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裴子辰压着情绪留下一句, 灵力同时灌入江照雪身体,抱着她转身疾驰而去。
裴子辰的灵力压住火毒,江照雪便有了喘息之机, 立刻用尽全力挣扎着传音给沈玉清:“西南, 二十里……杀了!”
话音刚落, 江照雪便觉周边灵力被人彻底切断。
她惊讶抬眼, 便看见裴子辰在月下格外淡漠的五官,察觉她的目光, 他扫她一眼, 冷着声道:“顾好您自己吧。”
说着,他的灵力倾灌而入, 压住她身体中因为方才传音引爆的毒性。
江照雪一入他怀中,他便清楚是什么情况。
江照雪最后强行突破禁制开的法阵动用太多灵力, 他留在她身体中的灵力便压制不住火毒,她身受外伤,所中之毒又与火毒相辅相成, 火毒便如火催枯木,一瞬燃起, 流窜在她四肢百骸, 掀惊涛骇浪。
他先给她送了灵力过去, 但刚稳定半分, 她首先第一件事就是传音给沈玉清!
她一用灵力,火毒立刻又被激起反抗之势, 他赶紧用灵力又重新压住毒性, 随后便生了怒意,等她吩咐完,他便强行强行隔绝了周遭传音, 一个字都不让沈玉清漏进来。
江照雪知道他生气,现下有些不敢惹他,便轻轻喘息着解释:“事关重大,说慢了人就跑了。”
“您怕人跑了,就不怕自己的火毒压不住。”裴子辰冷着声道,“您要是出了事,人抓回来也没意义。”
“可你不是在吗?”
江照雪闭着眼睛,感受他灵力源源不断流转在她周身,整个人舒服得有些迷糊,含糊道:“看你来了,我才动手的。”
这一句话出来,裴子辰便什么责怪都开不了口。
心上又软又恨,憋了半天,最终只道:“您真是……”
真是如何,他没能说出口。
江照雪也没追问。
她靠着他,整个人感觉飘在云端,迷迷糊糊。
裴子辰知她无力回应,心中也挂念着她伤情,大概估出她只是火毒和外伤后,心安不少,但还是一路用鸢罗弓一路劈开空间,往城中飞快赶去。
不到片刻便赶到城中,他快步进入一间客栈,扔了一块灵石给掌柜,抱着江照雪直奔上房。
门一打开,裴子辰将她往床上一放,伸手便欲撕扯江照雪衣衫。
江照雪一瞬清醒,惊得下意识一拦。
裴子辰动作顿住,抬眸看她。
两相对视之间,江照雪心跳飞快。
她骤然想起自己的伤口是同心契所致,那是一道剑伤,可她衣衫被污血浸染,裴子辰一路赶路,或许未曾发现,但若现下让他上手撕衣服,他大概立刻就会察觉她的衣衫完整。
为何受伤,她说不清楚,而同心契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江照雪一想便知不能让裴子辰动手,忙道:“我自己更衣,你先退下。”
裴子辰敏锐盯着她,江照雪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捂着伤口道:“看什么?”
“无事,若师娘若气力不够,可用此匕首。”
裴子辰站起身来,将一把轻巧匕首递了过去。
江照雪接过匕首,便看裴子辰将床帐放下。
江照雪松了口气,喘息着放开伤口,用匕首将衣衫划开。
这匕首极为轻巧,加了裴子辰的剑意,削铁如泥,轻轻一碰衣衫便划开,倒是不费半点力气。
江照雪将伤口处划开,又想裴子辰这样的剑修太过敏锐,于是把整个腹部的衣服连撕带扯,想办法让衣衫看不出什么破坏。
她撕扯衣衫时,裴子辰静静听着,终于才有时间思考这一路以来的异常。
江照雪伤势未消,他手上姻缘绳还有温度,他甚至还能清楚感知到这根姻缘绳的牵引,证明姻缘绳另一端,的确是江照雪。
可一个人手上,只能有一根姻缘绳,江照雪和沈玉清的姻缘绳尚在,江照雪怎么会真的有他的姻缘绳?
而且,如果有,为何不见?
是姻缘绳出现了异常,哪怕只有一段也会牵引示警,还是江照雪故意隐藏?
如果是江照雪故意隐藏,她从幻境出来,什么都不记得,多了一条姻缘绳,她会不闻不问吗?
而且,方才她在躲什么?
她过去的性子,未曾与他在幻境中有过夫妻之实时,散漫不羁,他给她穿衣她从不拒绝,因为她心里,他就是个孩子。
可现下重伤之时,她竟讲起了男女大防?
怀疑如果没有开始,倒也不觉异常,可一旦有了预期的答案,便如火燎枯原,到处都是苗头。
他不知道是他自己太想要这个答案,还是真的是这个答案,可他总觉得所有一切,都指向于——
江照雪记得。
江照雪记得幻境中的一切。
可她为什么记得?
灵虚扇的幻境必须是灵虚扇的主人才会有里面的记忆,江照雪怎么会有?
因为他们有命侍契约?
可如果江照雪有这份记忆……
那她一切都是知道的。
她知道所有,她却还能无动于衷看着他剜心挖肺的告白,然后轻描淡写和他说“人有尽处、琴有断弦”,笑着问他是不是和钱思思成婚了,告诉他,他年纪尚幼,沈玉清与她事情,他没资格置喙,说他记忆不存,他的爱人便不复存在。
可她明明记得。
她记得那四年时光,记得她骗过他的每一句话,记得他所有情谊,她甚至于在那个新年之夜,都应当是清醒的。
因为清醒,所以才能刻意隐藏过去的记忆,所以才能在他进入时……故意将她和沈玉清那些过往留给他清楚“观赏”。
那是她无声地拒绝,也是沉默地羞辱。
他不想在一切未定之前先责怪她,毕竟也有可能只是姻缘绳出了异常。
可直觉却让他忍不住直接去想——
她怎么可以如此。
怎么可以明明这样真心实意过了四年,还能如此狠心践踏,一刀一刀都捅在他最疼的软肋,就为了……沈玉清吗?
怕他纠缠,怕他的存在让沈玉清误会不喜,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幻境开始呢?
他心中怨愤升腾,听着江照雪在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了许久,江照雪终于开口:“好了。”
他听着这话,收起情绪,一切未定,还是江照雪伤势要紧。
江照雪听着他提步走来,平躺下来,扯了被子盖住上身,只露出鲜血淋漓的腹部。
裴子辰走到床前,刚一掀开,目光就落在江照雪腹部鲜血淋漓的伤口,裴子辰瞳孔急缩,整个人惊恐僵在原地。
江照雪抬眼看去,有些心虚,赶忙道:“你别担心,它就是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的。”
裴子辰听她的话,说不出话。
他花了好久,才慢慢从惊痛中缓过来,怕开口便会失仪,只能是压着情绪坐下,从乾坤袋中取出药箱。
他们这些剑修,常年受伤,处理外伤早是家常便饭,可是看见江照雪的伤口,他的手还是忍不住轻微发抖。
江照雪紧张他拔了两次药塞都拔出来,不由得道:“要不我来拔?”
“不必。”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终于稍稍冷静,将药塞拔出来后,开始处理她的伤口。
他早在抱住她的时候就封住了她伤口处的痛感,一路输送灵力,江照雪好上不少,他处理伤口,她也不觉得疼。
她静静看着床帐,不敢多话。
裴子辰缓了许久,终于才开口,平静的声线里带了哑和怒:“为何会伤成这样?”
“哦,”江照雪早知他会问这个,开始半真半假说起来,“他们抓了你师妹,又用绝炁阵埋伏我们,我和你师父一时失手……”
“是师父顾不了两头吧?”
裴子辰果断开口,凭借着这些时日的观察,压着气道:“师父心中,师娘是长辈,又乃合体期修士,有自保之力。师妹体弱多病,性格柔顺,所以关键时刻总得多顾着一些师妹。”
他说着,语气忍不住加快,似是积怨已久:“自己做不到两头相顾,又想要齐人之美不肯放手,天下的好事他都想占,拿着您的安危满足他一己之私……”
裴子辰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君子不语人是非,说这么多已经是他失态。
江照雪悄悄看他,见他似忍了许久,终于道:“分开吧。”
“这个只是意外……”
“意外就不是伤害吗?”
裴子辰打断她。
江照雪一愣,抬眼看他,就见裴子辰全然克制不住,眼中全是隐痛,斥道:“他是您的丈夫,他一次次去救慕锦月您不疼吗?他和慕锦月纠缠不清你不痛吗?!不管是什么道理,什么大义,可是他放弃您是事实啊!您坚持没有意义!如果您非要留下,非要和他在一起,弟子只能为您犯上……”
“没必要没必要!”
江照雪一听就坐了起来,赶紧抬手给他顺气,安抚道:“分开,我很快就分开,你再等等。”
“等?”
裴子辰不可置信:“我等什么?等到什么时候?”
“斩神剑!”江照雪一想今日已经消了手上一道血痕,对未来充满希望,积极和他分析利弊,“咱们现在溯光镜还剩一片,它和斩神剑相伴而生,咱们要回去必须拿到溯光镜,也就要拿到斩神剑。这是你师父必备之物,所以现在我们要么和他是敌,要么和他是友,我们分不开的,与其为敌……”
“不如为友?”裴子辰明白江照雪的意思。
江照雪立刻点头:“正事!”
裴子辰笑起来,继续道:“然后给他机会,一次又一次地选,在他的选择里一次又一次受伤,一次又一次失望,最后走投无路,才离开是吗?”
这话让江照雪僵住,裴子辰看着她,仿佛是看到她魂魄底色,他又痛又怜,不由得道:“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师娘,您看上去理智果断聪慧,却恰恰是最心软最偏执那一个!爱要爱得彻彻底底,放手也要放得干干净净。您知他是一滩烂泥却仍心存妄想,您知道有千万种离开的法子,偏生就要选最痛的一种,非要等自己疼到再也握不住才肯罢休……”
“够了!”
江照雪听得不耐,厉喝出声,打断他道:“好好哄你不听,非要听我骂人才是?我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弟子置喙,你以为你多了解我?且不说你胡说八道,就算是真的,”江照雪顿了顿,还是道,“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听到这个词,裴子辰不由得笑起来。
他看着面前人,心知不当与她在此时争执,却还是克制不住,他抬起手来,露出那还在闪烁的姻缘绳:“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江照雪看见那闪烁的姻缘绳,心上一惊。
她未曾想过在幻境里结下的姻缘绳,竟也会有为道侣示警的作用。
她面上不动声色,故作镇定:“姻缘绳。”
“谁的?”裴子辰追问。
江照雪把所有情绪逼出去,仿佛一切与她没有半点干系,冷静道:“你的。”
“我和谁的?”
“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什么不问?”裴子辰立刻反问,“你我从幻境中出来,我多了一条姻缘绳,你就不奇怪吗?不想知道我在幻境中发生了什么吗?”
“个人有个人缘法,你之事与我无关。”
“可你受伤的时候我的姻缘绳亮了!”
裴子辰见她始终不认,一时忍不住激动起来,一把抓起她的手,冷声道:“我感觉它另一端就在这里!它明明在这里我看不见,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它就不存在。”
江照雪抬眼看他,冷静反问:“你我怎么可能会有姻缘绳?”
裴子辰不说话,他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用了力,又怕握疼她将力道止于自己。
他死死盯着她,好久,才肯定出声:“因为你记得。”
江照雪一僵,裴子辰笃定出声:“你记得幻境里的事情,所以你把姻缘绳刻意隐藏,你怕我发现,你怕承认你我之间曾经……”
“放肆!”
江照雪惊觉他要说什么,急急厉喝出声:“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跪下!”
裴子辰不说话,他眼中早已全是明了。
过了许久,他握着她的手,颤声反问:“你觉得我要说什么,需要涉及你我二人身份……”
“跪下!”
江照雪一瞬暴怒,合体期威压瞬至,裴子辰下意识想扛,却在那一刹突然看见江照雪腹间血迹。
不过片刻迟疑,他便被江照雪威压猛地压跪在地,可他还是死死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放开。”
江照雪冷声开口,用灵力逼着他放手。
裴子辰不肯放,可他一坚持,江照雪腹间血便渗出来,顺着指缝流出,他看着她因使用灵力压出来的血,终于还是扛不住,一点一点放手。
可他心中不甘,他还是忍不住道,艰涩反问:“您就这样欺我?”
“对,”江照雪垂眸看他,强硬道,“我就是这么欺负你,怨我恨我你随意。”
裴子辰听着,不可思议:“江照雪……”
“女君或者师娘,”江照雪提醒他,“我的名讳,不是你能叫的。”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感觉心如刀剜,清楚知道她的意思。
她记得,她不认,这就是她的抉择。
可既然不认,为何不解了这条姻缘绳,一清二白一干二净,大家再无干系。
但他不敢问。
他甚至在这一刹,觉得这是她的宽容。
江照雪见他沉默,便知他退让,一直悬着的心稍稍落下,然而看着笔挺跪在地上的人,又莫名有些酸闷。
她不敢多看,转过头去,轻声道:“我不知道你误会什么,但你记住,我就算不是你师娘,也是蓬莱真武元君,我不可能与一个弟子结姻缘绳,也不可能对一个晚辈心生它意。日后牢记自己身份,休要造次。”
“所以弟子于您心中只是一个晚辈?”裴子辰听她的话,觉得有些好笑。
江照雪毫不犹豫:“是。”
“师娘对弟子,”裴子辰抬眸看她,“绝不可能心生它意是吗?”
“自然。”
裴子辰没有开口,他盯着高处坐着的人,笑她当真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他静默好久后,轻言慢语道:“师娘体内枯灵草之毒,最简单的办法是弟子用灵力将枯灵草之毒逼至伤口处,为师娘吮出毒素,弟子本还担心师娘多想,现下看来,应当不会?”
江照雪一听,抬眸看他,就见裴子辰眼里压着嘲弄,仿佛是看透她装腔作势。
“病不忌医,”江照雪看透他的心思,笑起来,带了气道,“你放心,我不会多想。”
“那还请容弟子起身,”裴子辰语气恭敬,“为师娘疗伤。”
江照雪应了一声,转眸看向旁侧。
裴子辰站起身来,在她面前停下。
他身影拦在她面前,静影如壁,气沉似山。
独属于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江照雪莫名便有些紧张,握紧手中团扇,转眸不言。
裴子辰垂眸看见面前人侧眸躲他,睫毛轻颤,仿佛落在他心间。
他一瞬心软,叹了口气后,微微弯腰,抬手扶在她肩头,江照雪身体顿僵,随后就听他温和语调:“先躺下吧。”
江照雪顺着他的手躺到床上,看他俯身撑在她上方,她直挺挺看着床帐上方,故作镇定:“来吧!”
裴子辰快被她这视死如归的模样气笑,静默片刻后,他抬手覆到她伤口之上,轻声提醒:“方才师娘说过,弟子只是晚辈,不会多想。”
“是,我说过。”
“可师娘知道吗,”温暖的灵力缓缓从伤口流进来,裴子辰盯着她,“人若习惯一件事,便不会忘记,它刻在骨子里,稍一拨撩,便会想起。”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江照雪抬眼瞪他,故意气他:“你不着急我还急,你师父还在等我。”
听到这话,裴子辰神色冷淡几分:“知道了。”
说着,他便低下头去,温柔吻上她小腹上的伤口。
他体温惯来低于常人,冰冷的唇触碰到她小腹刹那,江照雪惊得一跳,裴子辰一把压在她膝头,仿佛早已预料,轻声命令:“师娘,别动。”
江照雪肌肉绷紧,怕自己露怯,不敢再动。
裴子辰伸手攀上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随后她便感觉他的灵力如蛇一般钻入她的身体,带着他的情绪,在她身体中横冲直撞。
越是激烈的情绪,越是激烈的情欲。
他的灵力几乎只是进来,江照雪便一瞬乱了呼吸。
她从未体会过他这么复杂激烈的情绪,苦涩、愤怒、悲伤、怜惜……
情绪交织在一起,将她感官无限放大。
她清晰感知着灵力逼着毒素一路往下腹伤口过去,而裴子辰冰冷又柔软的唇就贴在伤口,轻轻吮吸着她的血液。
他的吮吸温柔又熟悉,她几乎是在他触碰到她那一刹,脑海中瞬间就浮现过他无数次亲吻在这个地方的时刻。
他第一次吮吸出乌血时,她想起有次他吻在这里问她,他们未来会不会有个孩子。
他第二次吮吸出血时,她想起他有次让她坐在书桌上,就是从这里滑下去……
每一吻都会惊起无数安静沉淀的记忆,她的呼吸不由得乱起来。
但她不能开口,不能多想,只竭力压着所有妄念,看着床帐,听着外面人嬉闹之声,拼命诵念自己所有学过的经文,想让自己始终保持镇定,始终像最初相识那样,心中坦坦荡荡,就只是利用,就只是同行一路而已。
可裴子辰不允。
他像一只引人沉沦的妖,身披圣子皮囊,骨子里尽是下作放荡。
生拉硬拽着她,非要将她拖下欲潭情海才肯罢休。
痛和欲混杂交替,春潮翻涌无边。
他灵力疯狂挑逗着她,在一口一口吮血的唇腹接触之间,逼着她缴械投降。
江照雪不自觉攥紧床单,疼痛和酥麻从尾骨一阵一阵窜上,而这时他要握住她的腰,像是捧着珍宝,反复亲吻着提醒:“太紧了,血流不出来。”
江照雪不敢出声,努力放松肌肉,她觉得自己快被裴子辰逼疯,面上却始终平静如初。
裴子辰抬眸看她,他早已失控,全靠那点不肯认输的自尊强撑。
可她却始终犹似安坐莲台,垂眸看他耗尽千般手段,却都不动她道心半分。
他心生不甘,又无可奈何。
只能暗中费尽所有手段,乞求她能再动容一点,更动情一点。
薄纱轻扬,清风自拂,七夕星月漫天,房内灯影憧憧。
他在蝉鸣中听见她乱了的呼吸,在十指相扣中感觉她不可克制的力道。
伤口在一次次吮吸吐出乌血后,终于露出鲜红血色,而后在他反复亲吻□□中慢慢愈合。
等伤口彻底愈合,他完全吻在她皮肤上刹那,他克制不住往下滑去,便听江照雪哑声开口:“好了吗?”
裴子辰得话一顿,压着呼吸抬起眼眸,看向面前清润眼里带着水汽的女子。
她躺在床上,衣衫散开。落出漂亮的锁骨,半边深壑。
两人的衣服像是一深一浅的湖水,混杂着血色晕染交织在一起。她滚在湖水之间,气息浮乱,面色绯红,眼神却格外清明,只问他:“伤好了吗?”
听到这句话,裴子辰心上发酸。
只觉一层薄纸横在两人中间,明明早已薄如蝉翼,她却坚持端坐在薄纸之后,只留身影勾勒在纸上,引诱着他,又警告着他。
可他能如何?
又能如何?
他看着面前这似若琉璃,又刚若玄铁的人,终于认输,哑声道:“好了。”
说着,他苦笑起来:“您赢了。”
江照雪不说话,只死死瞪着他。
她身上难受得紧,一句话都不想多给这始作俑者。
裴子辰见她不悦,也不敢再放肆,起身退开之后,侍奉着她起身,从乾坤袋中取了衣衫,替她换好衣服之后,为她重新梳发。
江照雪还在气头上不说话,等穿戴好后,裴子辰为她系上披风。
系披风时,他见江照雪还在气闷,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轻哄:“今夜是弟子的错,日后弟子不会再与师娘置气,但也请师娘……”
裴子辰声音顿了顿,过了好久,苦涩道:“多多保重自己,切勿再伤。”
江照雪僵着身子不应声。
裴子辰站在她旁侧,转头看向窗外,想了片刻后,他轻声道:“师娘今夜,本是想去看鹊桥的吧?”
特意支开他,非要和沈玉清两个人出去。
就算最后中了埋伏,大约也是心中存了这个愿想。
江照雪没搭理他。
裴子辰想了想:“我带您过去吧?”
“还有正事……”
“片刻而已。”
裴子辰拉过她,江照雪尚未反应,便见他拔剑一斩,将她往前一拖,两人便瞬间出现在他等了许久的河岸。
此刻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人来人往,他们突兀出现,旁人也没发现。
江照雪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做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慌忙转身:“你有病!”
说着,她提步疾行,然而走了没几步,便听身后传来青年温和沉稳的声音:“师娘。”
江照雪不耐回眸。
也就是那一刹,天上突然有一只金色灵鸟鸣声而出,随后千百只发着光的金色鸟雀迅速汇聚,在人群欢呼声中,快速在半空达成桥梁。
千万只灵鸟照得天空亮如白昼,华光四溢,裴子辰就站在光芒之下,静静看着她,眼神发苦,面上却带着笑道:“我知道我不是师父,可是……美景是一样的啊。总不能他不在,您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江照雪不言。
她在众人激动欢呼声中,看着前方长身玉立,神色温和的青年,感觉心跳一点一点,又缓又沉地提速。
她一瞬想说些什么。
想说她约在子时相见的人本来就是他,如果没有意外,今夜她会在子时之前赶回此处。
想说她或许的确存了几分彻彻底底断掉沈玉清的念头,但那并不重要,从她跳崖那一日起,这个人早已定死的结局。她如今只是把一根又一根钉子敲下去,把他封死在棺椁之中。
然而一切只在开口之前。
她出声刹那,一个沙哑中带着失望的声音从旁侧传来:“阿雪。”
江照雪和裴子辰下意识一起回头看去,便见沈玉清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他们。
他还穿着分别时的衣衫,衣衫上带了血,他便披了件黑色披风在外面遮挡。
黑袍盖住了最初那点风流闲适的气息,反而添了几分阴冷,他看着出现在情人才会来的河岸旁的两人,一言不发。
江照雪心知不妙,裴子辰将她强行带走,现下又出现在这种情人才会出现的场合,多少有些不妥。
可沈玉清不说话,她便也不打算解释。
三方对峙许久,沈玉清终于率先开口,平静道:“方才你们离开之后,我姻缘绳一直在示警,我担心你出事,便到处找了一会儿。”
他说话间,走到江照雪面前,江照雪警惕盯着他,裴子辰也悄无声息将手搭上剑柄,保证在沈玉清出剑前一刻动手。
然而沈玉清却仿佛什么都不打算追究,只走到江照雪面前,眼神中早已如沸水翻滚,却死死压住,只肯定道:“你伤势好了。”
说着,他目光下滑,看见江照雪换过的衣衫,这衣服与裴子辰身上那套完全同出一块布料,他不由自主捏紧了剑,指节捏得泛白,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只抬眸看向江照雪的眼睛,轻声询问:“连衣服都换了啊?”
第72章
听到这话, 江照雪眼皮一抬,不耐出声:“你管得真宽。”
沈玉清动作微僵,江照雪仿若未曾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妥之处, 转身往李府走去, 一面走一面追问:“我让你杀的人呢?”
沈玉清听着, 慢慢收手, 压着想要冲到江照雪身侧的步子,慢慢跟上她, 低声道:“跑了。”
这倒也在江照雪意料之内, 宋无澜要能被沈玉清一剑斩了,倒显得她和裴子辰是个废物了。
可还是寻到由头就骂:“你当真是一点用……”
“可我抓到了一个人。”沈玉清打断她。
江照雪知道这必然就是书中沈玉清和慕锦月得到的“线索”, 立刻道:“人呢?”
“李府。”
江照雪一听,二话不说, 立刻带着两人急回李府。
一回李府,江照雪提步进屋,便见慕锦月坐在大堂, 正看守着一个被捆仙绳和层层法阵所束缚的黑衣少年。
见他们回来,慕锦月立刻亮起眼睛, 忙起身道:“师父!”
说着, 她又将目光落到江照雪身上, 有些忐忑行礼:“师娘。”
最后才看向裴子辰, 带了几分担心:“师兄。”
看见慕锦月,江照雪略有些疑惑, 慕锦月在这里, 沈玉清一个人去河岸做什么?
只是她也无暇多想这些事,应了一声,便快步走上前想查看那个少年。
但裴子辰先一步抬手拦住她, 警惕道:“师娘,我来。”
江照雪脚步一顿,知道审人这种事裴子辰沈玉清做得更顺手。
沈玉清是灵剑仙阁大弟子时掌刑罚,裴子辰是他首徒,虽然年纪尚幼,有温晓岸压着没有掌刑罚堂,但常年捉妖除魔,审讯之事也不会少干。
专业人干专业事,江照雪不抢活儿,便同沈玉清一起到旁侧坐下。
裴子辰从乾坤袋中取出手套,取出避毒珠服下,周身结界环绕后从少年身后靠近,抬手锁住少年命门。
他每一个姿势都完美符合灵剑仙阁审讯的步骤,沈玉清也无可挑剔,等保证好绝对安全后,裴子辰才掐住少年后颈,将少年的头转了过来。
少年转头瞬间,江照雪不由得一愣。
这少年看上去十分年少,看身形应当只有十六七岁模样,一张脸却满是刀痕,除了能看出轮廓漂亮,原貌应当生得极好之外,根本看不出什么。
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看不出他的气运。
江照雪皱起眉头,意识到这个少年和祭坛那个说腹语的少年一样。
或许,就是一个人。
“你为什么抓他回来?”
江照雪想不明白,看向旁侧沈玉清。
沈玉清或许是因受伤缘故,情绪有些低迷,听着江照雪问话,才抬起头来,淡道:“你传音后我立刻赶到了西南,但已经太晚。那里的确有你雷霆劈下过的痕迹,也有命师留下的结阵痕迹,但人已经走了。我只能折回另寻线索,回到祭坛附近,便发现结界外山道路上都是凡人。”
“凡人?”江照雪听不明白,裴子辰动作一顿。
沈玉清点点头,沉声道:“这些人明显是极乐长生教的信众,他们全部神魂有缺,是九幽境的功法所致。唯独这一个孩子,神魂完整,应当是此教中的厉害人物,我便将他带了回来。”
说着,沈玉清想起什么,看向正在检查少年的裴子辰,询问道:“子辰,你从何处过来?可在结界外看见是何人出手?”
“弟子用鸢罗弓直接赶到。”
裴子辰答得一板一眼,检查着少年,平静道:“不曾看到结界外有他人。”
“那你如何知道我们的位置?”
沈玉清继续追问,江照雪心上提了起来,她想为裴子辰应答,又怕沈玉清发现什么,只能压着情绪,紧张看着裴子辰。
好在裴子辰从容接话,抬眸看向沈玉清:“回师父,弟子是追着命侍契约过来的。”
“你师娘在和我出门时便已断了……”
沈玉清脱口而出,随后又立刻反应过来。
虽然江照雪遮掩了她的命侍契约,但她在慕锦月身上留了替身符。
裴子辰追着命侍契约,追的不是江照雪,是慕锦月。
这倒的确说得过去。
沈玉清没再出声,神色平静下来,思考着什么。
裴子辰转过眼眸,看向手中少年,阐述着现下情况:“这位小公子虽然神魂完整,但脏腑碎了,此刻强行唤醒,怕是熬不过今夜。还是等弟子为他疗养一二,伤势好些再审,”裴子辰说着,抬眸看向江照雪:“师父师娘,以为如何?”
“碎了?”
慕锦月听着,有些诧异,不由得道:“刚刚他明明……”
“那今夜你先带他下去,好好为他医治。”
江照雪一听,便知现下这个少年的脏腑根本不是自己碎的,怕是裴子辰动的手。
这是一千年前,会九幽境功法的怕只有裴子辰,沈玉清口中那个夺人神魂的九幽境修士大概就是他。
这个孩子或许见过裴子辰动手,若此刻强行审问,不知道会审出什么东西。
沧溟海一战,灵剑仙阁是伤亡最重的门派,沈玉清对九幽境深恶痛绝,如果让他意识到裴子辰修炼了九幽境功法,哪怕裴子辰是她命侍,怕都小命难保。就算在这里保住了命,沈玉清一旦将此事透露真仙境,裴子辰除非去九幽境,否则必死无疑。
她不能让慕锦月继续说下去,便转眸看向慕锦月,笑着道:“我们还是先问问,锦月,你今日为何会在长生祭坛?”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注意力便都转到了慕锦月身上。
裴子辰掐着少年的手终于微松几分,江照雪暗中瞟他一眼,目光又回落到慕锦月身上:“我不是给了你防御阵法吗?你走出去了?”
“弟子不知。”
慕锦月闻言,顿时面露慌乱之色,赶忙绕到江照雪身前跪下,急道:“弟子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掳走,他们将弟子绑起来用刑,弟子隐约只听他们说什么……还好抓到了弟子,不然必须另外计划什么的,之后再有意识,便已经见到师父师娘了。”
本来只是把慕锦月拖出来给裴子辰打掩护,没想到这一问倒把江照雪问笑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轻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绑你?”
“弟子不知……但的确如此。”
“原来如此。”江照雪点着头,转头看向沈玉清,询问道,“结界确实碎了?”
“碎了。”
沈玉清不会说谎,江照雪点头,便知结界应当是真碎了。
“行吧,想必你今夜必定受惊,”江照雪站起身来,抬手轻轻拍在她肩头,温和道,“别害怕,先去睡吧。”
慕锦月得话应是。
江照雪抬眼看向裴子辰,目光扫了一眼那昏迷不醒的少年,吩咐道:“把这孩子带下去,你也去休息吧。”
裴子辰得话应是,将那个少年用灵力护着起身,便同慕锦月一起,同江照雪沈玉清行礼退下。
临走之时,他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两人,忍了片刻,终于还是带着少年离开。
等房间里只剩江照雪和沈玉清后,沈玉清依旧是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言。
江照雪见他没有追问方才之事的意思,也没什么好同他说的,便起身道:“你还有伤,我便不打扰,等明日那个孩子醒过来再说,我先去休息了。”
说着,江照雪转身欲走,走了没两步,沈玉清突然哑声开口:“为什么不问我今夜为何出现在河岸?”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她有些奇怪:“你想去就去,我为什么要问?”
沈玉清不出声,他蜷起手指,过了许久,才不可自抑道:“你是不是挺喜欢他的?”
这个“他”字无需多言,双方都心知肚明。
江照雪心弦骤紧,面上却还若无其事回头:“谁?”
“裴子辰。”沈玉清指名道姓。
江照雪故作轻松:“你说他呀?是啊,是挺好的人。”
“我猜也是……”沈玉清喃喃,仿佛是理解道,“过不了你的眼,你怎么可能和他结命侍契约?多少是喜欢的……就像以前一样。”
沈玉清说着,似是想起什么。
江照雪有些茫然:“以前?”
“你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是这样,”沈玉清说着,眼神有些茫然,轻声回忆着,“你喜欢过很多人,你喜欢过天剑宗楚凌霄的剑,喜欢过落仙阁墨羽凡的衣服,喜欢过苏雪尘的风姿……你喜欢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好,而那些人总还是要叫你女君。我无数次想过,我不该高攀,齐大非偶,可偏生你总是在等我,我只能往前走。”
想起少年来时路,沈玉清言语发涩:“楚凌霄是试剑大会魁首,所以我得赢,我拼了命也要赢;墨羽凡乃万年仙门独子,一件衣服就要三千灵石,我一年内俸不过两百,所以我每月都会领高额悬赏,花了一年时间,攒了一件衣服去见你。苏雪尘的风姿我学不了,我就学仙门规矩,学沉默寡言……我出生没他们好,起点没他们高,可我总是赢了。”
沈玉清抬眼看她,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告知她:“你每次遇险,我都赶在他们前面,我想只要我足够努力,我跑得足够快,我总能赶到,我总是会赢的,我没有晚,每一次,都一样。”
“说这些做什么?”
江照雪不欲多谈,直接转身道:“先休息吧。”
“我可以护住你的!”
沈玉清骤然提声。
江照雪疑惑回眸,就见沈玉清竭力克制着,抬眼盯着她,认真道:“若裴子辰不来,今日我能护住你。我没有晚!”
裴子辰到时,他已经冲破禁制。
想起她被裴子辰从他身边生生拉走那一刻。
想到他整夜找遍全城,最后无处可去,终于去了那个他觉得江照雪和裴子辰绝对不该在的地方,远远看见了他们两人。
他急奔而去,可人流太杂,一身玉佩珠石太重,他一路跑得跌跌撞撞,步履踉跄,却还是晚上一步。
眼睁睁看着鹊桥流光,他们两人一同仰头。
人间说,鹊桥显,情人见,得见此桥者,缘定三生,白首不离。
可轮得到他们吗?
他们什么身份,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弟子,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她的伤势已经完全好转,换了和裴子辰同色的衣衫,甚至头发都被梳的整整齐齐,绝非她自己的手笔。
而他一句不敢问。
能问什么呢?
裴子辰救她不应该吗?为她疗伤不应该吗?让她换上干净的衣衫、为她整理仪容不应该吗?
可到底是如何疗伤,如何换衣,如何梳妆,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府反而去了河堤,这一切都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可偏生他先有罪过,不敢相问。
他清楚知道,他不能再继续放纵下去,他不能再一言不发。
一切还没开始。
他知道她的脾气,如果她当真同裴子辰有了首尾,当真应下他,她不可能再与他继续这场伪作夫妻的赌约。
他没有晚,他得做点什么,才能留住她。
可他被她纵容太久了。
纵容到他连示好都不会。
他像是被她用爱意拔光了爪牙的幼兽,突然又将他扔进了满是野兽的凶林。
他拼了命想要抓住她,却不知如何示好,只在挣扎许久后,站起身来,走到江照雪面前,艰涩道:“阿雪,我知道我过去有许多事做得不好,但阿雪……我是,我是一直想同你在一起的。”
江照雪抬眸看他,微微皱眉。
沈玉清感觉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努力解释:“慕锦月……我带她上山,有其他理由,日后你自会知晓。我与你之间,隔得太多,误会太重。但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分开。”
他说着,似乎是想起什么,努力道:“许多事我可以解释,你说……你说过去,我为你镇压火毒时你觉得疼,那是因为……因为你那时,每次都会把灵力带着你的心意送回来,我怕我自己……”
沈玉清说不下去,迟疑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突然主动伸手拉她,解释道:“你试一次……”
话音未落,江照雪却仿佛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般,猛地收手躲闪过去。
这动作出来,两人一瞬愣住,沈玉清不可置信看着她。
她知道?
谁对她做过,谁让她知道,灵力带着情绪进入身体时意味着什么,他这个做丈夫的都不曾告诉她,她怎么知道?
沈玉清惊疑不定,审视不言。
而江照雪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好在一切都只会是猜测,她忙露出责怪之情,先道:“你怎么突然伸手?吓我一跳。”
沈玉清不说话,他竭力克制着,只像一只野兽,聚焦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彻底剖开,看看清清楚楚。
江照雪被他看得心上发慌,面上却没半点心虚,反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沈玉清似是想明白什么,情绪慢慢收敛下去,只有指尖轻轻发颤,低声叮嘱道:“今日太晚,你先去休息吧。”
说着,沈玉清转身便走。
临到门前,沈玉清驻足停下,他犹豫片刻,还是道:“今夜锦月一直在府中,我去河岸是去找你,你莫要误会。”
江照雪得话一愣,反应过来他是解释后,倒也不在意,只道:“此事对我不重要,但有一件事你得清楚。”
沈玉清闻声回头,看见江照雪抬起手掌。
她手掌上只有剩两道血痕,沈玉清眼神微颤,听着江照雪压着笑提醒:“第一次。”
沈玉清没说话,他看着面前人的笑容,竟有一种她欢庆的错觉。
他盯着她,心生怒意,面色不显,只道:“不会有第二次。”
说完,他果断转身,大步离开。
等他出去,江照雪松了口气,找了最近的椅子瘫软坐下,抬手扶额,有些疲惫道:“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话刚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跳起来,急道:“不好!”
沈玉清哪里来这么好的脾气,他刚才明明察觉不对,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这哪是事了了啊?
这是换人找麻烦了啊!!
她急急追去,沈玉清却早她许多,直接大步走到裴子辰房间,抬手一抓,结界剑阵齐发,十八把光剑破门而入!
裴子辰本在喝水,将将察觉有人到来,带着大乘期威压的剑阵便已冲入房中,迎着他扑面压下!
他本能拔剑,却在看见来人刹那急急收住,随即便被沈玉清一把掐住脖颈,猛地砸入墙面!
“轰”地一声巨响,裴子辰重重撞在墙面结界之中,十八把光剑剑尖抵在他四面八方,他手放在身后剑柄之上,看着面前明显带了怒意的沈玉清,冷静开口:“师父深夜前来,不知有何教诲?”
“日后,你若再敢用命侍契约将她从我身边带走,”沈玉清掐着他的脖子,周身杀意威压毫不遮掩外放,逼得裴子辰所有兵刃嗡鸣作响,他手指微微用力,向前贴近他,压低声威胁,“我就杀了你。”
听到这话,裴子辰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用力,他心中早已积怨,闻言抬起眼眸,冷声反问:“杀我?师父因何杀我?若是因妒杀我,怕是有失道义。”
“道义?”沈玉清笑起来,压着声道,“裴子辰,师父没教过你吗?夺人妻者,人恒杀之,你若再敢用命侍契约,我便当你对你师娘图谋不轨,杀你何妨?!”
裴子辰得话,心上发紧。
他知道沈玉清说得不错。
夺人妻者,人恒杀之,沈玉清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他觊觎沈玉清的妻子,沈玉清杀他也是天经地义。
更何况……
他还是他师父。
于情于理,他若敢觊觎江照雪,碎尸万段亦不过分。
可是……
他配吗?
裴子辰想起今日江照雪伤,想起时空缝隙中被他放开的江照雪,想起灵剑仙阁他站在江照雪门窗外,江照雪掉下的眼泪。
他从江州追随江照雪而来,十岁接她第一颗糖丸,一路看着她,守着她,仰望她,最后……
拥有她。
夺人妻者人恒杀之,谁又不是她的丈夫呢?
念头乍起,裴子辰一瞬有些克制不住,只道:“师父,您若想杀弟子,还得杀得了弟子。”
说罢,裴子辰短剑急出,直划沈玉清脖颈!
沈玉清瞳孔巨震,被裴子辰逼退片刻,裴子辰握着短剑一跃而下,朝着沈玉清直直砸下!
他没有用灵力,沈玉清也看出他的意图,当即从腰间拔出短剑将裴子辰短剑一绞,冷着声道:“为师好似从未指导过你。”
“那还请师父赐教。”
说罢,沈玉清旋身广袖一砸,两人便在房间之中毫不留情打了起来。
江照雪赶到时,看见里面情况,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打起来了啊。”
阿南有些焦急:“要不要劝劝?”
“没事。”江照雪观察着他们的打法,虽然沈玉清设置了结界,灵力声音传不出来,但凭借着对两个人的了解,江照雪看出这两人没真的撕破脸。
她观察着道:“打不死。”
阿南沉默下来,片刻后,不由得道:“就非得打死吗……”
“不给他们把火气泄了,倒霉的是我!”
江照雪观察着情况,大气道:“只要不出大事就行。”
沈玉清和裴子辰的确也没真打算把对方打死,只接着教导的名义,摒弃了灵力,完全比的就是对招式的纯熟。
两人用的都是灵剑仙阁的短剑,长不过半臂,最适宜在狭小空间交战。
他们用的都是灵剑仙阁的招式,沈玉清有两百年积累,裴子辰虽然年少,但每日在鸢罗弓开辟的空间中厮杀,实战时间远比年纪长得多。
双方你来我往,到打了个难舍难分。
但沈玉清毕竟年长,寻了机会绞住短剑,狠狠往下一压,便将裴子辰死死按在桌上,冷着声道:“你年岁太小,若再给你两百年,你或许还能与为师一争,如今,休要找死。”
话刚说完,裴子辰反手一把压住沈玉清短剑,沈玉清毫不犹豫向前捅去,裴子辰却是不管不顾,一手压着沈玉清握剑的手,用身体撞到他剑上牵制住他的剑,另一只手握剑抵在沈玉清脖颈,狠狠将他砸入墙中!
匕首瞬间割断沈玉清半边脖颈,沈玉清的剑也捅入裴子辰扶剑。
但这些外伤都未曾使用灵力,对于他们而言愈合不过片刻。
两人死死盯着对方,裴子辰哑声道:“若您对她好,谁也抢不走她,师娘对您如何您自己清楚!可若今日之事再生,师父,”裴子辰轻轻喘息,“我固然年少,但亦可与师父同死。”
沈玉清没再说话,他静静看着这个少年人,他清楚知道,这不是他过去见过的任何一位对手。
他甚至无法确认,面前人的情谊,到底是爱,还是其他。
裴子辰见沈玉清消停下来,捂着伤口退开。
两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裴子辰靠到身后桌上,轻声道:“师父走吧,别让师娘担心。”
沈玉清听着,抬手压在自己脖颈伤口上,垂下眼眸,低声道:“今夜是为师失态,但为师的话,你当记好。你是为师看重的弟子,日后如无意外,灵剑仙阁是你的。切勿行差踏错,辜负为师与你师娘一片期待。”
“弟子明白,不会心存怨怼。”裴子辰知道沈玉清的意思,淡道,“您未曾追究弟子带走师娘之责,弟子已经很是感激。”
“为师并非是非不分,她之心意,为师不会迁怒你。”
“那今夜师父为何前来?”
裴子辰疲惫抬眼,沈玉清没有出声。
静默之间,过了许久,沈玉清低声道:“若非有你,我不会晚。”
裴子辰有些听不明白,茫然抬眼,沈玉清察觉自己说什么,闭眼不言,缓了片刻,站起身来,又似回到灵剑仙阁,高高在上神祗模样,淡道:“休息吧。”
沈玉清打开结界,悄然远去。
等他走后,裴子辰立刻感知草中有人。
九幽境功法比真仙境感知敏锐,裴子辰心中一凛,转眸瞬间,看见露出的衣裙,又一时顿住。
裴子辰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
江照雪躲在草丛中,看见裴子辰走来,心中暗骂了一声。
他就知道裴子辰要比沈玉清难糊弄,阿南见她忐忑,忍不住道:“哎呀,你站起来就行了。”
江照雪不出声,她不想在此刻站起来,总觉得这么猫着被发现过于丢脸。
可裴子辰越走越近,她越发没有站起来的勇气,眼看着裴子辰走到眼前,她“砰”地一下,就消失在原地。
裴子辰见她突然没影,惊得立刻上前,一撩草丛,就看见一只小白虎卧在草丛之中,见他过来,白虎斜睨他一眼,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一般,卧在草队里,抬头望月。
阿南一瞬沉默,不由得道:“何必……”
“万一他认不出来呢?”
江照雪自欺欺人,虽然她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她这种蓝睛白虎可是稀罕货。
她心中琢磨着等会儿怎么体面退场,随后就感觉裴子辰突然将她抬手一捞。
江照雪顿时大惊,随即便被他两只手举抱到面前,和他四目相对。
江照雪紧张看他,裴子辰端详着她的神情,过了片刻后,他竟就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和道:“我不会有事,不会让您为难。”
江照雪心上巨震,随即一脚猛踹在他胸口,借力从他身上一跃而出,几个纵步,便跑了出去。
一路飞跑回到自己房间,她才化作人形,一面揉着脑门骂“放肆”,一面往里走。
阿南见状,忍不住道:“别骂了,放肆还不是你纵容的。你不去会挨这顿亲吗?还不是担心他。”
“我不止担心他,我还担心沈玉清呢!”
江照雪不服,揉着脑袋走进浴室,怒道:“我要把自己洗干净!”
“那你要洗的地方可多了。”
阿南蹲在桌子上开口,江照雪抓着帕子就砸了过去。
阿南敏捷一飞,灵活躲过,江照雪脱着衣服,忍不住低骂:“一天天的,没一个省心的。”
“这是你组队有问题,”阿南跳到浴池旁边,看着江照雪步入水中,同她分析道,“沈玉清和裴子辰,你但凡单独和任何一个走,都是如虎添翼。但两人放在一起,那是正正得负,我的主人呐,一个人不能吃两家饭。”
“你以为我想吃?”
江照雪瞪它一眼,阿南也知道现在情况,一个是同心契锁着,一个是锁灵阵挂着,他们三串成一串,比糖葫芦还黏。
“那现在怎么办?”
阿南无奈道:“沈玉清那边怕是已经察觉你和裴子辰有点问题,裴子辰也清楚你记得幻境,明天……大家还能上路吗?”
“也……”江照雪挣扎着,“也未必都知道吧?沈玉清也就猜猜,八字没一撇,他理亏,不敢说什么。至于裴子辰……我都没承认,说不定裴子辰就是在试我呢?试来试去,最后发现我真不记得,他就算了呢?”
“呵呵。”
阿南站在水池旁,嘲讽一笑:“那今天你们算什么?”
“疗伤啊。”
江照雪理直气壮:“他除了把毒血吸出来、用灵力给我镇压火毒以外,他还干什么了?”
阿南一时无言,裴子辰除了把那伤口亲得暧昧些,用灵力乱来了一下,可真是“规规矩矩”。
“顶多就是他用灵力‘神交’传递了一下情绪,”江照雪看见阿南鄙夷的眼神,也不能否认得太过分,还是说了点实话,接着又道,“可他年纪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作为师娘没有点破不很正常吗?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记得我和他有过一段?”
确实没有。
阿南一想,发现这事儿还真没铁证。
江照雪见状,心里越发有底:“而且,真算起来,幻境里我说的话做的事儿是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他骗我在先,拿幻境里的事儿算账,过分了吧?他别欺人太甚,要是再敢找上来,”江照雪语气里带了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让他见识见识长辈的手段!”
“厉害!”阿南用翅膀鼓掌,“您真厉害!”
江照雪听着阿南嘲讽,叹了口气,神色淡下来:“不厉害能怎么办?且不说他年纪这么小,我对他也没什么意思。就算真有意思,拿到斩神剑,我取了他全部修为滋养天机灵玉,到时候他要恨我的,何必呢?”
“你……”阿南看她一眼,“你有没有考虑过和裴子辰挑明?”
“挑明什么?”
江照雪瞟她,明知故问。
阿南同她认真分析:“其实你若将自己难处告诉他,他未必不愿意把修为都给你。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恨不得命都给你……”
“那是因为他以为我在救他。”
江照雪打断阿南,提醒道:“你以为他对我有多情深不渝?他是因为在绝境中被我所救生出的依恋之心,继而生出的爱慕之情,他若知道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他,他对我还有这番情谊吗?如果没有,他不愿意怎么办?”
阿南被她问住。
江照雪泡在水池中,冷静道:“一旦他不愿意,以他的脑子和气运,发现锁灵阵的存在,解开锁灵阵他完全可能做到。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办?别以为现在看着他好,就觉得他能什么都能放弃,钱思思被骗的时候一定以为宋无涯能把命给她,结果呢?修士为了修为,夫妻反目,亲子成仇,这两百年我见过不少。你要我去赌裴子辰的良心?”
江照雪一想,立刻肯定道:“我不赌。我宁愿他恨我,也不赌他爱我。”
说着,江照雪一瓢水灌在头顶,淡道:“现下当务之急,是拿到斩神剑。只要拿到斩神剑,我取得天机灵玉,和沈玉清解开同心契……”
江照雪垂眸看着手中只剩下两条的红痕:“我和他们都两清了。”
“也是。”阿南叹了口气,“你这么狠心,早晚要分开的。唉,你说,”阿南突然想起来,“沈玉清抓那个小孩,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们在书里就是这么知道线索的吗?”
“他们在书里是不是这么知道线索,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一件事。”
江照雪说着,抬眸看向远处,远处雪苍山积雪不化,她仿佛能看到宋无澜坐在满是岩浆的山洞高处王座上,撑着额头,轻敲扶手的模样。
她神色冷了几分,平静道:“宋无澜在雪苍山。”
“你怎么知道?!”
阿南震惊开口,江照雪笑了笑,却没出声。
她想起自己今日最后劈下的那道天雷,谁都没发现,在那一刻,她其实开了两个阵。
明阵是天雷诛邪,暗阵则是追踪。
她捏碎的,是两根吉签。
阿南一想江照雪的行为,顿时反应过来,又怕被人窥测,不敢出声,只道:“他……他一直跟着咱们做什么?他是不是变态?”
“两个可能。”
江照雪笑起来:“要么,是太爱我了。”
“那不可能。”阿南立刻挥翅,“你别想太多。”
“那就是因为,咱们有他必须要的东西呗。”
江照雪一想今日慕锦月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样子,便忍不住笑起来,从池子起身,慢慢悠悠:“看着吧,他现在呢,大概率是织网捕猎,那我就守株待兔,就看我与他,谁更棋高一筹。”
“他打算怎么织网?”阿南一听江照雪的语气,便知她心中有底,赶紧追问。
这话问住江照雪,她想了想,只道:“等明日,审那个小孩,就知道了。”
江照雪和阿南商量着回到床上。
而另一边,裴子辰被江照雪踹了一脚胸口,目送着江照雪逃开后,他转身回屋,抬手用法诀修被沈玉清砸坏的门。
门刚修好,就听一个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你想不想把他杀了?”
裴子辰动作一顿,抬起眼眸。
便见房间里那个被毁了容的少年不知何时清醒过来。
他被铁镣拴着,坐在地上。
他似乎已经十分熟悉这样的场景,不见分毫慌乱,在暗处凝视着裴子辰,一双眼仿佛看透人心,用腹语开口,引诱道:“我知道你喜欢你师娘,你有没有想过,把你师父杀了,他的一切,就是你的了。”
裴子辰不说话,他静静端详着面前少年。
少年似是以为裴子辰被他打动,低声道:“我可以帮你。”
这话终于让裴子辰有些动容,他好奇询问:“怎么帮?”
“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少年似乎对他们的行径了若指掌,继续道,“去的路我很熟悉,我可以提前告诉你陷阱,再配合你一起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你只要教我一件事。”
“什么?”
“你的功法。”少年盯着他,平静的眼里是克制不住的请求,“我看到你怎么杀人的,你的功法和他们都不一样,我要学。”
第73章
裴子辰听着, 端详着少年,却是不动。
少年见状并不担忧,他仿佛很是了解裴子辰, 继续与裴子辰商议:“你修炼的功法应该不被你师父师娘所容, 今日你临时碎了我的肺腑, 就是怕我说出些什么吧?但你放心, 只要你教我你的功法,我一个字都不会同别人说。”
听到这话, 裴子辰摸清楚了少年的底, 也没有了打探的心情,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眼神微动, 面上故作镇定:“冥。”
“几岁了?”
“十……五。”
“读过书吗?”
“识字。”
“识字就行。”
裴子辰点头,走上前来, 从袖中取出一卷书放在冥面前:“你先把这个背会。”
说着,裴子辰起身便走。
冥立刻打开卷轴,入目却是《太上感应篇》。
冥一看这些劝人向善的经文, 便知这绝对不是裴子辰的功法,气息瞬僵, 随即冰冷出声:“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裴子辰没理会他, 继续往里。他不由得提了声:“你以为你给我几本劝人向善的书你就是个君子是个好人了?!”
“我不是。”裴子辰停住脚步, 他一身染血, 气质却温润平和,双手拢在袖中, 广袖垂在身侧。孤影落夜, 宛若一把漂亮的利剑,清亮又安静站在黑暗之中,淡道, “我心欲不可止,妄念不可消,执而不得,恶欲丛生。可这是我,我为恶,与你向善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说得冥一愣,随后立刻冷声道:“那你就不怕……”
话没说完,裴子辰抬手隔空一握,冥立刻感觉有人猛地掐在自己脖颈,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悬在半空。
巨力逼得他呼吸困难,他拼命挣扎。
裴子辰却是垂眸看着地面,依旧是之前平和温润模样,语气不带半点波澜道:“你体内我种下了妄语咒,但凡提及昨夜见我之事,你便会立刻暴毙。我没你想的心善,别自己找死。”
说着,裴子辰手指一松,冥整个人砸落在地,终于得了喘息空间,立刻急促呼吸起来。
“睡吧。”
裴子辰抬手一挥,便隔空取了一张毯子,落在冥的身上。
冥挣扎起身,正欲说话,便觉脑子一黑,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房间终于安静,裴子辰走入里间,躺到床上,静静看着床顶。
一夜折腾过去,他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灵虚扇见他躺下,仿佛是知道他的想法,轻声道:“主人今夜可还需我二人开辟空间,单独修炼?”
“不用了。”裴子辰闭眼低喃,“我累了。”
听到这话,灵虚扇和鸢罗弓在识海中对视一眼,鸢罗弓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灵虚扇用折扇敲着手心,感受着裴子辰识海中岩浆流涌,斟酌着道:“主人可是在想如何杀了沈阁主?”
鸢罗弓一听这话,便高兴起来,忙道:“杀了好啊!女主人的苦都是他带来的,这种人杀了活该!”
“我不想杀他。”
裴子辰闭着眼睛,语气疲惫中带了浅浅的愧疚:“灵剑仙阁于我有养育之恩,我亦受他之名庇护多年,觊觎女君本就是我之过错,算来我亏欠于他,不当生此犯上之心。”
“呃……”鸢罗弓听着,迟疑着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裴子辰是个有主意的,这一点他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
道德是有的,但只要遇到江照雪,那道德就只起示范性作用,没有规范性作用。
一边道歉一边干活,看上去恭恭敬敬,忤逆师父迎娶师娘那是一件没落。
现在听他说这么好听,鸢罗却是一点不信。
裴子辰没有答他,识海安静下去。
鸢罗弓有些尴尬,瞟了一眼旁侧一直思考着什么的灵虚扇,灵虚扇了然一笑,想了片刻,玩味看着裴子辰道:“话虽如此,可江女君心系于沈阁主,因他数次受伤,主人又怎忍坐视不理?”
裴子辰听他问话,在识海中睁开眼睛,抬起眼眸。
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裴子辰直接道:“那你觉得我当如何?”
“主人问我当如何,那得看主人想如何。”灵虚扇折扇轻轻敲着手心,试探着询问,“主人到底是想要江女君过得好就够了,还是……另有他念呢?”
这话让裴子辰心尖一颤,克制着情绪,低声道:“若只想让她的过得好,如何?”
“那就放手。”灵虚扇笑着道,“沈玉清如今虽然是块朽木,但您也当看出来,他对江女君并非无情,而江女君对他,更只是因伤避爱。他们二人间隙之因,源在沈玉清不擅情爱,又被慕锦月拖累,您若愿意教他如何善待江女君,替他照看慕锦月,那以他之能,必能护江女君安全无虞,更有机会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四字一出,便如钢针扎入心口。
裴子辰不自觉握紧手指,垂下眼眸,遮住翻涌情绪,逼问出声:“若我心存他念呢?”
“那就得争。”灵虚扇仿佛已经料到,折扇一收,认真道,“不择手段地争。一引诱,二离间,忧女君所忧,患女君所患,诸般手段皆下,若还不得,再图谋杀之!”
裴子辰没说话,面上看不出喜怒,但旁侧岩浆滚滚翻涌,只过了好久,他才艰涩道:“女君何忧?”
“夫妻之情,蓬莱清誉。”灵虚扇看着他,知道裴子辰是明知故问,却站起来,以自己之口,为他分析道,“江女君与沈仙师夫妻两百载,又身系两宗,人间夫妻稍有动摇,也不会轻易和离,更何况他们?夫妻之情难断,乃女君一忧。”
“二忧呢?”鸢罗弓懵懂询问。
“二来,主人与她身份敏感,她哪怕和离,只要与主人在一起,都会惹人非议,届时蓬莱脸面何在?灵剑仙阁又怎会善罢甘休?”
“也是。”鸢罗弓点点头,思考着道,“女主人是把蓬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
“桩桩件件,皆非易事,”灵虚扇总结着回到位置上,认真道,“若您不能将这些障碍扫除,您逼得越紧,女君怕是跑得越快。若主人心有它念,便得先退再争。”
“如何退?”
“舍了名分,让女君心安,再暗中培养情愫。”
“如何争?”
听到这话,灵虚扇笑起来,慢慢悠悠道:“慕锦月如何,您就如何。”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灵虚扇摇着扇子,压着笑道:“您与沈玉清之间,是敌进我退之关系,但凡您近一分,他要么退,要么争。若沈玉清就此退去,那最好不过;若沈玉清不退,以他之心性,必生怒意,若能对主人痛下杀手,他与江女君,也算是走到头了。”
裴子辰听着,没有反驳,却也没有出声。
灵虚扇有些疑惑:“主人?”
“你为何觉得,”裴子辰声音微涩,“我有此分量?”
这话问得灵虚扇鸢罗弓一愣。
随后便明白过来,若江照雪对四年没有记忆,裴子辰尚可安慰自己,他至少有过四年时光,江照雪喜欢过他。
可如今她记得却装失忆,那便是无声的拒绝。
也就意味着,那四年于江照雪,或许当真只是为了出幻境虚以尾蛇。
都是假的。
“可是……”灵虚扇明白了裴子辰的顾虑,却是道,“江女君,留着姻缘绳啊?”
这话出来,裴子辰一顿。
岩浆变出细细密密的小泡,一个接一个沸腾起来。
裴子辰面上不动声色,慢慢抬眸,看向对面灵虚扇。
他明显已经明了,却还是反问:“这又如何呢?”
“若当真心中无您,今日又为何要假作太平,而非直接挑明,与您解开姻缘绳呢?”
灵虚扇笑容里带了几分了然:“还是主人觉得,今日哪怕换一个弟子,江女君也会……”
“住口!”
裴子辰厉喝出声,灵虚扇低头轻笑。
裴子辰面色稍显难看,灵虚扇想了想,慢慢悠悠道:“若主人实在难于抉择,不如去问问女君?”
“问她?”裴子辰皱眉,“如何问?”
今日已经问到这种程度,再问下去,怕只有鱼死网破,再无退路之局。
而且,问,便能问出真话吗?
“口舌会说谎,”灵虚扇明白裴子辰的意思,提醒道,“梦却不会。”
裴子辰一顿,明白了灵虚扇的意思,灵虚扇神色郑重几分,抬起手来,恭敬道:“属下略通神魂知道,可悄无声息引主人入梦,主人可欲一试?”
裴子辰不应,擅入他人梦境,常为鬼魅精怪惑人之行。
他不当如此。
然而他也不拒绝,只垂眸看着不远处如小溪一般流淌的岩浆,看着它冒出泡来,又“噗”一下散开。
灵虚扇观察着他,便知他心意,笑着道:“那属下开始了?”
裴子辰没有开口,灵虚扇双手结印,法印翻飞间,周边黑气满满涌上来。
灵虚扇声音响起,缓慢道:“您往前走,前方便是江女君的梦境,您进入女君梦境之后,不可让女君察觉您是外来之人,需根据女君梦境之环境,合理自己来到此处的理由。切勿询问女君警惕反感之时,容易令女君警觉清醒……”
他听着灵虚扇的声音,换上白日蓝色广袖银冠衣衫,手提宫灯,静默往前。
走了一会儿,便听见周边传来人群嘈杂之声,似乎是一条长街。
越走人声越远,最后看见前方是一道木门。
“到了。”
灵虚扇声音响起,带了笑意:“主人,今夜好梦,但也需记得,只有做一半的梦,才会令人白日挂念。”
“多嘴。”
裴子辰轻叱,灵虚扇低笑一声,声音越发遥远:“属下退下了。”
说着,周边便彻底安静下去,
裴子辰站在门口,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只觉自己心如擂鼓。
他不敢推门,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就怕门开之后,如果见到的是沈玉清与她在一起的场景,他会忍不住落荒而逃。
在灵虚扇和鸢罗弓面前再如何镇定,他之于她,永远留一份忐忑慌乱。
然而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他也不可能回去,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推开木门。
只听“嘎吱”一声,眼前便亮了起来。
裴子辰压着心跳抬起眼眸,然后,愣在原地。
入目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栈房间,正与今夜他与江照雪疗伤处的房间一模一样。
江照雪穿着今日湖蓝色广袖长裙,闲适坐窗边摇椅之上,轻摇着扇子,看着窗外灵鸟鹊桥。
流光华彩漫天在外,落在她清丽漂亮的脸上,小扇轻扑流萤,摇椅嘎吱作响。
裴子辰静静看着这个场景,指尖轻颤,心上酸涩俱涌,一瞬便知,他不必再问了。
眼前这个人,他放不开的。
什么自尊自矜,什么伦理纲常,她静静在梦中往这间房中一坐,便如星火燎原,烧尽他十几年所学的规矩人伦。
他提步往前,顺手放下宫灯,江照雪闻声回头,便见披着一身清霜而入的青年。
像一场旖旎美梦,静默着拉着她,将白日她欲尽未尽之事做完。
灵鸟高鸣,凤羽急展。
轻纱于风中乱舞,星辰散落漫天。
她在急促的呼吸中舒展开,等至最后一刻,青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动作微顿。
江照雪疑惑抬眸,便见他手扶在摇椅扶手两端,眼中欲色翻涌,却还是克制着轻柔拉上她的衣衫,哑声道:“就这样吧。”
这话让江照雪呆住,不由得道:“什么?”
见她震惊眼神,裴子辰眼底带了笑意,微微弯腰,附在她耳畔,暗示道:“记得想我。”
“等……”
江照雪话没说完,整个人便沉入黑暗之中,天旋地转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喘着粗气震惊看着周遭。
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漏到房间,房间里安安静静,阿南感觉到她的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怎么了?”
说着,阿南一脚踹出被子,感觉有些空,不由得道:“这个被子小了点,你和裴子辰说,让他给我做个大点的,还有,我要大红花,我不喜欢碎花!”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完了。
她做春梦了。
她居然用裴子辰,做了一半的春梦!!
这种被吊起来又没放下去的感觉有些痛苦,但更痛苦的还是她居然在拒绝裴子辰之后,在梦里肖想他。
她这个人只是没有素质,不是没有道德。
打定主意以后要把人吃干抹净,现下还要贪图对方美色,这着实是有点太过分了!
感觉到自己往男频女反派的道路上一路越奔越远,江照雪急急打住,花了许久打坐,才将情绪平复过来。
等冷静之后,她这才起身,叫下人进来侍奉梳洗后,便鼓足勇气,去大堂查看今日情况。
今日是一场恶战。
裴子辰昨日没听她承认那四年,今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沈玉清昨日也察觉她可能与裴子辰有些什么,也不会作罢;慕锦月得盯着,那个少年得审……
江照雪一路盘算,脑子转得飞快,等来到大堂,江照雪入目看去,竟就见所有人已经规规矩矩等在堂中。
沈玉清坐在高处,裴子辰站在他身后,慕锦月站在门口,昨日那个黑衣少年跪在地上。
看上去师徒和睦,没有半点异样。
见她到来,慕锦月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行礼:“师娘。”
江照雪心上惴惴不安,点了点头,迟疑着上前。
沈玉清坐在位置上喝茶,面上不动声色;裴子辰站他身后,气息温和,恭敬道:“师娘。”
江照雪大惊,但也不敢有什么特殊反应,只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
目光忍不住往裴子辰身上瞟,察觉自己在干什么又惊得赶紧收回来,转头看向地上少年。
少年在地上跪得端正,气色匀润,看上去伤势应当已经好了。
这少年是被裴子辰动的手脚,她给了裴子辰一夜时间,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叮嘱清楚后,修复一个凡人的身体,对于裴子辰来说不是难事。
看见少年,江照雪心上稍定,转眸看向沈玉清,询问道:“你问过了吗?”
“等你来。”沈玉清如实开口,江照雪满意点点头。
随后她便转头看向少年,率先道:“叫什么?”
“冥。”少年毫不犹豫回答,这么配合,倒让江照雪有些意外。
她抬手往扶手上一搭,斜依在椅子上,笑着追问:“做什么的?”
“祭司护法。”
“具体职责?平日是侍卫,必要时候当杀手。”
他的声音都是腹部发出,江照雪感受了一下,察觉他身上应当有一张帮助人说话的“助音符”。
她没有拆穿,点了点头后,继续道:“昨夜你为何在那座山里?”
“收到通知,要等在那里,埋伏一个人。”
冥仿佛是知无不言的样子,江照雪问他就答,甚至还补充道:“上面人说,这个人是仙师,不会杀我们,让我们放心动手。”
江照雪一顿,没敢深问,便转移了话题道:“你的上面是谁?”
“圣池祭司。”
这话让江照雪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少年身份还挺高。
她不由得道:“你既然是圣池祭司的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最低级的祭坛与我见面?”
“圣池很看重这次的七夕祭司,所以专门派了圣池祭司萨光大人来布道,我护送他过来,没想到就被你杀了。”
冥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情绪,叙述道:“我保护祭司失利,按例处死,但因七夕祭司人手不够,就让我负责山道,若是能拦住教主要拦的人,我便可以将功抵过, 不再追究我失职之罪”
“所以……”江照雪听明白,轻敲着扶手,缓声道,“你知道怎么去圣池?”
“我知道去的办法。”
“你身份这么高,知道这么多,”江照雪歪了歪头,“我一问就都告诉我了?”
“我不答,你们就做不到让我开口吗?”
冥抬眼看她,江照雪挑了挑眉。
他们这些修士让凡人开口的办法可多得很。
冥好像极其熟悉修士的手段,冷静道:“我蝼蚁之命,我知道去圣池的路,我也知道你们想去,我可以给你们带路,但我就一个要求。”
“什么?”
“我要活。”
冥盯着江照雪,冷静道:“你们要保证我活下来。否则我烂命一条——”
话音刚落,少年手如疾风,瞬息不到,便将一根折断的筷子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倒不知道,诸位对死人,有什么手段?”
第74章
“对死人的手段……”
江照雪笑起来, 故作认真道:“我们修士还真挺擅长。”
听到这话,冥瞳孔一紧,明显惶恐, 却还是强作镇定:“那就试试!”
“行了。”
江照雪神色郑重几分, 看着面前手握竹筷, 倔强盯着她的少年, 语气软和下来:“同你个玩笑罢了,你不用害怕, 我问什么, 你答什么就好。”
“你发誓。”
冥逼着她,沈玉清神色顿冷, 当即欲喝:“你放……”
“好。”江照雪没让沈玉清说完,直接应下, 举起手来,语气仿佛是在哄一个孩子一般,格外纵容道, “放心,只要你想活, 我一定保护好你……”
说话间, 江照雪便感觉熟悉的松柏香从身后贴来, 衣衫撩淌过她的手背, 江照雪心上一跳。
随即她便感觉沈玉清目光看了过来,她目不斜视, 故作不知裴子辰来到身后, 只听着瓷器轻落在桌面,看着冥,语气放缓下来, 笑着承诺:“绝不会让你出事。”
身后人放好茶杯,在这话语间收手回身,走回沈玉清身后站定。
等他回来,沈玉清才收起目光。
江照雪心跳有些压不住,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旁侧的慕锦月,便见她似乎是在观察他们。
看见江照雪目光扫来,慕锦月匆匆收回眼神。
这一番暗潮流涌落在冥的眼中,他盯着他们不说话。
江照雪感受到冥的眼神,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笑着询问:“你意下如何?”
冥听着,警惕着放下筷子,低声道:“你问吧。”
“你知道圣池是做什么的吗?”江照雪直入主题。
“不知道,但教内一直有个传闻,”冥平静道,“说是圣池盈满之日,将引领众生归于鬼道,创造无忧盛世。”
“盈满?”江照雪抓住重点,“它里面装什么东西?”
“血。”
冥开口,江照雪疑惑:“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的。”
冥没有藏着掖着,回应道:“圣池在雪苍山脉一座山腹之中,外面石门大锁,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能进圣池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每个月都会挑选进入圣池种的圣池种,另一种则是负责搬运玄青石的人。”
“玄青石?”
江照雪第一次听到这种石头,有些奇怪:“这是什么石头?”
“西域特产的一种黑石,圣池从建造开始,对这种石头的需求量就很大,几乎每月都需要搬运一批进入圣池之中。这两种人进入圣池后都不会再出来。有一年因为一个劳工意外死了,缺人搬运玄青石,便临时让我过去帮忙,把玄青石送到门口时,我才意识到我来了什么地方。”
冥的声音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继续道:“我知道进去就是死,所以在通过长桥时,假装力竭滚下长桥,跌入桥下暗河跑了出来。滚下去前我看到了圣池里的场景,里面是一个血池,人一进去,血水就会像活了一样把人吞没。”
江照雪听着,分析着情况,继续询问:“那按你所说,圣池在雪苍山山腹之中,我们直接过去就可以,是吗?”
“圣池外有传送大阵,一旦有人强闯,圣池会立刻搬运到其他地方。”冥仿佛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冷静道,“我想你们去圣池应当有所图谋,若是见不到,岂不功亏一篑?”
“可我们现在能怎么进呢?”江照雪听着,思考着道,“我们没有拿到圣池种的名额,你看上去身份也不是能让我们直接成为圣池种入圣池的样子吧?”
“教内现下急缺玄青石,”冥似乎早已做好打算,淡道,“若是你们能找到玄青石,伪装商队,以信徒之名护送玄青石进入圣池,他们应当不会拒绝。”
听到这话,江照雪没有立刻出声,旁边人也都在等着她,想了片刻后,江照雪笑起来:“算啦,我卜一卦就好,若是咱们当真过去能找到我们要的东西,就是大吉。”
说着,江照雪取出乾坤签,在众人注视之下,抬手摇出一根签来,看到上面“上吉”之后,她眉头一挑,转眼看向旁侧少年,笑道:“既然我的签说上吉,那我就信你一次,你最好不要骗我。”
“你也不要骗我。”
冥说着,仿佛是想起什么,语气里终于带了几分情绪。
江照雪有些奇怪,微微皱眉,但想了想,自己似乎也不认识这号人物。
她在这个世界,认识这个年纪的人,也就李修己。
可是李修己十七岁,面前这个孩子只有十五,况且他当年被新罗衣拖走,她也卜卦确认了生死,他……应当活不下来的。
江照雪始终抱了一份怀疑,忍不住多看了冥一眼,但也没有将这猜测放在明面上,只道:“行吧,这位小公子应当也累了,子辰锦月。”
江照雪转头去端茶杯,淡道:“你们先去安置冥公子。”
两个弟子得话一愣,随后便意识到江照雪是在赶人,虽明显犹豫,但还是抬手行礼。
裴子辰率先上前,伸手扶起冥,低声道:“公子随我走吧。”
“我随你走了,”冥顺着裴子辰的手起来,由裴子辰扶着走出门外,扫了一眼心事满满跟在身后的慕锦月,压低声提醒,“这房里,可就只剩下两个人了,我的话,你好好想想。”
裴子辰仿佛什么都没听懂,只扶着冥走下台阶,低声道:“小心些。”
等所有人出去,江照雪喝完茶,将茶杯放下,开了山河钟彻底隔绝外界后,才抬眸看向沈玉清。
沈玉清明显没有了昨夜的失态,看上去又是往日冷淡模样,江照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自我调理,反正也与她无关,便先挑了重点道:“昨日你心情不好,正事还没谈,我得问你一件事。”
“你说。”
“昨日你见慕锦月,结界真的碎了吗?”
江照雪盯着沈玉清,沈玉清疑惑皱眉:“为何如此问?”
“回答我是与不是就行了。”
沈玉清一时没有答话,江照雪笑起来:“怎么,这时候还在维护她?”
“我不是维护她。”沈玉清立刻回话,似是思考着什么,只道,“我昨夜回来,她房间里的结界的确是碎了的。”
“我的结界碎了我会知道,除非一种情况,”江照雪盯着沈玉清,“它是从里面碎的。”
沈玉清一愣,江照雪肯定出声:“这也就意味着,昨夜是她自己主动出去的,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为什么一直带着她?”
沈玉清面露犹豫之色,明显是在挣扎什么,江照雪盯着他的神情,继续追道:“我们从五年前过来,宋无澜一直盯着我们,对我们行踪极为了解,昨夜她主动去当人质……”
“她不可能有问题。”
沈玉清立刻开口。
江照雪盯着他的眼睛,这句话他说得极为坚定,江照雪察觉什么,笑着道:“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宋无澜是一个一千年前的人,”沈玉清似乎是觉得她无理取闹,反问她,“她一个灵剑仙阁的弟子,怎么认识宋无澜,又为何要帮他?”
江照雪没有说话,她轻敲着扶手,试探着道:“这个嘛,就两种可能。要么呢,是为了情。可能是太想你了,也可能是想同我斗气,用她的命赌一把,看看我和她之间,你会选谁。”
“无稽之谈!”
沈玉清一听,立刻蜷起手指,感觉那根消失的红痕仿佛还在手上,疼得发烫,坚持道:“她不是这种人。”
“那就只有第二可能了。”
江照雪说着,神色冷了下来,她凑上前去,盯着他眼睛,冷声追问:“她到底是谁?”
沈玉清听着,睫毛轻颤,他迎着她的目光,看着靠近在面前的人,似乎是竭力克制着情绪,反问道:“你我分开这八年里,引诱你那个人是谁?”
“你突然问这个,是想转移话题,还是她和你问之人,是一样的位置?”
“你如此反问我,是当真有这个人?”
两人互相发问,不答一言,对峙片刻后,江照雪率先笑起来。
她坐直身子,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叹了口气道:“沈泽渊啊,你在我面前可真是从来没低过一次头。”
沈玉清垂眸无言,似是不甘。
江照雪得了答案,也懒得与他多说,换了话题道:“既然你坚持慕锦月没问题,那我们就要往另一个角度想了。他现在对我们行踪了若指掌,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那就有其他缘由。或许我们每一步都在他掌控之中,今日这个叫冥的孩子话不可信。”
“但他们为了诱我们步入陷阱,会放出真的消息。”沈玉清知道她的意思。
“宋无澜在雪苍山。”江照雪肯定开口。
沈玉清抬起眼眸,同样肯定道:“斩神剑也在雪苍山。”
“那个圣池未来会带所有人归于鬼道的预言,大概率是这个圣池会在某一刻爆发让许多人丧命,而宋无澜之所以会等到我们五年后,他一定缺什么东西,在等待时机。”
“你我联手,他没有能力杀我们,”沈玉清也跟着分析道,“所以他拐着弯,给我们提前设伏,不断消耗我们。昨夜七夕,可能只是为了削弱我们的第一步棋,而这个冥,或许就是他留给我们的第二步棋。”
听到这一点,江照雪终于意识到什么,目光落到沈玉清腹部,询问道:“你伤势如何?”
同心契只会分担致命重伤,慕锦月的伤,他们平分过第一次后,沈玉清就算还留残伤,也不会再分担给她。
她不清楚他伤势具体情况,但既然受伤,必定会影响他,而裴子辰为她疗伤后,也会受影响。
这一波,他们四个没一个好的,宋无澜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她从大局考虑,沈玉清知道她不是关心,但听见这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什么压着的情绪翻涌上来,突然便有些眼酸,转过头去,闷声道:“小事。”
“那就好。”
江照雪点了点头,沈玉清一瞬又有些气闷。
如果放在过去,她不说早就会在昨夜第一时间询问他的伤势,就算延迟到此刻再问,也当知道他的脾气不会示软,会坚持再看看伤口。
可现下她却直接带了过去。
他心中发涩,无意识捂上伤口,江照雪没有在意,只思考着继续道:“我们现下暂且将计就计,跟着他们进雪苍山,如果斩神剑足够近,寻时镜能感觉到吗?”
“能。”
“好极。”江照雪颇为高兴,点头道,“那你先休息,我去找裴夫人商量一下玄青石的事宜。”
说着,她便想起身,沈玉清却拦住她,低声道:“等等。”
江照雪闻言转眸,便见沈玉清似是犹豫,江照雪挑眉:“什么事?”
“我昨夜,找了裴子辰。”他挣扎着说出这么一句。
江照雪得话一挑眉,故作不知:“哦?”
“此举太过失态,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聊什么?”
“你应我一句实话。”沈玉清竭力克制着自己,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这八年,你有没有……对别人动过心?”
江照雪没有说话,沈玉清整个心都吊了起来。
他看着地面,声音干涩:“是九幽境那个魔修?”
“无聊。”
江照雪转身往外,沈玉清终于出声:“你我是夫妻,你就算再没有分寸规矩,也当有基本伦常,蓬莱是这么教你的吗?!”
“与蓬莱没有关系。”
江照雪一听他提及蓬莱,立刻回头,冷声道:“第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第二我没必要和你解释什么。大家一路同行,各自安好吧。”
“可我是你丈夫!”沈玉清站起身来,压着语气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你我事关两宗,你与裴子辰结命侍契约,与那个九幽境魔修牵扯不清,我知道你没有做什么,可你至少顾忌三分给两宗留个体面吧?!”
“你同我谈体面?”江照雪觉得好笑,“你和慕锦月都算清清白白,我怎么就没有体面了?”
“我说过我和锦月只有师徒之情没有其他。”
“那我和子辰更只有教养之情、与那位前辈萍水相逢,没有其他!”
这话出来,沈玉清没再反驳,只死死盯着江照雪,气息急促,一言不发。
江照雪冷眼看着他。
僵持之间,门外响起青年温和行礼之声:“师父,师娘。”
听到这话,江照雪和沈玉清一起转眸看去,便见裴子辰和慕锦月已经回来,两人站在门口,裴子辰还保持行礼姿势,神色恭敬,仿佛完全没听见方才他们在争执什么。慕锦月眼中满是关切,左右看着江照雪和沈玉清,似是不安。
江照雪和沈玉清两人回来,都将情绪压了下去,各自转开脸去。
沈玉清平息着气息,冷声道:“什么事?”
“方才弟子已将冥公子安置,”裴子辰答得一板一眼,平静道,“不知师父师娘接下来做何安排?”
“去找裴夫人,”江照雪立刻吩咐,“打听她在哪里。”
“已经问清楚了。”裴子辰应声,“方才长廊见到管事,弟子问过,裴夫人今日都在城东绸缎庄中盘账。”
“那就走。”
江照雪闻言转身,沈玉清见状紧随上去:“你我尚未谈完……”
“别跟着我!”
江照雪甩袖怒骂,裴子辰脚步一挪,挡在沈玉清面前。
沈玉清冷眼厉喝:“让开。”
“师父!”慕锦月见状赶忙拉住沈玉清,急道,“师娘正在气头上,您让师娘缓缓!”
“师父不必忧心,”裴子辰也跟着安抚,语气不徐不疾,“弟子会跟好师娘,还请师父稍作休息。”
“你……”
“师父冷静些!”慕锦月一看这情形,赶紧拉住沈玉清,“您若对师兄动手,只会与师娘矛盾更深,先缓缓!”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顿,他看着面前任打任骂的裴子辰,胸口急促起伏,却也没再做什么。
裴子辰见他冷静下来,抬手行礼:“弟子先去了。”
沈玉清不说话,他死死盯着裴子辰,看着裴子辰离开。
等裴子辰跟着江照雪走远,慕锦月这才转过头来,似是有些忧心看着他:“师父,您本就抱着低头之心而来,师娘纵是不对,您忍忍就好,何必争执呢?”
听到这话,沈玉清一僵,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怎么又吵了呢?
他也不知道。
这两百年,他们见面就吵,他早就吵不动了。
与她见面之前,他想过很多次和她重逢。
他想既然不会分开,也已经两百年,就算了吧。
她本就任性,他也知道,既然是他妻子,那他就一并担着,她胡闹便胡闹,他容她几分。
他本是想退一步,先稳住她,等她气消便就罢了。
可等见了面,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直到昨夜,他再也无法掩耳盗铃,清楚意识到她离开他八年,早就与过去不同了。
她认识了新的人。
或许比他还强,还优秀,还让她怦然心动的人。
一想这件事,沈玉清就觉得手上隐隐作痛,泛着酸怒。
裴子辰也好,那个九幽境魔修也罢,她当真是无法无天,这些男人,不管哪一个传出去都能让她身败名裂,成为真仙境最大的谈资。
他昨夜失态迁怒裴子辰,但也知道根源在江照雪身上,想了一夜,他想他当好好与她谈谈。
毕竟他们少年夫妻,她如今大约也只是懵懂有个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总不能真放手不管,让她误入歧途。
他想好好谈的,可话到一半,又吵起来。
她本就骄纵,他怎么就不能让她三分呢?
怎么就非要追根究底?
沈玉清站在原地自恼,又知这种情绪没有价值,转眸看了一眼旁侧乖乖等着的慕锦月,一瞬想起方才江照雪问过的话,才终于反应过来正事,冷声道:“昨夜是你自己跑出去的?”
慕锦月得话一僵,似是不知所措。
沈玉清却仿佛已经明白她的意图,只道:“我和你师娘心里有数,以后休要多事。”
听到这话,慕锦月神色微黯,垂下眼眸,低声道:“是。”
“等着你师娘吧。”
沈玉清颓然转身,进了大厅,走几步停下,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道:“去……买几条鱼回来。”
慕锦月出门买鱼时,江照雪已经往绸缎庄赶去。
她正在气头上,步子飞快。
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裴子辰便一直跟在她身后,用灵力悄无声息将人流压开,保证她横冲直撞畅通无阻。
江照雪顾不得身后,在脑海中一边走一边骂:“沈玉清这个老匹夫,年纪大了管事儿多,以前给他管不管,现在上赶着当爹,有病!”
“没错!”阿南跟着激骂,“牛皮糖不要脸自己和女徒弟不清不楚,你都解契多久了他还要管你!要不你干脆今晚就去南风馆,点几个小倌给他长长眼!”
“对!”江照雪发泄着道,“今晚就去!”
一人一鸟在识海里一通痛骂,等骂到绸缎庄,江照雪发过火,也冷静下来,梳理了情绪站在绸缎装门口,就听裴子辰轻声道:“师娘,弟子先去通报。”
江照雪一顿,这才意识到裴子辰跟了一路。
她回眸看了裴子辰一眼,便见裴子辰已经上前,他礼貌同掌柜报了来路,掌柜一听,忙道:“主子去仓库盘点了,二位仙师先稍作休息,饮杯茶水,小的这就去通知主子。”
“多谢。”
裴子辰和掌柜交涉完,掌柜便领着两人一起去了茶室,等掌柜一走,茶室只剩下江照雪和裴子辰。
裴子辰的存在感一瞬无限放大,她感受着他走上前,从旁侧给她倒茶。
这动作倒也看不出什么错处,只是一倾身,一靠近,松柏香扑鼻而来,衣袖擦身而过,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端着瓷器往她眼睛里一撞,江照雪瞬间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裴子辰似是察觉,在她旁侧侧眸看来,与她四目一对,便似是了然什么,压着眼中笑意,直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他主动拉开距离,江照雪这才觉得自己好像缓了口气,随后又觉不对,忍不住回头:“你刚才是不是在笑?”
“嗯?”
裴子辰抬起眼眸,有些疑惑:“师娘何出此言?”
这话将江照雪问住,觉得自己这问话是有些无礼。
她有些理亏转过头去,裴子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温和几分。
江照雪敲着桌子等着裴书兰,总觉得裴子辰站在身后有些惹人,好在裴书兰很快便过来,进屋见到江照雪,裴书兰赶忙行礼,惊讶道:“江仙师怎么来了?”
“裴夫人,”江照雪站起身来迎人,面上露出讨好笑意,“我来请您帮个忙。”
“江仙师有何事是在下能帮上忙的?”裴书兰由江照雪领着坐下,面露疑惑。
裴子辰上前给裴书兰倒茶,江照雪思考着说话的由头,笑着道:“裴夫人,您在苍城经营多年,想必消息很是灵通,在下就是想买点玄青石,不知裴夫人可有路子?”
“玄青石?”裴书兰有些意外,“您怎么会想要这个东西?”
“很难找吗?”江照雪一听就知道有阻碍。
裴书兰思考着,点头道:“这个东西,近几年一直被到处收购,但凡开采出来,便立刻有人买走,您要玄青石,的确不太容易。”
江照雪闻言皱眉,但也听出裴书兰言语中的余地,只道:“不容易,那还是有机会啊?”
裴书兰没有说话,她想了许久,神色郑重抬眸:“江仙师,我们不如开诚布公吧,您要玄青石,是为了极乐长生教对不对?”
江照雪一顿,思考着没有回话。
裴书兰心中便明白结果,她试探道:“江仙师想伪装成商队进入圣池?”
“裴夫人为何如此猜测?”江照雪见裴书兰一说就透,不由得有些奇怪。
“不瞒江仙师,”裴书兰神色发沉,“我有一位朋友,专门做矿料生意,这些年一直在给他们供货,但去年他进了圣池没回来,他们说他是入鬼道,享极乐去了,可我不信这些。在我心里,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鬼道不就是死吗?更可怕的是,他走之前同我说,日后圣池会带大家一起归于鬼道,所以打从去年起,我一直惶惶不安,总觉得这个邪教想做什么,所以见到江仙师,我很是高兴。”
裴书兰抬眼看着江照雪,神色中带了几分期望:“江仙师当年出现在泰州,就救了泰州一城百姓,如今江仙师来苍城,也为了救我们,对吗?”
江照雪一听,动作微顿。
她当初杀庄燕,是为了救叶文知,救叶文知,是为了拿治疗裴子辰筋脉的玉灵芝。
而如今,她也是为了斩神剑。
“抱歉……”她迟疑着,“我不能救你们。”
“为什么?”裴书兰有些惊讶。
江照雪斟酌了一下用词,认真道:“因为这是天命。”
“天命?”
“史书记载,你们世道,必须有这么一场动荡,我不是为了救你们而来,我只是为了拿我要的东西。”
甚至于,如果没有这场浩劫,没有上百万人的献祭,斩神剑也就不会出世。
江照雪心上愧疚,低声道:“对不起,您可以选择不帮我。但如果您帮我,我会保您和您家人,但更多人——”
江照雪艰难开口:“我救不了。”
“那……”裴书兰听着,不由自主抓紧了帕子,艰难道,“救不了其他人,”裴书兰抬起眼眸,看着江照雪,试探道,“您可以救救我儿子吗?”
“儿子?”江照雪没听明白,“您是说……”
“修己。”裴书兰知道她误会,赶紧解释,“我们家如今衣食无忧,另外两个孩子过得很好,我没什么担心的。就是修己……”
裴书兰眼眶微红:“当年是我和他爹对不起他,可那时候真的过不下去了,我这么多年,经常做梦,一做梦啊,就梦见和他分开那年,我把他放在街上,躲在巷子里看他,他那么小一个孩子,就一直站在原地等我。”
裴书兰说着,眼泪落下来:“他打小就乖,那时候他也就三岁,小小一只站在人群里,人家一挡我就看不见了。我是亲眼看见他被抱走的……那一晚,他站了多久,我哭了多久。我一夜一夜的想他,可我心里清楚,如果他的命不改,就算再回到过去一千次一万次,我和他爹还是会放弃他,我们那时候已经有新的孩子了……”
裴书兰似是有些难堪转过头去:“都得活啊,大家都得活。可如果江仙师能为他改命,我就可以去找他,他要过得好,我就安心了。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把他接回来。”
江照雪听着,心上发闷。
其实李修己被他们抛弃在街头那一刻开始,最可能的命运就是死亡。
但这位母亲根本不敢这么想。
她宁愿挣扎在找与不找之间,都不愿意去想这孩子已经死了。
她当年气他们抛弃李修己,可此刻听着,又不知该开口怪谁。
静默许久后,她终于只道:“抱歉。我帮不了。”
裴书兰愣了愣,随后点点头,仿佛是早已预料,低声道:“无妨,我也就是试试,天命哪儿有那么好改?要能改,当年江仙师就改了。”
江照雪没有说话,裴书兰擦了擦眼泪,只道:“没事的,江仙师,过去的就过去了,人得看当下,您就同我透个底,”裴书兰抬眼看向江照雪,“未来,苍城的命运如何?”
江照雪听着裴书兰询问,犹豫片刻,说了实话:“我不清楚,但未来的劫难,很可能事发于圣池,而圣池在雪苍山中,距离这里太近了。到时候或有数百万人受害,苍城……应当是最先遇难之处,怕也是最惨烈的地方。”
裴书兰听着,人愣愣不言,江照雪继续道:“您若有办法,还是尽快让孩子离开苍城。”
“离开……”裴书兰喃喃,“又能去哪儿呢?”
江照雪想了想,思考道:“去江州吧,江州最东,位于正阳位,此次乃怨煞作祟,为阴物,江州距离最远,受影响应该最小。我可以让我道侣将你一家老小送走,再给你们三道剑意,布下防御法阵,保证你家人安危。”
裴子辰闻言,目光不由自主移了过去。
裴书兰也松了口气,似是终于放心下来:“有江仙师的话,我这就放心了。”
说着,裴书兰起身,认真道:“江仙师于我李氏有恩,我裴书兰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您稍等几日,我这就去寻玄青石,同时打通各路关卡,极乐长生教中受够玄青石之人妾身熟悉,我准备好后,我随你们一同上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将我留下就好。”
江照雪得话,心中颇为感激,赶紧起身:“多谢裴夫人。”
裴书兰抬手行礼,两人寒暄一阵后,江照雪便同裴书兰分开,带着裴子辰回去。
走下楼后,江照雪明显有些疲惫,裴子辰静默跟在江照雪身后走了一会儿,见江照雪不高兴,便主动挑起话题:“师娘今日同师父说了些什么?”
“哦,”江照雪说起正事,便认真起来,忙将今日和沈玉清说的话同裴子辰说了一遍,随后有些不耐总结道,“反现下就是这么个情况,咱们首要做的就是盯好慕锦月和冥,早点混进雪苍山。”
“师娘说得是。”裴子辰思索着,似乎在想什么。
江照雪见他神色,忍不住道:“你在考虑什么?”
裴子辰脑子好,他一思考,一定有点东西。
裴子辰感觉到江照雪热切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想笑,实话实说道:“弟子就是觉得……人好像越来越多,事好像越来越杂,可是仔细想,这些人似乎都是一开始就遇见的。像是许多条小溪,汇聚到了同一条河流,那这条河,是打算流往何方呢?”
江照雪听他这话,便笑起来:“自然是流到……它指引你去的地方。”
“指引?”
“回到过去的机会不是随机的,”江照雪走在前方,给裴子辰解释着,“我们会回来,是因为溯光镜的指引,时光镜虽然是两镜,但回溯时空是以溯光镜为主导,可溯光镜在灵剑仙阁三千年,都不曾醒来,如今把咱们送回来,自然有它的目的。”
“那什么目的呢?”
江照雪听着,没有立刻答话,甩着腰上钱袋,慢慢悠悠道:“既然是目的,自然是一直存在,我们从回来开始,一直遇到、一直存在的……是什么呢?”
说着,两人心里便都有了答案。
“新罗衣。”裴子辰开口,回忆着道,“庄燕是新罗衣初成人形,成为鬼仙的开始,我们当时诛灭了她,但是她刚好又被赵贵妃所召,由赵贵妃以血泉喂养,死灰复燃。两年后,它去了蜀中,得到宋无涯献祭的二十万人,只是又被蜀中仙道击溃,回到东都避难,又遇到了我们,如今宋无澜准备圣池,应当就是当年赵贵妃所设的血泉一样,用来喂养新罗衣。溯光镜召我们回来……”
裴子辰微微皱眉:“就是为了诛灭新罗衣吗?”
“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江照雪点头。
裴子辰闻言,还是有些疑惑:“溯光镜为什么会让我们回来找新罗衣的麻烦呢?”
一提这个,江照雪就有些不高兴了。
“大概,”江照雪心里又泛起酸水,“是为了让你拿神器吧。”
神器出世的条件,足够的力量,还要又邪祟出世,大约没有任何一个世道,能连着出世三次神器了。
这就是天道的偏爱啊!
江照雪心中气闷。
裴子辰却有些不明白:“为何要让我拿神器?”
“因为你帅,因为你善,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江照雪环胸在前,阴阳怪气。
裴子辰被她说笑,跟着她没说话。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明显不是很高兴。
裴子辰想了想,看了一旁成衣铺子,劝说道:“师娘,您许久没有买新衣,今日刚好有空,不如弟子带您去买些衣服首饰,逛一逛吧?”
江照雪听着,心念微动,裴子辰继续道:“我似乎长高了些,应当再买几身衣服了。”
“你还在长啊?”
江照雪惊讶回头,裴子辰无奈苦笑:“师娘,我打从二十一岁,便没再买过衣服了。”
这话让江照雪反应过来,他们再见时,他二十一岁,之后就跟着她一起进了幻境,幻境里买的衣服带不出来,等出了灵虚扇,又忙着应付找育魂珠、应付沈玉清、跃迁到五年后……
忙忙碌碌,倒真买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她看着似乎的确有些发紧的衣衫,心中顿生愧疚,点头道:“是该买几件了,那走,你带路,去最好的成衣店,今日我给你买一身。”
裴子辰一直是打探消息的人,消息灵通,领着她到了一家富丽堂皇的成衣店,江照雪一看,便下意识摸上钱包,有些心虚道:“你年纪这么小,穿得太好,怕惹是非,要我们还是……”
“师娘别担心,”裴子辰站在她身后,抬手按在她肩头压住她逃跑的动作,满眼带笑,安抚着道,“这里只是装潢唬人,价格比泰州还要少上一些。”
江照雪闻言松了口气,立刻道:“价格不是问题,我考虑的是对你的影响,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师娘还是愿意为你破费的,走吧。”
江照雪掂了掂袋子里的银子,大步迈进去,高兴道:“你随便选!”
“你别装啦。”阿南见她摆阔,忍不住道,“你来人间境以后,银子都是裴子辰给的,你有几两他不知道吗?”
这话让江照雪一顿,随即不满反驳:“那万一我有私房钱呢?”
“真仙境不流通银子,”阿南提醒道,“你要真在人间境背着他藏私房钱,他才是想不通。”
一人一鸟暗中吵吵,裴子辰跟着江照雪进店,迎面便有小二上来,带着江照雪开始相看。
裴子辰站在旁侧,走到掌柜面前,悄悄递了一粒金珠,小声道:“三楼。”
掌柜一愣,随后立刻明白过来,忙亲自上前,开始招呼江照雪,高兴道:“这位夫人,您是看什么?”
“我想给他买一身。”
江照雪指了旁侧裴子辰,掌柜明白过来,忙道:“那这边请。”
他将江照雪带着往上,江照雪知道越上越贵的道理,但掌柜走前面,裴子辰跟在后面,她也不好临阵逃单,只能再捏了捏钱袋子,琢磨着……
实在不行,她把沈玉清叫过来买单。
他欠她的钱多。
江照雪一想,心里踏实了许多,顿时大方起来,带着裴子辰走上三楼,入目便一排排华衣,她随意翻看着,同裴子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您挑吧,”裴子辰笑着看她给自己挑衣服,语气柔和,“您给我的,我都喜欢。”
“你这话说得……”
江照雪尴尬一笑,看了一眼旁侧等着的掌柜,便转身挑了起来。
她简单给裴子辰各种颜色的衣衫都选一遍,让裴子辰试。
裴子辰身段好,什么衣服都穿得漂亮,江照雪左看也好,右看也好,于是换一套拍板一套。
挑好衣服,她便又开始给他挑发冠环佩,等看到一块极其合适裴子辰的白玉兰花佩时,她随手拿了起来,回头比上裴子辰腰间,无意识道:“我觉得这块你带着……”
话没说完,江照雪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在挑玉佩?
她居然在给裴子辰挑发冠腰带玉佩这些东西?
这些贴身之物,不比普通衣衫,她来挑,着实有些越界。
江照雪一时不敢动作,裴子辰察觉她犹豫,抬起眼眸,看着面前明显有些惊住试图将玉佩收回的女子,眼里不由得带了笑意,轻声道:“带着如何?”
“哦,没什么。”
江照雪故作镇定,试图将玉佩放下,却被一把拉住。
江照雪心上一跳,抬眼看他,就见裴子辰握着她的手,温和看着她,轻声道:“这玉佩很好,我很喜欢。”
旁边老板见状赶紧催促:“夫人,给你家郎君带上看看啊。”
“他不是……”
“劳您帮我带上吧。”
江照雪争辩声未出,就被裴子辰打断,他瞧着她,眼里带了些许遗憾:“您还没送过我礼物呢。”
这话让江照雪一瞬想起新年那个装满了首饰的乾坤链,虽然打算等一切结束后还他,但一想他送过这么多东西,她便觉得有些理亏。
两人静静僵持,裴子辰看了一眼掌柜,吩咐道:“您先下去泡杯茶吧。”
掌柜得话一愣,随即行礼,笑着离开。
房间只剩下两人,江照雪感觉他的气息和存在一瞬变得无比强烈。
他握着她的手强硬温柔,轻声道:“昨日我与师娘有些误会,我知师娘心存芥蒂。”
“没……没有。”
江照雪一听,便知他是说起客栈里的事儿,她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忙粉饰太平道:“我没什么芥蒂。”
“若我让师娘为难,弟子心中难安。弟子性命为师娘所救,与您生死相托。”
他说着,握拽着她的手,贴到他的腰带上,似是暗示着道:“您放心,弟子永远等着您,也绝不会让您为难半分。”
“你说什么,”江照雪尴尬笑着,“我听不懂。”
裴子辰笑了笑,只道:“帮我系上,当我的及冠礼,好不好?”
江照雪没说话,他也不放手。
房间里的温度攀升上去,裴子辰又上前一步,贴在她催问:“好不好?”
这个距离太近,她的手贴在他的腹间,七月盛夏衣衫单薄,她能清晰感知到衣下肌肉纹理,一瞬想起昨夜荒唐的梦境,未尽之欲被他调起,口中涎液也莫名旺盛起来。
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这个动作虽然轻微,却还是带着她头上珠花颤颤巍巍。
裴子辰垂眸看着怀中人头顶珠花,心欲横生。
然而两人始终保持半掌距离,他不敢多越雷池一步,只歪了歪头,声音里藏了暗哑,像少年一般道:“从未有人替弟子系过玉佩,师娘,帮帮我好不好?”
“好好好。”
江照雪一听这话,感觉自己继续下去,快成衣冠禽兽。
她赶紧低头给他系上玉佩,故作烦躁道:“小孩子就是麻烦死了。”
裴子辰笑着不说话,垂眸看着她微颤的指尖。
等她将玉佩系好,他轻声询问:“好看吗?”
江照雪心跳漏了一拍,听裴子辰追问:“师娘,我生得好看吗?”
“好看好看。”
江照雪不敢多呆,逃一般转身下楼。
等到了楼下,远离了裴子辰,江照雪才觉空气新鲜起来。
她走到柜前,翻出银子,同掌柜道:“先算钱,钱不够我叫人。”
听到这话,跟在江照雪身后的裴子辰动作一顿,抬眸看去:“师娘打算叫谁?”
“沈玉清啊。”
江照雪大大方方道:“你放心,他有钱。”
“弟子也有钱。”
裴子辰一听,脸色淡下来,直接将衣服送入乾坤袋中,转身拉过江照雪,淡道:“走吧。”
“不是,”江照雪被他拽着,疑惑看向掌柜,“这还没给钱……”
“给过了。”
掌柜笑着送走他们,高兴道:“公子给过了,二位慢走。”
江照雪听着,被裴子辰拖着出去,她这才反应过来,裴子辰在给她送了这么多首饰后,居然还有钱铺张浪费!
她一时有些震惊,不由得道:“你哪儿来的钱?!”
“红白喜事,看坟算日,捉妖驱邪,护卫打手,”裴子辰平静道,“只要不伤天害理,价格合适,弟子都可以干。”
可永远不如沈玉清。
裴子辰拉着江照雪,心里清楚,他做这些,永远比不上继承整个灵剑仙阁的沈玉清。
“师娘,”裴子辰一想,便想放手,但既然已经握在她的手上,他便不甘放开,只能难堪道,“等以后我开宗立派……”
“你也太厉害了。”
江照雪惊叹看着他,裴子辰一愣,他诧异回头,就看见江照雪崇拜的眼神:“我最佩服你这种干事儿赚钱的劳动青年了,当总裁容易,当助理难啊。”
“师娘……”
裴子辰虽然听不懂,但他还是隐约明白江照雪在赞美他,小心翼翼道:“您是说,我比师父厉害?”
“那当然啊。”
江照雪立刻道:“他赚钱哪儿有你厉害?”
裴子辰听到这话,虽然知道江照雪是夸大其词,却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
但他又觉和沈玉清对比,不是什么君子之行,只能笑了笑道:“师娘要不要再逛逛?苍城有许多小吃……”
“走走走,”江照雪一听立刻道,“咱们吃完再回去。”
这一路边吃边玩,等江照雪和裴子辰打打闹闹笑着回府时,已是深夜。
李府人早已歇下,江照雪刚同裴子辰讲笑话,又赶紧叮嘱裴子辰:‘小声些,笑小声……’
“回来了?”
话没说完,一个冰冷之声响起。
江照雪和裴子辰顿住,愣眼抬头,便看沈玉清坐在大厅圆桌主座上,慕锦月站在他身后,正朝他们挤眉弄眼。
裴子辰表情冷淡下来,却也懂事后退,恭敬行礼:“师父。”
而江照雪目光下滑,看见满桌饭菜满满当当,不由得有些诧异:“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这话出来,气氛更冷,沈玉清气息明显乱了几分,在桌下暗暗蜷指成拳,他死死盯着裴子辰腰间玉佩,胸口闷痛。
慕锦月左右一看,见情况不对,赶紧解释:“师娘,师父是在等您回来一起用膳。”
“哦……”
江照雪反应过来,随意摆手欲走:“我吃过了,你先吃吧。”
“你吃什么了?”
沈玉清打断她,似是竭力隐忍。
江照雪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回道:“馄饨,烤羊排,还有卷饼。”
“这些有什么好吃?”沈玉清压着声,尽量让语气平和一些,评价道,“馄饨卷饼市井之味,难登雅堂,烤羊排味重性燥,不宜进食。家中又不是没有珍馐,非要去外面偷上一嘴才算爽快?”
他这话明显是憋了又憋,实在有些憋不住,但又不想起冲突,于是越发阴阳怪气。
江照雪懒得理他,骂了一声“有病”,便提步上了台阶,往自己房间走去。
裴子辰目光跟随她去,面上虽然看不出来,可沈玉清却直觉他似乎很是高兴。
高兴,高兴什么?
沈玉清看着裴子辰腰间玉佩,只觉扎眼,终于是忍不住将筷子一砸,怒道:“站住!”
江照雪冷眼回眸,就看沈玉清盯着她:“你有心思出去陪人买玉佩,就没心思吃条鱼吗?”
这话一出,江照雪愣了愣。
她心上微慌,一瞬想起给裴子辰玉佩打结的手法是她独有。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可她给沈玉清系过无数次玉佩,沈玉清自然熟悉。
她一时不好多说,裴子辰毕竟已经是成年男子,她给他打玉佩结,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这一沉默,沈玉清明显气息重了几分,似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忍了片刻,想起这一日日没个止境的争执,才提起筷子,放缓了语气:“我还没吃,你过来坐着,看一眼也好。”
这话对于沈玉清来说,已是极低姿态,裴子辰不由得向江照雪看去。
江照雪本就理亏,听到沈玉清让步,也不再争执,走上前方坐下后,惊讶看见桌面上有条红烧鱼。
这些时日吃的都是西域菜,她许久没吃过红烧鱼。
这条红烧鱼色亮味香,虽然放了一会儿,但越显入味。
她虽然吃得饱,但食欲又上来,也不想闹得太僵,便取了筷子,笑了起来:“有红烧鱼不早说,犯得着和我这么吵吗?”
沈玉清得话,面色好了几分,淡道:“我以为你不喜欢吃了。”
“习惯难改,”江照雪随意道,“我爱吃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也是。”
沈玉清应了一声,整个人便平和下去,同慕锦月吩咐了一声,慕锦月便提前退开,走出门去,同裴子辰打了招呼:“师兄,我先去睡了。”
裴子辰淡淡应了一声,慕锦月行礼离开。
等她走后,屋中就只剩下江照雪沈玉清,裴子辰转眸看去,就见沈玉清在给江照雪夹菜,他夹了刺最少鱼腹,沾了酱料,缓声道:“红烧鱼还是得鲤鱼做才好,就是刺多。”
“吃多没事儿,我嘴里过一道就出来了。”
“罢了吧,”沈玉清淡道,“上次卡到,还是找药君取出来的,差点把食道开了。”
“那是灵兽,这凡间的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沈玉清没有在人前的气势,看上去格外平和。
明明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两人就能说下去,言语之间熟稔得不分你我,默契无间。
这一幕像针一样扎在裴子辰眼里,刺眼至极。
他不想多看,转身走进夜色,去给江照雪取消食汤。
江照雪感觉裴子辰离开,暗中瞟了一眼,沈玉清立刻察觉,淡道:“一个弟子,你倒是关心得很。”
“这话我耳熟,”江照雪漫不经心,提醒道,“当年我这么说你和慕锦月的时候,你是怎么回我的?”
沈玉清动作一僵,江照雪学着他的语气:“胡思乱想,无理取闹,我与她仅有师徒之情,再无其他。”
说着,江照雪抬眸看他,好笑道:“是不是?”
“所以你是报复我?”
沈玉清听着,不甘开口:“用这种方式……”
“我不是报复你,”江照雪打断他,认真解释,“我只是告诉你,慕锦月是你弟子,你关怀她。而裴子辰我养了八年,我从他十七岁看到二十五岁,他是我八年心血。”
沈玉清听着,面色泛白,手指不自觉蜷起,却还是道:“所以呢?”
“我为他加冠赐字时,没来得及送他礼物,今日补上,赠了一块玉佩而已,”江照雪取了帕子擦着手,轻描淡写道,“一个弟子而已,你别太敏感。”
说着,江照雪起身离开,淡道:“我先休息,裴夫人明日会过来与我们商议去圣池的事,你也好好休息吧。”
她从门口走出去,刚走出大门没几步,就见裴子辰已经端着消食汤站在长廊上,冷淡行礼:“师娘。”
江照雪略一颔首,端了消食汤一口喝完,随意道:“给你师父端一碗吧。”
她放下汤碗,转身欲走,刚一动,便听裴子辰突然开口:“鱼就这么好吃吗?”
江照雪一愣,裴子辰便仿佛没说过这句话一般,端着消食汤往前走去。
江照雪独站在在空荡荡长廊,后知后觉舌尖泛酸,酸得发麻,她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跑回房间,端了茶水连灌三杯,才感觉舌头缓了过来,不由得道:“他朹子是不是放太多了?这么酸。”
“有没有可能,是人酸呢?”
阿南站在桌子上提醒,江照雪一顿,不敢多想,只摆了摆手道:“行了,先睡吧。”
睡下当夜,江照雪又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她梦见自己坐在瀑布下清修,有人站在岸上看她。
对方看她看了很久,她睁开眼睛,人隔得太远,她也看不清对方面容。
只远看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玄衣广袍,如山如松。
她心上一跳,认出来人,不由得笑起来:“道友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观天上月,可如水中影。”
“什么天上月?”江照雪听不明白,对方没有出声。
他只站在远处,凝望着她,好久,才道:”你。”
江照雪愣了愣,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是不是水中影,何不近前来看呢?”
对方静默片刻,涉水而下。
江照雪远远看他没入水中,一步一步走来。
水深处,他消失不见,江照雪坐在莲台上,笑着看着水中出现一个人影。
先伸出的是一直素白的手,江照雪含笑握着那湿漉漉的手掌,青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住瞬间,人破水而出,她终于看清他面容。
裴子辰!
江照雪看见那英俊面容刹那,惊得急急抽手,而对方没有给她诧异时间,紧握着她猛地一拉,随后抬手一扶,便揽着她腰,翻身将她压入水中。
水声一瞬轰隆入耳,他压着她吻撞过来。
“师娘,”他声音飘散在水里,冷淡询问,“吃了那么多鱼,还记得想我吗?”
江照雪醒时,天色尚暗。
她在黑夜里大口大口喘息着,身上黏腻,整个人仿佛被汗水浸透。
她又做梦了,还是裴子辰。
他先带着她在水里胡来,等闹够了,他就抱着她,给她喂鱼。
清蒸红烧煎炸……满满一桌,吃得她此刻想起鱼就想吐。
阿南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疑惑道:“你怎么了?”
“不对……”
江照雪立刻意识到:“不太对。”
“什么不对?”阿南茫然。
“我又梦到裴子辰了。”
江照雪看着床顶,不可置信道:“我这两天都在梦到他。他手里有灵虚扇,那玩意儿擅神魂之道,他是不是入我梦了?”
“嗨,你想这么多。”
阿南翻了个身:“说不定是你自己心虚亏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阿南提醒她:“你都这么一二再而三拒绝他了,人家男主角自尊心很强的。现在肯定就算有点心思也只把你当师娘了,洗洗睡吧你。”
江照雪被阿南安抚,觉得也是。
而且,不管是她自己心生杂念,还是裴子辰入梦,她好似也都不能做什么。强行拒绝他入梦,那就等于让他知道她发现了此事,一旦撕破了这层纸,她就得回应,生硬拒绝,裴子辰万一心灰意冷要走,她也不可能让他走。不拒绝,那更是荒唐……
左思右想,江照雪觉得,阿南说得甚是,肯定她自己多想了。
必须是她想多了。
江照雪自我安慰一番,再次睡去,睡去之前,她突然意识到。
裴子辰和那位前辈……
好像越来越像了。
在梦境里,她一开始甚至以为,那是那位前辈。
江照雪闭眼睡去,而裴子辰在清醒之后,先去净室洗澡。
穿好衣衫从屏风里走出来时,冥已经起身,他坐在小榻上,看着走出来的裴子辰,冷声提醒:“今天的鱼是你师父做的。”
裴子辰冷淡扫他一眼:“我知道。”
所以他让她吃了一晚上的鱼。
她喜欢吃多少就吃多少,别吃到别人桌子上就行。
说着,他躺到床上,等盖上被子,灵虚扇才提醒:“主人,刚才灵力波动不对,江女君怕是察觉了。”
裴子辰一顿,随后道:“知道了。”
“怎么办?”灵虚扇有些担心。
裴子辰闭上眼睛,他知道灵力波动不对在哪一刻,在江照雪看到他脸那一刻就出了问题。
可江照雪让梦境继续了。
她知道,但是……
她想要。
裴子辰不由得笑起来,脑海中却还是不由自主浮现她看见他时诧异的眼神。
她期待的不是他。
但不重要。
最后的结果是他,就够了。
两人各怀心思,早上起来,等第二日正午见面,两人面上看不出什么区别,裴子辰恭敬行礼:“师娘。”
江照雪冷淡点头,便从他身边走过。
冥从他身后走来,瞟了裴子辰一眼,带了几分笑意,压低声道:“她不要你了。”
裴子辰没有理他,提步往内。
等进屋之后,便发现屋中人都已经来齐。
江照雪坐在主座,沈玉清坐在身侧,冥是客人与他们同桌,裴子辰和慕锦月便各自站在沈玉清和江照雪身后,为他们布菜。
“等会儿裴夫人要来商量搬迁的事宜。”江照雪通知了一下大家,沈玉清应了一声,便继续吃饭。
冥今日换了裴子辰的衣服,他骨架和裴子辰相似,但毕竟年少,比裴子辰矮上不少,之前他穿得都是杀手穿的劲装,衣袖极窄,今日换了常服,一拿筷子,衣袖便滑落下去,露出满手的伤痕。
江照雪一愣,不由得道:“你怎么手上都是伤?”
“身上也是。”冥眼眸一抬,直接问,“要看吗?”
这话让沈玉清皱起眉头,裴子辰也面露不满。
江照雪察觉少年尖锐,笑了笑道:“不用了。就是问问你一个小孩儿……”
话没说完,江照雪便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小孩儿,他是一个杀手。
能在这个年纪当一个杀手,过得必然不是寻常日子。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便只能主动给他夹菜,劝道:“多吃点肉。”
冥静默不言,只低头吃肉,好像从来没有吃过饭一样。
江照雪心生怜悯,便给他夹菜,沈玉清坐在旁侧,提醒:“你先吃饭。”
江照雪闻声回头,就看沈玉清给她夹了鱼。
江照雪看见鱼,脸色微变,昨晚梦里吃了一夜的鱼,此刻见到,着实有些吃不下了。
她随意吃了两口,赶紧同还要夹菜的沈玉清道:“不用夹了,就先着放着吧。”
沈玉清一顿,抬起眼眸,锐利看着她:“为何?”
“昨日吃得太饱……”江照雪含糊开口,赶紧道,“我吃菜,吃菜清淡。”
沈玉清没说话,只想了想后,抬手夹了她正在夹的菜,放在她盘子里,平淡道:”吃菜也行,想吃什么说就是了。”
江照雪听着,尴尬笑开。
旁侧裴子辰静默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没一会儿吃完,裴书兰便赶了过来。
她一入屋,冥就抬起眼眸,静静看着她。
裴书兰察觉,好奇道:“这位是?”
“之前同您说过从极乐长生教中抓回来的那个孩子。”沈玉清开口,解释道,“暂时安置在此处。”
“哦。”裴书兰反应过来,有些怜悯看着冥,感慨道,“这么小的孩子……就当杀手了?”
说着,裴书兰走上前去,试图拉过冥的手,冥下意识一收,裴书兰僵了僵,尴尬笑道:“抱歉,我是看你手上有伤。我有个孩子,若是活着,应当同你差不多的年岁……”
裴书兰说着,又伤感起来,收手回头看向江照雪,笑起来道:“罢了,我们先商量怎么安置府里的人吧。”
裴书兰没有再理会冥,冥被她触碰过的手放在身后,轻轻颤抖。
裴子辰看了一眼,悄无声息走到冥的身侧,为他挡住。
李府主要需要安置的就是李念修和李思己两个孩子,但也不能让两个孩子单独过去,裴书兰商量过后,便决定先把管事这些人搬运过去。
裴书兰对孩子看得重,事无巨细。
冥就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商量,神色飘忽。
江照雪同裴书兰商量过后,思考着道:“管事侍从一共十二人,我夫君和弟子前往江州,应当是半日一趟,单人单次可带四人,十二人至少要三日……”
“不可。”沈玉清一听,立刻道,“可多花些时间,我留下,子辰去。”
江照雪抬眸看了一眼站着的裴子辰,他看着地面,观不出喜怒,但江照雪不想再拖时间,摇头道:“不必,我会保护好慕锦月。”
“我说的是你。”沈玉清闻言皱眉,“你一个命师。”
“我给你传信好了。”
江照雪立刻道:“若当真出危险,你这么厉害,直接撕个空间口子过来不就好了。不过就是得回真仙境,再回来麻烦。但我和你那小徒弟的小命,”江照雪笑起来,“应当值沈仙君折腾一趟吧?”
她哄起人来一套一套,沈玉清招架不住,扭过头去,只道:“你胆子太大。”
“是我们时间不多。”
江照雪认真起来:“就这么定,今日你和裴子辰就开始,有体力就干。裴夫人把玄青石准备好,打通各项关节,裴夫人这边准备好,我们把小公子和大小姐送过去,就立刻出发。”
“半个时辰给我一次消息。”沈玉清开口。
江照雪一顿,无奈叹息,点头道:“好。”
事情就此定下,当天裴子辰和沈玉清出发。
而裴书兰之后便按照冥的指引,一面寻找玄青石,一面找极乐合欢宫采集玄青石的人。
大家忙忙碌碌,就江照雪和慕锦月、冥没事儿干。
江照雪师心大发,决定教导一下两个孩子,她先检查了慕锦月的灵根,发现慕锦月灵根还未修补好,她不由得有些奇怪:“灵泯散这么强吗?不是拿到解药了吗?”
“弟子也不知。”慕锦月摇头,随后想想,苦笑道,“不过,弟子的灵根,反正也是杂灵根,无甚作用。修仙一路,也就是师父强求。”
“那可不是嘛。”江照雪瞟她一眼,感觉她果然和裴子辰有几分相似。
男女主的可恨!
要换个人,谁会管她?也就她是女主,遇到沈玉清,沈玉清其他天赋超凡的徒弟他一个不管,一个不看,就盯着她这个杂灵根,在书里把她的天劫木灵根挖给慕锦月之后,慕锦月悟性绝佳,一跃成为第一女仙,可现在……
“那你师父打算怎么办呢?”江照雪好奇。
可别还打她灵根主意。
“不知道。”慕锦月摇头,随后道,“不过,师父说,等拿到斩神剑,他会给我一副天灵根。”
听到这话,江照雪心上一凛,笑着道:“这样啊。泽渊对你真好。”
“师娘不要介意,”慕锦月一听她说这话,赶忙道,“弟子只是……”
“不重要。”江照雪打断她,笑着道,“我不在乎。冥公子,”江照雪转头看向旁边的冥:“你呢?你想学什么?”
“我想修仙。”
冥平静道:“我想从最基础的学起。”
江照雪听着,上下将他一打量,摇头道:“你修不了,你没有灵根。”
“我要学。”
冥很坚定,江照雪无奈,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儿做,便开始教。
他用不了是一会儿事儿,但知道也没什么坏处。
于是江照雪教了一天孩子,等到晚上,裴子辰和沈玉清在江州休息未归,江照雪闭眼做梦,便梦见了江州。
裴子辰坐在海滩边上吹笛,她站到他身后,感受着海风扑面而来,好像自己就在江州一样。
“师娘,您是不是好久没见过海了?”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疑惑:“怎么问这个?”
“蓬莱是个海岛,听说您已经很多年没回去了。”裴子辰转头遥望海岸,慢声道,“我想让您看看。”
江照雪梅说话,她静默看着这久违的大海,听着裴子辰道:“哦,还有这个。”
说着,他将一个发着光的海螺递了过去。
江照雪奇怪:“这是?”
“荧光螺,我刚找到的,据说人可以把自己的声音封在里面,留音之人死去后,才会听到生前音。若您想要,用传音玉牌写信给我。”
江照雪一愣,便看裴子辰眼里带了几分苦涩:“今日一直听着师娘给师父传音,我……很是不甘。”
说着,裴子辰走上前来。
星光落在他身上,他停在江照雪面前,注视着她道:”师娘,我要的不多给他一道传音,给我一个字,可以吗?”
江照雪没说话,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额头。
海风带着夏夜星光,江照雪看着他散在星空下,慢慢醒来时,她心跳怦然。
过了好久,她深吸一口气,拿出传音玉牌,犹豫又犹豫,还是写了一句:“如果遇见荧光螺,带一个回来给我。”
片刻就收到裴子辰的消息,写着:“刚好寻到一个,回来交于您。”
看着这消息,江照雪被气笑出声。
“骗都骗得这么敷衍。”
她忍不住低骂。
旁边阿南给自己整理被子,提醒道:“没事儿,他把你当傻子,你还可以继续傻下去。”
“闭嘴吧你。”
江照雪叹了口气,但也知道自己现下也没什么办法。
而且……
她握着传音玉牌,想着方才看见海那一刻。
海浪生波,她心如海。
后面几日,她过得很是平静。
每日只需要隔半个小时传一次信报平安,给沈玉清一道传音,就给裴子辰一道传信。
有了固定传信,沈玉清脾气好上不少,还会给她带礼物。只是她就有些忙起来,毕竟要应付两个人。
三日后,裴书兰找到玄青石,也和极乐长生教的采买说好,她用了一个最低报价,要求亲自送货进入圣池,得到洗礼。
这个要求是所有极乐长生教信徒的最终目标,采买也不奇怪,爽快便允诺下来。
得到了批准后,裴书兰便带着文书回来,同所有人道:“成了,最迟明日,如果需要,今日晚些时候,便可出发。”
今日出发,那今日早上就要将李念修李思己送走。
众人也不迟疑,沈玉清和裴子辰立刻准备将最后两个孩子和仆人带去。
“我会让我道侣留三道剑意在防御法阵中。”江照雪见裴书兰还是不安,层层加码道,“他乃大乘期修士,您可以放心。”
听到这个“道侣”,沈玉清颇为受用,气息温和。
裴子辰侧眸看了一眼,悄无声息摸上腰间玉佩。
等江照雪裴书兰商议好后,裴子辰和沈玉清便带人出发。
将李念修李思己安置好,沈玉清留了三道剑意,随后便招呼裴子辰离开。
然而裴子辰却没有立刻行路。
他绕到李府后方,又设下三道剑意。
他剑意刚出,沈玉清便出现在旁侧,皱眉追问:“你做什么?”
“弟子与李府有旧,想尽绵薄之力。”裴子辰答得不卑不亢,“故而特意再加三道剑意。”
沈玉清没有说话,他盯着裴子辰,似乎想从这个弟子身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裴子辰气息过于平稳,神色温和,实在看不出门道。
过了许久,还是江照雪的传音打破僵局。
“沈玉清,”江照雪催促道,“事儿办完了吗?”
收到传音,沈玉清神色好转几分,立刻道:“马上回。”
裴子辰盯着沈玉清得身影,控制不住生出几分杀意。
直到他的传音玉牌亮起,他才神色缓下来,低头笑了笑,拿出玉牌,看见上面江照雪的话,催促着:“赶紧回来。”
等走之前,他回头看向李府,还是悄无声息,送了三道黑气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赶时,江照雪发完消息,开始整理东西。
旁侧冥拿着书卷静静看着,神色冷淡,等江照雪收好玉牌,他终于开口:“你真会骗人。”
“我这怎么就叫骗了?”
江照雪奇怪回头,争辩道:“我这只是公平。”
“为什么要公平?”冥嘲讽开口,“一个是你的丈夫,一个是丈夫的弟子,他们之间何须公平?”
江照雪一僵。
冥继续道:“他们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现下你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你也清楚,你不过就是想稳住他们,这不叫骗,叫什么?”
江照雪听着,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笑了起来,走到冥身边,半蹲下身,打量着他道:“你年纪不大,心思不少啊?”
“没您多。”
“把地图画出来。”
江照雪直接甩了纸笔给他,起身道:“大人的事少管。”
“可你需要我啊。”
冥开口,江照雪疑惑看去,就见冥眼皮一抬:“你想稳住他们,最简单的办法,不是平衡,而是给他们找一个一起努力的靶子。”
江照雪听到这话,便知道他的意思。
“我怎么样?”
冥抬眼看她:“只要你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他们就不会内讧了。”
江照雪没出声,她静静看着面前人。
想了许久后,她走回去,蹲在他面前。
这次她神色异常郑重,认真看着他:“小孩儿,你想做什么我清楚,我知道你是真的想活下去。你到此为止,之前做的事我不会追究,等我结束一切,我放你走。”
“哦?你对我这么好?”
江照雪不说话,她想了许久,有些遗憾道:“你很像我认识一个故人。”
冥闻言眼神微颤,江照雪低声道:“那个孩子,是我亲自取名,与我缘分颇深,我其实有许多次机会救他,可我总是在错失机会,最后一次……他让我救他,我让他等着,这一等……我再没机会弥补他了。”
冥听着她的话,眼里升腾出怒意,死死盯着她:“所以你把我当他的替身?”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吧。”江照雪笑了笑,“看见你,我总觉得相熟,只要你别害我们,我一定你保护你。”
说着,江照雪起身,冥突然开口:“那你可以对我好一点吗?”
冥开口,江照雪有些茫然:“好一点?”
“我很羡慕李家的孩子。”冥笑起来,“他们有母亲保护亲近,有你们保驾护航,锦衣玉食,家人环绕,可我呢?”
冥眼神轻颤,压着所有渴求,看着面前江照雪:“已经好久没有人抱过我了。”
江照雪一顿,她意识到冥的要求。
她想了想,轻笑一声:“我知道你所求有目的,可是小孩儿——”
说着,她张开手,将人往怀中一拉。
冥整个人往前一扑,冲入她怀中,随后便僵住身子。
江照雪环抱着他,在耳边低声道:“我给你一次任性的权利。”
冥惊恐僵在她怀中,江照雪转头看向来到门口的两个人。
沈玉清皱起眉头,裴子辰神色冷淡。
江照雪微微一笑:“回来了?”
第75章
场面很尴尬, 在场四人俱是一言不发。
江照雪故作镇定放开冥,笑着起身道:“回来啦?”
沈玉清目光落在冥身上,似是想说什么, 冷眼扫过后, 转身便道:“收拾东西, 准备启程吧。”
见沈玉清这个炮仗没炸, 江照雪松了口气,裴子辰行礼道:“弟子也去收拾了。”
说着, 裴子辰转身离开。
江照雪更是放下心来, 拍了拍冥的肩,高兴道:“我也去收拾行李了, 再会啊,冥公子?”
她说完就走, 直奔自己房间,刚打开房门,就觉房间有人, 抬眼一看,便见对方已经习惯性捂上她的嘴。
江照雪在他眼前眨眨眼, 裴子辰垂眸看她, 不由得带了笑意, 一松开捂她嘴的手, 江照雪便嫌弃拍开他的手道:“下次别捂了,我不是一惊一乍的人, 不会乱叫的。”
“哦。”
裴子辰笑着开口, 两人一瞬想起什么。
江照雪略显尴尬,但毕竟都是没挑明的事,她也当不存在, 直接道:“什么事?”
“冥和您说什么了?”
裴子辰立刻询问,他没从她身前挪开,还将她拦在门窗上,江照雪有些不自在侧身滑出去,她知道他想问什么,随意道:“没什么,就是让我多关注一下他。然后说他没人抱过,问我能不能抱抱他。”
“他是故意的。”
裴子辰跟着江照雪走进内间,认真道:“师娘,以他的听力,早就能听到我们回来了,他是挑这个时候故意诱您,此子心机叵测,您日后还是要远离为上。”
“我知道。”
江照雪点头坐下,思考着道:“他开口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您……”
裴子辰皱起眉头。
江照雪似是想起谁,缓声道:“可是我看着他,总会想起李修己。”
裴子辰气息微顿,江照雪叹了口气:“就算不为李修己,他年纪也太小了,日子过得可怜,人又聪明,若有机会,能引回正道最好。”
“那也不必如此……”裴子辰斟酌着,含糊提醒,“他……年纪不小了。”
“他才十五岁。”江照雪疑惑抬眸,“我救你时,你年纪比这大两岁,也只是个小孩啊。”
“不小了。”
裴子辰没得商议,他清楚知道自己十七岁在做什么,只道:“日后师娘还是和他拉开距离,男女有别,”
江照雪一听这话,感觉沈玉清二代出现了。
她不太想搭理,便换了话题道:“你来就同我说这个?”
“还有一件事。”
裴子辰认真道:“师娘,我观察了冥这些时日举动,旨在挑拨我们四人关系,进入圣池之后,这怕也是他们重点,他们或许会分化击破,师父我信不过,请师娘务必与我同行。”
江照雪一顿,裴子辰立刻道:“我是您的命侍,您就拿这个当理由,只要您开口,没有人能拦。”
江照雪没有说话,裴子辰便当她默认,又拿出几袋符纸递给江照雪,继续道:“这是我凌晨去叶天骄那里拿来的符,您先拿着。这一张是转移伤势的符,我滴了自己的血,让叶天骄写了上百张,你若受伤就贴上去,我习武不怕疼。还有——”他又拉过江照雪的手,放了几十道剑意进去。
江照雪惊得叫住他:“你做什么?!”
剑修单独给出的剑意,对灵力消耗巨大,裴子辰一下给她这么多,江照雪按住他,不由得道:“发什么疯?”
“我不放心。”
裴子辰脸色微白,继续道:“若出任何意外,我不在您身侧,我会害怕。还有……”
“好了好了。”
江照雪叫住他,忍不住道:“我是你长辈,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护好自己就行了。还有事吗?”
江照雪催促,裴子辰缓了缓,把要做的事情梳理了一遍,起身道:“我先给您把东西打包好吧。”
这个江照雪同意,她不喜欢做杂事。
裴子辰起来,有条不紊开始给她打包东西,把所有能想到要用的东西都打包好后,正准备放到自己乾坤袋中,就被江照雪叫住:“等等!”
裴子辰疑惑抬眸,江照雪坚持道:“我自己带。”
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赶紧跳起来,把东西抢着往自己乾坤袋里塞,低声道:“所有东西从你这边掏出来,让人看到多不好。”
这话有理,裴子辰一时也不好多说,只看着江照雪乱七八糟塞好后,就开始赶人:“你去收拾你自己的。”
“那你一定要记好,”裴子辰开始给她清点,“符在黄色袋子,转移伤势的符我给你放在最外层,还有你衣角我缝了解毒的药丸,鞋底……”
“我记得!”
江照雪见他没完没了,开始把他往外推,重复了日常他叮嘱的所有东西:“簪子里有毒药还有你的剑意,项链里有解药,我记得,我都记得。”
“一定要与我同路。”
裴子辰被推往门外,最后叮嘱,江照雪“啪嗒”一下关上大门,没有回应。
裴子辰站在门口,有些焦躁。
江照雪是个有脾气的,她不回答就是要单干。
可他又没办法,其他人尚且可以软硬兼施用尽手段,江照雪这里,她若坚持之事,他是不敢也不愿做什么的。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只能回去。
江照雪听着他离开,把玩着他藏在她袖中的小刀,思考着道:“你说宋无澜到底在折腾什么?”
“不知道啊。”阿南开口,“这不是一只鸟该思考的问题。”
“书里慕锦月第二次受伤是什么时候来着?”江照雪继续琢磨。
阿南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又来吧?你看裴子辰这架势,你要把七夕的事儿再来一次,他能马上和沈玉清慕锦月同归于尽。”
江照雪闻言一顿,想起七夕那夜裴子辰看见她伤口的神色。
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
她有些心虚,琢磨着道:“但慕锦月受伤,就意味着沈玉清受伤,沈玉清受伤,一定是关键大事。后面他第二次受伤,好像是从一道桥上落下……”
江照雪一想,便明白:“咱们遇到桥,就知道要发生事了。”
“哦,还有一件事。”
阿南提醒她,江照雪转眸看去,就听阿南道:“书里好像写过,他们在一座山里遇到过许多噬命兽。”
江照雪一顿,点头道:“我明白了。”
噬命兽这种东西是命师天敌,沈玉清当年斩杀过许多,经验丰富。
看来于情于理,这次都是跟着沈玉清最好不过。
江照雪心里盘算着这次行程。
而另一边,沈玉清回到房中,刚进房间,就看慕锦月在给他打包东西,他立刻道:“放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这是弟子分内之事,”慕锦月抬头笑笑,温和道,“弟子当做的。”
“以往也不是你做。”
沈玉清走到旁侧,拿了东西,自己收捡着,语气平和道:”下次可以叫裴子辰来。”
慕锦月听着,面上露出几分难过,低声道:“师父……”
“嗯?”
“师娘回来了,你我师徒,就要如此生份了吗?”
沈玉清一顿,慕锦月轻声道:“师父当年将我带回灵剑仙阁,弟子家中无人,如今仅剩的亲人只有师父……”
“你年纪不小了,男女有别你该懂,”沈玉清收拾着东西,耐心道,“我与你师娘矛盾重重,但如今她脾气收敛,已心生悔改之意,我也不当再与她置气。过去已经很多误会,我与她……”
沈玉清说着,一想这些时日,无论是那道消失的红痕,那个只出现过一次、他清楚知道江照雪会喜欢的魔修,还是江照雪前些时日赠给裴子辰的玉佩……
他心上难堪,却又不得不承认:“再经不起什么误会了。锦月,等你恢复灵根,”他抬起眼,认真看着她,“你当有广阔天地。”
“可,”慕锦月眼中带苦,“我观师娘,如今心思怕是……”
她没说出口,沈玉清却已明了。
“我知道她想走。”
他挣扎过,痛苦过,否认过,但在这些时日一日又一日争吵中,在这几日江照雪与他好好说话,好好吃饭的时光里,慢慢清醒过来。
他一味逃解决不了什么。
低头也没什么。
他低头让步,江照雪便能同他好好说话,她和他问好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安定。
这就是他所求,既是所求,让得忍得争得,也没什么。
他轻声道:“但还有时间。”
“师父打算如何做呢?”慕锦月沿露疑惑。
沈玉清笑了笑,只道:“她这个人是孩子心性,手上功夫漂亮些,长得俊一些,多照看她一些,她便能被哄了去。去圣池这条路上……”
沈玉清没说出来,慕锦月倒是明白。
能被人哄走,自然能哄回来。
慕锦月点点头,行礼道:“弟子知道了。”
“这一路你跟好你师兄,”沈玉清将东西放进乾坤袋,平静道,“我得照看你师娘。”
“是。”
慕锦月低声开口。
所有人收拾好东西,等到夜色降临,大家吃过晚饭,便从李府出发。
李府如今已经不剩下什么人,裴书兰带着他们拖着几车石头,便往雪苍山走去。
他们一行六人,裴子辰驾车,沈玉清和辰骑马,江照雪带着裴书兰和慕锦月坐在马车里,裴书兰就给江照雪说明这次行程。
“他们说,圣池位置机密,必须层层把关。这里是入口,”裴书兰给江照雪说明,“在这里会有人给我们地图,告诉我们怎么进去。”
江照雪点头,应声道:“明白。”
马车走了半夜,终于来到裴书兰说的“入口”,入口处就两个人,他们将人叫下来,一一审查身份。
身份文书裴书兰都已经准备好,路上江照雪怕冥乱说话,让裴子辰先给他下了噤声咒。
守卫确认了他们的身份,随后便给他们一卷地图,叮嘱道:“你们先进入山脉,按照地图上的路走,走到尽头,会遇到一个山洞,山洞里有下半截路的地图。这张地图上有两条路,这两路都是安全,但有一个条件。”
所有人听着,就听守卫道:“这两条路,都是教主单独开辟,每次最多只能通行三人,所以你们分成两组人进去,想好怎么分了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便知不妙,立刻道:“二位大哥,容我们商量一下。”
说着,江照雪便招呼着大家往旁边走,所有人跟着走远,江照雪悄悄上了一个隔音法阵,法阵才一打开,裴子辰立刻道:“我跟师娘走。”
“不可。”
沈玉清毫不犹豫否决:“你我是这里唯二能保护他人的两人,裴夫人和冥公子两个不必说,你师娘需要人保护,你师妹亦是,你若跟着你师娘,你师妹无人照看。”
“弟子灵力低微,不比师父,”裴子辰一听便明白沈玉清的安排,反驳道,“弟子无能照看师妹。”
“那你更照看不了你师娘。”
“师娘乃合体期命修,”裴子辰提醒沈玉清,“弟子尚需师娘庇护。师娘领弟子,师父带师妹,最合适不过。”
“可她是我妻子。”
沈玉清话出来,裴子辰动作一僵,沈玉清盯着他道:“我不管什么理由,我要与她同路。”
“咳。”
江照雪见话说到这份上,尴尬咳了一声,只道:“别吵了,要不我算一卦……”
“我不算!”
沈玉清和裴子辰同时开口,谁都不让。
裴书兰左右看看,终于是将目光落到裴子辰身上,小心翼翼道:“裴小道君,你师父师娘是夫妻,你与师娘同路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你身手好,这一路应当没什么大事,要不就让你师父师娘带我这个没用的,你和你师妹冥公子一路?”
裴子辰不说话,只看着江照雪。
沈玉清也将目光挪到江照雪脸上。
慕锦月紧张看着两人,冥站在一旁看热闹。
话说到这份上,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决心做个恶人,直接道:“那我和玉清、锦月一路,子辰你带冥公子和裴夫人一路。”
听到这话,裴子辰不甘抬眸,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被他看得背上一阵阵发冷,却还是要硬着头皮道:“就这么定了,我做的决定改不了,你若一定要坚持,我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裴子辰听着,一瞬想起当初饕餮盛宴她和钱思思一起骗他,在月老庙逃之夭夭;上次七夕,也是骗他,和沈玉清一起去长生祭坛。
她说得出做得到,到时候怕是更危险。
裴子辰抿紧唇不言,缓了许久,终于道:”师妹跟我。”
江照雪闻言一愣,裴子辰抬眼盯着沈玉清,没有半分客气道:“师妹跟着师父,我怕顾不过来。”
“你愿意帮助同门,”沈玉清语气平淡,“再好不过。”
“那,”慕锦月听着,看了一眼沈玉清,“我就跟着师兄过去了。”
“我要跟江仙师。”
冥接着开口。
摆平了最麻烦的裴子辰,很快便分好队伍,裴书兰上前去,跟着守卫打了招呼,守卫便打开闸门,同他们到:“去吧,不过记好了。”
守卫提醒:“路上可千万别找对方,你们两队人一旦见面,地图就失效了,路就不是原本的路了。”
大家点头,江照雪率先带着沈玉清和冥走向东边,裴子辰静默看着江照雪的背影,等她走远,慕锦月才提醒道:“师兄,我们启程吧?”
裴子辰听着,点头应了一声,提步往前。
两拨人马走进山道,雪苍山是一个巨大山脉,主山在深处,刚入林还是正常的林荫小道,但江照雪眺望远处,知道他们走着走着,应当会进入一个雪山范围。
沈玉清负责领路,江照雪和冥就四处观察,走了半夜,冥需要休息,大家便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沈玉清从乾坤戒中掏出了一张玉床,冥看得有些震惊,沈玉清没有理会他,只将床铺好,就让江照雪上去睡。
只是江照雪刚一躺下,就看见了裴子辰的传信,他写了很多条,要么写自己在地方有的特殊草木,报告位置,要么在询问情况。
最后一条是刚发的,写着:“冥体力应该到极限,需要休息,师父带软床了吗?”
江照雪一看这条,就想起自己身下这寒冰玉床,贵是真贵,硬也是真硬啊。
她叹了口气,给裴子辰回信:“带床了,不软。”
片刻后,裴子辰便回她:“你乾坤戒里我放了软垫和鹅绒枕,你拿出来,让冥或者师父铺。”
江照雪没想到裴子辰准备得这么齐全,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她刚一把软垫放下,就听沈玉清道:“床太硬?”
江照雪一顿,跪在床上点头:“啊,对。”
沈玉清目光落在她软垫上,轻声道:“下来吧,我给你铺。”
江照雪赶紧让位,看着沈玉清铺床。
冥观察着他们,等沈玉清铺好之后,江照雪躺进软被软床,沈玉清背对着她,看着篝火,轻声道:“以前咱们出门的时候,没带这些的。”
“因为我现在骄奢淫逸,”江照雪听他这话,翻了个白眼,“行了吧?”
“也不是。”
沈玉清看着火堆,轻声道:“年轻时候我也带,后来咱们成婚,我习惯了寒玉床,你也习惯了。”
“我从来没习惯过好吧?!”
江照雪忍不住道:“你去云浮山看看,我的床要垫多少层!你睡上面没感觉到软吗?”
这话把沈玉清逗笑,他没说话。
他没敢说,他睡云浮山的时候,哪里还顾得床软不软。
他只想逃。
他静默不言,感受着江照雪在身后睡去。
抬眸看向对面一直盯着他的少年。
“你在看什么?”他一开口,便带了审问,和平日仙君模样相似。
冥想了想,只道:“你喜欢她。”
沈玉清没有正面回答,只将木材平静放进火堆,郑重道:“她是我妻子。”
三人安静睡过半夜,天亮时,便重新启程。
走了大半夜,江照雪也大概摸清了情况,和沈玉清说明到:”这个雪苍山脉应该是个巨大的法阵,它的路随时在变,任何灵力波动都会引起道路的变化,如果我们用法器或者御剑,会有道路改变的风险。”
“为什么要三个人?”
沈玉清追问,江照雪笑了笑,解释道:“因为我们现在走的路,本质是有人用灵力造出来的一条路,我在顺着他的灵力指引走,像走在一条管道里。一旦超出承受能力,这个管道就会破裂。”
“它就不再通向圣池。”
“没错。”
江照雪点头,沈玉清明白过来。
他侧眸看着站在身侧的人,晨光落在她身上,她观察着周遭,侃侃而谈,自信又漂亮,像是在晨曦展羽的金凤凰。
江照雪差不多猜出这是一个什么结构后,想起冥,回头询问:“你肚子饿了吗?”
“饿。”
冥对于食物明显是来者不拒,江照雪拿了一个温放着的肉饼,递给他道:“喏,知道你喜欢,特意买的。”
冥愣了片刻,看着这特意准备的肉饼,沉默片刻后,接了饼子,恭敬几分:“多谢。”
三人走走停停,体力都不错,一路走到晚上,冥需要睡觉,才又停下。
路上冥自己打了些野味,吃完晚饭,冥就躺下睡觉。
这一路安定得有些过分,江照雪倒有些睡不着,她坐在火堆旁边,看着火堆发呆,沈玉清看她一眼,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我就是想,”江照雪听他语气平和,不由得道,“你最近脾气好不少啊?”
沈玉清动作顿了顿,随后抬眼看她,认真道:“你不也是吗?”
“是么?”江照雪奇怪,“我脾气一直很好啊。”
“不是的。”沈玉清仿佛是回忆起什么来,缓声道,“你年轻时脾气还算不错,成婚后便越来越怪。是非不分,经常打骂弟子,时常做些大闹刑罚堂的荒唐事出来,每日见面不是在吵,就在哭。每次我让你反省,你最后都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想起当年,沈玉清语气带了不满,冷淡道:“下药醉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听起来颇为不满啊。”
江照雪轻笑一声,好奇道:“为何不和离呢?”
他们吵了两百年,沈玉清到的确一次和离都没说过。
哪怕是在梳理,挖了她的灵根,都没说过和离。
沈玉清听着“和离”二字,顿时僵硬几分,随后道:“我不做这种荒唐事。要么不成亲,成亲我便不会和离。”
“想不开。”
江照雪嗤笑。
沈玉清似是又想反驳,之后又生生憋了回去,只道:”罢了,都过去了。现在你很好就是了。”
“我过去也很好。”
江照雪不服开口,冷声道:“我也不认为过去我有多错。”
听到这话,沈玉清皱起眉头,江照雪平静道:“你说我脾气怪,那也要看看因果。灵剑仙阁不适合我,我不认为在自己房中、白日放歌纵酒是什么罪过,你们把我的人拖出去罚,我动手,这就是你说的打骂弟子。刑罚堂的人打了我的人,我去刑罚堂找他们论理,这就是你说的大闹刑罚堂。我的确做错过很多事,比如说……”
江照雪想起自己往日打骂裴子辰,轻声道:“我会为了逼你出来拿你弟子撒气,可是沈玉清,你们把野兽关进笼子里,把她逼疯了,再说她错了,我总觉得是不对的。不过也无所谓了,”江照雪说着,高兴道,“反正呢,回去我就会走,灵剑仙阁不适合我,我不待就是了。”
“别说气话了。”
沈玉清垂下眼眸,轻声道:“一切都会好的。”
“我肯定越来越好。”
江照雪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思考着道:“话说你这两日感觉异常吗?”
“什么异常?”
沈玉清反问,江照雪一时也说不出。
她想了想,只道:“当我多想吧。”
说着,江照雪懒得沈玉清多说,自己躺到床上,背对着他睡下。
沈玉清静静坐着,想了许久后,终于道:“阿雪。”
江照雪不搭理他,他缓声开口:“对不起。”
江照雪一顿,低头给裴子辰发信息,询问道:“你有没有感觉有气运的变化?”
裴子辰很快回复:”没有,怎么了?”
江照雪不再说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干脆闭上眼睛,晚上睡着睡着,周边传来窸窣之声,随后就听“叮”的一声剑响,在场所有人骤然惊醒,便见裴子辰的剑意不知何时弹出,已经环绕在她周身。
她旁边倒着一只小手,看上去只有三掌高,一只眼,形似一滩烂泥组成,看上去黏黏糊糊。
看见这东西瞬间,江照雪整个人都僵住,旁侧沈玉清瞬间反应过来,将她往怀中一护,冷静道:“没事,别怕。”
江照雪僵着不敢出声,她连呼吸都困难,她清晰感知到,密密麻麻,这东西,在整个树林里,密密麻麻。
她身体本能性克制不住颤抖,沈玉清观察着周遭。
冥也发现不对,提着剑道:“这是什么?”
“噬命兽。”
沈玉清环顾周遭,护着江照雪,扔了一叠符纸给冥,盯着周边跃跃欲试的噬命兽,吩咐道:”这东西只针对命师,你留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回来。”
说着,沈玉清一手提剑,一手将自己带着剑气写满符文的衣衫披在她身上。
江照雪环着他的脖子,被他抱在怀中,竭力克制着自己对天敌恐惧的本能,平静道:“找一个,树多的地方。”
“我知道。”
沈玉清听着她开口,一瞬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年少时,他什么都不想,抱着怀里这个人,语气温和下来:“和以前一样。”
说着,他足尖一点,便朝着前方疾冲而去,他冲向前方刹那,密林中那些黏土一般的东西,如海浪而来。
江照雪躲在他怀中轻轻颤抖,沈玉清水剑朝着那些恶兽面部眼睛飞落而下!
噬命兽只是命师的天敌,他们常年成群结队出现,命师的一切都依靠感知天地气运,才能调用灵力。
而噬命兽,恰恰能屏蔽一切感知。
他们对于命师是天克,而是命师的血肉对于他们而言又是大补之物,因此只要遇到命师,他们都会不惜余力啃上一口。
他们战斗力不强,问题就在于难杀,除非直接刺入眼睛刺破他们的魂核,否则无论任何砍杀方式,他们都会迅速复原。
最让江照雪觉得恐惧的是,他们恶心!!
一想到他们想啃她,那些黏黏糊糊的东西,她就觉得恶心!
好在年轻时候这玩意儿在真仙境到处都是,她和沈玉清早就知道对付的方法,她是木系灵根,而噬命兽可以隔绝的范围,并不包括地下,她只要在沈玉清帮助下结成汲灵阵,就可以开阵。
杀这种玩意儿,剑修一只一只不好杀,她只要灵力足够,让她开阵她一个不留!
江照雪心中暗恨咬牙,躲在沈玉清衣衫之下,感觉泥浆在旁侧不断炸开,惊得她赶紧埋头。
沈玉清垂眸看她一眼,忍不住收紧手臂几分,这些时日,不用江照雪说,他都会留意树多的地方,早就看中这片树林。
他抱着江照雪跃到树林高处,抬手捻诀开了剑阵,上万把光剑细细密密同时环绕在江照雪身侧,裴子辰的剑成最后一道防护,那些噬命兽疯了一样往前冲,却根本无法近身。
江照雪看了一眼这压倒性的情况,不由得挑眉,转眸看向沈玉清,笑道:“你这两百年没白干啊?”
“嗯。”
沈玉清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仔细盯着林中。
江照雪趁着机会,闭上眼睛,她整个人仿佛都发起光来,身体中的筋脉犹如树根,往下生长开去。
噬命兽看见她主动展开灵根,越发疯狂。
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肉,江照雪闭眼汲取着土地中传递来的天地法则,感知着命运的存在,乾坤签开始摇动,地面也随之震动开去。
而另一边,裴子辰在江照雪遇袭瞬间,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慕锦月和裴书兰疑惑抬头,好奇道:“师兄,怎么了?”
“你能找到师父吗?”
裴子辰立刻追问,他一联想刚才江照雪的话,她问他有没有感觉到气运变化,然后他的剑意传来遇袭的信息。
什么东西会让命师担忧,觉得气运变化?
什么东西能在沈玉清和江照雪同时设下结界之时,还能偷袭江照雪?
噬命兽。
只有这种能屏蔽一切感知,又不被感知的东西,才能做到。
一想到是噬命兽,裴子辰心上突突,根本不敢多想,这种东西,沈玉清杀起来极为麻烦,反而是九幽境的法术更加简单。
他不能拖。
他必须马上到江照雪身边去。
这种东西,哪怕啃上江照雪一口,对江照雪都是重创。
“如果找不到,这是定位符和护身符。”裴子辰将符文交给慕锦月,随后设了一个法阵,冷静道,“在原地等我,如果出现任何意外,护送裴夫人,立刻去找师父。”
“师兄你要去哪儿?”
慕锦月一听,着急出声。
裴子辰却已经提步离开:“我去找师娘。”
说着,他回忆着分开时两张地图,计算着江照雪现下应当走到的位置,朝着方向一路赶去,他一面跑一面掏出易容法衣穿上。
灵剑仙阁剑法对于噬命兽来说并无意义,此番必要时刻他得用九幽境的功法。
别说沈玉清在,沈玉清不在,他也不想在江照雪面前暴露此事。
他一路急奔,而江照雪由沈玉清护着,木系灵根延伸出来的灵力一路向下探去,和周边所有草木衔接,她汲取着周边灵力,利用树木感知着天地法则,江照雪飞快画阵,乾坤签摇曳在前。
灵力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眼看阵成,江照雪突觉不对,然而沈玉清早已等待许久,在一只巨大噬命兽破土而出刹那,他剑若流星飒沓而去,江照雪毫不犹豫同时出手:“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十方诛邪!”
音落刹那,沈玉清毫不犹豫让渡了除了自己手中之外所有灵剑的操控权。
灵剑如雨而落,沈玉清剑光如龙贯穿前方埋伏许久的噬命兽,然而不够——
远远不够!
这只噬命兽完全在她计算范围之外,这是一只元婴期的噬命兽,一只抵得上百万只所需的能量。
对沈玉清来说这倒是好事,可对于她来说,原本计算积攒的灵力根本不够在这只噬命兽出现之后将所有噬命兽全歼。
可沈玉清的剑阵已经被她用来诛杀这些噬命兽,第一波剑雨结束之后,剩下的噬命兽便会疯狂反扑……
“主人!!”
江照雪尚未反应,阿南惊呼出声,江照雪瞬间回眸,就见南方紫色法阵冲天而起,而后一道道法光如同星辰陨落,在天空划过绚烂轨道,覆盖了所有噬命兽的面积,从最外围开始、随后与剑雨交错而落,顷刻之间,便轰砸出巨大声响,滚滚尘烟!
尘烟之中,青年一身黑色斗篷,带着银色面具,站在远处,与她隔着剑光星火相望。
江照雪愣愣看着对方,沈玉清回头刹那,看见她的眼神,心如利剑穿堂,他毫不犹豫从噬命兽上拔出长剑,追着那黑衣青年一道剑光急追而去!
江照雪反应过来,赶紧跟上,急喝出声:“沈玉清!”
可他去得太快,只消片刻便出现在对方面前。
而对方也瞬间化作华光消失原地。
双方你追我赶,紧追不舍。
那魔修冲进密林,便消失不见,沈玉清落在地面,抬手准备结寻灵阵,只是刚一动作,远处便有九幽境气息传来,他立刻追去,给了裴子辰离开空间。
裴子辰缓过气来,捂着刚才被沈玉清伤过的伤口,赶紧离开。
他不敢用灵力,只能在地上树林中狂奔,江照雪从他头顶急追而过,他仰起头来,看见神女行过,而他必须前往与她相反的方向。
两人一天一地错身而过,等裴子辰跑到安全地方,他终于找到一个位置坐下,取了面具和黑袍,扒了衣服,低头给自己疗伤。
药粉刚刚倒上肩头,他就听旁边传来脚踩枯枝的声音。
他冷眼抬眸,就见林间走出一个女子。
对方看着他眼神中带了担忧,裴子辰微微皱眉。
“师兄,”慕锦月开口,目光落在他伤口上疾步上前,“您怎么受伤……”
话音未落,紫色光剑朝着慕锦月铺天盖地而去,不留半分余地,一道紫色光罩在剑身抵达前一刹猛地亮起。
裴子辰眼神淡下来,已是了然。
而慕锦月手上捻诀,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她也不再遮掩,一双惯来雾蒙蒙的眼终于有了光彩,抬起眼眸,笑了起来:“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刚才九幽境那道气息,”裴子辰平静开口,“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