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愧是修炼过九幽境功法的人, 如此敏锐。"
慕锦月笑着称赞,手指一捏,光罩外裴子辰的光剑瞬间碎裂。
裴子辰神色带冷, 慕锦月面上却格外轻松, 只道:“不过师兄放心, 我并无恶意, 只是我灵根无法修炼,刚好又得寻时镜, 所以另求他路, 我与师兄,并无不同。”
“你敢说我落崖那日, 帮着我拿溯光镜的魔修与你无关?”裴子辰敏锐发问。
慕锦月眨眨眼,似是疑惑:“师兄问得奇怪, 帮你的魔修,我怎会知道?”
裴子辰不说话,只盯着她不言。
慕锦月知道他不信, 叹了口气:“师兄不信就罢了,反正只要师兄知道, 我与师兄是友非敌, 我只是一心想帮助师兄罢了。”
“帮我?”
裴子辰冷笑:“你要帮我做什么?”
“自然是帮师兄拿到斩神剑, 拯救真仙境于水火。”
“你就没有私心?”裴子辰语气冷淡, 慕锦月低笑。
“我的私心……”慕锦月笑着想了想,抬起眼眸, “不是与师兄一样吗?”
裴子辰神色微凛, 慕锦月满不在意,随意道:“真仙境不会留九幽境魔修,师兄若还想待在江照雪身边, 便当与我一同守着这个秘密。等未来师兄拿到斩神剑,横扫三境,届时,师妹与师兄一起,”慕锦月抬眸笑了笑,“带师父师娘,同回九幽。”
“你是九幽境的人?”
听到这个‘回’字,裴子辰皱起眉头。
慕锦月倒也没有直接回应,眉目淡下来,只道:“师兄,修了九幽境的功法,便是九幽境的人。你若想要成神,不可能仙魔双修一辈子,早晚要做出选择,你留不了。”
说着,慕锦月转身:“裴书兰我打晕了,我先回去,就说你走之后便被人打晕,全赖在九幽境身上就是。”
“我不会去九幽境。”
裴子辰突然开口,慕锦月一顿。
她背对着他,过了许久,嗤笑出声:“师兄,您不去九幽境,师娘却未必会留在您身边。师父说了,”慕锦月回头看他,言语带了嘲弄,“等拿到斩神剑,此行结束,他便会请天命书和孤钧祖师想办法废了你和师娘的命侍契约,将灵剑仙阁交给你,与师娘正式结下命侍契约,带师娘退隐。”
慕锦月每一个字都扎在裴子辰心上,裴子辰紧盯着她,只道:“师娘会离开灵剑仙阁。”
这话让慕锦月挑眉:“你确定?”
裴子辰不敢出声,慕锦月走到他面前,微微倾身,压低声道:“师兄,女人的身体比什么都诚实,但凡她对你上心半分,”慕锦月靠在他耳侧,轻声询问,“您怎还会是元阳之身?”
“放肆!”
裴子辰闻言厉喝,周身光剑瞬发,慕锦月足尖一点,抬手一旋,光剑叮叮当当尽折在慕锦月紫光圆盾前方。
唯有一只染了裴子辰血的光剑破阵而去,在慕锦月惊恐的眼神中划破她的脸颊。
慕锦月被血剑击中刹那,瞬间逃得无影无踪,只传音给他:“若要帮忙,尽可找我。告诉江照雪五日后,在我身上放追踪法器,给我个机会被捉,便可追到斩神剑。此事勿让他人知道,否则我与师兄,鱼死网破。”
音落刹那,裴子辰立刻察觉身后有人追来,他来不及再管慕锦月,只一把抓过斗篷面具瞬间套上,在对方欺身刹那,回身一剑刺去!
迎面是江照雪乘仙鹤而下,惊得裴子辰急急收剑,江照雪从仙鹤一跃而下,一掌压在他肩头,裴子辰赶紧将她护在怀中,被她按着撞落在远处树上。
她捂着他的嘴往树后一躲,山河钟瞬间开启,随后便觉沈玉清气息赶到!
这一切发生极快,裴子辰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江照雪捂着嘴压在树上。
江照雪明显来得极为匆忙,贴在他怀中,低低喘息,裴子辰听着身后沈玉清赶到,一只手还虚虚浮在她腰上。
他感觉怀中贴着的人,他在现实中少有与她这么近的时刻,此时此刻真的碰到,才发现,无论是幻境还是梦境,与现实都是不同的。
她真真实实的躯体如此灼热,和梦里那种由神识所幻化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心跳忍不住快了起来,不由自主将手环在她腰上,收紧几分。
江照雪察觉他动作,动作一僵。
裴子辰瞬间紧张起来,本想松手,又看对方只是在一瞬惊僵之后,便垂眸不言。
两人便静默在这个姿势之下,听着沈玉清短暂寻找片刻后,又追着江照雪仙鹤立刻方向过去。
等沈玉清走后,江照雪没有立刻退开,裴子辰便低垂着眼,静静看她头上珠花。
江照雪站在他怀中思考着现下情况。
她方才在天上和裴子辰错身而过时,便发现了林中人。
站在远处她看不清,一时分辨不出来人到底是裴子辰还是九幽境那个魔修,可到了近处,看他在林中奔逃的姿势,她一眼就认出是裴子辰。
她看出他步履踉跄,知道他是受了伤。
沈玉清的剑伤不好消除,她必须给他拖住时间,所以便从反方向离开。
沈玉清察觉她没跟上自己,还切断了姻缘契的感应,慌忙追去,没想到裴子辰居然和人动了手。
动手第一次她感知到,就想过去查看,但沈玉清紧追不放,她也不敢多说。
等第二次沈玉清居然转头不再追她,反而是去找裴子辰,她只能先一步过来,把人藏住。
可现下把人藏好,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现下裴子辰带着易容的装扮,按理她不该认出这个九幽境的魔修是她。
那如果她没认出来,她为什么又要救一个九幽境魔修?
裴子辰明显也是如此作想,竟大胆抱着她,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她犹豫许久,故作镇定从裴子辰怀中退出来,抬头一笑:“前辈,又见面了。”
裴子辰动作一顿,一瞬反应过来,江照雪是将他认成了别人。
他心上微涩,又觉庆幸。
还好江照雪没见到他魔修模样,这让他心上稍定。
江照雪见他不言,便知他接受了这个结果,抬手行礼道:“今日多谢前辈相助,我道侣与九幽境有血海深仇,一时冲动,还望见谅。”
裴子辰听着“道侣”二字一顿,抬眸看她,神色淡了几分。
江照雪感觉他不悦,知道自己说错话,想了想,轻咳一声,手上凝起法光,抬眼道:“若前辈不介意,我为前辈疗伤吧?”
这话让裴子辰一犹豫,江照雪却已经伸出手来。
法光落在裴子辰肩头,裴子辰便觉一股暖意从肩头传来,覆盖他全身。
他抬眼看着面前人,他从未以这样平等的身份与她相见,也从未见过她这样温柔的姿态。
他静静感受着她灵力的温度,等伤口彻底愈合,江照雪便退开,笑了笑道:“前辈,伤口已经痊愈,我便先行告辞。”
说着,江照雪转身欲走,裴子辰又立刻跟上她。
江照雪一愣,便反应过来,裴子辰是绝对不会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回去的,试探道:“您想送我到安全的地方?”
裴子辰点了点头,江照雪颔首,道谢道:“多谢。”
说着,江照雪便转头往前,她也不多想,立刻拿出传音玉牌,开始找沈玉清:“沈玉清?”
然而传音玉牌毫无动静,江照雪一愣,直觉不妙。
江照雪立刻感应了一下,发现灵力神识探出去,不到十里就再也没了感知。
他们仿佛被装在了一个盒子里。
江照雪一想便明白,必定是因为裴子辰打破规则来找他们,导致阵法被触动,现在山谷之中应该被划分成了不同的空间区域,刚才沈玉清与她在一个空间,没有感知,但现在沈玉清必定去了另外一边。
江照雪心中略有疑虑,下意识捻诀,想解开自己姻缘契的隔绝咒去感应沈玉清,裴子辰见状,一把拉住她。
江照雪疑惑抬眼,就见裴子辰抬起手,指向前方。
九幽境功法取自天地万物的力量,对于“感知”更为敏感,裴子辰必定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仔细感觉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灵力有节奏的在震动。
江照雪一想便知是沈玉清。
她立刻起身往前:“走。”
裴子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两人静默走过前方树林,走了一会儿后,江照雪便觉不对,抬眼看向一棵树,皱眉道:“这里我们刚才走过。”
裴子辰观察片刻,拔剑直劈而去。
这一剑瞬间劈开了一道口子,口子打开刹那,噬命兽如洪水泄出,江照雪惊得一退,裴子辰一把拉住她,光剑同时铺天盖地而去。
江照雪看着光剑将噬命兽一路逼退,生生压出一条道路,江照雪手冒着冷汗,裴子辰看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握着她往前。
江照雪逼着自己镇定往前踏去,裴子辰轻柔握着她,踏入黑暗那一刹,黑紫色的薄膜一路延伸往前,将所有噬命兽挡在薄膜之外。
周边突然安静下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噬命兽一个接一个飞扑砸在薄膜之上,光剑仿佛一场磅礴大雨。
江照雪被这个人拉着,仿佛漫步在长廊之上,周边剑雨如瀑,血色如河,而青年长衫,手似带了些许温度的白玉,温柔握着她。
她的心满满安定下去,竟也不再害怕,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裴子辰背影上,总感觉似曾相识。
阿南也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你‘啊’什么?”江照雪奇怪。
阿南盯着裴子辰的背影,看着,呢喃道:“我……我好像见过他……”
江照雪没说话,她知道阿南的意思。
阿南虽然在时空缝隙里沉睡,但她见过那位前辈。
此情此景,此刻的裴子辰,太像那个人了。
阿南或许是受她影响,倒也不奇怪。
只是她也知道,这大概是她记忆出现了偏差,其实那段路,她尚在眼盲之中,根本没有见过那个人拉着她往前走的样子,又怎会和裴子辰相似呢?
她静静看着裴子辰,等路走到尽头,裴子辰侧身看她。
不远处就是沈玉清劈开的结界薄膜。
这里是空间与空间的间隙,沈玉清一旦把结界彻底劈开,这个空间就会坍塌,根本不能留人,这也是沈玉清不敢动手的原因。
裴子辰静默看她片刻,终于放开她,用刻意改变过的声音,提醒她道:“慕锦月有问题,这把匕首留给你。”
他抬手用匕首划破自己掌心,封了一道剑诀在内,递交给江照雪:“若她对你不利,你可以此破局。”
江照雪一愣,惊疑不定接过这把匕首。
慕锦月有问题她知道,可裴子辰的为什么会给她这把染了他的血的匕首?
“她说,五日后,可以在她身上放追踪法器,给她一个被捉住的机会独行,便能找到斩神剑,此事不可为沈玉清所知。”
裴子辰言简意赅,他不敢说这是他说的,因为他不能确定慕锦月的话的真伪,只能把它作为信息,交由江照雪判断。
江照雪闻言点头,只道:“前辈还有叮嘱的吗?”
裴子辰没有出声,他只静静看着她。
江照雪见他无言,颔首轻声道:“既然无事,那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说着,江照雪便转身前行。
然而就在她转身刹那,裴子辰终于没忍住,抬手一把拉住她。
江照雪错愕回头,迎面便见青年迎面吻了上来!
一吻蜻蜓点水,江照雪震惊睁眼,旁侧结界骤然碎开,裴子辰抬手一推。
江照雪倒向后方刹那,便被沈玉清从腰间一把挽住,从即将坍塌的空间中疾退而出。
日光乍现。
沈玉清抱着她刚一落地,慌忙探伤她的脉搏,急急出声:“你没事吧?!”
江照雪有些不自在起身,忙道:“我……我没事。”
沈玉清被她一推抬眼,就见江照雪面色绯红,明显有些躲闪,他不由得愣住。
旁侧裴书兰慕锦月都涌了上来,裴书兰急道:“江仙师,您没事吧?”
江照雪闻言,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是一间庙宇,冥站在庙门前,静静看着他们。
“这是哪儿?”
江照雪疑惑出声。
慕锦月上前来,扶起江照雪道:“师娘先起来吧。”
江照雪顺着慕锦月的力道起身,沈玉清却似乎还在想什么。
江照雪没有理他,只转头看向慕锦月,询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说着,她假装不知道裴子辰的情况,疑惑询问:“裴子辰呢?”
“他去找您了,”慕锦月奇怪道,“您没见到他吗?”
“我……”
话音未落,就觉周边一阵灵力波动,随后便见裴子辰一身绣鹤蓝衣劈开结界而入,落地之后,他抬眼看向众人,愣了片刻后,便立刻同江照雪和沈玉清行礼:“师娘,师父。”
“嚯,”江照雪一看,忍不住暗暗同阿南交流,“好演技。”
“你去哪儿了?”
江照雪见他演起来,也赶紧配合:“你怎么没和你师妹裴夫人在一起?”
“方才弟子感应师娘遇险,便赶了过去。”
裴子辰半真半假说着,沈玉清也慢慢回神,收剑起身,站在江照雪神色,打量裴子辰,听着裴子辰解释道:“但刚一看见师娘师父,弟子便感觉灵气震动,随后师娘师父消失,弟子在原地鬼打墙许久,才发现异常,最终强行破开空间过来。”
“原来如此……”
“你这是擅离职守。”沈玉清冷声开口,“此行保护你师妹和裴夫人乃你之责……”
“行了行了。”
江照雪一听他训人,立刻道:“反正事已如此,你多说无益。”
“我是让他下次……”
“下次弟子还是如此。”
裴子辰打断两人说话,所有人看去,就见裴子辰平静道:“弟子是师娘的命侍,对于弟子而言,没有什么事比师娘性命重要。”
沈玉清听着,神色冷了下来,裴子辰抬起眼眸,没有半分退让道:“师父派给我任何任务,弟子完成的前提都是师娘无虞。”
“好了好了。”
江照雪一听这事儿估计又得吵起来,赶紧劝说着道:“咱们看看情况,说说怎么办吧。”
说着,江照雪抬手推攮沈玉清:“走走走,别堵门口。”
沈玉清似乎是憋了一口气,他被江照雪推着进去,冥已经坐在火堆旁煮粥。
看见众人进来,他淡淡开口:“我以为你们打算吵到明天。”
“怎么会?”江照雪笑着进了大殿,凑到冥身边看他煮粥,看见里面是姜蓉肉沫,她不由得道,“你也喜欢吃姜蓉肉沫粥啊?”
冥没有说话,裴子辰瞟了一眼,江照雪随意道:“子辰也喜欢吃。”
冥动作微顿,看了一眼裴子辰。
所有人进屋来,沈玉清坐到江照雪身侧,裴子辰只能按规矩坐在距离江照雪最远地方。
但刚好最远的位置,围绕着火堆,就是江照雪对面。
他清晰看着江照雪沈玉清坐在一起,江照雪还在同冥聊天,冥虽然看上去不耐,但却是有问必答。
所有人坐下后,江照雪回眸看了一眼,转头询问沈玉清:“现下什么情况。”
“刚才和你分开后,我追着你的气息过去,后来断在一片林中,等我再追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被困在空间之中,强行破开空间,便到了这座庙,我便在这里给所有人用灵力震动传信,之后我先感觉锦月过来,替她破开空间,带着她裴夫人到了庙里。然后便感觉你过来。”
沈玉清说着,似是克制什么:“我察觉你停顿,身边似乎有人,我怕有人挟持了你,就强行破开空间结界,想将你救回来。”
“明白了。”
江照雪点头,发现沈玉清的描述里少了一个人,转头看向旁侧的冥:“你呢?你怎么过来的?”
“你们走后,我往前找你们,发现了这座庙,之后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冥说着,随意搅动着锅里的粥。
江照雪明白过来:“也就是说,现在是以这里为原点,无论从哪里走,最后都会回到这个位置?”
“可以这么说。”
沈玉清开口,明显是已经尝试过。
江照雪感受了一下周边灵气的变化,发现这里仿佛是一个盒子,触碰到边际,神识便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她静默不言,裴书兰不由得有些紧张,好奇道:“江仙师,现下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怎么会?”
江照雪笑笑,思考着道:“只要是阵法,必定有破解之法。”
“寻找阵眼?”沈玉清思考着。
江照雪摇头,她想着什么,缓声道:“如果寻常阵法,自然是寻找阵眼,但此处乃天渊附近,天渊是天地自然形成的宝地,斩神剑就是被天渊遮掩。它外围自然也会形成特殊的灵力流动,借助天地自然之力所成的阵法,寻找阵眼极其困难。”
“那我们怎么办?”慕锦月紧张起来。
江照雪轻敲着膝头,继续道:”所以,我们找的不该是阵眼……我们要找的……”
江照雪勾起嘴角:“是天渊。”
“天渊?”沈玉清一听,皱起眉头,“这如何找得到?”
斩神剑就藏在天渊圣池里,若是能直接找到,还需要费这功夫?
“天渊是风水宝地,用风水上的寻龙阵便能找到。”
“可它被我们脚下的阵法藏匿,”沈玉清指出来,听不明白,“我们若是无法破开脚下法阵,又如何找到天渊?”
“那是因为我们脚下藏匿的法阵比寻龙阵强,如果我们的寻龙阵能比脚下迷阵更强,那寻龙阵就可以指引我们找到天渊。”
“这怎么可能?”沈玉清还是不解,“脚下阵法乃借助天地之力……”
“若用此物呢?”
江照雪手上一挽,手上浮出一盏琉璃灯。
这盏灯底部是一个金盘,金盘之上,两条龙盘织在一起,最后共同衔着一颗珠子,外面罩了琉璃灯罩,看上去精美漂亮。
看见这灯瞬间,沈玉清愣住,江照雪笑着看向他:“若有此物,我再与天赌运,你觉得,我胜算几分?”
第77章
“这是什么?”
慕锦月看见这灯, 疑惑开口。
江照雪看向灯,目光柔和下来:“这是我成婚当年,我父亲送我的礼物, 名叫阴阳衍仪灯。”
听到这话, 裴子辰抬眼看去, 就见沈玉清静静注视着那盏灯。
那盏灯仿佛是他们两个人美好的旧忆, 明明没有亮起来,却就无形让他们仿佛是在同一盏灯光下, 与所有人隔开。
江照雪看着灯, 继续解释:“任何法阵绘制在此灯灯罩之上,由此灯开启阵法后, 威力便能扩大十倍百倍不止。我将寻龙阵绘制在此灯之上,再与天赌运, 借天地之力,赢过现在脚下的阵法,应当不是难事。”
“那太好了。”裴书兰一听, 高兴道,“那咱们吃过饭, 你就此灯, 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先不急吧。”
江照雪收起阴阳衍仪灯, 笑着道:“大家都累了, 我们先休息一夜,等明日再做决定。”
“先吃饭吧。”
冥将粥盛出来, 递给江照雪。
江照雪看了粥一眼, 随后便将粥递到旁侧。
粥一路顺着传到每个人手里,大家喝过粥后,江照雪站起来, 伸了个懒腰道:“我先去睡了,厢房打扫好了吗?”
“三间厢房。”冥喝了口粥,一开口,所有人愣住,冥抬眼看向对面裴子辰,淡道,“怎么分?”
“我和你睡大殿。”
裴子辰意识到什么,克制着焦躁开口。
沈玉清将枯柴扔入火堆,从容接话:“正好,裴夫人是客,裴夫人一间,锦月一间。”
裴子辰一顿,正还想说什么,旁边裴书兰便笑起来:“不用麻烦了。”
她对暗潮流涌似是浑然不知,赶紧道:“我与慕姑娘睡得习惯,沈仙师江仙师一间睡正房,我和慕姑娘一间睡南面那间,裴小道君和冥公子睡北面那一间,这不就完了吗?”
“我没意见。”冥开口。
慕锦月也应声:“弟子与裴夫人刚好睡得习惯。”
所有人应下来,只剩下江照雪和裴子辰还没回话。
沈玉清看向江照雪,江照雪瞟了一眼火堆旁坐着的裴子辰,看着他手握拨弄火堆的树枝,指尖压得发白,她犹豫片刻,还是道:“行了,我先去睡了,沈玉清,你把结界再加固一遍,锦月,”江照雪看慕锦月一眼,“等会儿过来给我把房间打理一下。”
慕锦月得话一愣,随后应是。
江照雪起身入内,众人见江照雪离开,便各自起身散去。
江照雪去了正房,慕锦月跟进来,她用清洁术简单打扫了一阵后,便听裴子辰站在门口,恭敬道:“师娘,今夜可需备水?”
“备水吧。”
江照雪坐在椅子上,随意开口。
这里没有水井,夜里备水就需要水系灵根的弟子准备,裴子辰得话进来,慕锦月扫了一眼,便行礼道:“师娘,弟子先退下了。”
江照雪瞟她一眼,就见慕锦月行礼完,都不等她开口,就跑了出去。
江照雪不由得想笑,暗骂了一声:“跑得真快。”
慕锦月跑了,接下的事宜便由裴子辰来做。
裴子辰先清理了净室,便取了软垫出来铺床。
他从净室出来得太快,江照雪有些奇怪,她不由得去了净室,好奇道:“你这么快就把水……”
她没说完,她便愣住,就见浴桶里一滴水都没有,甚至都没清理干净。
江照雪转眸看他,就见裴子辰正在给她铺床,铺好之后,他大大方方将鸢罗弓放在了床内侧,随后抬眼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看着,不由得好笑:“你把弓放在床上做什么?”
“留给师娘防身。”
裴子辰平静开口,江照雪知道他心思,斜靠在屏风上,轻摇小扇,似笑非笑:“我与我夫君同宿,何须防身?”
这话让裴子辰抬起眼眸,看着站在屏风前、纱帘下的女子,看着她小扇轻扑浮尘,他不由得走上前。
阴影笼罩在他二人身上,纱帘应他脚步而落,只留他身影在内纱帘之内,挡在江照雪身前。
“师娘,”裴子辰压低声,克制不住道,“今夜师父若上此榻,弟子与他,便是不共戴天之仇。”
江照雪听着,摇着扇子的动作慢下来,她慢慢抬起眼眸,看着面前与自己仅有一纸之隔的人,轻笑起来:“这话什么意思?”
“师娘救我,恩重于山,”裴子辰看出江照雪眼中冷意,意识自己失言,可他还是不肯让步,只寻着托词,“师父三番两次薄待于您,我不能看着师娘飞蛾扑火。”
江照雪不言,她清楚知道此刻她应该开口,不能留半分余地,不该给裴子辰半分念想。
可她看着他压着请求的眼神,想了想,还是转过头去,暗自告诫自己,是为了不让他生事,不耐道:“我有正事。”
“何事?”
“我要留他开阴阳衍仪灯。”
“怎么开?”
“此灯需阴阳相合之灵力……”
“我不可以吗?”
这话出声,江照雪扇子停住,她平静抬眸,裴子辰心上一跳。
他突然有些害怕,怕江照雪说出什么绝情之词。
这话出声,两人都静默下来。
江照雪背对着他,过了许久,缓声道:“你一个弟子,怎么可以?”
这话让裴子辰一刺,他心中清楚知道,江照雪说得没错。
若他与江照雪当真开了此灯,如何同所有人交代?
不管他在幻境里做过什么,不管他在梦境里做过多少,不管他有没有那根姻缘绳,假的就是假的。
沈玉清是她的夫君,他是她的弟子。
哪怕他是个陌生人,都比此刻离她更近。
他静默不动,外面传来脚步声。
江照雪知道是沈玉清回来,她立刻冷眼,压低声道:“走。”
裴子辰抿唇不甘,江照雪紧盯着他,裴子辰看着她紧张中带怒意的眼神,只觉心脏在这一刻被挤得快炸开。
他算什么?
他想问一句,他到底算什么?
然而他却也知,这句话他没资格问,问谁?如何问?
本就是他强求,本就是他不肯放手,他凭什么问?
他挣扎不言,只看着江照雪越发警告的眼神,就在沈玉清出现在门口前一刻,终于闭上眼睛,带着鸢罗弓如风散去。
江照雪心脏顿松,听着沈玉清来到门前。
入门刹那,脚步一顿,他敏锐抬眸,又只察觉慕锦月的气息。
他总觉有什么不对,却又不太确定,只能看着故作镇定从纱帐里走出的江照雪,冷声询问:“方才谁来过?”
“你的宝贝弟子啊。”
江照雪阴阳怪气,随意往椅子上坐下。
沈玉清一顿。
他不欲与她争执,抬手一挥,关上房门。
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沈玉清坐到椅子上,他似是在忍耐什么,江照雪抬眸看他,直接道:“想问什么?”
“没什么。”
沈玉清竭力收敛了情绪,只道:“你当真要用阴阳衍仪灯?”
“不错。”
“此灯消耗灵力巨大,”沈玉清劝说道,“一个迷阵,你再看几日,找到阵眼便出去,何必如此浪费灵力?”
“因为咱们没有时间了。”
江照雪开口,沈玉清皱起眉头:“如何说?”
“我得到了消息,说五日后会生异变,我们可以拿到斩神剑。”
“谁告诉你的消息,那个魔修?”沈玉清立刻追问。
江照雪不答,只道:“谁告诉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是五日后?”
这话问住沈玉清,江照雪思考着:“定在五日后,那必定是有什么在变化,我不能确定什么改变,所以——”
“你要先走一步。”
“没错。”
江照雪颔首:“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可开启阴阳衍仪灯需要消耗的灵力巨大,”沈玉清还是觉得不妥,皱眉道,“若你我为了此灯把灵力用尽,说不定才是真的圈套……”
“所以,我不是真的想开阴阳衍仪灯。”
江照雪漫不经心开口,沈玉清一愣,就看江照雪挑着灯花,漫不经心:“我只是想引蛇出洞而已。”
沈玉清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照雪没多解释,只站起身来,提步走到他身前,微微弯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信不信我?”
沈玉清看着面前人,静默不言。
江照雪笑起来,抖了抖衣袖,主动伸手,隔着衣衫拉过沈玉清的手腕,笑着道:“信我便不必多问,跟着我就是。”
说着,她拉着他站起身,领着他共坐榻上,祭出阴阳衍仪灯。
灯悬在两人之间,沈玉清才清醒几分,抬起眼眸。
“这灯我爹同你说用法吗?”江照雪好奇。
“岳父大人当年并不悦我,”沈玉清神色淡了些许,轻声道,“从未说过。”
“那我教你,”江照雪不以为意,开始详细解释,“此灯分为阴阳二龙,你的灵气经二龙入我体内,随我运转周天,灵力阴阳混合后,入阴龙。我再经此二龙随你运转一周天,灵气入阳龙。此灯可以储存两日灵力,我们今夜先将灵力存储一半即可。”
“好。”
沈玉清应声,江照雪盘腿坐好,大拇指与中指相扣,翻手向上,落在膝头,随后想起什么,看向沈玉清:“你今夜到底想问我什么?”
沈玉清听着,看着对面神色清明的人,目光落在那盏灯上,仿佛才终于得了勇气,轻声道:“你今日,是故意放走那个魔修?”
江照雪知道他必定是想问此事,坦然应答:“不错。”
“为何?”
“他救过我。”
江照雪平静道:“这八年他救过我数次。”
听到“八年”,沈玉清心上一窒。
明明只是八年,他却总觉得,比这两百年,漫长太多。
“沈玉清?”江照雪见他不言,疑惑开口。
“无事。”
沈玉清回过神来,目光落到那盏用来祝福他们这场婚事的灯上,只道:“都过去了,开始吧。”
江照雪听不出他话中之意,见他没有什么要问,便干脆闭上眼道:“行,那你先引灵力。”
沈玉清得话,收拾了心情,闭上眼睛,将灵力缓慢经过双龙,探入她身体之中。
过去很多年,他每月都会为她解毒,他对她的筋脉,哪怕隔了八年,也无比熟悉。
其实木系灵根与水系相合,他极喜与她神交,他灵力缓缓探去,这些时日内心那点躁动,也慢慢抚平过去。
好似这八年过去了。
都可以过去的。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灵力从阴阳衍仪灯往前,直到灵力探入她身体刹那,冰系灵力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一瞬僵住。
江照雪察觉他停顿,疑惑出声:“怎么了?”
沈玉清说不出话,他竭力克制着即将炸开的杀意,死死捻着法诀,压着手上颤抖。
他缓了好久,才终于出声:“江照雪。”
“嗯?”
“等回去,”他压着声音中的不甘和轻颤,艰涩道,“我们结契。”
话音刚落,他便控制着灵力,突然格外强势卷涌而入。
江照雪来不及多想,赶忙跟随着他灵力往内。
他灵力纯正磅礴,摧枯拉朽,充分滋养她周身经脉,用柔和光滑的外表,包裹着汹涌澎湃的内核,瞬间碾碎江照雪筋脉中裴子辰留下的灵息。
沈玉清灵力进入江照雪筋脉时,裴子辰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床帐。
他清晰感受着自己留在江照雪身体中的痕迹被沈玉清一点一点碾过,知道是沈玉清的灵力进入江照雪的筋脉。
其实他可以切断对于自己灵力的感知,可他偏生不愿。
他就要是清晰感觉着自己灵息被沈玉清碾碎,像是把血肉碾于石磨下,痛个鲜血淋漓,也不想退让半分。
他不停在想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是在开启阴阳衍仪灯吗?
是在灵力交融吗?
阴阳灵力交融方式有很多种,他们选的哪一种呢?
他脑子里克制不住胡思乱想,不停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他亲吻过她,他拥抱过她,她激动的时候会哭出声来,沈玉清也是这样的吗?
过去他从不去想,从不敢想,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完全克制不住,他做过的一切都仿佛是换了一张脸,每一个动作都像一把刀,用怀疑和猜忌在凌迟着他。
而这些都不重要,最后的画面,都会化作今日,他拼了命赶到战场时,看见的场景。
江照雪站在高处,周身绿光萦绕,闭眼施法。
沈玉清十万光剑护在她身侧,不让那些噬命兽近她半分。
那是他开不出的剑阵。
十万光剑,显得他留给她那几十把剑意如此可笑,杯水车薪。
而江照雪也不觉有异,他们亲密无间,配合完美。
她能完全信任他的剑阵闭眼施法,而沈玉清也完全将他的灵剑在不需要她开口时,就以最完美的时机转交给她。
那是要无数次磨合才能有的默契,那是两百年。
“你当叫她师娘。”
“你一个弟子,怎么可以?”
一个弟子,他只是一个弟子。
拜了天地,有了姻缘契,做过无数亲密的事,可都是假的。
镜花水月,空中阁楼。
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他的婚礼没有亲友见证,没有阴阳衍仪灯的祝福,他的一切都是偷是抢,他有什么呢?
他愣愣看着床顶,紧握握着她赠的兰花玉佩。
他只有这个。
想着她为他系上玉佩时,她低头那一刹落入他眼中的珠花,裴子辰清楚意识到——
悬在他腰间这块玉佩,才是他拼命争来抢来,唯一的真实。
可真实太痛了,痛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一路沉溺下去。
而冥坐在大殿中,他看着升腾的火焰,抬手将药丸一抛,轻声道:“主上,可以动手了。”
药丸一入火堆,瞬间升腾起烟雾,弥散在整个寺庙。
江照雪睡得迷迷糊糊,灵力流转之后,她便入定进了识海,在识海中休息。
恍惚之间,她感觉有一条冰凉的蛇,先是亲吻过她的腿,随后蜿蜒攀爬而上,在他触碰到她面颊刹那,江照雪骤惊睁眼,便见一个青年单手撑着自己,悬在上方看她。
房内昏暗,仅有月光落在地面,他只着单衣,头发细细落在她面颊之上,扰得她呼吸都有些凌乱。
这人生得过分英俊,棱角分明,眉目如画,整个人像是冷玉雕刻,白纸裁就,不笑时,好似昆仑皑皑白雪,天生仙人。
仙人抬手,手背如蛇行,轻轻拂过她的面容,似是引诱一般询问:“想我了吗?”
她不敢答,只觉薄纱床帘之外,隐约坐着个人影。
她知道那是谁。
青年见她紧张神色,轻笑出声。
他仿佛清楚知道她的心思,微微倾身,慢条斯理抽出她的腰带,将她两只手按在头顶,眼底不带半点笑意,缓声道:“为什么不敢答话,你怕被谁知道?师父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终于惊觉不对,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对方却是一把按死了她的手,熟练捂在她嘴上,按着他的节奏,缓慢又强势挤磨在她身前。
他感觉她反抗,有些克制不住,眼中带痛,语气薄凉:“怕什么呢?怕他知道?怕他与您分开?可这是梦啊……唔……”
他腰身沉下,克制不住发出一声鼻音,江照雪身体骤然绷紧,声音都被压在上方人手掌之间。
酥麻感从椎骨升腾而起,江照雪死死盯着对方,对方似也难耐,闭眼缓许久,才终于压住气息,单身撑在身侧,节律平缓,一下一下,又重又沉,哑声道:“他已经拥有很多了。”
“他仙途坦荡,有良师益友,与你少年夫妻,你们成婚时,他有亲友相送,有仙道见证,您的父亲送你们成婚礼物,你亦爱他敬他,他已经有了两百年了,我什么都没有,我连做梦都不可以吗?”
裴子辰说着,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他把她的声音死死捂在掌下,不让她泄出半分:“我没有家人,没有亲友,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可偏生谁都可以……除了我。看着我……瑶瑶……”
“裴子辰……”
江照雪感觉他失控,神智不由得也零散起来。
她指甲几乎掐紧他肉里,感觉自己也快被他带疯了,可她知道不对,这明显不对,哪怕是在梦里都不对。
“裴子辰,”她有些害怕起来,在识海疾呼,“你冷静一些!”
“对不起……”
裴子辰却仿佛完全听不到,逼得江照雪整个人抽颤起来,裴子辰跟着她颤抖,闭上眼睛。
他再失控,面上都是平静的,只微微仰头,宛若仙鹤仰颈,用鼻息激烈呼吸着,死死捏着她的手腕,越绞越紧,沙哑着道:“我不出去……这是你的识海……你若不愿就让我走……如果你愿意……”
他动作不停,缓缓睁开宝石一般的眼,在高处喘息着,带了惶恐看着她。
他眼里仿佛是带了惑人心神的法咒,揪着她沉沦往下,他看她许久,微微倾身,贴到她面前。
江照雪呼吸渐重,看着全然克制不住的侵略感从他紫黑色的眼中透露出来,他盯着她的眼睛,感受着她的反应,好久,才歪了歪头,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平静又肯定:“你愿意。”
刹那间,江照雪心如重击,瞳孔急缩,急急欲退,他却先一步一把抱死了她!
她呼吸骤乱,被他拉着沉往深处,沈玉清察觉她气息凌乱,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就是女子蹙眉带了些许绯红的面色。
她明显是在做梦,他很难判断她梦什么,唯独知道的是,在睁眼看见她这一刹,他仿佛是掉入了欲念浸满的湖水。
他愣愣看着江照雪,像一朵靡离盛开在夜色中的花,欲念翻涌而上,他喉结微动,脑海里突兀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他的妻子。
两百年了,已经两百年了,马上就要走到尽头,如果再坚持下去,她也许真的会走的。
他们会抢走她,带走她。
这是他的妻子啊。
她筋脉里该是他的气息,亲吻她的该是他,凭什么……凭什么他不能碰她?
他想要她,他可以。
他不可自抑探过身子,一瞬仿佛是什么都忘了,闭上眼睛,朝着她轻轻靠了进去。
梦里欲海翻涌,是新梦未醒。
梦外春色旖旎,是少年旧忆。
不对,不对!
江照雪在翻腾欲海之间,感觉床帐之外,沈玉清逐渐靠近。
她清楚知道,不可能,裴子辰不可能做这种事。
沈玉清也不会做这种事。
“出去。”
江照雪竭力保持着三分清醒,在识海中冷唤。
裴子辰闭眼不理,江照雪感觉沈玉清越来越近,她整个人似如绷紧弓弦,心跳极快,千钧一发之际,她厉喝出声:“裴时苍!”
这个名字如佛音灌耳,裴子辰在房间瞬间睁眼,同时拔剑,横过扑来的妖物脖颈,飞溅鲜血一片。
而另一侧,江照雪同时睁眼,直直迎向贴面而来的沈玉清。
沈玉清愕然惊住,瞬间恢复清明,神色警觉起来。
周边传来窸窸窣窣和裴书兰等人的惊呼声、剑声交杂。
江照雪仔细一听,眼露喜色:“来了!”
第78章
说着, 江照雪一把推开沈玉清,下榻往外。
沈玉清恍惚片刻,反应过来, 赶紧追上, 在江照雪拉开门前一刻将她往后一拉, 抬手用广袖拦住扑面而来的血水, 放下袖子,便见裴子辰已经站在门外, 斩下一只噬命兽, 冷静回眸:“结界破了。”
说着,他下意识朝着沈玉清身后江照雪看去, 只能看见衣衫一角,与他梦中无异, 又匆匆挪开。
“师父!师娘!”
话音刚落,慕锦月和冥便带着裴书兰冲了进来。
江照雪没有多话,一扫周边, 便见裴子辰和沈玉清已经开了剑阵。
他们的剑阵密密麻麻诛杀着扑向房间的噬命兽,只是剑修对上这种又多又难杀的生物天生能力有限, 此刻他们完全是凭借剑雨密度强行诛杀。
可此法极耗灵力, 维系不久, 两人俱都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果断取出乾坤签,随意一转:“天道无常, 赌运于天, 上上大吉,四方诛邪!去!”
上上签应声而落,江照雪一把捏碎签文, 雷霆轰然而下,密密麻麻劈到噬命兽身上,不过顷刻之间,噬命兽便集体灰飞烟灭。
庙宇一瞬安静下去,皓月当空,如果不是被噬命兽撞塌的墙壁提醒,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裴书兰松了口气,擦着冷汗后退,跌坐在椅子上,喘息着道:“吓死人了……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裴夫人还好吧?”
江照雪听着裴书兰的话,语气柔和几分,关怀看了过去。
裴书兰抬起苍白面色,苦笑了一笑:“不瞒江仙师,妾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现下的确谈不上好。”
“裴夫人不用担心。”江照雪看了裴子辰一眼,裴子辰便领悟江照雪意思,上前给裴书兰斟茶。
裴书兰接过茶水,听着江照雪安抚道:“这些东西不过看着可怖,不是大事,我们必会保护裴夫人安全无虞。”
“话别说太大了。”
冥淡淡提醒:“你们的结界根本防不住这些东西。”
这话出来,裴书兰面色僵住,仿佛是又想起方才的事情。
江照雪四人没有说话,噬命兽这种东西,攻击性不强,问题就是,隐蔽性太强,结界对于它们根本没用,又成群结队,太多太难杀。
“这些噬命兽到底哪里来的?”
裴子辰看向江照雪,提醒:“正常情况有不了这么多噬命兽。”
“我知道。”
江照雪思考着,用神识探测着周边。
探测片刻后,她皱起眉头。
沈玉清察觉她面色有异,不由得道:“怎么了?”
“这里有十二座山丘。”
“所以呢?”沈玉清听不明白。
江照雪掐算着,不安道:“方才有一座山没了。”
这话让沈玉清一愣,裴子辰与他都反应过来:“十二弩阵?”
慕锦月听到这个名词,也是呆了呆,旁侧裴书兰听不懂,又事关生死,交集道:“这是什么?”
“十二弩阵是安放在迷阵中的一种攻击型阵法,”江照雪耐心解释,“它会将目标困在阵心,周边十二个方位布置下十二次攻击。这个阵法中,目标之人释放的所有灵力,都会被下一次攻撃吸收,所以每一次攻撃,都会比下一次强。比如方才我诛杀那些噬命兽的力量,应该就被下一次进攻吸收,下次进攻我们的,就是在我这一次诛杀噬命兽力量之上的东西了。因为这种攻击方法,像是搭弓射箭,一个时辰射一箭,一共十二次,所以叫十二弩阵。”
“那……”
裴书兰半懂半不懂,只道:“所以,就是一个时辰,会来一波刚才那种东西,而且每次都会比上次强很多?”
“是。”江照雪点头,“我们反抗越激烈,下一次越强。”
“那我们早晚是要死的啊。”裴书兰变色变得惨白,“我们待在这里,只能等死?”
“的确如此。”江照雪冷静分析着,“我们如果留在箭靶上,是不可能赢的。”
“那怎么办?”裴书兰慌乱起来,左思右想,看向江照雪,“江仙师,那个灯呢?那个灯不是能带我们出去吗?我们这里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江照雪和沈玉清。
江照雪静默不言,沈玉清如实道:“若要开此灯,我与阿雪的灵力都要耗尽,我们毫无反抗之力,亦是险境。”
“这也比现在好啊!”裴书兰急道,“这样我们至少可以出去,二位仙师虽然灵力耗尽,可是裴小道君不还在吗?”
这话说得有理,大家都沉默下来。
江照雪仿佛是认真思考了片刻,点头道:“的确,有子辰在,我们开阴阳衍仪灯,是最好的办法。”
说着,她抬眼看向沈玉清:“你觉得呢?”
“嗯。”沈玉清明显还有些恍惚,随意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吧。”冥开口出声,平静道,“下一波攻撃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大家先回答大殿休息,重新布置结界之后,沈仙师和江仙师便可以将灵力送入阴阳衍仪灯中,打开之后,大家一起出去。”
“也好。”江照雪点头,“大殿有神相,这种破庙虽然神力不多,但聊胜于无,就这样。”
大家把方案定下来,便一起转移到了大殿。
等到了大殿后,江照雪先开了山河钟,裴子辰和沈玉清布下结界,便坐下来,开始制作阴阳幡。
下一波攻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如果是噬命兽阴阳幡效果不大,但如果是其他妖物,阴阳幡必不可少。
裴书兰满脸焦虑,慕锦月倒是因和沈玉清走南闯北多年,稍显从容,两人坐在一旁,慕锦月小声安抚着裴书兰。
大殿里除了慕锦月的安抚声,就火焰声和制作阴阳幡时笔尖摩挲之声交织徘徊。
江照雪坐在火堆旁,心里将方才的事过了一遍。
裴子辰性情虽有偏执之处,但毕竟受礼教所训,正常情况,他再如何都做不到在今夜入梦,更不可能失态至此。
而沈玉清更是守心恪道,对于情欲之事深恶痛绝,他们正经夫妻之时,他尚且少有动欲的时候,更何况如今?
就连她……
想到方才裴子辰那声“你愿意”,江照雪心间微颤。
她不敢多想,只继续思考着,方才他们三人若是最后一刻没清醒,那些噬命兽爬进来时,一切怕都来不及了。
好在她一直有所提防,而裴子辰和沈玉清虽然有一时沉溺,但也都是心智极坚之人,只要稍作点拨,便能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应当是被影响了心神,可到底是什么在影响他们?
江照雪思考着,旁边突然传来询问之声:“说起来,大家相识这么久,好像还没好好聊过。”
这话是冥主动开口,在场人都有些意外。
裴子辰坐在角落冷然抬眼,沈玉清转眸看来,江照雪挑眉看着冥,只有慕锦月和裴书兰,仿若对这诡异气氛浑然不知,茫然看着突兀开口的冥。
“方才太过骇人,”冥好似知道自己说得突兀,瞟了一眼旁侧裴书兰,淡道,“现下无事,大家随便聊聊,缓解一下裴夫人的情绪。”
“也是。”慕锦月听着,慢慢反应过来,颇为担心看了一眼裴书兰,“裴夫人现在还冒着冷汗呢。”
“好啊。”江照雪听着,看向冥,笑着道,“那不如聊聊冥公子的过往,冥公子说的是大夏官话,听不出口音,倒不知祖籍何处?”
“泰州。”
冥说出来,江照雪和裴书兰都有些意外。
裴书兰终于有了反应,笑着道:“那刚好啊,我也是泰州人,咱们算是老乡。冥公子今年几岁了?父母何在?”
“十五,父母自幼将我抛弃,不知去处。”
冥语气毫无波澜,裴书兰面色听着,仿佛是想起什么,喃喃道:“十五……与我儿只差两岁……”
“裴夫人两个孩子,似乎都不是与我只差两岁的模样吧?”冥抬眼看她,带了几分锐利。
裴书兰苦笑:“我说不是家里那两个,我还有一个孩儿,叫修己,当年流落在外,不知去向,他若活着,今年该十七了。”
“是流落吗?”冥语气淡淡,裴书兰动作一僵,冥轻笑一声,“我还以为和我一样,是被父母抛弃了呢。”
“哪有父母会想着抛弃子女?”裴书兰僵笑着,“若当真让子女在外,那也是迫不得已……”
“裴夫人与江仙师怎么认识的?”
冥似乎并不想听裴书兰说这些,抬眼看向江照雪:“我看你们不是在苍城刚认识的吧?”
“哦。”裴书兰听他换了话题,缓了口气,笑着道,“我们是十七年前,在泰州认识的。”
裴书兰说起来,看向裴子辰,眼里带了几分温和:“我记得那时候,裴小道君好像还不会仙法?”
“他会。”江照雪开口解释,“他那时候只是灵根受损,我们到泰州城,也是为了到叶家讨要玉灵芝修复他的灵根。”
“灵根能修复?”
冥敏锐开口,立刻追问道:“如果我找到玉灵芝,我可以修炼吗?”
“修复和无中生有是两码事。”裴子辰知道冥在想什么,开口提醒道,“我的灵根只是受损,并不是没有,玉灵芝没办法帮你造出一条灵根。”
冥听着希望落空,似是不能接受,忍不住追问:“就没有其他办法吗?你们不是神仙吗?就没有办法帮帮我?”
“你没有灵根,只是无法修炼,”旁侧沈玉清听他激动,淡道,“但你依旧可以其他出路。”
“弱者在这凡世活着的机会都没有!”冥闻言大怒,“我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早晚会死,哪儿有什么出路!”
“生老病死,乃轮回常事。”沈玉清听着,微微皱眉,“你何必强求?”
“那你怎么不死?”冥看向沈玉清,怒道,“既是常事,你去死好了,修什么仙?”
这话让沈玉清噎住。
江照雪见沈玉清吃瘪,没忍住笑出声来,周边人集体看过来,江照雪赶紧装成咳嗽模样。
沈玉清似想瞪她,又觉失态。
江照雪拼命压着自己的笑意,让自己正经一些,故作严肃道:“你就非得修仙?”
“要。”
“为什么?”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救裴子辰呢?”冥盯着她开口,“他灵根碎裂是活不了吗?为什么你要为他修复灵根,让他继续修仙呢?”
这话出来,在场人神色各异。
所有人都看向江照雪,俱是疑惑。而裴子辰在暗处抬起眼眸,想起当年她一次次拼命握住他的手,隔着人群火焰凝望她。
为什么要救一个被天命书定下必死之命、当死之命,众叛亲离,一心求死,筋脉尽碎,灵根受损之人?
他比任何人都该死。
比任何人都难救。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可众人看着,江照雪不好不答,只能老生常谈,拿着当年的话,当着幌子道:“他本是天之骄子,有大好前程,又是我道侣门生,他受冤受辱,我过不去我的道义,自当相救。”
“那你不救我,是因为我生来就是烂泥,还是因为我与你无关?”
“我不是不救你,”江照雪被他问得难堪,耐心解释道,“可你没有灵根,你想要造出一条灵根,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天衍藤。”沈玉清突兀开口。
“这是什么东西?”
冥闻言着急出声。
“天衍藤乃神器相伴相生之物,”江照雪想起这个东西,苦笑道,“它生于极阴极阳交接之时,以生灵万物之力孕育,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极其难遇。本有灵根,修复其裂痕,有许多办法。但若想无中生有,亦或重塑元婴期以上的天灵根,唯有天衍藤。”
“那……那去哪里找?”
冥听着便知绝非易事,江照雪摇头:“此乃机缘,当年我母族蓬莱倾尽全力,也才搜罗到一颗。我找不到,所以我救不了。”
“那我自己种呢?”
冥想着,疯狂思考道:“如果我能用仙丹想办法活一千年,我从现在种下它,等它开花结果……”
“天衍藤很难生长,”沈玉清打断他,冷着声道,“对于它来说,种下它的人是它最大的补品,所以天衍藤在遇到种下它的主人时,会将主人吃掉。”
冥听着愣住,沈玉清抬眼看他:“它所谓的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是以吃掉它主人作为计算。如果你就算种下一颗天衍藤,见到天衍藤那一刻,就是你的死期。”
冥听着,呆呆坐在地上,好久,他喃喃:“那……你说你找到过一颗,那一颗在哪里……”
“那一颗,被我用了。”
江照雪打断他,冥一愣,江照雪想起当年,语气淡淡:“我们是从一千两百年后回来现在,我同你说的那颗天衍藤,在一千年后成熟,为我所用。你等不了一千年,就算等到了,我也不能让给你。”
冥听着,茫然看着眼前火堆,静坐不言。
整个大殿一下安静下去,过了许久,冥才喃喃:“天命是改不了的吗?”
没有人回答,江照雪抬眼看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坐在火堆旁,一点一点消沉下去,过了许久,他似乎才接受了现实,平静道:“算了,修不了就修不了吧。”
说着,他抬眼看了看外面破庙,语气淡淡:“时辰不早了,江仙师,您去和沈仙师开阴阳衍仪灯吧。”
江照雪点头,起身道:“好,那我说清楚,等一会儿开阴阳衍仪灯时,不可中断,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必须保护结界。”
说着,江照雪看向裴子辰:“明白吗?”
“弟子明白。”
裴子辰立刻行礼,说得郑重。
冥也道:“放心,我虽是凡人,也会尽力帮忙的。”
“我也是。”慕锦月立刻道,“弟子灵力微薄,可也算一份助力。”
“我绝不添乱。”裴书兰应答。
江照雪见状,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后,便看向沈玉清:“玉清,你先把阴阳幡布置好,我到内殿等候你。”
沈玉清应声,取了阴阳幡到外,江照雪便起身独自进了内殿,唤了一声:“子辰,给我倒杯水。”
裴子辰闻言便知江照雪有事要吩咐,端了水进入内殿。
江照雪整理过衣衫,端坐在蒲团。
裴子辰端水上前,将茶水放下片刻,江照雪一把捏住他的命门。
裴子辰平静不动,抬眼看她,哪怕被锁住要害,他也没有半点反抗之举。
江照雪看着青年没有半点攻击性的眼神在前,心尖微悸,垂眸将一道清心诀送入他身体之中,暗中传音:“等会儿我不会开阴阳衍仪灯,如果有人引你离开,你随他走。如果是冥,留他一命。”
裴子辰一听,瞬间明白江照雪的意思,垂眉颔首,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是。”
说完,裴子辰转身往往外,走了几步,他脚步又止。
神相之下,夜色之间,两人背对而向,一坐一立。
梦中余韵犹在,江照雪握过他手臂的指尖发烫,在他停顿那一刻心就悬了起来。
许久,才听裴子辰低声道:“女君……对不起。”
说着,他甚至没等江照雪回应,便走出内殿。
等他走后,江照雪松了口气,随后也不多想静心凝神,等着沈玉清过来。
沈玉清很快回到内殿,看见江照雪等在原地,她对面放了蒲团,沈玉清走上前去,坐到她对面,同江照雪一起开了结界后,他才开口:“接下来怎么办?”
“打坐修养。”
江照雪低头绘阵,漫不经心:“守株待兔。”
沈玉清闻言,抬眼看她。
方才那刻心念杂乱虽已消失,但痕迹却刻在了心里。
江照雪见他目光凝在自己身上不动,奇怪抬眼:“你看什么?”
沈玉清指尖轻颤,淡道:“无事。”
“鱼已经上钩了,”江照雪没有理会他这些异常,低头画阵,吩咐道,“我现下会绘制一个寻找阵眼的法阵,等一会儿一旦我开阵之后,你就直接把我定下的目标破坏掉。”
“你到底做何打算?”
沈玉清还是听不明白。
“阵法的能力不是无上限的,”江照雪耐心解释,“阵法对我们的攻撃,一旦到了极限,必定要配合阵眼使用。他们在逼咱们,我也在逼它。只要阵眼出现,”江照雪抬眼看向门外,冷静开口,“我一定能找到。”
*** ***
江照雪和沈玉清在内殿结上结界时,裴子辰抱剑坐到门口,看着门口阴阳幡,一言不发。
没一会儿,冥跟着走出来,掀了衣摆,坐到他旁侧,好奇道:“他们打开这盏灯要多久?”
“以他们二人的修为,至少要半个时辰。”
“不难过?”
冥转眸看他,裴子辰一顿,只当什么都听不懂,轻声道:“为何会难过?”
“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
冥轻笑一声:“江照雪身边路过一条狗你都要踹一脚,如今人家正大光明的夫君过来,你还不恨得牙痒?”
“你好像很了解我。”裴子辰抬眸看去,疑惑询问,“我们认识?”
“不认识。”冥转眸看他,“但我了解你这种人。”
裴子辰静默不言,冥盯着他,仿佛是把他拆骨剥皮一般透彻,轻描淡写道:“看上去正人君子道貌岸然,骨子里都不知道是什么禽兽不如的脏东西。我是命没你好,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有天灵根,生在灵剑仙阁,”冥想了想,轻笑一声,“或许我就能活和你一样了。”
“和我一样有什么好?”裴子辰想着,淡道,“我七岁丧父丧母丧兄,为了追随师娘,从江州千里迢迢去到灵剑仙阁,苦修近十载,含冤落崖,亲友尽丧……”
“可她在你身边。”冥打断他,“你丧父丧母丧兄,你从江州千里迢迢,可最后还是有人等在终点。可有些人,”冥语气微顿,似是竭力克制,才道,“一辈子,从一个地方,流落到另一个地方,找了又找,等了又等,却是什么都不会有的。”
裴子辰不说话,他端详着面前人,听着冥轻声道:“你爹娘是死了,那还好。可有些人的爹娘,他活着,却被父母放弃,这不比他爹娘死了更痛苦吗?我嫉妒你。”
冥说着,转眸看向裴子辰的眼睛:“如果我是你——我能像你一样——”
他没说下去,裴子辰静静看着他。
那张刀疤纵横、完全看不出原貌的脸上,他仿佛是看到自己十七岁时的轮廓。
裴子辰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面前人,迟疑道:“你……”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裴子辰和冥瞬间转头,发现一条巨大的藤蔓重重抽打在结界之上。
随后密密麻麻的噬命兽从藤蔓后扑来,如同寻找着蜂王的马蜂一般,不顾生死疯狂撞击在结界之上!
“刚过了多久?!”
裴子辰立刻出声,回头询问计算着时间的慕锦月。
慕锦月皱起眉头,冷声应答:“半个时辰。”
下一次攻撃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后,可是现下不到半个时辰,第二次攻撃便再次发起。
它提前了!
第79章
意识到这一点, 所有人都慌乱起来。
裴子辰手上一转,剑阵打开,他的剑飞身而出, 与结界外巨大的藤蔓缠斗起来!
然而他虽然拖住这些藤蔓, 却无法斩尽噬命兽, 虽然剑雨已经极为密集, 噬命兽却还是前仆后继,不计代价冲撞在结界之上, 撞得结界啪啪作响。
裴书兰急急出来, 看见这可怖景象,面色煞白, 不由得道:“不是说一个时辰吗?怎么才半个时辰,这些东西就来了?沈仙师和江仙师现下不能打扰……”
话音未落, 一群噬命兽扑撞在裴子辰剑上,巨大藤蔓“砰”地一下重重撞在结界之上,整个庙宇为之一颤。
裴书兰吓得惊呆在原地, 慕锦月面色带冷。
“师兄,不行, ”慕锦月一看, 便知情况不对, 立刻道, “继续下去结界撑不住的。”
裴子辰不说话,只抬手一转, 灵虚扇悬在半空, 裴子辰握扇念咒,随后抬手一扇。
顷刻间,所有噬命兽都变得疯狂起来, 开始横冲直撞。
灵虚扇攻撃神魂,这些噬命兽虽然不是人类,但是亦有神魂的存在。
它们大声尖叫,撞击力度或强或弱毫无章法。
裴子辰又去鸢罗弓瞬发十几箭,劈开十几个空间,同冥和慕锦月道:“把这些噬命兽逼进去!”
说着,他一马当先,带着慕锦月上前,把这些神魂受损的噬命兽往空间里赶紧去。
空间像一个个麻袋,套满缩口消失在周边。
等十几个空间装满,裴子辰故技重施。
然而很快他却就发现,这些噬命兽源源不断,像是完全没有上限一般,他收多少又来多少。
结界在这些噬命兽的冲击下明显越发不稳,这种灵兽对本来就很难被结界所困,一旦有任何裂缝,它们就会像水一样流淌进去。
“这样不行。”
过了许久,眼看着结界光芒变弱,一只阴阳幡落下,冥立刻道:“结界撑不住,等一会儿结界破了,你谁都护不住。”
“那怎么办?”
裴书兰面露惊恐:“我还有两个孩子……”
“出去。”
冥笃定开口,裴子辰转眸看来,就见冥抬手砸了一块玉佩出去。
玉佩出去瞬间,所有噬命兽和藤蔓都紧跟不放,直到玉佩落到噬命兽中间,所有噬命兽蜂拥而上。
裴子辰突然反应过来,冥抬眸:“刚才我试过一次了,他们对于出去的人,比在结界的感兴趣。咱们两出去,把这些鬼东西引开。你护我一个人比护他们简单。”
慕锦月得话看向裴子辰,裴书兰惶恐又带着期待。
他们两出去,最危险的就是他们。
她不敢开口让他们去死,却又因为害怕期盼他们离开。
裴子辰盯着冥不言,冥催促道:“没时间了,你快做决定。”
“师妹。”
裴子辰突然开口,单膝落地,蹲下身来。
一手捻着剑诀开着剑阵护着结界,一手取了树枝在地上绘阵,同时嘱咐道:“现下我在此处绘下一个法阵,之后我带冥离开,出了结界,我们未必能通信,你算时间,一刻钟后,你将灵力灌入此阵,我会在另一边绘下另一个法阵,你我同时开阵,此阵生灵尽灭。”
慕锦月闻言,不由得露出几分惶恐:“我……我可以吗?我一个剑修,开不了法阵吧?”
裴子辰动作一顿,冷眼看她。
慕锦月立刻点头道:“既然师兄这么信任我,锦月一定尽力!”
裴子辰应了一声,语气淡淡,解释道:“你只要有一点灵力回应我即可,届时我的灵力会贯穿两个阵法之间,杀多少,在我,不在你。”
灵剑仙阁的剑修开不了这种法术类的诛杀阵法,只能开一些基于他们内功的增益型法阵助他们用剑,这个阵法是九幽境的。
慕锦月担心的是她九幽境功法暴露,他这话出来,慕锦月便放心下来。
如果只是需要一点灵力,她想点办法,还是能挤一点出来。
裴子辰绘完法阵,便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旁侧冥,吩咐道:“等会儿我们冲出,你跟紧我。”
“好。”
说完,裴子辰抬手一召握剑,提着剑就带着冥冲了出去!
冲出结界刹那,噬命兽当真再也不管结界中的人,转头就扑向他们,裴子辰召回剑阵,光剑“叮叮当当”护在旁侧,冥更是手疾眼快,一剑一剑扎在飞扑来的噬命兽身上。
他虽然是个凡人,但剑意非凡,动作极快,仅凭凡人之躯,速度竟也赶上了裴子辰光剑的速度,跟在裴子辰身后对冲入结界中的噬命兽补刀。
噬命兽多得完全覆盖在两人周边,铺天盖地,密不透风,宛若一张茧子将两人完全包裹。
巨大的藤蔓一次次砸下来,每次都使出巨力。
冥跟着裴子辰跳了两次,立刻道:“去把那条藤斩了。”
那条藤蔓才是结界最大的威胁。
裴子辰应了一声,随后凝出灵力在手,脚下踏增速用的法阵,带着冥一跃而上,迎着藤蔓而去!
藤蔓也发现他们,宛若巨掌砸下!
冥跟在裴子辰身后,看着巨大藤蔓落下,心间发颤,却也只能不管不顾跟上前去,眼看着藤蔓即将落下,将二人碾碎刹那,裴子辰一剑旋开,直冲藤蔓中央,灵力瞬间炸开,裴子辰整个人带剑穿藤而过,冥通过中间空洞紧跟其后,便看裴子辰的剑和后方十几把光剑结成网一般,在裴子辰穿透刹那,十几把光剑紧跟着就将藤蔓切割。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方才庞然大物轰然落地,冥震惊羡慕看了一眼,就听裴子辰大喝:“跟上!”
说罢,裴子辰抬手一拽,灵力穿过冥腰间悬空,将少年拉回身侧,跃出噬命兽的包围圈。
噬命兽顿如海浪蜂拥而来,两人朝着远处一路狂奔。
噬命兽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没片刻,裴子辰便发现,方才在庙里,看周边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便看不清,可等出来之后,他却发现只要往前,便是无尽的土地。
他带着冥越跑越远,计算着时间,眼看着一刻过了大半,冥计算着方才他绘阵时间,提醒他道:“你得画阵了。”
“知道。”
裴子辰翻身往后,手中阴阳幡一排挤出,如士兵一般列阵在前,瞬间结成一堵透明光墙。
与此同时,上千张白纸小人从他袖中飞出,化作阴鬼士兵,冲入结界之后,朝着噬命兽便砍杀起来。
压力骤减,裴子辰单膝落下,手在地面一压,止住去势,低头开始画阵。
冥站在一侧,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剑看着他绘阵。
结界将那些噬命兽隔开,声音也压在结界之中,显得树林格外安静,只有风吹树叶婆娑之声。
裴子辰绘好阵法,手上凝结出法光。
法光本是白色,但裴子辰静默片刻后,突然道:“其实你方才说的话,我懂的。”
这话让冥一愣,不由得道:“什么?”
“人想活,从无错处,”裴子辰说着,法光便成了紫黑色,与此同时,他仿佛是故意给他看,将周身变得透明,紫黑色的气息在他筋脉游走的模样构成一副图卷,在他身体上完整呈现出了所有魔息运行的状态。
冥愣愣看着面前景象,感觉周边风逐渐变得激烈起来,听着裴子辰继续道:“错唯心失,命犯他人,若只求逆天改命,与天争命,又有何错?冥。”
他抬眼看向冥,平静道:“等我与师娘拿到斩神剑离开时,我会教你我的功法,你没有灵根,修不了仙法,但我的功法,你可以试试。”
冥闻言,面色不动,冷漠反问:“什么条件?”
“不作恶,不害人。”
这话出来,冥愣了愣,不由得道:“为什么?”
裴子辰闻言静默,片刻后,他轻声道:“其实我也嫉妒你。”
“嫉妒我?”冥疑惑,“嫉妒我什么?”
“五年前,女君答应救一个人,她没能救下,为此一直悔恨。”
裴子辰开口,看着掌下阵法,缓声道:“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看见你时,是想起了那个孩子。所以她想救你,无论如何,她都会救你。可你也好,李修己也好,我不想让她再救任何人。我只愿她一生只救我一人,为此我可救天下人。”
冥没说话。
裴子辰手掌翻转,法光凝结,他想起旧事,目光温柔道:“我这一生所剩不多,她乃唯一,她所愿所求,我必帮她。你无需多做其他,好好等待,我自会赠你前程。”
说着,他抬手往往下,凝着法光按向法阵,即将落下刹那,冥突然开口:“她没救下那个人,她会难过吗?”
这话问得奇怪,裴子辰一顿,他狐疑抬眸,却还是道:“自然。”
“她想救我?”冥再问。
“不错。”
听到这个答案,冥闭上眼睛。
裴子辰疑惑看着他,过了许久,就见他似是做出决定,哑声提醒:“回去吧。”
裴子辰一顿,就听他道:“这些都是幻相,为了消耗你的灵力,这不是十二弩阵。”
裴子辰愣了愣,冥抬眼看他,平静道:“是十三弩。”
十二弩阵,每一弩,代表了一次攻撃。
江照雪一直以为是十二弩,可如果是十三,也就意味着,还有一次攻撃,是江照雪计算之外!
而那一次攻撃,明显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
反应过来瞬间,裴子辰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寺庙方向狂奔而去!
也就是他转身刹那,就见沈玉清剑光率先飞贯整片密林,直落阵眼,随后十二道光阵精准落下,轰在十二个方位。
他在雷霆剑光、地动山摇之中一路狂奔疾行。
快一点,再快一点!
还有一阵,还有一阵在等着江照雪,针对江照雪!
鸢罗弓命侍契约传送法阵,裴子辰一路想尽办法拼尽全力,御剑疾驰。
而寺庙之中,在法咒施展开后,江照雪和沈玉清从内殿走出来。
江照雪和沈玉清看上去都格外轻松,没有半点灵力耗尽模样,他们走到门口,仰头看向万丈雷霆,似乎是在欣赏一场烟花美景。
看见两人,裴书兰不由得一愣,有些迟疑开口:“江仙师?”
说着,裴书兰皱起眉头,疑惑道:“阴阳衍仪灯开了?”
“没有啊。”
江照雪大大方方。
裴书兰看了一眼内殿,惊疑不定:“那……那您怎么出来了?不是不能打断吗?”
“因为,”江照雪转头看她,笑了笑,“我根本没开始啊。”
裴书兰一愣,江照雪斜靠在门框上,欣赏着自己开出来的大阵破坏十二个方位攻撃阵法的盛景,耐心解释:“其实迷阵对于我和沈玉清这种修士,不过只是困阻之用,根本做不了什么。而我们被逼入阵法之后,对方并没有动手,反而让我们待在一座庙中,可见对方意图,并不在杀人,而是拖住我们时间。既然他想拖我时间,我自然要反其道而行,所以我故意拿出阴阳衍仪灯,告诉大家我有办法,为的就是让操控阵法之人着急。”
“而阴阳衍仪灯必须要我和阿雪夫妻灵力尽耗才能开启,对方知道后,情急之下,必定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忍不住提前动手。”沈玉清跟着解释。
“所以我故意假装和玉清一起去开阴阳衍仪灯,实际是在布下寻找阵眼的阵法。迷阵这种东西,在阵法之中,若想发起致命攻击,必须牵连阵眼一起蓄力。所以,我让裴子辰假装离开,不断给对方以为可以杀了我们的机会,逼诱对方发起最后一击,等他动手,我便发现了阵眼,让沈玉清破坏。”
“破坏阵眼之后,十二弩阵方位无所遁藏,”沈玉清眼神温和几分,暗中看了江照雪一眼,轻声道,“我夫人再与天赌运毁掉这十二弩阵,自然也不是难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说清楚,裴书兰听得目瞪口呆。
等雷霆慢慢消失后,周边浮起雾气,随后月光下雾气渐散,露出广阔原野,身后破庙也慢慢化作一个巨大山洞,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这座庙根本就是一个山洞。
江照雪见迷阵已破,想起裴子辰,转头看向旁侧慕锦月:“子辰呢?”
“师兄刚和冥出去了。”慕锦月实话实说,皱起眉头,“刚才……”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大缝,带着脓液荆棘的藤蔓如同闪电一般飞刺而出,直直朝着江照雪而去!
沈玉清手疾眼快一把抓向江照雪,然而就在他抓到江照雪那刹,一道黑影突然破空而出,猛地撞上江照雪!
江照雪被来人一抱重重冲撞往前方,沈玉清瞳孔急缩,电光火石间,明知身后有毒刺往前,明知江照雪已经获救,明知他该放手,他却还是本能性抓住了江照雪!
也就是这片刻迟疑,满是毒刺的藤蔓瞬间贯穿裴子辰胸腔,裴子辰将江照雪重重往前一推,沈玉清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一刀斩下裴子辰身后藤蔓刹那,一把捏爆从他身后突袭而来的藤蔓,而后灵力瞬间灌入藤蔓,将藤蔓“轰”一声从内部炸开!
藤蔓四分五裂,如雨而落,沈玉清急急回身,便见裴子辰已经倒在江照雪怀中,靠在江照雪肩头。
他满身是血,面色苍白,江照雪握着他的脉搏,正给他疯狂输送灵力。
慕锦月满脸焦急站在旁侧,裴书兰惊慌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围着他,而江照雪更是以着一种护卫性的姿态,几乎将他整个人包在怀中。
她面上看不出情绪,但面色明显比平时更为惨白,握在裴子辰的指尖轻轻颤抖,这正是她竭力克制着怒意和惶恐的模样。
她这模样他看过无数次。
在过去他受伤的时候,每次她都是这样护着他。
用这种完全防御性的姿态保护重要的人,尤其是道侣,是妖修的本能。
而此刻她就这样抱着裴子辰,将灵力源源不断灌入裴子辰身体。
沈玉清感觉一种刺痛在心上蔓延,但他又知是自己想得太多。
生死关头,裴子辰是江照雪一手养出来的弟子,她如何能不慌乱?
他逼着自己不要多想,将被扎伤的左手蜷缩到衣袖之上,赶忙上前想要帮忙。
然而他才上前一步,就听江照雪厉喝:“站住!”
沈玉清脚步一顿,茫然抬眼,便见江照雪死死盯着他,冰冷询问:“你方才为何不救他?”
听到这话,沈玉清呆住,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方才那竭力克制的惊痛在已他不曾察觉之时便遍布全身。
他呼吸有些克制不住杂乱,逼着自己不要冲突,解释道:“刚才我想救你。”
“可他已经救了。”
“那我也想救!”沈玉清终于有些忍不住,他感觉自己手上伤口疼得发颤,他忍不住道,“是他冲过来抢你,我为什么要让?”
“你是故意的?”江照雪感觉裴子辰经脉弥散的毒素,克制不住愤怒,语气格外冰冷,“你想让他死?”
“对,没错!”沈玉清听她维护这个人,失控怒骂,“我故意让他死,如何?!”
江照雪没说话。
沈玉清捏着拳,死死盯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违心之话,可他停不下来,他就想说,他就想知道,如果他真的要杀了裴子辰,如果他是故意的——
她当如何?
她该无条件维护他,她该难过但还是和他站一边,甚至于她根本不该有这个问题,她应该相信他,应该永远坚信,她的丈夫不会做错事,哪怕错了——
她也爱他。
沈玉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可他全然失态,他顾不得什么颜面,顾不得什么体统,只觉从相遇以来积攒的一切仿佛都在此刻爆发,逼着他去试探去探问。
他等着她回应,争执怒骂都好,有个回应。
然而江照雪却只抱着裴子辰,她全身心在他身上,静默片刻后,她抱着他起身,往山洞里走去。
沈玉清见她离开,急急上前,一把拉住她,怒道:“你想去哪里?”
“他中的是蚀心散,是水系灵根克制之毒,中毒之后灵力无法运转,无法排毒,必须其他灵根之人用灵力帮忙将毒素引入自己身体稀释,然后排出,否则半个时辰内必死。”
江照雪平静解释,随后冷声道:“让开。”
“休想!”沈玉清厉喝,他死死抓住她,顾不得半点体面,咬牙道,“他乃我弟子,你与他有男女大方,此等亲密之事如何能让你做?”
“那你当年怎么说的?!”
江照雪见他纠缠不放,心中焦急,忍不住提高了声:“当年你半夜去慕锦月房间时我拦你的时候,你说生死之事何来男女之防,慕锦月的命是命裴子辰的就不是吗?!”
这话让沈玉清愣住,江照雪深吸一口气,知道争吵无意,她压低声,好好与他商量:“沈玉清,方才你说你故意想杀他,我不与你争执,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说气话,我当年也说过无数次这样的气话。”
沈玉清呆呆看着她,脑海里闪过他们无数次争执,她当年一次次口不择言,而每一次,他都义正言辞,用大道理约束他。
“将心比心,我能体谅你此刻之心境,你不能体谅我吗?我只是想救人而已,你乃灵剑仙阁阁主,这是你弟子,生死关头,孰轻孰重你不懂吗?”
“是啊,师父。”
旁侧慕锦月听了半天,终于还是上前来,劝着沈玉清道;“您让师娘救人吧。”
“救人要紧,”裴书兰缓过神来,也赶紧上前,拉住沈玉清,“沈阁主,这种时候您不要计较什么男女大防了,您让江仙师去吧。”
所有人都劝着他,大道理一套一套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江照雪见差不多,横抱着裴子辰,大步往山洞里走去。
沈玉清感觉她从他手中一点点滑落,像是抓不住的沙,连衣袖都被抽走。
他的心轻轻颤抖起来,可偏生他一声都说不得。
他挣扎许久,也只能是轻轻说了句:“阿雪。”
江照雪回头看他,便见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一双眼有些茫然看着她,带了几分痛意,沙哑着道:“可我也中毒了。”
那只手被藤蔓贯穿,血凝在上面,看上去格外可怖。
如果换在过去,就算是别人生死面前,她大约也会在第一时间惊呼着扑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这样难看,到底是在等什么,他只静静看着江照雪。
而江照雪看着那只手,静默片刻后,平静道:“你乃大乘期修士,子辰比不得你,而且你伤在手上,伤势不重,让锦月帮忙吧。”
说完,江照雪便抱着裴子辰转身。
沈玉清站在原地,愣愣看着江照雪的背影,他一瞬感觉自己仿佛是回到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他变成了江照雪。
他看着自己匆匆离开,赶去落霞峰救人。
那时候,江照雪尚且可以叫骂,可以哭喊,可以嘶吼着喊:“沈玉清,你今夜敢去,我就和你恩断义绝,我再也不喜欢你了!你听明白了吗!”
可现在,现在的沈玉清,他像被人死死勒住了喉咙。
他也想喊,也想骂,可他不能。
他是灵剑仙阁阁主,他是裴子辰的师父,他已经没有及时救他在先,断不能断他生机在后。
而且,他不敢。
沈玉清永远不会离开江照雪,无论她喜欢他,不喜欢他,他永远不会离开。
可江照雪不是。
她会不要他。
妖修任性妄为,她从来,都不是,必须是他。
第80章
痛楚密密麻麻泛在心头, 沈玉清不忍再看江照雪带着裴子辰离开的背影,闭上眼睛。
他缓了许久,竭力逼着自己冷静。
旁侧慕锦月走上前来, 试探着去拉他的衣衫, 小声道:“师父, 我来为您……”
“不必。”
沈玉清一听便知她的意思, 甩袖转身,走到山洞外, 盘腿坐下, 将剑横在膝头,抬手结阵。
他一动灵力, 手上毒素便开始扩散,快速变成乌紫色。
慕锦月见状, 慌忙道:“师父,您别拿自己和师娘置气……”
“我没有和她置气。”
沈玉清冷声开口,抬眼逼退她:“此毒于我无碍, 你我师徒,不必逾矩。”
慕锦月得话一愣, 她呆呆看着沈玉清, 过了一会儿, 她才反应过来, 拼命克制着眼中情绪,艰难笑起来:“弟子知道了。”
说着, 慕锦月站起身来, 行礼退下。
等慕锦月离开,沈玉清看着前方,压着情绪, 给江照雪传音:“我等你出来。”
江照雪刚把裴子辰放下,听到沈玉清传音,动作微顿。
裴子辰察觉灵力波动,喘息着抬眼,看见江照雪停顿,便知是沈玉清传音。
方才江照雪灵力维系之间,他已经清醒几分,将江照雪和沈玉清争执听了大半,此刻灵力压制住毒素,他有了余力,知道江照雪为难,便立刻道:“师娘,弟子已得师娘灵力,可支撑半个时辰,师娘不如先给师父……”
“既然愿意放手回来做什么?”
江照雪一听便知裴子辰要说什么,抬眼看他。
裴子辰一僵。
江照雪恨铁不成钢,抬手按在他肩头,让他靠墙躺下,冷着声道:“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不敢言语。
她在沈玉清身边时,他痛苦,可当她真的到自己身边来,他却又清楚知道,她不该来。
他挣扎着不知如何是好,江照雪却完全没有半点犹豫,果断给他上药,先将他胸口的伤口封住,随后便将她的灵力渡入裴子辰身体之中。
她刚一动作,裴子辰立刻按住她的手,江照雪疑惑抬眸,便见裴子辰苍白着脸,喘息道:“师娘……阴阳衍仪灯,”他小心翼翼抬眼看她,“您打算开吗?”
江照雪一顿,抬眼看他。
裴子辰见状,便明白了江照雪的意思,他的手压在她的手上,缓了缓,认真道:“昨夜,既然已经给了阴阳衍仪灯一半的灵力,现下您为我逼毒,那不如将它开了。”
江照雪听着,眼神微冷。
裴子辰迎着她的目光,却不肯退,竭力聚焦的瞳孔盯着她,一字一句沉声劝阻:“我知道您提及阴阳衍仪灯,是为了故意逼这后面的人。”
“是。”江照雪知道他想说什么,快速解释道,“我知道这迷阵是为了拖延我们,所以用阴阳衍仪灯之命逼迫后面的人提前出手。为了推波助澜,我故意让他们以为我和沈玉清把所有灵力都给了阴阳衍仪灯陷入困境,让他们觉得这是最好机会,不要顾虑赶紧出手。”
“可您现在只逼出了冥。”
裴子辰压握在她手背上,眼里带了担心,劝说道:“方才是他让我回来的,他只是一个凡人,对方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手,您必须留着阴阳衍仪灯。”
“可我现在得救你,”江照雪盯着他,“你让我怎么开?”
听到这话,裴子辰眼波微颤。
他之所以提出开阴阳衍仪灯,就是因为此刻她要用灵力将他的毒素引入自己的身体,之后再排出体外。
他们有姻缘契,神魂早已交融无数次,这就是最标准不过的阴阳相合之力。如果她将排出的灵力送入阴阳衍仪灯中,同昨夜她和沈玉清留下的力量一起,便足够开阴阳衍仪灯。
可她要如何解释,她与裴子辰的灵力送入阴阳衍仪灯后,将灯打开?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当她问出来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痛楚奋涌而上。
他说不出这到底是因羞耻还是愤怒,只感觉有什么在他心口咕噜冒泡。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着他,他名不正言不顺,他与她的关系,他的爱意,像是阴暗处腐烂的泥。
他不能让她沾染半分,只能低下头,压抑着情绪给江照雪提出解决方案,低声道:“弟子为您多次解除过火毒之苦,您与弟子虽非夫妻,但灵力阴阳相合并非不可能。您可以先将灵力存放在阴阳衍仪灯中,绘刻上您需要的阵法,必须之时,再行使用。”
江照雪垂眸不言,裴子辰见她不动,忍不住道:“师娘,如果您一定怕师父介意,那出世之后,让师父杀了我就是!”
江照雪一顿,她抬起眼眸,看着面前青年仿佛是已经被逼到极限,他眉鬓还带着方才飞溅上来的血,紧紧握着她的手,暗示着道:“您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一切有我担着,您别怕。”
江照雪听着,没有立刻回应,他不肯让她的灵力进去,她也不能强行冲入他的筋脉。
她沉默许久,终于只道:“为什么回来?”
裴子辰一听,便知江照雪是在质问他的来意。
他在受伤那一刻便反应过来,其实沈玉清是做好准备的,如果他没来,沈玉清也会将他拉开。
只是他来了。
他入梦做出那样的事;现下又强行抢在沈玉清面前,拼命救她重伤;如今又要逼着她将灵力放入阴阳衍仪灯中。
桩桩件件,仿佛都是在逼她承认他们的关系。
可她不愿意。
在她问出这句质问之言时,他便清楚了她的想法,她不肯承认他们的关系,她怀疑他在故意逼她。
他心尖发颤,艰涩道:“因为我怕您出事。”
“你师父在……”
“我怕!”
裴子辰果断打断她,认真道:“这世上除了我,您在谁身边,我都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