一片死寂,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手腕却不断出现鲜血。
再等等。
或许知珞她不会发现齐旻的异状就杀了他呢……但是知珞不会使出全力,齐旻至少能撑过一招。
知珞与其他人不同,燕风遥知道哪里是伤人最痛的地方,她却只是去记哪些地方是致命的。
所以,可能也是最疼的。
她应该会发现,她也容易被这些人不同的反应吸引,勾出兴趣。
……不然还是杀了他。
燕风遥的眉略微一压,到底是按耐住,他不能违背知珞的意思,擅自去夺取她的囊中之物。
……
齐旻终于杀掉了对手,在判官高声宣布他的胜利时,齐旻似有所感,抬头往左侧的楼阁一望。
空无一人。
他收回视线,忍不住回味手臂的伤口,舔了舔唇。
也不知道明天最后的对手,会是什么样,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愉悦。
*
知珞照常休息了几天,到比试那天就神色如常地背着剑到达场地。
齐旻作为上一届的第一,一直有无数的人上赶着讨好,他来到这里时,乌泱泱的一片,都在奉承。
一人捧着他的武器,一人又嘴巴不停地说话。
“齐公子,这次斩仙阁可是好大的手笔,听说入阁的人能获得翠白石,那可是修炼的好宝贝!在此我先恭喜齐公子了。”
齐旻没怎么理会众人,听见此事又觉如果这次还拒绝斩仙阁,恐怕会招致危险。
翠白石吗?还算不错的修炼材料。
内心可惜着兽台再没有更好的乐趣,齐旻终于看见了对手的面容。
他微微一愣。
——太年轻了。
不只是指外貌,还有她的眼睛。
活了几百年和活了几十年的人的眼睛是不一样的。
这个人,就像是才初出茅庐的人一样,眼睛里除了自己在乎的,什么都不会管,并且也没有魔界常见的污浊情绪,一片澄澈。
这样的人怎么在魔界生存下去的?
还有,他竟然看不透她的修为。
齐旻悚然一惊,立刻端正了态度认真地端详片刻。
少女没有在意他的视线,扭过头将手中的食物塞给燕风遥。
齐旻这才看向她旁边的人。
虽说这少年气质凛然,但怎么看都更像是魔界人,连唇畔的笑都显得那么不怀好意。
燕风遥确实不怀好意,他正轻声对知珞说话。
“如果他太过恶心,就不必委屈自己。”
杀了他,或者让他杀了齐旻。
从来都不知道委屈自己是什么样的脑回路的知珞疑惑地看他一眼:“?”
知珞走上圆台。
楼上似乎有斩仙阁的人。
她思索起今日清晨,燕风遥说的话。
知珞今天是日上三竿才醒来,困倦地坐在镜子前。
燕风遥将她略微凌乱的发一点点理顺,又在她的头两侧分别扎上一个团子,脑后的黑发披散着,在他指间划过。
燕风遥学会的发型很多,但只有双丫髻是知珞最习惯的,他倒是有过一次尝试为她梳其他漂亮的发型。
但因为太繁琐,花费时间太长,知珞不耐烦,一连问了三次进度后,就直接向后靠去,撞了一下他的腹部。
燕风遥低头,她仰着脸,头顶着他的腰腹,不高兴道:“太慢了,你在编花吗?”
然后燕风遥就再也没有轻易尝试过新花样,只是丫髻的扎法偶尔会变。
第一次梳的形状就像是头两侧的鼓包被发带从中间压住,分成了上下两节,现在则是偶尔直接系两个花苞团,圆圆鼓鼓。
他总会在她喜欢的范围内做出更多。
今日清晨,他就系了两个可爱的花苞团,末了还轻轻捏了捏,知珞似有所感,自己伸手也捏了捏丸子似的头发。
燕风遥:“听说兽台每一届的第一都会入斩仙阁,但到现在,没有一个人闯出名声。”
知珞不甚在意:“太弱了,或者死了。”
她看得很清,只是不在意而已。
燕风遥一笑:“是啊,也不知道死在哪里。魔界修炼所需的魔气日渐减少,到了现在已经可以称之为稀薄,魔修修炼艰难。”
他低头看知珞又在镜子前捏自己的丸子头,便抬手轻轻捏住她另一个,仿佛是为了梳头的最后一步固定发型似的。
但他确实是将丸子头捏得好看了些,碎发被他藏进去了,知珞就把刚扎好的头发给捏扁了一些。
她放下手时,燕风遥又帮她整理了下。
明天扎紧实一点好了,太过蓬松虽然可爱,但知珞一捏就容易不再那么圆润。
也不对,其实紧实一点也是可爱的。
知珞突然道:“是阁主杀了他们。”
“或许,”燕风遥笑道,“毕竟怎么想,吸收其他魔修的魔气,总比自己修炼快,那阁主的修为就是在现在,也比别人增长得快些。这也许就是兽台建立的意义。”
所以,第一是绝对会遭遇不测的,再说,被吸走修为还很痛苦。
那她杀了这个齐旻,还算是救了他,毕竟她又不会折磨人。
知珞面无表情想到。
站在台上,齐旻拱手行了一礼:“幸会。”
再不多说,魔修手中的水晶绽放出刺眼光芒,台上蓦地出现一个又一个暗色泥沼,有一块似乎消化不良似的,突的吐出一块残缺的半块脑袋,然后那脑袋又慢吞吞沉下去。
这是齐旻最有底气的招数。
他在这里就用过两三次,这“沼泽”吃人,弥漫的沼气又能不断消耗对方的魔气,他甚至能够藏身进去,可进可退。
知珞唔了一声,脚底的沼泽像蠕动的裂口,在不断试图吞噬掉她。
她没有魔气,虽然这瘴气也在消耗着灵力,但这些对于磅礴的力量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知珞抬起脚,那暗紫色的沼泽还像泥巴一样沾在她脚底。
是有点恶心。
齐旻严阵以待,见沼泽竟然对她不起作用,脸色瞬间发白。
怎么回事?完全感受不到她在使用魔气。
下一刻,却是雪亮的一晃。
她出剑了。
在剑气到来之前,强烈的压迫力迫使齐旻先一步感受到危机,本能地潜入沼泽。
“啊!!”
她却更快一步,一只手臂随着喷洒的鲜血孤零零地掉落在地,齐旻不见了踪影。
知珞走到那手臂前,顿了顿,用剑戳它。
下面是柔软的沼泽地,手臂被迫向下陷了半分。
知珞再戳。
手臂再陷进去了一点,接着,因为是主人的肢体,沼泽反而把它吐出来,往上顶。
一抹灵力聚集于剑尖,居然破开了沼泽的一角,深处传来一阵被反噬的痛苦喊叫,叫到最后夹杂着莫名其妙扬起的音调。
一直在台边观看的燕风遥眉毛一挑,面色更冷漠了几分。
最后,沼泽才不情不愿地把主人的残缺肢体一点一点吞掉。
知珞漫步在台上,脚踏下的地方,沼泽避让,腾出一片干净。
其他人无法感受到的威压侵入沼泽,随着少女的脚步呈现陡坡似的上升。
“怎、怎么可能,我怎么没发现她用了魔气?”围观的一人瞠目结舌,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
“难道她的修为已经到了可以产生压住齐旻的威压的地步?”
台上,她停住脚步。
沼泽下的齐旻瑟瑟发抖,他没有想到自己连出去应战的勇气都没有,本能在极力阻止他。
她的威压如同死去的尸体在舔舐他的心脏,冰凉得可怕,就像蝼蚁见了大象,本能地感到巨物恐惧,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在缓慢行走,每走一步,他的精神魔根就被震荡一次,像是临死前迟迟不落的刀,要将人逼疯。
他想要嘶吼,想要想尽一切办法逃脱。
但事实是,他不能动弹分毫,一只手却抬起,怔怔地抚摸着臂膀断裂的截面,面带酡红。
……好疼,这是他在这一百年里最疼的时候。
呼吸在加重。
突然,一把剑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众人无法看透靠近的沼泽地,将他挑了出来。
齐旻摔落在地,伤口还在汩汩地流血。
知珞正要杀他,又疑惑皱眉。
他似是恐惧,却又带着浓浓的喜悦兴奋,显得面部五官都扭曲起来,怪异得很。
她不是太懂。
算了,也不需要懂,这场比试依旧这么简单。
知珞提起剑。
“等等——!”一打扮精致的仆人大声阻止,走上圆台,朝知珞行了一礼,“知姑娘恭喜恭喜,年少有为啊。阁主极其欣赏你们的实力,想要你们二人都入斩仙阁。还望手下留情,翠白石一定是姑娘的。”
知珞看他一眼。
仆人虽在笑,但不讨好,带着底气。
下一瞬,齐旻愣愣地看着逐渐消失的沼泽地,还有自己倒下的身体,脖颈处的鲜血像是喷出的浪花,失去了头颅。
……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男人的双眸彻底失去了神采,温热的鲜血流出了台,洒到台下,飞溅到一少年的足边。
燕风遥垂首看着这点滴状凌乱的血,轻笑了一下。
就是可惜了,死前还让知珞看见这男人的丑态。
“你…你……”那仆人就没见过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话说了几遍都没有说完。
知珞这才觉得比试结束了,收起剑,礼貌问:“什么事。”
“……”那仆人想骂,可还是收了声。
瘦小的男人眼睛微凸,略微一转就带着狡猾的意味,想到阁主的吩咐,他吞下了这口气,“……恭喜知姑娘,我们阁主要见你,还请跟我来。”
知珞应了一声,她就是要来看看这阁主的。
仆人无端地打了个寒颤,才迟钝地想起这人深不可测的实力,生出几分忌惮。
……总归,是超不过阁主的,
*
王一黎是斩仙阁阁主的暗卫,她在魔界流浪过,也曾被北界的一些贵族收留过,但最终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去当一把刀。
吃苦吃累,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没什么特别原因,非要说就是她喜欢。
她喜欢去完成任务,杀人或者保护,都会让她有一种成就感。
总而言之,王一黎挺喜欢自己工具刀的定位。
今天是阁主迎接兽台第一,吸收那人魔气的日子。
斩仙阁阁主事情很多,兽台只是其中一个,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修为,他才不会耗费巨大财力来建造这兽台,兽台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是他修炼的基石。
那些天之骄子,自以为可以翻身,殊不知自己只是阁主的修炼材料。
错落有致的阁楼内,鎏金色香炉升起缕缕烟气,温池氤氲,空中布满轻纱。
阁主喜欢在把别人吸干后泡温池,干脆每一次就在温池旁做事。
王一黎隐藏在阴影里,整个人都沉入了阴影中,与其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阁主,人带到了。”一仆人恭敬敲门。
阁主躺在椅子上,衣衫不整,闻言不紧不慢道:“进来吧。”
仆人推门而入,跟着进来的人也映入王一黎的视线。
那是一个少女,看起来像是她以前在贵族里见过的脆弱花朵,实在是想不到第一居然不是那个齐旻。
仆人低着头,关上房门。
原本阁主会直接出手,她见多了那些人一踏进房间就成了人干,但这次似乎是因为阁主见少了一人,仁慈地让她多活了片刻时间。
“那个齐旻……”
王一黎的职责是保护阁主,她的确做得很好,才会被放在他的身侧当暗卫。
可当那个少女出手时,她却没有及时反应。
太快了。
那少女似乎只是瞧了阁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修为似的,出剑一招毙命。
可怜阁主衣服还没穿好,就一头栽进了温池,流程倒是对的。
王一黎在少女出招的同时,就警觉地踏出阴影,抽出袖剑,正想要将阁主护在身后。
然后身形狠狠一顿。
……啊,阁主已经死了。
怎么这么快。
罪魁祸首偏过头,好奇地看她。
王一黎正维持着踏出一步的姿势,突兀地出现在房间角落,一身紧贴的黑衣,凌厉的魔气欲要迸发。
王一黎僵硬着身体:“……”
她是喜欢当工具刀,但不代表她在雇主死后还要当工具刀,又没有任务成就感。
这少女的修为深不可测,最好不要触她霉头。
迅速思考完利弊,王一黎维持着凌厉神情,倒退一步,如同时间倒流,她顺滑地退回了阴影里。
这代表着她的态度,如果对方不会赶尽杀绝,那么就有可能放过她。
少女偏头瞧了瞧,低垂的剑尖有血液滴落,她走向那处角落,蓦地停止脚步。
显然早已将暗卫标记为敌人。
那一瞬间,失去雇主的暗卫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她穿透阴影——一剑封喉。
王一黎又立刻走出来。
两人对视。
“……”
“……”
沉默间,时不我待,死亡在随时招手,王一黎面色肃穆地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属下拜见阁主!”
少女停了下:“什么阁主?”
王一黎坚定道:“魔界弱肉强食,北界魔主之位是弑杀了上任魔主才成功登上魔主宝座,上一任阁主也是打败了上上任阁主才成功继位。您杀了阁主,自然就是新的阁主,是我效忠的主人。”
“这样,”那少女发出恍然的声音,“魔界还真方便。”
“这是当然,魔界以实力为尊,上一任阁主是技不如人,您剑术斐然,修为高深,理应是当之无愧的新阁主。”
“唔。”
少女原本还想杀掉暗卫,现在这暗卫却已经是自己的所有物,甚至连这温池楼阁都是自己的东西。
自己的东西自然就不需要破坏了。
少女拿起桌上金子做的杯子,王一黎顿了顿,违背暗卫职责地上前,给她倒了杯水。
少女喝了下去,想到什么:“那你去把燕风遥叫过来。就是和我一起来兽台的那个人,现在他应该还在那比试台。”
使唤人使唤得十分顺。
“是。”
王一黎低眸顺眉,全程没有抬起冒犯地看过新阁主一眼,走了出去。
“你怎么出来了?!”大门口的仆人惊讶道。
王一黎冷着脸:“阁主已死,按照规矩,那个少女已经是新任阁主。”
“——!?”仆人目瞪口呆,“你说的是哪门子的规定?!魔主之位的确是这样,但我们斩仙阁阁主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位置……”
她一个半路进来的,哪儿知道你这位置是什么世袭的,反正现在不是了。
王一黎面无表情地想到。
时间不等人,王一黎没再管他,离开了此处,迅速前往比试台。
她能成为暗卫,自是站在了魔界魔修的中上层,连比她厉害百倍的阁主都能被轻易抹杀,她更是无比清晰地领悟到房间里的人的实力,不敢造次,甚至不敢逃跑。
……
燕风遥以为知珞再回来会是被追杀的状态,或者把斩仙阁全灭也是有可能的。
然后就得知她已经成了阁主。
燕风遥:“……”
他一顿,瞥见眼前女人垂眸的镇定神色,忽的嗤笑一声。
少年像是瞬息间洞察了部分真相:“你知道作为仆人属下,最基本的就是不要欺骗主人吗?”
王一黎心中一紧。
他的修为也是她看不透的深厚。
“……除非是对她有利。所以,如果真的骗了,”燕风遥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鲜血,微弯黑眸,似乎很是愉悦,笑道,“那就让它变成现实,知道吗。”
如果那少女给的威压是清凌凌的大海,没有刻意针对,那这少年就是绝对的铺天盖地的窒息恶意,暗流涌动,刺骨的冰凉,似乎随时要撕咬下你的血肉。
王一黎的手不由自主地微颤了下,她强行压住恐惧的内心,头垂得更低,不敢目视少年。
“……是。”
第117章 第 117 章 既然相互喜欢
怎么——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啊——!
仆人内心哀嚎, 身体却很诚实地跪倒在地,被他贸然打开的房门在身后吱呀作响。
温池已然浸泡着淡淡血污,一具尸体漂浮其上, 水波略有荡漾,房内寂静,无声无息。
那仆人万万没想到阁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亡。
——是真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距离他把兽台的第一名带过来还不到片刻吧……
思及此, 仆人僵直的视线移到少女身上。
才一进入, 就是铺天盖地的威压——这是少女还未收敛,杀过人之后无意识释放的压迫。
死寂带来巨大的阴影震颤,越是知道阁主的实力, 就越是害怕眼前的人。
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剑客,或者说是使剑的魔修。
漂亮的剑被放在一旁, 还未靠近就能感受到清冽的气息, 她坐在椅子上,在一口一口喝着泡了菊花的茶。
这么轻易就杀了阁主的人……
仆人的身体止不住发抖, 跌在地上,竟一时间站不起来了。
咦,这茶没有修仙界那么苦啊。
知珞一边喝一边奇异地想。
甚至带着甜, 在她活着的时间里, 饮品也就白水、酒、茶, 白水喝惯了, 酒太辣, 茶又太苦,现在喝到口味新奇的, 她就忍不住喝了一口再一口。
“有什么事?”知珞对那瞳孔放大、嘴唇发白的人说道。
俨然是一副“你进来是不是有事情汇报啊”的样子。
“我……我我……”仆人结结巴巴,“你杀了阁主……”
知珞疑惑地偏头,耐心地回答:“对, 然后呢?”
这回他带着恐惧的哭腔:“……你…你杀了阁主……”
下一步定是血洗斩仙阁啊!毕竟这是家族事业,他也逃不掉。
“?”
知珞:“没事就出去吧。”
她看了看敞开的门,“饿了,斩仙阁有什么好吃的?斩仙,斩仙人,吃人吗?前阁主吸走人的修为,你们能用吃进去的方式炼化魔气吗?”
知珞仅仅是随口一问,毕竟前阁主吸走人的魔气跟吃人血肉差不多了。
只给你剩下一层干瘪皮和骨架子,可不是“吃”了吗。
半天没有回答。
砰。
在庞大的压力下,那人眼白一翻,成功晕厥过去。
“?”
知珞看一眼,再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外。
怎么还不来。
还是燕风遥好用一点。
……
王一黎跟在燕风遥身后疾步行走。
她走到半路,突然面目一阵扭曲。
——不对啊!这人怎么知道阁主的房间的!
少年走得极快,背一直是挺直如松,马尾在脑后没有过多的晃动,可见他的稳。
等他完全无误地来到阁主房间门前时,王一黎已经麻木了神情。
一个实力顶尖的魔修,加一个辅助计谋顶配的同行者,如若“谋士”忠诚不变,那么这二人的确是绝妙的互补,很棘手的敌人。
幸好现在叛变了。
王一黎毫无愧疚之心的想到。
不过,
女人倏地紧了紧指骨。
抛弃老东家在暗卫界是绝对耻辱的存在,一旦背叛换主,那么势必不会遭受二用,是个人都知道,愚忠的暗卫才是暗卫。
现在逃走吗?
王一黎屏住呼吸,看着少年踏进房间,他方才一直冷着脸,和王一黎习惯性的充满威压的冷面不同,这个少年是真正漠视的冷容,目中无人。
冷漠凉薄,似乎不管什么事都引不起他的半分的波动。
现在王一黎却听见他真切带笑的声音,还带着完全的软化,如冰破花开,一下子到了温温柔柔的春天。
“接下来需要肃清斩仙阁吗?”
王一黎打了个寒颤。
但这样的话,他似乎只是随意一问,走到知珞身边,眼睫垂下,唇畔微弯。
“这茶很好。”
知珞这才抬起头回他一句:“很甜,很好喝。”
她顿了顿,然后开始发布任务:“你学一下。”
燕风遥笑道:“是。”
知珞又低下头去一口一口喝茶,她的动作不像是高雅人士品茶,反倒像是好奇而已,喝一口就盯着茶杯里旋转浸泡的花——然后把花也给一口吃了。
燕风遥极其自然地开始奉茶,比之王一黎的倒茶更加赏心悦目,也更加贴心。
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王一黎:“……”
她张了张嘴,又给闭上。
知珞:“还有,那个人晕倒了。”
燕风遥瞥一眼门口晕倒的仆人,风轻云淡:“应该是太过激动吧,听闻以前的鲁阁主天性凶残,是魔界毒瘤,现在除掉他实乃大快人心,赤诚热心,心怀天下之举。”
王一黎对他睁眼瞎一般强大的吹彩虹屁能力震惊了下,欲言又止:“………”
但知珞对他不着痕迹吹高级彩虹屁的行为没有想法,压根就没怎么听。
要解决斩仙阁是因为斩仙阁内有魔修想要得到魔种,在十二月宗时劫走燕风遥的就是斩仙阁的人。
虽说现在燕风遥的魔种已经挖掉,但有些魔怔的人是不会相信的,非要亲自挖出来一看。
她对剧情里可能一波一波杀过来的苍蝇很不耐烦,况且也不想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猜来猜去,干脆把他们从阴影里揪出来解决掉,这样粗暴的斩草除根才会让她畅快一点。
不过,解决的有点容易,对手太弱了。
她感到无聊,接下来除了等百年后的邪祟,就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了。
想到这里,知珞放下茶杯,整个人跟放松的饼一样躺在椅子靠背上。
王一黎止言又欲:“………”
燕风遥一顿,放下茶壶,先是讨好般轻笑着给她一件有趣的小物,再走向温池,似乎居高临下观察了片刻,出声:“他吸走魔修魔气之后,会到哪里去。”
语气带着冷冷询问的意味。
知珞没有反应,继续瘫。
王一黎瞬间意识到这是在问她,她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当门神,走了过去,在路过知珞的时候恭敬地请示了下。
然而知珞已经闭上眼睛,跟系统谈话去了。
王一黎:“……”
她坚强地停在离燕风遥不近不远的地方。
他的面容已没了笑意,也没那么冷,单纯是漠然,看着这具尸体,就像看着一些线索,抽丝剥茧。
王一黎想了想:“阁……前阁主吸食完魔气后,会回到总阁,与鲁家其他人密谈,听说过几日,那北界魔主也会来见阁主,斩仙阁和北界一直关系尚可……”
燕风遥用神识探查尸体,她话音刚落,神识也收了回去,漆黑的瞳幽深难辨。
“鲁家吗,家族更好,他们抱得越紧,解决起来就更不费时间。”
一滴透明的水珠从他手中的小瓶滴落,尸体瞬间化为乌有,温池表面发出滋滋的刺激响声,像是彻底煮熟煮烂了。
……
系统跟知珞聊着聊着还评价那边的谈话一句。
【啧啧啧,家族企业,抱得越紧,找人越方便,一巴掌拍下去能打死一团呢。】
知珞:“好无聊。”
系统:【宿主,这是震慑众人的好时刻啊!鲁家不听话的就斩,掌握斩仙阁,说不定还能在魔界扬名呢!】
知珞没有反应。
系统再看了看原著女主在干什么。
嗯,原著感情线还是一坨不可分辨的垃圾呢。
……只是。
系统严肃地再查看了一遍。
没有错,“知珞”在修仙界的名声已经随着那些长老们的罪行而全面翻盘。
众人眼中修仙界的知珞:正义、嫉恶如仇、斩杀了修仙界毒瘤,追着魔修去了魔界。
魔界的知珞:已经丝滑地融入魔界,并且夺取了势力,黑吃黑了。
系统:【。】
但又想到刚刚它才被宿主唤醒,听到的反派的彩虹屁。
反手给杀掉阁主的知珞扣正义帽子。
这反派嘴上不说,但还是在为宿主的修仙界身份留退路啊……
燕风遥三言两句嘱咐完一些杂事,王一黎也不在乎这是不是暗卫身份该做的了——不如说,这少年好像挺反感知珞身边有贴身的暗卫,提都不提暗卫职责,知珞更是如此,暗卫在她身边,感觉危险来源最大的就是知珞自己,保不准一个不注意把暗卫给砍了。
至于其他的,知珞只需要认定这斩仙阁已经是她的东西,剩下的似乎就是交给他去安排。
知珞对系统说:“好无聊。”
【……】系统慈爱道,【没事,马上就要继续砍鲁家人头了。】
系统说着说着,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既然攻略成功了——那么宿主和反派什么时候成亲?】
知珞:“成亲?”
系统:【对啊,或者起码跟情侣一样在一起吧,你们呢?】
知珞沉默。
【?】
【你们,不会还是只有一层主仆关系吧?不会吧?】
知珞毫不心虚:“嗯。”
系统:【起码给反派一个名分啊!】
知珞真诚地疑惑:“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系统:【当然了!这是双方排除第三人的最好关系!没有名分,吃醋都不知道以什么立场直接吃醋吧?比如你可以让他不要靠近其他异性,对他发脾气,对他提恋人的要求。】
知珞:“可是我现在让他不要靠近别人,对他发脾气,提任何要求,也能满足。”
【……】好像是的。
那反派吃醋呢?一直暗搓搓只会让阴暗值提高啊宿主!
系统狠狠沉默了。
半晌,它换了种方式说:【……还有给对方一种安全感?】
安全。
知珞恍然。
“我不用怕他害我,但是他可能会反过来害怕我会杀他。”
知珞不放在心上:“那还行,随便。”
【……就当这样吧,】系统心累,不得不灌输一些恋爱常识,【还有,宿主你不是也喜欢反派吗?恋爱的话,直接捅破窗户纸当恋人,会有格外不同的体验,他依旧是你的仆人,也可以是你的恋人,说不定反派放开了,花样和反馈会更多,你更高兴呢。】
虽然现在花样就挺多的。
系统腹诽。
让她高兴。
知珞陷入沉思:“唔。”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一个称呼关系有什么不同,真的能让她高兴?
系统随即抛出王炸。
【反正你无聊。】
——对啊,反正这百年将会无所事事。如果真的能有新东西,真的能让她高兴呢?
知珞睁开眼。
王一黎和晕倒的仆人已经不见了,温池被燕风遥换了,他不仅换了水,连整个温池水壁都直接用法术调换。
谁也不知道他储物袋里到底堆积着什么。
现在燕风遥正在无声无息地整理床铺——连整个床都被调换。
知珞聚精会神地盯视。
很快,燕风遥就转过身与她对视,笑道:“鲁家的事明天就可以解决,不过是杀几个人,到时候不赞同你的继位的人,除去便是。”
就像突发奇想,知珞诚恳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我互相喜欢,那么为什么不当道侣呢?”
顿了顿,她谨慎地补了句:“不过还是主仆为先。”
“……”
少年保持着微笑,整个人一动不动,这一刻他已经遗忘了自己是否对她剖析过自己肮脏的心悦之情,又是否像她这样,直白又真诚地说过喜欢,让她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只是沉默着。
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片刻时间过去,见他还不说话,知珞嘴馋,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实在满意这刚刚好的甜味,不由得再次提醒。
“记得学做这个茶。”
“……”
燕风遥还是没说话。
第118章 第 118 章 安全感
按照燕风遥的计划, 本不应该如此的早。
不论是魔种暴露,还是……合契。
更别说,“做道侣”这个选项, 在他这里也不是必须的。
少年只是想让她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再多一点,再久一点,仅此而已。
靠近一点, 亲昵一点, 就像划进范围的同类,可以在她发呆时舔舐她而不被杀死,那已经是小心翼翼探出兽爪的奢望。
毕竟和她在一起, 就必须抛弃常有的观念。
婚礼不是必须的。
承诺不需要甜言蜜语。
那些常人认为的“深情”与“永结同心”的条件,都不是她所想的。
扭转那些常规的、世俗的约束, 才不会在追逐她的途中崩溃湮灭。
就像现在。
那些神仙眷侣眼中郑重的诺言礼仪, 在她嘴里也仅仅是一种好奇的玩乐。
只是玩乐而已。
“……”
……分明对此一清二楚,分明知道不应当和常人一样欣喜。
耳侧却听见血液流动的汩汩低鸣, 一遍一遍冲刷着纤细脆弱的经脉,心脏没有加快,它甚至变得极其缓慢, 一下一下, 沉重的击打, 打得他眼晃耳鸣。
流淌许久的缄默中, 少年张了张嘴。
“……若能如此, 我不胜荣幸。”
声音有些涩意。
他没有问她是何时理解的他的心意,也没有对她的突发奇想产生疑问。
即便这对于知珞来说只是可以像饭后闲聊一般随口说出的话题, 他也无法完完全全的淡然对待。
或者说,他必须抓住,不论她是在戏耍, 还是在好奇地玩乐。
说了一遍,燕风遥似乎刻意地放松全身,释放出舒缓的情绪,他缓慢地靠近,眼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映出知珞喝茶的侧影。
她察觉到他的靠近,也没什么反应,一边继续咀嚼泡烂的花,一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停在椅子扶手旁,垂首,眼眸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语气状似轻松地重复:“若能做你的道侣,我不胜荣幸。”
知珞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她仰着头看着右边的燕风遥,在咀嚼食物,片刻之后吞了下去。
“那我们就做道侣。”
说完就完事了,她趴在扶手边,撑着腮帮子望着他。
燕风遥沉吟片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我知道了,合契的契约,我会写好的。”
知珞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合契意味着同床共枕不再是稀少,意味着更近一步,但她对此的印象全部来自于角斗场那些粗暴的亲密场景。
她朝他招了招手,燕风遥便顺势弯下腰,马尾从他侧脸划过,轻飘飘落到知珞的肩膀。
她亲了亲他的脸颊,柔软的一点。
燕风遥顿了顿,眼睫低垂遮住黑眸,也沉默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
去找鲁家是明天的事,今夜知珞再不用回兽台,就在这穷尽奢华、极度舒适的楼阁里度过。
在得知那新上任的阁主还要夜晚真真切切地睡觉时,王一黎神色如常地退出去。
打理好一切——指的是欺瞒那些下人,至少得保证这一晚是安静的,那群下属以为阁中的还是以前的鲁阁主,依然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职。
皓月当空,清风拂面,王一黎望着黑夜。
——“四个时辰后,你再来此处,带我们去往鲁家重地。”
门扉内,少年淡淡道,身后的屋子熄了烛火,他的面容隐入阴影,看不真切。
王一黎自然回答了是,然后就见燕风遥关闭了门——他没有出来。
她没有对他们的关系多加揣测,揣着手站在庭院的池塘边,遥望浓浓夜色。
……四个时辰。
新阁主,一晚上要睡四个时辰。
王一黎目露疑惑。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极其舒服的睡眠长短,但新阁主是修魔的人,不需要睡眠才对。
……算了,何必在意。
说起来,阁主名字似乎是叫知珞。
王一黎确信在此之前,魔界没有这一号人物。
是新出世的吗?
还是说,
一个人时便变得异常沉静的女人望着月亮,神情是不变的轻松。
——是通道那头跑过来的人呢?
如果只有那个燕风遥,她定不会这么想。
毕竟少年看起来就是活脱脱一个残忍的装模作样的魔修,在魔界都算得上极其聪明的恶人。
但是阁主……
即便干脆利落地杀掉前阁主,表明了她不是外表那般无害。
可是在她身上没有过于污浊的恶念,就连激荡的情感情绪也没有,一点都没有,这在魔界极其罕见——不,就算王一黎没有去过人界也知道,这在任何人当中都是非常稀少的存在,以至于一下子就让少女和周围分割开来,自成一方洗涤干净的凝清世界。
到底是怎样的土壤造就那样的少女,她不知道。
在心智上明晃晃比知珞大许多的女人,在夜深人静时内心也会褪去尊卑顾忌,细细思索猜测。
总归不会是魔界能够孕育出的性子。
也不知道新阁主接下来计划做什么。
……
知珞没怎么想未来,她此刻想的是“道侣”。
虽然在契约上还没有落实,但按照上辈子的习惯,口头落实就足够了。
于是她毫不顾忌地往床里面挪,然后在燕风遥快要走出去时,拍拍旁边的空位。
他瞬间领悟了她的意思,在门口沉默下来。
“……”
蜡烛熄灭,唯有他隐隐约约的身形立在原地。
下一刻,却是敲门声,燕风遥先行打开一半的门,对外面的王一黎吩咐道:“四个时辰后,你再来此处,带我们去往鲁家重地。”
她回答后,少年动作停滞了一瞬,终于关闭了房门,也将他关在屋内。
修仙者当然不存在在黑夜里撞到物品的情况,虽不至于看得跟白天一样一清二楚,但也知道大致轮廓。
他一步一步靠近床沿,最后停下。
知珞一直在看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知道他动作流畅地解开了衣带,随后脱掉了外衣。
对待自己的衣服是直接放置在床尾的椅子上,对待知珞的倒是好好叠整齐安置一旁。
红色的发带像流水一般滑落,轻轻跌落在少年褪下的衣物上,黑发散下来,遮住他的脊背。
知珞正在看人脱衣服,侧对着她的燕风遥却忽然开口。
“我需要脱到哪一步呢。”
松缓询问的语气。
知珞:“?”
她刚想说和自己一样剩件里衣就行,就听见他继续道。
“你天生体寒,修炼只可缓解,不可根除,就算是暖玉法器,睡觉时你好像也不喜欢戴上。”
知珞:“唔,因为很硌人。”
她不是平躺着安安稳稳睡一晚上的类型。
少年似乎笑了下,只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暖和,”燕风遥顿了顿,声音轻柔到一进入耳朵便引起一阵痒意,“我可以帮你暖和起来。”
以往是因为寒冷其实对知珞这样的修士没什么太痛苦的影响,他也不会擅自上她的床。
但能过得更舒服,又为什么不呢?
知珞却想到他的血。
第一次见面,让她冻得僵硬的手暖和起来的,是他汩汩流动的鲜血。
那的确很热,并且很有作用。
知珞:“行啊。”
于是上身的最后一件薄杉也落地。
少年一靠近,知珞就感受到与她截然相反的热气,磅礴的生命力与少年的体质结合,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被知珞挪位置枕着,燕风遥刚要躺下,她又才意识到似的,扯了扯枕头,分给他一点。
“……”他抿了抿唇,“谢谢。”
“不用谢。”
少年面对着她,侧躺下来,锁骨处很深,盈着稀薄月光,有几缕黑发贴着他的胸口落下。
他只是这么看着她,鼻尖快要碰到对方的鼻尖,便带来一阵温热,恍惚间他就像一个火炉,燃烧正旺。
知珞把被角也分给他:“喏。”
他眨了眨眼,却没再说话。
最后一层隔膜也被撤去,两人彻底处于亲密的状态。
燕风遥抬起手,在知珞的盯视下,缓慢地靠近。
他给足了她观察判断的时间。
然后在拥抱她的同时,自己贴上去。
的确很暖和。
知珞猝不及防就贴着他锁骨处,那是脖颈与胸膛的交界处,温度几乎是扑面而来。
他抱人不像知珞那样粗暴地熊抱,而是极有角度地穿过她的腰,先是引导般,将她的手臂轻抚到他的脊背肌理上,然后自己的手则覆盖着她柔软的背部,里衣的空隙被压下去,隔着轻薄材质,他的暖意在传递。
知珞很不客气地将手心贴在他背上,脑袋也压在他伸过来的手臂上。
肌肤相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还要炽热。
她的呼吸交缠在他的锁骨,分明以前拥抱的时候也这么近过,但这次没了衣物,总觉得呼吸到的空气愈发的粘稠。
他的胸口也略微跟着呼吸起伏着。
以往盖厚被子才觉得炎热,现在又觉得仿佛被温水包裹着,舒服得很,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心脏加速的跳动。
知珞阖上眼睛。
……嗯,明明应该比以前更容易入睡,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
她皱着眉头,没有管其他的杂念,几个呼吸间全身心投入黑暗。
燕风遥低垂眼睫,片刻之后,看见她紧皱的眉头松缓。
他恍惚了一下,才迟钝地想起白日里的合契约定。
那时候他已经是心跳如雷,强行按耐下来,万分用心地抓住了机会。
现在,那感觉又迟迟地涌上来。
他被知珞枕着的手弯起小臂,触碰到她微凉的发丝。
……人愉悦到一定程度,大脑会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想去想,只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发尾。
半晌,少年低下头,充满爱意与可怜,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
这样的话,一定不会被她抛弃。
他也从未想过,暴露秘密后,能与她真的在魔界相处,只有彼此。
那种一直存在着的、萦绕在心间的不安与患得患失,在某一瞬得到了片刻的安抚。
他与每个魔界人一样,欲壑难填,空落落的心脏空缺,仿佛是一个无底洞,怎么样也不能填补他的惶恐不安,那生怕被放弃的可怜心思浮浮沉沉,总归不会消失。
外层强烈的憎恨、喜爱、漠然是真实存在的情绪,造就了外人眼中的燕风遥。
而内里那些只对知珞的脆弱执拗,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是再怎么样也无法填补完全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漏斗,随时处于失衡的边缘。
所以在他暂时感到“有安全感”的那一瞬间,几乎令他停滞了思想。
在知珞眼底,合契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于他而言,这是一根更加牢固的线,将他牢牢地粘在她身上,可以爱怜地蹭着她的脸颊,没有任何障碍地、着迷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主仆可以随意抛弃,道侣却必须再三斟酌,这是双方的责任。
燕风遥抱得更紧,浑身的肌肤都散发着热意,就像令人窒息的网,迫不及待地要将她笼住,再不断地钻进去,贴近,再贴近,渗透进她的血肉,网住她鲜活的心脏。
似乎只有贴着她血淋淋的心脏,他才会喟叹着发出满足的声音,但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让他真正的获得永远的安全感,也是不可能的事。
黏黏糊糊,剥开外皮,是因为不安而愈发疯狂又卑劣的情恋。
静谧中,少年眼眶湿润了一瞬,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可怜地、情不自禁地愈发靠近她,直到两人密不可分,血肉交融,骨与骨都交错着暧昧摩擦。
却控制住,压制自己强烈的情绪,一动不动,半晌,燕风遥才喘出一口氤氲的热气,又迅速飘散。
知珞被他那一刹那的喘气声弄得半梦半醒,眼睛睁开了一点点,眼前却是一片柔软有起伏的肌理。
她很快就重新闭上眼睛,并且往他怀里钻了钻,蹭了蹭,脸肉挤着他的肌肉,再度入睡。
第119章 第 119 章 她的朋友(没有知珞)
醉人湾。
“恭喜翊师姐!”一弟子喜形于色, “宗主那么看好翊师姐,想必下一任宗主的位置……”
“慎言,师弟。”一长相温婉, 眉目间却凝聚着肃穆的女人出声提醒。
毕竟在未一槌定音之前,这种言论只会为翊灵柯招致不满。
“啊,抱歉翊师姐……”弟子讪讪地住嘴。
翊灵柯摆摆手, 躺在藤蔓椅上宛如灵魂出窍:“我知道……”
师弟陈术挠挠头, 嘿嘿地笑了笑。
修仙越到后期,拼的就不仅仅是天赋,还有效率。
修炼的速度会迟缓下来, 需要的是灵光一闪,亦或者那一瞬间恰到好处的心性, 那些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修炼的修士, 反而不会有太大的精进。
所以翊灵柯忙成一条狗,都在忙宗门事务, 跟个陀螺一样到处转,一天下来脸都笑僵了。
涂师姐是怎么抗下来的?
涂蕊七可是十几岁就开始做这些事,闲下来时根本看不出来疲态啊。
翊灵柯揉了揉太阳穴。
恐怖, 太恐怖了, 幸好醉人湾不是十二月宗那样的事事都需要掺一脚的第一宗门。
就算是宗门, 内部也分为几派, 目前为止, 还有几个人是跟翊灵柯一起争夺宗主之位,隐隐有对立的趋势。
陈术自然是翊灵柯背后的, 翊灵柯的姐姐翊秋蓉在宗门内风评极好,性情温和有礼,更别说翊家上上下下都在醉人湾共事, 即便他们无心,也会积累一些有用的名声与势力,这些都在翊灵柯背后发挥着作用。
至于为什么不是翊秋蓉或者翊家其他人——当宗主,实力是第二,第一是引领宗门众人的眼光与能力,这些都与修仙天赋无关。
陈术哼着小曲走出去。
醉人湾外围有一处小镇,他喜欢在这里购置些杂物。
还有听书——
“只见那剑修掷地有声——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身为十二月宗的长老,却罔顾人命,私自行使秘法,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说书人描述得绘声绘色,声音跌宕起伏,仿若真的成了那故事里的人。
“不——你不怕担了背叛宗门的罪名吗!长老哀嚎一声,霎时间灰飞烟灭!那剑修竟听也不听,全然不顾那所谓名声,端得是视名利为粪土。”
接下来,他口吐飞沫,用辞极其夸张地讲述了当年第一大宗出了一个魔种,而魔修把魔种掳走,又被剑修直接追到魔界的故事。
然后又是几千字的夸张剑修嫉恶如仇的彩虹屁。
“那她现在在哪儿!”一人边磕瓜子边大声问。
说书人却摸了摸胡须,意味深长的语气,低吟道:“或许已然消失,或许在魔界蛰伏,或许……”
——“或许在魔界当霸主,可比修仙界自由多了。”
这是上次翊灵柯闲的没事,坐在这里听说书时露出死鱼眼,无语补充的话。
除了随行的陈术,无人听见。
陈术刚对那剑修面露向往,闻言以为她开玩笑,憨笑道:“啊哈哈哈哈哈,翊师姐真会开玩笑!最不济,知前辈也应该是忍辱负重当魔界首领,最后背刺那群可恶的魔修吧。也不知道她多久回来。”
他不能进入魔界,毕竟魔界通道修仙界目前只知道十几处,就单单是那十几处,位置还不定时变换着,就连把守着通道的修士都无法预判,只得隔一段时间,就依据经验在极大的范围里四处寻找。
有时候甚至只找得到两三处,其余的很多年内都无法得知具体位置。
更别说这是双向通道,一旦暴露,或者有修仙者想要进入,那么势必会走漏风声,被魔界的人看见知晓,会造成仙魔两界的交融。
修仙界想要的,是彻底隔开两界,见魔界久久不成气候,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翊灵柯用眼角睨他一眼。
继续听那说书人演的知珞情景剧后,翊灵柯越听越不忍直视,露出一言难尽的眼神,张了张嘴,又给闭上。
等听见那句“剑修知珞风光月霁”,她彻底绷不住,缓缓闭上了眼。
涂蕊七的确找出了长老们做腌臜事的证据,还了知珞的“清白”,平反了她的叛逃一事。
就连知珞去魔界,也有了完美的理由。
燕风遥一事俨然成了她成名的踏脚石,魔种的影响反而降低了,就像一个大恶人,名声再显赫,如果他被人铲除,那么就只是那个英雄成名路中的一个被人津津乐道的威慑力减少的石子台阶罢了。
甚至部分人都不清楚魔种之人的姓名是燕风遥,皆以魔种代称。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传闻在凡界传来传去,居然传成了这副样子。
也许是普通百姓,希望那些强大的修士是如此模样的吧,所以才会这样润色。
想通后,这段时间翊灵柯从没有当众反驳过什么。
不过说真的……
躺在藤蔓椅上,她看了看天色。
鸾金映云,滚烫无比的天空,燃烧正旺,不知疲倦。
翊灵柯起身,指尖一划,不知从何而来的黄符悬停在半空,在结界上隔出一片可以出去的面。
她从中走出,热气扑面。
以前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稍稍一回想便觉世事恍然,记忆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膜,无法真切地感同身受。
但又确确实实会想要她回来。
说不定魔界还真的比修仙界更自由呢——对于知珞来说。
翊灵柯想到。
怎么说呢,知珞那个笨蛋,怎么就那么直来直往的呢?明明可以找她帮忙,再迂回一点,再委婉一点,就不会跟逃命一样什么保命法器都没有收集,匆匆去往魔界了。
身后的黄符燃烧殆尽,结界恢复如常。
这样……她也不会偶尔去想自己怎么就没有帮上忙了。
翊灵柯揪了揪自己的发尾。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想必知珞也不会沉溺于旧情旧伤。
那样就是最好的。
……
宋至淮行走在雪地里。
修行需要静心,寒冷的环境正是他所需要的,他已在人迹罕至的雪地里行走了九十九天。
脚步未曾停下,从白天走至黑夜。
修炼也未曾停下,灵力不断在体内周转,竟是与打坐修炼无异。
细细的雪随着他的脚印而微微下陷,在他抬起脚时,那脚印又奇迹般恢复如初,如同没有人踏足过。
偶尔天上会飘鹅毛大雪,亦或者轻飘飘的小雪花,尽数点缀在他的青丝,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色,他的肩部已经堆积了一层寒霜雪,有没有离去、无处躲藏的鸟儿无助地停在银装素裹中唯一的热源上。
爪抓着他的肩膀衣物,替他扫走积雪,随后自己霸占,蜷缩在他脖颈处汲取温暖。
他目光不变,也没有食物,那些鸟儿因为温度多活了一阵,却很快就饿死,僵直地垂落。
少年抬起手,接住肩上死亡的鸟,脚步未曾停滞。
待经过一棵树下,他才将鸟的尸体放进树枝交叉的地方。
在他看来,这鸟死去,也应当是不希望被束缚在地下的。
天逐渐暗下来,寒风凛冽。
宋至淮忽然心绪平静地想起以前,无情道并非无情,他那么一点恻隐之心,只足以让他安葬这只鸟。
他从这鸟想到不知所踪的知师妹,想到虽说定下了要帮助友人的束缚,可如果知师妹在魔界无法传递出消息,那么他这束缚也就是一个笑话。
脚步倏地停下,呼出的气成为白雾,又迅速消散。
总归,知师妹定会活着,他如此相信着。
等她需要他的时候,他自是不予多让。
脚印再次向前,出现一瞬,又即刻消失,走向雪原更深处。
……
十二月宗。
“魔界似乎有些许波动。”
追仙殿,令之欢展开卷轴,皱眉凝思。
涂蕊七看了一眼:“应当是权力更替,再正常不过。”
“不,不只是这样,”令之欢对着魔界入口处弟子例行传来的记录魔气波纹的卷轴浅浅叹了口气,“……虽然我也看不出来,或许是魔界魔气进一步减少了吧。”
修仙界一直关注着这个昔日的敌人所在地。
魔界的魔气因为不明原因日益减少,最乐意的大概就是修仙者了。
找不到原因,许多修士就妄言,这是天道的惩罚,是魔界应当承受的规则。
涂蕊七看着递过来的卷轴,说道:“这样,对我们修仙界岂不是正好。”
更何况,这代表魔修不成气候,说不定知师妹会过得很好。
涂蕊七面不改色地收起卷轴。
令之欢垂眸,沉默半晌,开口:“……是这样没错。”
“对了,近日剑尊如何了。”
涂蕊七平静道:“还在闭关修炼。”
“居然还在闭关?”令之欢目带一些忧愁,“没有丝毫快要突破的痕迹,又没有领悟什么道,闭关到现在,恐怕是遇见了难以逾越的瓶颈……”
她自言自语一阵,抬起头,才发现引以为傲的弟子面色如常的等着,仿佛说的不是她的师尊,而是一个陌生人。
令之欢并不意外,望华君现在的心态本就难以捉摸,把身边人推远是合乎常理的事。
她说道:“你先出去吧。宗门该招新弟子了吧,和往年一样即可。”
涂蕊七低眉:“是,弟子告退。”
令之欢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令之欢还记得知珞那个丫头走后,她问过涂蕊七。
她起初什么都没说,只将大致缘由讲述了一遍。
直到找到了长老们的证据,翻了身,才在她们漫步时口吻轻缓的说出口。
“…我才回到宗门,天刚刚亮,晨曦破晓,就看见知师妹走出来,她和以前一样,很平静,像是出一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我对她说我们可以去找翊师妹,或许那个掳走燕师弟的魔修用了阵法,她也没什么反应,”
少女的情绪似乎如死水下翻腾出的鱼,在面容上泄露出一部分:“——明明是要去逃亡,明明是被迫去做的一件事,她还是那么平静,对我说下次见,涂师姐。”
她又很快平息下来,眉头却紧蹙着,低垂眼睫,看着池塘面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我后来无数次想,家族报仇又有什么紧要的呢?他们是凡人,跑不掉的,为什么我非要留着知师妹不放呢?也许她早一点回来,燕师弟就不会被发现,还能再多看周仙尊片刻,知师妹就不会枯坐一日。”
“亦或者,我为什么不能敏锐一点,那时燕师弟已经被关押,就算宗门事务需要我处理,可做事的人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为什么不干脆放手交给其他人?弄得不好,第二日我去弥补便是,何苦急着事事完善。本就是因为我,她才迟迟地回到宗门。”
“在燕师弟被关押时我不在,周仙尊仙逝时我也不在,我又有什么可忙的呢?那些事真的比得上知师妹吗?在宗门外遇见她时,为什么不多留意一点她身上的血迹,不多说几句话?”
她说的字字锥心,令之欢没有插话,只沉静地凝视着池塘荷叶。
涂蕊七沉默片刻,喃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现在所做之事皆是我应该做的,这与知师妹的遭遇相比,如同沧海一粟,不过尔尔。”
令之欢待她说完,才语气平稳道:“你没有预知算命的本事,便不要去揽那大能的责任,家族报仇一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不过你要是后悔当日没有及时去看望你师妹,那我也没有什么话要劝你。知珞在魔界,或许是周石瑾察觉到她徒弟的打算,知珞的命灯被她融入自己的魂魄,随着死亡而消逝,再没有人能够窥视她徒弟的生死。但我相信知珞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只要还活着,终有相见的一日。”
“……”
她并未言语,清风拂过,衣袂翻飞。
要说这份感情多么强烈,现在也沉淀为一些平静的水,泛不起太大的波澜。
时间让情意埋藏进深处,只等待着需要掀开的那一刻。
随后,她也没有沉湎于此事,自然是朝着令之欢希望的那样迅速成长。
知珞这个名字,也埋藏进内心,等着开出花来。
第120章 第 120 章 知阁主
魔界。
鲁家今日各个喜形于色, 皆因他们家族掌控的斩仙阁将要齐聚,商讨一些阁中事务。
其实事务这种东西,商讨个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魔界这些人粗糙得很,断不能弄出些细腻的玩意儿,比如下属的那些待遇,忠心。
给吃给喝给住, 在魔界已经算得上足够好了,哪儿用得着费心去收买人心。
“鲁老,近日修炼又精进了不少啊!”
“哪里哪里, 你也一样。听说北界魔主很欣赏你?”
那人皮笑肉不笑:“我对阁主可是忠心耿耿,哪里会去效忠什么魔主呢?真当现在的魔界是从前吗?魔主?哼, 说的好听, 当初不也是两个魔主领队,也被修仙界打得落花流水吗?丧家之犬罢了。”
这话也就关起门来自己说说逞威风。
但显然, 这群人吃这一套,在自己的地盘说那些大能的坏话,似乎自己也跟着变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言谈举止间竟变得更为自信豪放。
“说得好!要我说, 还不如我们鲁阁主……”
“青儿, 待会儿鲁阁主来了, 你要好好问好。”一女人对身侧的小男孩笑道。
“对, 鲁阁主不能……你天资聪慧,一定就是我们鲁家下一任阁主了。”她的丈夫低头小声说, 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鲁阁主费尽心机得到阁主之位,谁知道是个不能生育之人,理所应当的, 下一任阁主就只能从他们这些旁系血亲选一个。
他们家鲁青可是这一辈最聪明、修炼天赋最高的孩子,谁都知道怎么选。
男人想到这点,堆起的笑愈发真情。
说是小男孩,却已经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抽条的身体正在迅速长高,他的相貌偏向英俊,初见更像是那些雄伟结实的男子的小时候,从外貌看起来,实在可靠,能够轻易地夺取信任。
浓眉大眼,看着就是英俊潇洒正直郎的苗子。
闻言,鲁青露出一笑,淳朴得很:“我们还不能这么说,父亲。阁主选谁,谁就是下一任阁主。”
男人远没有男孩那般隐忍得住,当即说道:“哎呀你这孩子……不选你他能选谁……”
鲁青眼中掠过不耐,又笑道:“阁主应当快来了。”
男人立刻闭了嘴,支着脖子往外望。
女人笑吟吟拍了下丈夫的肩膀,和男人一样,满心未来的荣华富贵。
这是人之常情。
鲁青漠然地想到,对自己父母的举动没有半分在意,沉静思考着。
忽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阁主到——!”
众人噤声,皆站起迎接。
鲁青也外表恭敬地站起,眉头暗自一拧。
这仆人的声音有些颤抖,阁主难道沾着血、提着人头来的吗?
吱呀——
门开了。
最先到的是一声沉闷的人的肉身落地的声音。
鲁青面目一肃。
那是鲁阁主身边常见的小厮。
随即而来的是踏进门槛的黑衣少年,周身逼人的气魄,压得人喘不过气,绝不是等闲之辈。
那少年却在进屋后退了一步,侧过身低眉顺眼,温顺下来。
他如此恭敬对待的,是一个少女。
带着门外的微风进屋,佩着剑,蓝色的发带在黑发间若隐若现,面容冷然,眼睛充满天真的圆钝感,但无人敢真的把她当无害的白兔子。
那地上的小厮像是有根绳将他头颅吊起,脸涨得通红,嗓子如同公鸡打鸣,蕴藏着惧意大喊出声:“前任阁主被知阁主成功杀死,按照规矩,斩仙阁的阁主已经是知珞阁主!”
原本静默、等事态发展的众人顿时炸开。
一白须老人厉声道:“何来的规矩!斩仙阁几百年来都是我们鲁——”
话音未落,脖颈处已经出现一道血痕,他说着话,面上全然无知无觉,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头颅顺着脖颈截面往下滑,顷刻间滚落在地,声音戛然而止。
知珞甚至没有出剑,仅仅是指尖在半空一划,就夺了性命。
她环顾四周:“还有吗。”
知珞现在知道了那王一黎可能说的是假话。
但那又如何?她起初真的信了,在她把斩仙阁当成自己的东西那一刻——那么它就是她的了。
更何况,那阁主是因为要杀她才会受报应来着,她这样还算仁慈的,把这人遗留下来的东西继承打理。
知珞想到。
“你……你……”
半晌,无人出声,因为没有人看得出她的修为。
只有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修为,才会看不出。
知珞只会粗暴地继承,不同意的就杀,同意的就留下,没有半分要“辩论”“劝服”的意识。
每个人都很公平的只有一次机会,说错了就没了。
在修仙界可能会口诛笔伐,但在魔界刚刚好。
不如说,好的出奇。
于是一些人很顺滑地忍辱负重了。
斩仙阁凭借的就是实力,鲁家一直霸占着无数优质资源,怎么着也不会比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好。
他们从未想过居然有一个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威胁自己的性命。
——就连魔主都要因为斩仙阁的名声礼让他们三分!
知珞环顾一周,发现这群人在她进来之前是在吃饭。
她没见过那种一边吃饭一边商量事务的场合,于是步履平稳地走向最上方的座位,一脸平静地坐下。
寒蝉若噤。
王一黎其实说的没错,魔界就是以实力为尊。
修仙界那种视守护宗门为己任,誓死也不会让宗门落入魔头之手的决心自尊,魔界之人是半点没有的。
说好听了是以实力为尊,说难听了就是软骨头,敲打一番就听话得很。
布菜的仆人看准时机,殷勤地为新阁主布菜。
在死水一般的寂静中,饭菜上桌的轻响很是明显。
那仆人也是险中求生,布完一个菜见新阁主脸色不变,还盯着菜看,就狠狠松了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须臾,他觉得背后被蜜蜂扎了一下似的,泛着幽幽冷意,头皮一紧,硬撑着布完菜,低着头后退转身时,就看见一开始进来的黑衣少年正站在他身后。
那双玻璃似的黑眸静静地瞥他一眼,看不出喜怒。
仆人却颤抖了一下,极其敏锐地再退了一步。
……他做错了什么?
知珞拿起那双干净的箸,吃了一口冰凉的菜,再吃了一口热菜。
魔界的植物动物的口感似乎和修仙界有那么一点的不同,魔界的更有嚼劲,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干巴巴的味道,所以旁边总备有水。
但干味有干味的做法,做好了也是好吃的。
底下的人瞧见新阁主神色如常地坐下,吃起菜来,不禁犹豫着要不要坐下。
……而且,就算是按照杀人夺取势力的流程,现在不也应该笑眯眯地让人把尸体抬出去,然后说些场面话,趁热笼络人心吗?
那尸体还在地上躺着,头颅咕噜噜滚到鲁青的桌前。
鲁青低眸看一眼,身旁的父母已经颤抖得如筛子。
在他父亲快要腿软摔下去时,鲁青盯着地面的视线没有移动,手适时伸出,隐蔽地提住男人的后衣,自己则岿然不动。
从表面看,就像是三人依然站着,男人也没有腿软。
一些人悄然瞥向身旁的人,与之对视,寂静下是涌动的暗流。
很快,那马尾少年低头,似乎与那新阁主说了些话,再起身时便笑着出声:“阁主让大家一切照旧就好,希望大家吃得尽兴,待会儿再商讨事务也不迟。”
再略一撇头,朝弯腰缩成一团的仆人说道:“快去将那碍眼的尸体收拾好。”
那仆人立刻去捡死人的头颅。
燕风遥定定地立在上方,黑眸轻轻扫过底下的一群人,唇角上扬:“我知道各位是魔界的英年才俊,最懂审时度势。”
“旧阁主是想要杀了我家主人,主人逼不得已才忍痛出手。原本只想着杀掉该杀的人就好,抽身离去也是逍遥自在,却想到斩仙阁不能群龙无首,否则你们一群人将会被魔界其他势力撕成碎片。主人恻隐之心生起,便决定接下这个烂摊子。”
众人缄默,不知名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涌来,有的人甚至瞬间被迫坐下,发出哐当一声。
只看到新阁主的实力强大,却不曾想她身边的仆人也是如此。
但这少年的实力只会让阁主愈发的深不可测,毕竟仆人终究是仆人,断不能掩盖住主人的光辉,他的一切,就预示着驯服他的主人是多么的强大。
燕风遥比他们还懂得这个道理,也从不忌讳释放威压,语气隐隐含笑,状似友善:“还请各位行个方便。不要让我家主人为难可好。否则与其让你们被其余势力残忍地吞噬,不如让心善的主人给你们一个痛快,像那个断了头的人,没有痛苦地离去,保留一些尊严。”
一番话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威胁也威胁得像是为他们好。
过了片刻,一个中年人立时抱拳回答:“那、那是自然。谢阁主体谅!”
他的话一出,一些人也反应过来:“…谢谢阁主……”
“谢谢阁主……”
众人零零散散地坐下,心有戚戚。
鲁青松开提着父亲的手,男人马上一屁股摔到座位上,女人则一脸苍白地终于支撑不住了似的,跌坐了下去。
坐回原位,鲁青状似不经意地抬头。
他没有看那个舌灿莲花的仆人,反而瞥向除去杀了一人后,就安心地吃起饭来的新阁主。
知珞正好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时,对上鲁青的眼神。
他年纪尚小,却毫不露怯意,被抓包也没有慌里慌张移开目光,鲁青朝她笑了一下。
知珞歪了歪头,一双眼毫无波澜,轻轻掠过对方。
她毫无遮拦,鲁青却有些隐蔽,那群人都心神惊惧,哪里还能镇定地观察新阁主,底下无人察觉,形成隐秘的对视。
燕风遥凉凉地瞥过去,没被鲁青发现,他再轻飘飘抬起眸,幽深的黑瞳盯着地面的血迹,逡巡一周,看着各人的心思,揣测人心所想。
登上高位,自然有献媚的人,进献美人的人,他早就知晓。
这是魔界最常见的手段。
他要做的当然不是擅作主张地去杀人,虽然真的很想挖出那个胆大妄为之人的眼睛,杀掉心怀不轨之徒……但斩仙阁现在是她的东西,斩仙阁的人自然就是她的人,除非那人违背了规则,那么他再怎么样也不能肆意杀掉她的下属。
在恋人之前,他是仆人。
……再说,知珞与他将会结契,他不必被这等人扰乱心神。
思及此,那突如其来的、疯狂腾升的、快要把他五脏六腑烧成灰烬的妒意,那些强行克制住的杀意,勉强平息了些。
燕风遥跪坐在知珞身旁,为她倒了杯水,知珞看着底下或不服或压抑的众人,却是至高无上的无人敢忤逆。
似乎没想到坐上高位是这种感觉,她转头对他说:“我喜欢这样。”
燕风遥温和笑道:“那就好。”
“有一种,”知珞看了看底下众人,琢磨道,“十分心安的安全感。”
燕风遥含着笑,没有再接话,替她布菜。
知珞刚好也没有再说话的想法,说完就继续吃。
少年安静下来,空出手时就凝视着她。
……
用点心机也无妨,但最重要的、他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做得更好。
比任何人都要好。
让他能永远在她目光里占据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