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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哇哦~”


    裴子辰声音在水镜里炸开, 阿南脑袋一歪,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年轻人。”


    “他不是灵剑仙阁的吗?”旁边叶天骄也忍不住询问出声来,奇怪道, “怎么就变成蓬莱的了?”


    “行了。”江照雪被两人说得莫名脸上有些发烫, 暗骂裴子辰张狂, 看清裴子辰情况后, 立刻道,“现在得立刻动身, 裴子辰撑不了多久。”


    说着, 她又再次绘了一个阵法,再次开阵, 在沈玉清旁边开了一个传送灵气的真发,将他和裴子辰锁在一起, 成为裴子辰灵气血包之后,她才转过身来,同陈昭道:“陈先生, 让所有人大堂来一趟。”


    陈昭的话,立刻应下, 江照雪带着叶天骄赶往大堂。


    到了大堂, 堂中站满了人, 江照雪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中间。


    江照雪一眼, 扫去,见陈昭不在, 叶文知看出她的想法, 起身解释:”极乐长生教的人发现了这里,我们来不及转移,只能硬拼, 陈先生在守在外面。”


    江照雪得话点头,她一路听着声响,也知现下叶府已经在风雨之中。


    她也没多说,直接道:“裴子辰现下已经牵制住新罗衣。”


    “我知道,”叶文知立刻道,“我已经派人过去,全力保护裴小道君。”


    “那最多也只有一日。”


    江照雪抬眼看向叶文知,认真道:“以他和沈玉清二人的灵力,锁灵阵最多也不过坚持一日,明日日落之前,他们二人灵力枯竭,就会抽取他们元神。”


    江照雪沉默片刻后,她抬眼看向叶文知,认真道:“那时候,我会带裴子辰走。”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叶天骄最先反应过来,忙道:“也是哦,你们又不是这里的人,到时候跑得了一个算一个。明天下午都杀不了那只怨煞,按照现在这个死人的速度,咱们还有活的机会吗?”


    叶天骄一提醒,所有人才反应过来,现下雪苍山上都是信徒,他们对裴子辰围追堵截,外加上正在冲击叶府这些……


    怨煞以人怨念为食,枉死之人怨念最重,死这么多人,就算新罗衣没有吞噬供奉给它的人,也早成祸害了。


    “是。”


    叶文知听着,反应过来,点头道:“二位仙师仁至义尽,我们明白的。”


    “所以现下我们只有从此时开始,到明日日落前的时间,在此之前,我们要解开圣池下的阵法。只要新罗衣无法快速获得力量,那也不足为惧。”


    江照雪思考着,抬眼扫了一眼众人:“圣池下方的阵法,你们有人了解吗?”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片刻,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年音:“我。”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便见角落里站着一个黑衣少年,他撞进江照雪眼里,江照雪愣了片刻,随后立刻道:“上来,见过这个圣池下的法阵吗?”


    “血池里的没见过,”冥冷静道,“但我当初从圣池逃脱时,误入过一个山洞,那个山洞在圣池下方,顶板全是符文,上方就是圣池。”


    “过来,把你记得的标志画出来,记得多少画多少。”


    江照雪立刻让冥上前,冥马上开始动手,刚绘出没有几笔,江照雪脸色顿变,转头看向叶文知:“叶大人,你们在京城留了传送阵吗?”


    “留了。”叶文知点头,明白江照雪的意思,“您要回京城?”


    “钱思思。”


    江照雪转头看向钱思思,钱思思直起身来,吊儿郎当道:“在呢。”


    “此物名为定乾针,可连通真仙境。”


    江照雪手上一划,一根针浮在江照雪掌心,她抬手往前一送,钱思思并指抓住,转眼看她:“你给我做什么?”


    “把它带到京城祭坛中央,掘地三尺,将它埋入土中,此针可长直通天高度,由符箓师施法后,便可打通蓬莱与人间境的通道,到时候我引蓬莱灵力,破坏圣池法阵。”


    “好。”钱思思一口应下。


    江照雪立刻道:“多带点人,这是神器,你要埋它不容易。”


    钱思思闻言挑眉,不由得道:“能有多不容易,我就不信了。”


    说着,钱思思也不多说,同众人轻松道:“我先走了。”


    所有人同她颔首,钱思思提剑往外,路过江照雪时,她抬手一拍在江照雪肩上,江照雪抬眼看她,就见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道:“本来说再见请你喝酒……下次吧。”


    江照雪神色微动,只道:“回来再说。”


    “行嘞。”


    钱思思点头,便转身往外。


    江照雪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后转眼看向桌上冥画出来的法阵。


    他记性极好,法阵画了个七七八八,江照雪一看法阵,心便沉了下去。


    这是真仙境才有的上古法阵,她判断没错,如果不借蓬莱之力,她根本不可能毁掉这个法阵。


    “这宋无澜到底什么来头?”阿南不由得也奇怪起来,“二十岁的年纪,这么高的修为,还知道真仙境才有的上古法阵?这东西裴子辰都不一定知道吧?”


    “沈玉清都不一定。”


    江照雪冷着声,盯着法阵,将法阵逐一拆解后,思考着道:“这个法阵是上古法阵,用血喂养,我要毁去它,必须先到法阵面前,将自己的血落入法阵之中。”


    说着,她指了法阵一圈:“但周边一圈,都是用来防止它人进入的防御法阵,这个法阵感应的不是人的灵气或者存在,而是气运,所有东西都可以遮挡,唯气运难以掩盖,一旦被发现,它周边的阵法会立刻启动,将来者诛杀。所以我需要一个人,进去拆掉一个法阵。冥。”


    江照雪转眼看向冥,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有着不同的气运弥漫,唯独冥,一无所有。


    她盯着和周边完全不同的冥,认真道:“你能帮吗?”


    “他?”叶天骄听着,不由得,“他一个凡人……”


    “安置好裴书兰一家,”冥冷静开口,抬眼看她,“我同你过去。”


    “好。”


    江照雪立刻应下,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冥道:“这是我的护身玉牌,你拿去交给裴书兰。叶大人。”


    江照雪转头看向叶文知,认真道:“劳烦您安排一下。”


    叶文知应声,江照雪点头,同所有人道:“那现下大家各司其职,冥你见过裴夫人后就来找我,天骄,你随我来,我教你最后一道符。”


    叶天骄得话一愣,听到这个“最后一道符”,一时有些恍然,但还是跟上江照雪。


    江照雪转身往前,领着叶天骄向沈玉清房间走去,她一面走一面将符文画给叶天骄看,解释道:“等定坤针链接到真仙境后,你就将我刚才写给你符文,写在定坤针上写满九九八十一道,这是蓬莱的符咒,蓬莱会认出来。如果有人问你是谁……”


    江照雪想了想,并指在唇前,低声将前因后果说明后,化作一张符纸,落到叶天骄手里,叮嘱道:“你就把这张符扔进定坤针中。我已经说明我是从一千年后回来的蓬莱女君,以我父母性情,他们不会为难。”


    “哦。”


    叶天骄听着这话,点着头,随后又道:“那……如果出意外怎么办?”


    “什么意外?”


    江照雪奇怪,叶天骄抓头:“比如……定坤针断了……”


    “这,”江照雪眨眨眼,思考着道,“那你最好祈祷它不要断。”


    “万一呢?”


    “万一断了,就自己想办法。”江照雪无奈道,“这是神器,你当我是神?”


    “可是宋无澜他们不可能就看着定坤针链接蓬莱不管吧?”叶天骄琢磨着,“我们总得有点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呢,就是你自己琢磨你自己的符咯。”


    江照雪慢慢道:“我当年就告诉过你,所有的符都是字,用来沟通天地,定坤针如果断了,那它需要什么样的能量弥补,你就去找什么能量,它如何弥补进入定坤针,你就写清楚如何弥补。可如果你能参透写清这些的字,”江照雪上下看他一眼,笑起来,“那你就是自创符箓,得窥大道,一代宗师,飞升可期。”


    “您可别埋汰我了。”叶天骄听这话,就觉得头疼,不由得道,“我当年就是您领进门,在天机院跟了师父,我正儿八经学道还没五年呢,天天挨骂,我师父一直说,如果不是我们家有钱,他才不会收我这种蠢货当徒弟。”


    这话把江照雪听笑,叶天骄说着,但也骄傲起来:“不过呢,我觉得他也是在说假话。他虽然骂我,但一心想收我当亲传弟子。不过天机院这些臭道士,收亲传弟子必须斩断六亲尘缘,要给我改名换姓,我说他想得美,所以现在我都没拿到他亲传弟子的名牌。不过我知道,这糟老头子已经偷偷把我的弟子名牌做好了,他名字都取好了,叫顾……”


    “江仙师。”


    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江照雪回头,看冥站在夜色中,江照雪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叶天骄,低声道:“不闲聊了,知道怎么做,就去吧。”


    叶天骄闻言点头,站在江照雪面前,犹豫片刻后,轻声道:“那……姐,我就走了。”


    “走吧。”


    江照雪颔首,看着叶天骄转身往前。


    走了没几步,叶天骄顿住步子,他似是挣扎了很久,突然回头。


    他像一只鹿一般冲撞回来,猛地一把抱住江照雪!


    江照雪愣在原地,随后就听叶天骄快速道:“我知道你们解决完要做的事情就会拿到溯光镜离开我之后就见不到你了,姐,一千年后见!我到时候去蓬莱,去灵剑仙阁,找你和裴子辰!”


    江照雪待在原地,她突然觉得有些眼酸,哑声道:“一千年,很长的。”


    “那时候,我可能就是宗师啦!”


    叶天骄高兴出声,随后放开江照雪,转身小跑离开:“姐,我走了!”


    江照雪站着不动,她听着叶天骄的话,看着对方故作欢快快速跑去的背影,她突然意识到。


    一千年后,没有叶天骄这个人。


    以他的天赋,如果他活着,他一定已经成为一代宗师,她和裴子辰,也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可从他们相识起,他们从来没表现出认识他,所以他应当早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


    “可现在结局会改啊。”


    阿南的声音响起来,提醒道:“你现在做的,不就是为了救他这样的人的性命吗?”


    江照雪听着,深吸一口气,转头同站在阴影里的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来。”


    说着,她转身走进房中,沈玉清被锁龙链困在地上,正在闭眼打坐。


    听见江照雪进来,他立刻睁开眼睛,急道:“江照雪,你把我放开,我不会与你为敌……”


    “我要救人你帮我救吗?”


    江照雪果断询问,沈玉清动作僵住。


    江照雪一见便知他的想法,抬手绘阵,平静道:“你不会,在你心里,天命书是不可违逆的天道,你就算杀了我,也不可能违背天命书。这是你自幼所学,我明白。”


    “江照雪,”沈玉清忍不住道,“天命书是中洲认定的天道。”


    “可不是我的。”


    “住口!”沈玉清急喝,“这话休要再说。”


    “你是在生气,还是害怕?”江照雪抬眼看他,径直询问,“害怕我像过去那些不信奉天命书的人和宗门一样,死于非命?”


    沈玉清呼吸凌乱,江照雪轻描淡写抬手施法,乾坤签一甩,一张法阵落在沈玉清身下,随后力量顺着法阵迅速散开,沈玉清神色巨变,急道:“江照雪你做什么!”


    “你毕竟是子辰师父,他在外面出生入死,你光看着不好。”


    江照雪收起乾坤签,平静道:“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借你灵力一用,将你的灵力传给裴子辰,多少是分心意。”


    “江照雪!”


    沈玉清见她转身,急声怒喝:“你当真不知好歹到这种程度吗?!我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那两百人你因果你承受不起,就算你受那两百人的因果,你也想想清音!她是因你失去灵根,若这一次你不种下两根天衍藤,你永远欠她一条灵根,你我亏欠她,你我就……”


    他说不下去,江照雪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天衍藤受万物生灵之力孕育,只有在这两百万人丧命的大战之中溢出的力量,才足够同时种下两颗天衍藤。


    种下两颗天衍藤,才能保证她活着的同时,又在未来给慕锦月造出一条天灵根。


    否则慕锦月除了用她这条保留了宋清音灵息的灵根以外,没有其他获得灵根的办法。若慕锦月走不到宋清音人生该走的路上,对于沈玉清而言,那就是他们感情永远无法迈过的坎。


    这算他的示好,可他这个人,连示好,都要遮掩。


    江照雪头一次听明白他话中之意,不由得轻笑出声:“沈玉清,你知道你最可恨之处,在于什么吗?”


    沈玉清一愣,月光从窗外洒落进来,江照雪站在月光里,周身荧光环绕,有若神祗。


    她始终没有回头,只轻声道:“你虽说爱我,却从不曾看见真正的我。但凡你清楚我是什么人,你就该知道,从你告诉我,你拿斩神剑、不肯救这两百万人,是为了救我和慕锦月开始,我就更不可能拿斩神剑。我不可能用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去救我自己,更不可能用这么多人命去弥补我的亏欠,欠宋清音那条灵根我自己会还她,只要我真的欠她。”


    “你什么意思?”


    沈玉清敏锐察觉江照雪言语异样,江照雪回头看他一眼:“慕锦月修九幽境功法,你知道吗?”


    听到这话,沈玉清瞳孔急缩。


    江照雪懒得再理会他,提步往外,扬声道:“沈玉清,擦亮你的狗眼,如果你从来没有看清我的模样,那这一次,看清楚一些。”


    音落刹那,远处一道光芒冲天而起,带着蓬莱气息的灵力隔着千里万里,都一瞬弥散开来。


    沈玉清看着朝着门外走去的女子,终于反应过来,急道:“江照雪,你要做什么?!你回来!你不要乱来,你给我打开!江照雪,别胡……”


    话没说完,江照雪扬手一抬,便落下结界,彻底封死了里面的声音。


    沈玉清愣坐在黑暗中,听着江照雪走远。


    她大步走到庭院,看见早已等候多时的冥,江照雪扫他一眼,好奇道:“和裴夫人见过了?”


    “嗯。”


    “那我们走?”


    “好。”


    第92章


    两人从叶府出发, 江照雪骑着仙鹤,载着李修己便直奔雪苍山。


    从叶府飞出,俯瞰在高处, 这时才能窥见全貌。


    叶家门口早已被人挤满, 穿着红袍的信众和普通人厮打在一起, 修士满城斗法。


    从叶府出门, 一路飞往雪苍山,雪苍山外, 更到处都是人, 裴子辰一人在高处,同时与十位高阶修士缠斗, 周边天机院的修士和其他红衣低阶修士缠斗在一起,到处都是法光轰砸, 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江照雪赶紧同冥喊了一声:“抱紧我!”


    冥面色一僵,只是他根本来不及反对, 江照雪驾着仙鹤急转冲入法光之中,冥惊得一把抱在江照雪腰间, 只觉天旋地转, 周边距离他咫尺之遥, 每一次冲击都与他擦身而过, 但凡有分毫之差,他凡人之躯, 必死无疑。


    他不敢作声, 江照雪察觉他抱紧几分,当他害怕,赶紧道:“放心, 我御鹤技术很好的!”


    话音刚落,剑光一瞬从高处炸开,剑意带着冰雪之意将周边所有法光凝住,瞬间炸开,冰晶碎得周边所有人视线混乱,唯独给江照雪留了一条道路。


    江照雪趁机驾鹤急滑而去,临去之前,她下意识看向高处,就见裴子辰一手持剑,一手捻诀,头顶明月,月下九转仙生铃高悬。


    她回头时,裴子辰似有觉知,与她匆匆对视一刹,他眼里柔和几分,随后又凛神看向前方,周身剑阵集结,一人牵制着众人往远处行去,同时给冥冷淡传音:“该放手了。”


    冥听到这个传音,动作一僵,随后立刻抿唇放开。


    江照雪察觉,不由得好笑:“就这么嫌弃我?”


    “有裴子辰开路,”冥冷静道,“已经不颠簸了。”


    说着,两人驾鹤滑入林中,江照雪带着冥从仙鹤上跳下。


    人都被裴子辰吸引到前山,后山只有几个看守,江照雪给冥穿了隐身斗篷,手上捏了结界,小声催促:“带路。”


    冥得话立刻上前,带着江照雪从密林穿过,爬上小道,快速来到一面被藤蔓遮掩的墙前,拨开藤蔓,便露出一个洞口。


    “就这里。”


    他回头招呼江照雪,两人一前一后挤进去,挤入山洞后,便是一条长长甬道,江照雪开了山河钟的结界,随后又拿出一个罗盘,将灵力注入罗盘后,罗盘上立刻亮起了星星点点。


    冥看了一眼,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寻灵罗盘。”江照雪看了一眼罗盘上的点都距离自己很远,左右晃了晃后,解释道,“活着的东西都会显示在这了罗盘上,用寻灵阵会被人发现,只能用这个,虽然范围不大,只能显示一里之内的情况,但这里是山洞,也不需要关注太远。”


    说着,江照雪朝着冥扬了下巴:“带路。”


    冥转过头,提步往前,轻声道:”只有一条路。”


    “啊?”


    江照雪抬头看了一眼甬道,这甬道里没灯,整条路漆黑一片,只有江照雪罗盘的荧光,成了长道唯一的光源。


    江照雪四处打量着,就听冥解释道:“圣池下面那个山洞有两道门,一道在圣池下的河水两侧,一道就是这里,两边都是小道,走进去就是那个山洞了。”


    “这是你当年差点被扔进血池逃亡时找到的路?”


    “是。”


    冥点头,想起当年,轻声道,“当时我从河水里爬出来,看见一个山洞,就走了进去,进去之后穿过山洞,走在这条路上,又走出来,我一路没遇到人,走了很久,久得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等最后走出来,我看见光的时候,我以为我瞎了。”


    “这里有感应人气运的法阵,一旦感应到人,就会直接诛杀,按理,你早该死了。”


    江照雪说着,有些奇怪:“没人告诉你,看不到你气运这件事吗?”


    “说过,请了命师为我算过,结果告诉我,说是因为我的命太差。”冥平静道,“说我早就该死,只是机缘巧合钻了天道的空子,苟活至如今。但我的命,最多到十七岁,也该尽了。”


    听到“十七”,江照雪不免一愣。


    她抬起眼眸,看着前方少年背影,没有出声。


    冥等了片刻,没等到她说话,奇怪道:“怎么不说话?”


    “哦。”


    江照雪回过神,似是思考着什么道:“你……你好像很关注裴夫人?”


    冥一顿,随后轻声道:“我没有父母,裴夫人对她的孩子很好,我很尊重。”


    “裴夫人现下安置好了吗?”


    “好了,”冥说着,语气轻松几分,“叶大人在北面荒地有一个安置百姓的地方,现下裴夫人拿着您的护身玉牌,又有叶大人早已准备法阵,就算新罗衣出来……她应该和李家的孩子,也应该不会有事了。”


    “那挺好。”江照雪点头,想了想后,低声道,“那……等会儿你带我进去之后,我给你一道迅捷符。”


    冥听着,诧异回头,就看江照雪抬眼看他,眼里带着歉意,轻声唤出他的名字:“去找他们吧,修己。”


    冥,或者说李修己站在前方,他听见这个名字,眼眸颤动,仿佛什么在眼中碎裂开,江照雪一瞬了然,她心头微涩,想起当年在生死庄拼命拉住她,又被她驱逐离开的孩子,她眼前仿佛幻化出那个孩子的四岁、十二岁,他一次次拼命求救,拼命呼喊,然后终于凝成十七岁的他,借着罗盘萤火之光,静静站在她眼前。


    “对不起。”


    江照雪有些艰涩开口:“当年我没来得及……”


    “走吧。”


    李修己没有接话,没有应答,他只在反应过来后,静默转身向前,故作冷静道:“路我已经一个人走过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等我们。”


    说着,他走上前去,江照雪看着少年背影,人生头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最难的路他自己走过了,她现下再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压住心绪,跟着李修己上前。


    走了没一会儿,江照雪便看罗盘上有了一个红点,红点之外,灵力密集成圈,明显是法阵布置的位置。


    江照雪急急叫住李修己:“等……”


    “到了。”


    李修己停住脚步,从袖中取了一个火折子,甩开之后,点燃了旁侧铜灯,这时两人才看清,这是一个铜门,江照雪感觉到灵力流淌,抬眼网上,就见铜门上方,密密麻麻绘制着法阵,这法阵带着强烈杀意,江照雪不敢上前,李修己回头看她,询问道:“怎么拆?”


    “你头顶上就是感应气运的诛神阵,我一旦上前,就会被它立刻诛杀。”


    江照雪观察着上方阵法,耐心道:“但它现在感应不到你,你看见你头顶阵法西南位置上第三个转角的纹路了吗?”


    李修己听着,抬眼看上去,跟着江照雪的指挥,抬手指到江照雪指定的位置上:“这里?”


    “没错。”


    江照雪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箓,小心翼翼给李修己扔了过去,指挥道:“把它炸了。”


    李修己得话,捡起地上符箓,拔剑一挑,便轰在江照雪指定位置上。


    符箓将阵法炸开,江照雪立刻感觉那股威胁她的灵力消失。


    江照雪放下心来,先试探性伸出脚,踏入阵法原本覆盖的范围,发现阵法没有什么动静后,她便高兴起来,大大方方往前一踩,见无事之后,放下心来,转头同李修己道:“行了,接下来就看我的。”


    “好。”


    李修己点头,江照雪笑着看了一眼罗盘,见里面的红点,想了想,琢磨道:“不过还是不稳妥,得准备一下。”


    李修己没明白江照雪的意思,就看江照雪先抬手画阵,快速低喃:“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万剑护身,去。”


    说着,签文甩上去,露出一个中吉。


    江照雪撇撇嘴,虽然不满,但还是捏碎玉签,随后就看她后密密麻麻布满了剑,江照雪这才放心取出符咒,放在掌心,往铜门上一拍,低喝:“破!”


    铜门轰然打开,在轰开瞬间,江照雪就听箭声密密麻麻而来,旁侧李修己动作比她更快,猛地将她往斜角一扑,滚入山洞刹那,江照雪就听剑声叮叮当当交杂在一起,随后李修己拽着她,一路躲着箭雨翻滚往前。


    他速度太快,江照雪被他拉扯着滚得晕头转向,跌跌撞撞。


    李修己毕竟只是个凡人,和裴子辰相比起来差距太大,此刻若不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法阵护着,他们两早已成了筛子。


    江照雪一面骂一面逼着自己冷静,被李修己拉扯着抬头看周边情况,一转眸就看见正被自己剑阵缠着的人,随即就听阿南震惊开口:“慕锦月怎么会在这儿?!”


    话音刚落,慕锦月一鞭重重甩开周遭剑意,随后抬手一鞭挥来,李修己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慕锦月一鞭抽上,江照雪赶忙抬手一揽,灵力直接压上伤口,和李修己同时被撞飞开去!


    “哎呀,师娘。”江照雪刚刚被砸到墙上,就听慕锦月笑声响起,“下手重了些,好些了吗?”


    “仙师。”


    李修己一听这话,赶紧回头去扶江照雪。


    江照雪被撞得骨头疼,被李修己扶着坐起来,她轻轻喘息着,抬手抚上自己被撞的脊骨,抬头看向握着鞭子过来的慕锦月,咬牙切齿:”锦月啊,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看上去个头不大,手劲儿不小啊。”


    “承蒙师娘抬爱。”慕锦月笑了笑,用鞭子轻敲着手心,缓步走来,“师娘那一刀,捅得也是极深。”


    说着,她站定在江照雪面前,抬手放在腹间,颇为无奈道:“弟子此时此刻,伤口依旧隐隐作痛呢。”


    “所以,”江照雪歪头,“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江照雪说着,扫了一眼周遭,用手指在李修己手心悄悄写了一个“走”字,李修己看她一眼,抿唇不言,却是不走。


    江照雪暗暗瞪他,只能一面在袖下画阵,一面拖延时间继续询问:“你从府邸跑出去,用自己的血唤醒新罗衣,就是为了和宋无澜联手,想办法杀我?”


    “杀你?”


    慕锦月被她这话逗笑,低头用鞭子抬起江照雪下巴,端详着江照雪,轻描淡写道:“本来我不想的,我跑出来。”


    “那现下想了?”


    江照雪明白她的意思,挑衅开口,慕锦月神色微冷,鞭子往她脖颈又进几分,轻声道:“想啊。”


    说着,她歪了歪头:“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占着吧?明明你死了就可以让宋清音活下去,可沈玉清非要救你,再拐个弯来赎罪,何必呢?而且你现在影响太多分量太重,”慕锦月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咬牙道,“纵使会被怪罪,但我留不得你了。”


    “所以你打算和我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慕锦月挑眉,“你配吗?你不过只是我计划中一环而已。”


    说着,慕锦月收起鞭子,用鞭子轻敲着手掌,耐心道:“我跑出来,是为了斩神剑,你不取,我自来取。”


    “怎么取?”


    “我先用我的血唤醒新罗衣,”慕锦月慢条斯理,“等新罗衣苏醒之后,圣池的阵法会开启,吸取那些百姓的魂魄,用他们生命的力量填补给斩神剑,而这些百姓死后,他们因枉死所产生的怨念,便会成为新罗衣的养料。到时候斩神剑感受到新罗衣这种祸世怨煞出现,便会现世,我再以我的心头血浸透在斩神剑身上,它便会彻底苏醒。而在这期间,我怀疑你可能会来这里破坏圣池的阵法,但又觉得你没这能耐,只是心存侥幸在这里等你——”


    慕锦月转头看她,笑道:“没想到,你真来了。”


    “我来了,可你也杀不了我啊。”江照雪眨眨眼,“我身上有你师兄留的护身剑法,他的剑意也好,血也罢,是你的天克吧?你连靠近我都做不到,你怎么杀我呢?”


    “是天克没错,可是——”


    说话间,远处明显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李修己明显也是察觉,立刻提醒:“江仙师……”


    “我杀不了你,有人能杀啊。”


    音落那刹,几缕红色光芒冲入山洞之中,红光“轰”一声冲向江照雪,李修己拉着江照雪一跃往后,等落地之时,十个红衣修士化形落在江照雪周遭。


    江照雪扫了一圈,发现这些人正是一开始同裴子辰动手的修士,这些人都在元婴以上,隐约还有一种诡异的能量笼罩在他们身上,看不出深浅。


    江照雪略一思量,便猜到对方身份:“极乐长生教的十大护法?”


    “不错。”


    慕锦月笑起来,抬手一扬,江照雪便感觉周边有结界升腾起来,慕锦月歪了歪头,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聊这么久,是我喜欢和你聊天吗?我只是在等人而已。”


    说着,慕锦月双手一摊,介绍道:“这里本就是被天道隐蔽之处,现下裴子辰也感觉不到你在何处,你一个命师,单枪匹马就敢来破上古大阵,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十护法,”慕锦月声音骤厉,扬鞭一甩,厉喝,“动手!”


    鞭子同法光一起疾冲向江照雪,李修己退躲不能,惊急拔剑,江照雪却是先李修己一步,将他往身后猛地一拉,迎着鞭子法光一掌击去大喝出声:“天骄!”


    “好了!”叶天骄声音从远方传来。


    山河钟在那一刹轰然弹开,红色发光“咚”一声撞上山河钟反弹开去,唯独慕锦月的鞭子直接穿透山河钟屏障,迎着江照雪脸面砸下刹那,裴子辰留在她身上剑意猛地弹出,猝不及防将慕锦月“轰”一下震飞开去。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万阵俱灭——”乾坤签飞身而出,一声大喝从山河钟中间传来,金光高悬,所有人慌忙抬头,就看江照雪双手在前,乾坤签飞快摇转,她抬起眼眸,目光落到慕锦月身上,眼中带笑,“锦月,其实刚才那句话我也想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久,是我喜欢和你聊天吗?”


    慕锦月听着,和十护法震惊看着山河钟内金光烁烁的江照雪,没有片刻,慕锦月立刻反应过来,急道:“江照雪,这是上古大阵,强行赌运,到时输了反噬的是你自己!”


    “谁告诉你我是强行赌运?”江照雪笑起来,“锦月,没见识没关系,乱说话可就不对了。今日就让我这个长辈教教你——”


    江照雪神色骤凛:“什么叫命师!”


    说罢,江照雪手掌一合,大喝:“开!”


    一只乾坤签从高处飞落而出,映出“中吉”二字,江照雪一把抓住灵签,瞬间捏碎!


    真仙境独有的纯正灵气从通天柱倾灌而下,轰然冲击在整个人间境,一瞬地动山摇,随后灵力便前仆后继,如水滴一般朝着江照雪方向奔涌而去!


    灵气有如漩涡急旋而下,地面因为过于磅礴的灵气开始颤动,慕锦月不可置信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子,就金色法阵在她脚下亮起,灵力蜂拥而至,而她像一个完全不会被灵力填满的怪物,疯狂汲取着灵力的同时,手印快速翻飞。


    血从她皮肤中沁出,散落在她脚下阵法之下,这个阵法仿佛是一个装着水的透明器皿,江照雪被包裹在中央,无风自动。


    血珠落在地面,浸入阵法,阵法纹路被血珠填充那一刹,头顶就听“咔嚓”一声声响。


    一块石头掉落下来,慕锦月终于反应过来,不由得道:“你这是做什么?!哪里来的灵力?!”


    “我自己破坏一个大阵,自然难办。可蓬莱万万年灵气毁掉一个法阵,”江照雪笑起来,“倒也是有五分把握。”


    “蓬莱?什么意思?”


    十护法感知到危险,慌忙看向旁边慕锦月。


    慕锦月死死盯着江照雪,她看着灵气磅礴而入,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过了片刻后,她咬牙开口:“杀了她……”


    说着,她身后黑影突然变大,眼中露出紫黑色的凶意,指挥着十护法道:“就算是蓬莱的灵气也有限度,召集所有人,不顾生死不惜代价,破山河钟,杀了她!”


    音落刹那,慕锦月身后黑影一头撞上山河钟,十修士慌忙起身结阵,迅速结阵,血红色的阵法在江照雪脚下展开,链接十人,黑色蝙蝠铺天盖地而来,疯狂冲撞向山河钟。


    山河钟除却本身器灵灵力支撑以外,全靠江照雪法力支撑,江照雪见状便知慕锦月的意思,她是打算消耗她。


    她一面支撑山河钟,一面破坏阵法,就算有蓬莱的力量,也未必能够同时双线进行。


    “找死。”


    江照雪咬牙怒骂,腾出一只手来,扔了一包符纸给李修己,随后就开始快速绘阵,同李修己叮嘱道:“这是护身符和疾行符,你现在立刻往外走,叫裴子辰的名字,把他引到这里来。之后去找你母亲,有我的护身玉牌和天机院大阵,就算新罗衣出世,至少大阵里的人能活,你只要到你母亲身边,你就能活下来。”


    听到这话,李修己一愣。


    江照雪见他愣神,转头大骂:“呆着做什么?走啊!”


    说罢,江照雪画好阵的手一捏成拳,将法阵捏碎,十几条法光从山河钟上分出,化作一条长鞭,朝着慕锦月和十护法就甩了过去,将所有人拦住空出路来,对李修己命令大喝:“跑!”


    这一喝让李修己反应过来,他抓起符箓,毫不犹豫往外冲!


    疾速符让他冲得飞快,他一面冲一面嘶吼:“裴子辰!来救人,裴子辰!”


    他吼得声嘶力竭,然而他毕竟是腹语,再如何也比寻常人的声音要小上许多。


    江照雪站在法阵中,牵制着所有人,灵力暴起时惊人,但随着时间流逝,江照雪阻拦这些人的法术明显也淡下来。


    她一面与高处阵法中的力量对抗,一面用法光变成的鞭子抽打着周遭,筋脉因为过多灵气的冲刷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着李修毫无气运、独身奔跑的背影,想起当年集市初见那个满身气运的婴孩,疼痛让她有些失控,忍不住大声道:“李修己!你记住,你乃大气运之人,当有飞升成神之命格!你绝不会死于十七岁,你会活下来,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都杀不死你!往前跑,别回头!”


    往前跑,别回头。


    你绝不会死于十七岁,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都杀不死你。


    李修己听着她的话,抓着江照雪给的符箓,看见前方无数红衣信徒涌来,一面嘶喊裴子辰的名字,一面手握长剑,一路往前。


    他不会死。


    这么多年了,江照雪依旧是唯一一个,始终坚信他气运非凡,不会死在十七岁的人。


    他听过无数次预言,每一个人都告诉他,他该死,他该死在过去,是有人强行留住他,最多到十七岁,他一定会死。


    可哪里有人天生想死?


    他想活,越是无法留于世间,他越是挣扎着想活。


    只是挣扎太久,他早已累得茫然,可这时候,江照雪说,他不会死在十七岁。


    这世上除了他,谁都杀不死他!


    他听着这句话心上突然生出一种磅礴的力量,看着红衣信徒提着刀剑宛若洪流冲进来,其中几个修士化作光芒直接绕开他冲进山洞,但普通信徒还是迎着他提刀冲来,一人一河,一卵一石,然而他还是拔剑而起,朝着众人一剑斩下!


    他只是凡人,没有裴子辰那样惊人的法力,剑剑砍入血肉之中,却拼命往前,毫不停留,不停嘶吼:“裴子辰!救人!裴子辰!”


    江照雪给他护身符一张一张燃烧,他的声音往外飘荡,剑起剑落,逆流而去,眼看着就要到门口,护身符即将见底,他咬着牙往前冲,突然传来一阵熟悉气息。


    片刻后,带着冰雪的剑意轰然而入,整个隧道中的人一瞬凝结成冰!


    李修己被那剑意大骇,可他逼着自己不要停步,迎着剑意冲去。


    然而那剑意扑倒他脸上,却宛若一道春风,绕他往后,随后,发冠已碎、满是鲜血的黑衣青年疾驰而入,他所过之处,冰雪碎开,冰粒炸在整个隧道,在法术狡诈之中,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彩。


    两人都没有半刻停歇,一个往里,一个往外,错身而过刹那,李修己突然感觉对方在他肩头一拍。


    一股力量灌入李修己身体之中,李修己没敢回头,就听裴子辰声音响起,冷静道:“说好教你的功法,自己参悟去吧!”


    那一道与仙力完全不同的力量冲撞在李修己身体之中,李修己贴着疾行符,朝着裴书兰所在的地方狂奔而去。


    裴子辰的功法,无需灵根,是他可以修的功法。


    江照雪为他指引的命运,是他可以窥见的未来。


    裴书兰所在的地方……


    回家……


    回家。


    时隔十四年,他从三岁被抛弃,他一生所求……


    回家!


    他疯了一般往外奔跑,他像夸父,像疾鸟,像天地奔腾的风,朝着少年人终于不再遮掩的方向,一路无前!


    而与他相反的,是裴子辰直直冲入洞府,死去的人零散一地,死亡所凝成的怨气鬼气跟随着裴子辰朝甬道一起冲了进去,卷席着滚入慕锦月的身体之中,迅速流淌在她走周身,随后化作力量,一鞭一鞭抽打向山河钟。


    山河钟声声嘶鸣,眼看结界将要碎裂刹那,护在江照雪周身的剑意控制不住,从江照雪边上一跃而出,环在山河钟边上,护住了山河钟结界。


    然而这一护让慕锦月大喜,裴子辰剑意扩大了保护范围,也就意味着削弱了区域的力量,她立刻寻到薄弱之处,瞬间化作一道黑气,顺着山河钟结界裂缝挤入结界之中,化作人形高高跃起,一鞭甩向江照雪!


    “主人!”


    阿南尖叫出声,江照雪惊冷回眸,回眸那一刹,就见剑光破开黑雾而来,黑衣青年抬手一抓,慕锦月整个人便觉一股仿佛将她撕裂的巨大吸力从身后传来,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拉!


    慕锦月不敢托大,迅速化作黑烟散开,裴子辰同时奔驰向前,一把接住扔出来的飞剑,横剑一扫,灵力环圈炸开,十护法慌忙结阵,十人齐力,这才将裴子辰的灵力压下,等灵力平息,双方喘息抬头时,就将裴子辰散发挡在江照雪身前,周身染血,冷眼盯着众人:“敢上前者,死!”


    在场众人不敢说话,门口尽是信徒,所有人僵持在原地,只有江照雪抬起眼眸,目光落在裴子辰满身伤痕上。


    他现在身负锁灵阵,要用自己灵力困住新罗衣,就算有沈玉清灵力作为他的蓄灵池,但沈玉清毕竟是人,他这样不断被消耗,消耗越多,他能困住新罗衣的时间越短。


    等灵力不够时,锁灵阵抽取的就是他的生命。


    她不可能让裴子辰走到这一步,也不会放弃叶天骄李修己钱思思叶文知这么一批她相识之人。


    她不能输也不会输。


    江照雪神色一凛,抬手将蓬莱法光落在裴子辰身上,裴子辰身上伤口消失,他感知伤口消失,盯着众人,立刻道:“女君不必管我。”


    江照雪得话轻笑,玩笑道:“可你在站我面前,我又怎能两眼空空?”


    裴子辰动作一僵,也就是这片刻,慕锦月急急出声:“师兄,您得到斩神剑便是得到所有神器,五神器合一之后,您才会是天下至强之人,成为强者才能守住您想要的,您为何要执迷不悟?!”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裴子辰闻言抬眸,冷静道:“我不想当最强者,而我的路,也无需人命来换。”


    这话仿佛是刺中慕锦月,她瞳孔微缩,咬牙道:“您是要为了这个女人,放弃至尊之位吗?”


    裴子辰皱起眉头,似有疑惑:“什么至尊之位?”


    “好……好……”慕锦月听着,眼中带恨,咬牙笑起来,“既然您现在执迷不悟,那锦月,只能帮您开路了!我倒要看看,若是人命堆得足够多,我与您,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音落刹那,裴子辰剑光急去,慕锦月往后一退,慕锦月灵力朝着周遭轰然击去,周边墙体瞬间化作碎石飞散而出,仅留中间一根长柱,顶住上方血池。


    周边山体都被碎开后,江照雪才终于看清,周遭密密麻麻全是红衣信徒,慕锦月一跃落入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裴子辰剑急急停下,手捻剑诀,护着江照雪,冷眼看着周遭。


    “师娘,”慕锦月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来,笑着道,“听说你们命师最看重气运,你说若是这些人都死在你山河钟前,这么多人,坏不坏得了你的气运?”


    听到这话,江照雪瞳孔急缩。


    这些凡人死在山河钟上,便算她的因果,就算这些是恶人,凡人若杀太多,也会有损她的气运。


    对于命师而言,没有比气运更重要的东西,慕锦月打的注意,就是用这些凡人的性命消耗她的气运,一旦她气运衰竭,她便会立刻遭到正在破坏的大阵反噬!


    “女君。”


    裴子辰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来,江照雪疑惑抬眼,就见裴子辰回头来,不安看着她:“如果我用九幽境功法,你会讨厌我吗?”


    江照雪一愣,她看着裴子辰忐忑的眼神,听见慕锦月高喝:“来,诸君,入鬼道,求极乐,今日为我神殉道者,必得极乐之境,长生不死,长乐不灭!”


    听到这话,十护法对视一眼,法相立出,对着所有信徒,大声道:“入鬼道,求极乐,诸君上前,杀!”


    音落刹那,这些人仿佛得到了什么应许,喊杀着,如飞蛾扑火一般冲了上来!


    裴子辰神色顿冷,来不及等江照雪答案,手中白纸小人一洒,手上快速结印。


    黑色气息从他身上通天而起缭绕周遭,剑光犹如无情屠刀,疯狂绞杀着即将扑倒山河钟前的凡人,血液飞溅而出,裴子辰手上法诀翻飞,冷声诵念:“阴纸化凡躯,血墨点三魂,七魄我所塑,灵仙贯九根,天地为道用,阴阳我独尊,召君千千万,皆为我仙臣!阴纸仙——”


    音落那刹,裴子辰抬手一划,血飞洒而出:“去!”


    音落刹那,那些飘在空中的小纸人一瞬仿佛是有了生命,朝着前方尖叫冲去。


    它们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很快就密密麻麻,完全看不清数量,然后在半空化作一个个带着斗篷手持钢刀的无脸人落地,围成一道围墙,将后面的信徒都堵在山下。


    “师兄,”看见裴子辰露出的法术,慕锦月毫不意外,她冷笑起来,“这些可都是凡人,您用阴纸仙杀他们,你不怕因果落到你头上?”


    “我不怕。”


    裴子辰语气冷淡,抬眼看向慕锦月,没有半分遮掩威胁:“纵使是被女君厌弃,但你敢来,我敢杀。”


    江照雪得话抬眼,看着立在前方的人。


    他发冠散开,黑衣广袖,有那么一瞬,她隐约觉得,他仿佛是和那个一直徘徊在时光空隙中的“前辈”背影相映。


    她看着对方,裴子辰一直没敢回头,所有纸人和那些凡人僵持,十护法一直在想办法击破裴子辰的剑阵,他的灵力快速消耗,一个人支撑着新罗衣的锁灵阵,对峙十护法,还要扛住着无数百姓的冲击。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在她面前用九幽境功法。


    他始终希望,她心里的裴子辰,是那个灵剑仙阁永远的君子。


    意识到他没有回头的理由,江照雪心上微颤。


    她仰头看着高处一点点被她血色覆盖的阵法,感觉山河钟承受的灵力冲击和筋脉中的疼痛,终于还是轻唤:“裴子辰。”


    裴子辰身形微颤,有些难堪开口:“女君……”


    “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江照雪声音一出,裴子辰错愕回头,就看江照雪仰头看着高处,认真道:“放手去杀,天命,”江照雪转头看他,一双眼澄澈笃定,“我与你同担。”


    音落刹那,裴子辰便感觉脚下一个阵法突兀亮起,来自于蓬莱的灵力从阵法下一路灌涌进他全身。


    裴子辰惊慌睁大了眼,就看江照雪笑起来。


    “看什么,去呀!”


    江照雪笑着开口,目光扫过周遭十护法和慕锦月,嚣张扬声道:“现在,你的剑是我的剑,你犯的罪是我的罪,你杀的人是与我共杀,生死同担,因果同负。来,让我看看你到底多厉害,去把这些混账东西都给我杀了!”


    说着,江照雪冷笑:“欺负好人欺负惯了是吧?你去教教他们,什么叫以恶制恶,以杀止杀!”


    音落刹那,江照雪率先抬手一挥,山河钟上光鞭朝着十护法再一次击去,裴子辰眼神一动,只应了一声“是”后,随即朝着十护法拔剑而出!


    剑风凛冽击去,十护法惊骇出声,大喝道:“教主!”


    “宋无澜!”


    慕锦月手上一挽,一把红伞瞬间在十护法面前转开,抵住裴子辰利剑,高昂出声:“再不动手,圣池的阵法没了怎么办!”


    “别急,”宋无澜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懒洋洋道,“天命,有它该来的时候。你不是想试试他的深浅吗?”


    宋无澜轻笑:“慕仙师,我暂时帮你压住他对你的克制,你可拼尽全力一试,说不定……”


    宋无澜没说完,慕锦月已经知道他意思。


    她冷笑一声,只道:“主上岂是你能置喙?”


    可抬眼看向眼前凶猛而来剑意,她也避无可避,只能一咬牙关,她抬手将红伞一收,朝着裴子辰便甩了过去,冷声道:“快去把蓬莱的通道给关闭了。”


    江照雪和裴子辰在雪苍山打得激烈之时,定坤针下,却是格外安宁。


    定坤针埋入土中并不容易,几乎是天机院所有精锐修士用尽全力,才将定坤针埋下。等埋下之后,就由叶天骄按照江照雪给的法子,打开了蓬莱与真仙境链接的通道。


    灵力开始传送之后,他们的任务就是护住定坤针,可从江照雪破坏阵法开始,一切都很安宁。


    没有人来破坏,没有人来干涉,所有人静坐在定坤针下,看着这根化作十人合抱粗、连接着天空的柱子,感受着远处雪苍山一次又一次灵力爆发震动,他们仰望着星空,等待着黎明。


    没有人能睡着,叶文知准备了酒,他提着走到叶天骄身边,递给叶天骄道:“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唉?”叶天骄见到这酒,有些奇怪,“你不是从来不让我喝酒的吗?”


    听到这话,叶文知苦笑,他看着面前青年,轻叹了一声:“你也三十岁的年纪了,喝点酒没所谓的。”


    “那你之前还管我?”叶天骄不高兴,嘟囔道,“之前我想喝,你都不给。”


    “因为你太孩子气,便忍不住多管些。”叶文知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大哥不是。”


    “别别别,”叶天骄闻了闻酒,抬眼道,“我还想你管一辈子呢。你一个凡人,好好休息吧,我去给我师父喝。”


    叶文知披着披风,笑笑道:“也好,顾仙师喜欢喝酒,你去送给他。”


    叶天骄不用叶文知说,便高兴拿着酒跑到定坤针下。


    他师父顾青山是如今天机院唯一剩下的长老,他守在定坤针最近的地方,随时观察着定坤针的反应。


    叶天骄穿过人群,跑到顾青山身边,蹲下身道:“老头,我哥请你喝酒!”


    “什么老头老头,”顾青山听到这话,不耐道,“有点规矩,我是你师父!”


    “哎呀,我说了,我就是被我哥压着进天机院,”叶天骄说着,坐到顾青山身边,将酒袋递给他,叹息道,“当初本来是图自己能在朝廷帮帮我哥,后来朝廷没了,我就单纯是一腔热血,想为老百姓做点事,等这件事完了,这地方我是一天都不待了。”


    “胡说八道。”顾青山冷笑一声,“不待这儿你去哪儿?”


    “我游山玩水,我成家养孩子,我干什么不行我要修道?”叶天骄抬头看着天空,“修道修道,修得身边人都没了,大家都死了,我活着什么意思?”


    “闭嘴吧你,”顾青山喝了口酒,“老天爷怎么把天赋给你这种人?”


    “我就说你肯定是看重我天赋异禀吧?”叶天骄笑起来,随后感应了一下远处,好奇道,“姐应该差不多了吧。”


    “天快亮了。”


    顾青山是合体期修士,比叶天骄能感应多得多。


    他闭上眼睛,缓声道:“江仙师马上就要成功,等天亮起来,一切都结束了。只要没有那个吸食百姓性命的大阵,区区一只怨煞,一个三十岁的命师,”顾青山眼中露出冷意,“老子撕了他们!”


    说着,顾青山准备喝酒,只是刚一动作,他突然觉得不对,敏锐一看旁边,就见旁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青年。


    青年一身青衣,仰头看着定坤针,眼中尽是欣赏。


    一见到青年,叶天骄和顾青山都是一惊,叶天骄急急起身,口中带了怒意:“废太子?!”


    “蓬莱圣物,定乾神针。”


    宋无澜完全不理会叶天骄的话,叹了口气道:“如此神物,毁之可惜啊。”


    “宋道友,”顾青山听到这话,一摆衣袖,站起身来,冷静道,“此乃真仙境之物,不是你我凡人可折。”


    听到这话,宋无澜勾起嘴角:“可若是天要折它呢?”


    顾青山一愣,宋无澜继续道:“你们都是名字写在天命书上的当死之人,天命不可转,命书不可违,你们当真以为,定坤针,不会折吗?”


    说着,天空突然传来震动,叶天骄惊骇抬眼,就见高处云雾颤动,一只巨大的手从云雾中探出。


    宋无澜仰头看天,遗憾叹息:“看,断了。”


    音落刹那,叶天骄看着天空定坤针被人一把拦腰捏碎,一切变得格外缓慢,他着庞然大物碎散开去,仿若天崩地裂,山河倾覆。


    顾青山最先反应过来,急喝出声:“结阵!所有人,护住定坤针根基,结阵!”


    只有叶天骄愣愣看着定坤针,等反应过来时,他惊惧出声:“姐!!!”


    然而已经来不及。


    江照雪在雪苍山下的山洞之中,周边尸横遍野,十护法十不存三,裴子辰和慕锦月都满身是伤,但裴子辰借助她给的力量,挣扎着站起来,想杀了慕锦月。


    慕锦月也几乎没办法动弹,她看着不远处站着的江照雪,她周身雪衣亦被血液浸透,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滴落下来,凝神在最后一刻。


    高处阵法都已经被她的血浸染,只差最后一段,她就能够彻底接管这个大阵,然后毁掉它。


    慕锦月眼看着她的血一点点往前,看着裴子辰挣扎着爬起来,她趴在地上,亦是拼命想要起身,一面撑着自己,一面又倒下,喘息道:“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吗?”


    江照雪没有理会她,继续抽取着通天柱的力量压着法阵中原本的力量往前。


    慕锦月咬着牙,忍不住继续:“你们以为,你们能走到最后吗?要不要去看看定坤针如何?”


    “定坤针乃蓬莱圣物,非蓬莱之人不可用,非蓬莱之人不可折。”


    江照雪平静开口:“你们想毁掉它,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若是蓬莱的人呢?”


    慕锦月开口,语气带了嘲讽。


    江照雪一顿,也就是那一刹,远处定坤针方向,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叶天骄惊恐的声音“姐!!”,刹那间,江照雪手中神力一瞬溃散,阵法中的力量瞬间反噬,江照雪被反噬过来的力量猛地震飞,裴子辰骤然爆发上前,一把接住江照雪,和她一起重重撞到地上!


    江照雪一口血呕出,喷落在裴子辰身上,与此同时,高处血池中的新罗衣突然激动起来,开始拼命挣扎。


    裴子辰面色骤白,灵力源源不断从他周身溢出,江照雪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裴子辰:“子辰!”


    “别管我……”


    裴子辰颤抖着唇,艰难道:“继续!”


    “继续啊。”


    听着裴子辰的话,旁边慕锦月却是笑起来,她趴在地上,似是看他们的好戏一般,含着血笑道:“没有蓬莱的力量,上古大阵,你也敢碰?它会是反噬的啊。”


    江照雪听着,怀抱着裴子辰,一时说不出话。


    她的灵力都输送给裴子辰,然而锁灵阵却像一只贪得无厌的巨兽,拼命吞噬着裴子辰的灵力。


    裴子辰支撑不住了……


    或者说,他其实早已支撑不住了。


    他们二人,一直是依靠着定坤针给的力量在勉强,定坤针一撤,他们连勉强都做不到。


    慕锦月仿佛是看出他们的窘境,趴在地上,似也是累了,叹息道:“何必呢,为什么要为这些人拼命,为什么要救这些人?拿了斩神剑就离开,不好吗?”


    江照雪没说话,她握着裴子辰一点点变凉的手,随着裴子辰灵力削弱,她也清晰感觉到周边结界薄弱下去。


    往哪里?


    怎么办?


    江照雪抱着裴子辰,整个人仿佛是走到穷途末路,她的神识在那一刻链接到所有她的庙宇上。


    那是裴子辰在人间境的时光里,一座一座为她立起的庙宇,那一刻,这些庙宇纵是破落,却也仿佛是她的眼睛,她的耳朵。


    她清楚看见定坤针坍倒而下,轰往人间。


    她清楚看到即将苏醒的新罗衣从世人身上汲取元神,方圆千千万万里,无数百姓的元神飞出,元神撕裂的痛楚让所有人在地上打滚哀嚎。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噩梦突然降临,母亲抱着孩子跪地痛哭,家人相拥而泣,而远处定坤针前,所有修士环在定坤针旁,拼命用灵力灌入定坤针中,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挽留。


    只有叶天骄跪在旁侧,用灵力灌入叶文知身体之中,死死压住叶文知即将被抽取的元神,却始终压制不住,只能痛哭着请求:“哥,哥你不要走!哥,对不起,我该好好修道,我不该贪玩,不该偷懒,我以后听你的话,我都听你的话——”


    “天骄!”


    顾青山坐在旁侧,叶天骄含泪看过去,就看顾青山死死盯着定坤针,咬牙道:“你告诉江仙师,定坤针还在,我们还在,它还有通天的可能,只要你能参悟符箓之道,自创符箓,你就可以修复定坤针。”


    “我不行……”叶天骄一听,摇着头道,“师父我做不到的,我没办法……这是天命。”


    叶天骄仿佛是找到了什么主心骨,颤声道:“这是天命,师父,我做不到……”


    “没有天命。”


    顾青山说着,站起身来,他提步往内,扬声开口:“江仙师,定坤针不会折,我天机院尚在。我的徒儿必会参悟符箓之道,还请江仙师不要放弃他,给我们时间。”


    江照雪用神识俯瞰着这些场景,她隐约感知到顾青山要做什么,然而叶天骄却还不明白,只看顾青山回头朝他笑笑,随后大步往前,在叶天骄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猛地上前,元婴尽炸开,将所有力量投入定坤针中!


    血花炸开那一刹,叶天骄瞬间睁大了眼,暴喝出声:“师父!”


    那是他第一次叫这个老头师父。


    也是他最后一次叫这个老头师父。


    他看着带着血迹的定坤针,痛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江照雪看着这些场景,死死抱着裴子辰,头顶是新罗衣挣扎出来的咆哮声,怀中是裴子辰一点点发冷的身体,慕锦月看着她,劝阻道:“把师兄的锁灵阵停下吧,你难道真的要为这些注定要死的人,让师兄在这里丧命吗?”


    她不能让裴子辰死在这里。


    她不能死在这里。


    他们说好的,适可而止,尽力则退。


    江照雪用理智逼着自己,抬手想要切断裴子辰的锁灵阵。


    然而就在她手放在裴子辰身上瞬间,裴子辰却一把抓住她。


    江照雪动作一愣,就看裴子辰抬起头,他轻轻喘息着,哑声道:“是我不愿意放弃。”


    江照雪愣愣看着他,就看青年凝视着她的眼睛,裴子辰仿佛已经在知道她想要什么,抬手握住她的手,哑声道:“我请求,蓬莱真武元君。”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庇佑我。”


    江照雪的手颤抖起来,裴子辰闭上眼睛,轻声许愿:“庇佑我的朋友,庇佑相识之人,庇佑萍水相逢之人,庇佑,我心爱之人。愿我的瑶瑶,没有遗憾,没有愧疚,没有挣扎,没有抉择。你管一路向前——”


    他说着,睁开眼睛:“我自在你身后。”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看着面前人坦然的眼神,抿紧唇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裴子辰。”


    裴子辰静静看着她,他像一只资源被铁链束缚的巨兽,江照雪忍不住笑起来。


    “我发现,我还是舍不得你死。”


    裴子辰一愣,就感觉江照雪一瞬用力,捏碎了裴子辰身上锁灵阵!


    那一刹,新罗衣咆哮而出,江照雪抬手将乾坤签一甩,大声道:“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锁龙阵,聚灵阵,开!”


    江照雪一瞬连开两阵,锁龙阵锁住新罗衣,聚灵阵会锁住百姓元神,让新罗衣无法吸食百姓灵力。


    中吉签文飞掷向上。


    江照雪抬手一把捏碎,朝着外面直奔而去!


    慕锦月见状骤然反应过来,抬手直接割了旁边奄奄一息修士的脖子,吸食着对方的死气便跟着江照雪疾冲而出!


    而裴子辰感受着锁灵阵中断后突然反噬回来的灵力,逼着自己往前一扑,一把将慕锦月拽了回来!


    同时解开了对沈玉清的禁锢,急急出声:“师父,过来帮她!”


    沈玉清得话一愣,随后感应到江照雪位置,慌忙冲出去。


    他的灵力几乎被裴子辰用干,只能朝着外面狂奔。


    路上全是尸体和因为失去元神甚至失去性命痛苦的百姓,他踩在血水里,拼命汲取周边灵气。


    而这时江照雪跳出山洞,骑着白鹤朝着圣池高处飞去。


    风吹过她的头发,她看着远处天空将明,看着自己设置两个阵法在圣池头顶散开,在血池中翻滚咆哮,原本冲出去的新罗衣又一拽锁住。


    她一路往高处疾驰而去,迎着清晨的天光和凉风。


    高处传来一声叹息,宋无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感慨道:“你这两个阵法支撑不了一刻,何必呢?”


    “怎么会没用?”江照雪架着白鹤停在圣池高处,俯瞰这座火山一般的圣池,快速结印,冷静道,“禁灵阵在头顶,便可以隔绝任何对于元神的掠夺。”


    “那又如何?”宋无澜疑惑,“你的禁灵阵维持不了多久,你也不可能在每个人头顶开一个禁灵阵。”


    “谁说我不能?”江照雪抬眼看向前方,手中画得飞快,冷静道,“命师开阵的限制,是因为自身灵力的限制,我要救千万人很难,可我如果只救一个人呢?如果我救的人,他自己也在给我力量,也在救自己呢?我就只救一个人,只开一个阵,这需要的灵力极少,那我就为千千万万人,开千千万万阵!人人头顶一块天,”江照雪双手合十,面上露出带了几分疯狂的笑意,“那就让我江照雪,来做他们的天!”


    说罢,江照雪双手一拉,乾坤签摇晃在她身前,她快速念咒,冷静道:“天道无常,赌命于天,上上大吉,天下大吉——”


    说着,乾坤签摇得飞快。


    宋无澜见状轻笑:“天下大吉?这样的愿望,你敢开?开出下下签,你必死无疑。”


    江照雪没说话,她漂浮在半空,手捻法诀,抬眼遥望远方。


    她将神识链接上自己所有神庙。


    无论年久失修还是荒废草野,无论在大夏还是在北境,她轻而易举链接到自己所有神庙,在这世上每一个世人可以见到的地方,随着升起的太阳,露出自己的法相。


    巨大的法相在晨光照耀下,从天空俯瞰着人间。


    所有百姓惊愕看着这个场景,就见神女手捻法诀,云霞披帛漫天,而后法音传遍世界每一个角落,庄重扬声:“吾乃蓬莱真武元君,奉天道之命,诛极乐长生邪道,救诸君于万难!亲人罹难生恨者,许愿于吾;亲友受难苦痛者,许愿于吾;己身堕于水火者,许愿于吾。天下诸难,吾以仙身,皆应所愿。烦请诸位,召,蓬莱真武元君——”


    “蓬莱真武元君……”


    有人喃喃出她的尊号,随后反应过来:“是神仙!是神仙来救我们了!”


    “救救我的孩子——”


    “救救我的家人——”


    “救救我——”


    “神仙啊,蓬莱真武元君,求求你——”


    “庇佑!”


    江照雪听着来自众生的祷告,感觉力量从世界各处而来,灌入她的身体,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于晨光之下,将一只灵签飞甩而出。


    沈玉清遥遥看着她,奔跑在人群中,在众人的跪拜祷告声中,看着远处那个发着光的女子的动作,惊呼出声:“不要!!”


    然而他来不及,只看光芒从江照雪身上一瞬炸开,然后无数光阵以她为中心,由近及远覆盖到每个人的头顶。


    那是千千万万人,是无穷无尽的人,力量飞快从江照雪身体中涌出,沈玉清惊慌看着她头发变得银白,不顾筋脉近乎碎裂的疼痛,一跃上剑,朝着江照雪疾驰而去!


    也就是那一刻,千万信仰之力突然如萤火一样涌向江照雪,周边风起云涌,灵力如漩涡一般灌入江照雪身体之中。


    江照雪感觉周身仿佛是要炸开,但她还是强忍疼痛,将那些灌入来的信仰之力一圈圈化作灵力输送出去。


    然而力量越来越多,需要的力量也越来越大,她筋脉运转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两者速度,无数信仰之力积累在她筋脉之中,直到最后,避无可避,宛如洪水决堤一般,轰然炸开!


    灵波如滔天海浪,卷涌全境,法阵一把把撑天之伞,开在众人头顶,高处女子与太阳同升,光芒蔽日——


    八境命师,江照雪成了!


    第93章


    八境命师, 整个真仙境也只有一位,还命在旦夕。


    然而两百年未曾晋阶的江照雪,竟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里, 连冲两阶, 步入第八境!


    命师每一境都是千万倍的差距, 在她晋阶那一刹, 灵力汹涌如海浪山崩,一瞬铺向这世间奔涌而去。


    它奔涌向定坤针下那个抱着哥哥痛哭的青年符修;


    它奔涌向北侧荒漠上拼命攀爬向前的少年;


    它奔涌向城市, 向荒野, 向每一个祈求她庇佑之人。


    江照雪的法阵宛若一轮又一轮明日悬在众生头顶,每一个法阵的开启, 就救下一个被圣池抽取着元神的百姓,疼痛一瞬消失, 被救的人慌忙跪地。


    祈祷和感谢之声弥散在世界每一个角落,化作力量又重归于江照雪的躯体,仿佛是天地循环, 生生不息。


    宋无澜震惊看着这个场景,很快反应过来, 冷声道:“你护着他们又有什么用?你就算晋升第八境灵力也有耗尽之事, 毁不了阵法, 杀不了新罗衣, 你也只是白白送死!”


    “谁说她毁不了!”


    一声青年暴喝响彻云端,宋无澜直觉不妙, 只是尚未来得及想明白, 就听身后一声震天巨响。


    宋无澜惊愕回头,便见远处断掉的定坤针冲破云雾,仿佛一根飞快生长的撑天石柱, 朝着天空疯了一般冲去。


    它延展的柱身上全是带血的符箓,似若承载着众人命运和期盼的利刃,破开云雾,斩裂天光,奋勇而上,一往无前!


    随着定坤针飞快冲向云霄,江照雪感觉蓬莱的力量在自己身体中再次苏醒,她的法相在高处睁开眼睛,便看见定坤针下,满地尸体,鲜血铺满了定坤针下台阶,钱思思昏迷在叶天骄脚下,而叶天骄一人独立定坤针前。


    狂风猎猎,青年发带飘舞,一手持着匕首,一手尽是伤痕,血液从他划开的手臂上飞出,化作千万道符箓缠绕着跟随定坤针一路往上,填补在定坤针每一寸新生的柱身上方,随后飞快凝实成柱身。


    叶天骄仰头看着天空,明澈的眼里不断漂浮转动着金色符箓,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挺拔决绝,脸上满是血泪,嘶吼出声:“谁告诉你她输了?!谁说定坤针断了?!我叶天骄生而天骄,区区定坤针,天要断它,我偏要它通天而起,偏要它逆天而上,天奈我何?!人奈我何?!天命书不是说我是必死之人吗?!不是说要取老子的命吗?!来啊!”


    叶天骄看着苍天,声嘶力竭:“我哥死了,我师父死了,我的同门死了,我的朋友死了,老子就一条命,有本事来拿!今日若天不杀我,来日我必亡它!”


    他的血液和声音一起卷席往上,在定坤针狠狠撞上天空那一刻,蓬莱之力再次如一条巨龙咆哮,灌入江照雪身体之中。


    江照雪闭着眼睛,百丈高的法相却慢慢抬起左手,蓬莱之力凝结掌间,化作赌运纹路,乾坤签再次甩出,在高处快速飞转。


    宋无澜见状便知她要开赌,神色巨变退开,一撒三个铜板甩出,同时抬手一甩传送阵法飘在周边,大喝出声:“杀了她!”


    这话一出,慕锦月往前一滚,躲过裴子辰一剑,看到高处江照雪法光,惊得疯了一般扑了上去!


    传送阵源源不断跳出修士,只是明显人手已经不多,他们朝着江照雪联手击去,裴子辰抬手一挥,地面残剑起飞,化作剑阵朝着众人急飞而去!


    他的紫色本命剑意环绕在江照雪周身,自己完全挡在慕锦月前方,拦住她疯狂进攻。


    这一切落在远处沈玉清眼中。


    他身体灵力恢复大半,御剑疾行,他遥遥看着远晨光中仿若神明的女子,仿佛回到二十岁的年纪。


    那时候他心无旁贷,一心一意,他不用想江照雪是不是害死他师妹的凶手,他不用恨自己为一己私情害得灵剑仙阁断送了最佳的继承人,他不痛苦,不挣扎。


    他只小心翼翼维系着自己那点年少自尊,仿佛自己从未沉沦于那个白虎一般骄傲又明艳的女子的爱意,然后于自己心里,不顾一切跟随着她。


    为了救她拼命修炼,又怕她脚下染尘,哪怕已经是筋疲力尽,他还是要提着她的鞋,踩着一地尸山血海,背着她走出来。


    二十岁的他,满眼只有江照雪。


    每一日的愿望,就是变强一点,再强一点,然后他就可以得到蓬莱青睐,光明正大地、平等地、不让江照雪有半分屈就和委屈的,成为他的妻子。


    他喜欢她。


    承认这一点刹那,他突觉眼酸。


    他从年少,他就一直在喜欢她,多少理由,多少借口,其实都是他自私自利,想要留下她。


    他不想与她分开,他仰望这个人,深爱这个人,只是这份爱意,在时光和怀疑里扭曲变质,而他也在宋清音的死亡里,在灵剑仙阁统一中洲的征伐中,在他一日一日攀爬里,逐渐变成了灵剑仙阁的沈玉清。


    可沈泽渊活在他心里,只是在他为江照雪光芒所召,终于承认这一刻,他们之间却只剩下最后一道红痕,摇摇欲坠牵绊在他们中间。


    他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沈玉清


    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拼尽全力,不容有失。


    他疯狂往前冲去,而江照雪在裴子辰保护之下,将所有力量召唤在身体之中,左手高抬,法相手中绽放出光芒,落到圣池之上。


    新罗衣似乎是感知到什么,整个血池疯狂翻涌。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她声音回荡在世界,宋无澜同时开阵,慕锦月瞬间睁大眼,嘶吼出声:“拦住裴子辰!!”


    说话间,所有人朝着裴子辰一涌而上,慕锦月如疾电一般扑向江照雪。


    护在江照雪身边的飞剑冲向慕锦月,可慕锦月却是不管不顾,任凭十几把飞剑贯穿自己身体,朝着江照雪一扑而上!


    江照雪双手一并,低喝出声:“上上大吉,万阵俱灭,诛,宋无澜!”


    “两仪阵成,诛,江照雪!”


    铜板和玉签一起飞出,同时裂开。


    江照雪法相一掌急下,掌下华光如长河倒流,重重击入圣池,一柄飞剑朝宋无澜直刺而去。


    而慕锦月同时冲上前方,一把锁住她的刹那,千万把光剑朝着两人同时飞去。


    “阿雪!”


    “女君!”


    飞剑贯穿宋无澜时,裴子辰和沈玉清的灵力同时在中心炸开。


    江照雪似是感应什么抬头,就见光芒之中,飞剑寸寸碎裂,宋无澜与她隔光对视,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江照雪,未来见。”


    江照雪惊愣在地,和慕锦月一同坠下,裴子辰沈玉清两人一起扑入光中,伸手向两个同时坠下的女子。


    江照雪浑浑噩噩坠下,她已经完全失力,眼前也有些恍惚。


    只看一阵白光在高处,白光之中,一个人影朝着她义无反顾而来。


    她看见那个人影,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这么安心的坠下,因为她知道他会来。


    她一生都在救人,却独独对这个人,寄予了被救的期待。


    意识到这一点,她忍不住苦笑起来,对方在恍惚中被对方一把抓住,似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将她猛地抱怀中,随后抱着她跃上高处。


    而另一侧的沈玉清,在跃入光芒中那一刹,便因过于明亮的光芒刺得沈玉清双眼短暂失明,他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度过千年万年,他只知道寻找那个人,不停找着那个人。


    江照雪。


    江照雪。


    他拼命喊着江照雪的名字:“江照雪!”


    “沈泽渊!”


    有人高呼出声,沈玉清下意识一回头,眼前亮起,便见一只手求救一般伸向他,轻声低唤:“沈泽渊。”


    江照雪的声音,这是江照雪的声音!


    他听着这个名字,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依旧毫不犹豫一把握住对方的手。


    也就是握到对方那一刹,巨痛从手心传来,沈玉清惊愕抬眼,就见眼前慢慢亮起来。


    一张秀丽温和得看不出任何攻击性的面容出现在他眼里,扬起艳丽笑容,仿佛一朵带血的罂粟,歪头轻笑:“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选错吗?”


    听到声音刹那,沈玉清惊骇睁大了眼,手上红痕仿佛是被刀凿开血肉一般疼了起来,迅速缩短消失。


    对方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贴上前来,低低呢喃:“因为你心里的江照雪,是会向你伸手的人。可是沈玉清,你和她,永远结束了。从今日起,我以宋清音之名诅咒你。”


    慕锦月开口,却是当年宋清音的声音。


    沈玉清一瞬惊住,他看着她用着宋清音的神色,缓慢又认真开口:“我诅咒你爱无所得,恨无所终,生生世世,你永远,永远,不能和江照雪在一起。天衍藤我一颗都不会种,江照雪——去死吧!”


    音落刹那,一股巨力从慕锦月掌间袭来,沈玉清被震得手上一松,就看她重重砸入血池,整个人在池水中彻底炸开。


    血水仿佛被她血肉惊醒,突然化作漩涡,像是被人吸食一般一路疾驰往下。


    沈玉清剑光暴起而下,大喝出声:“不要!!”


    天雷随着他剑光轰鸣而下,血池震出滔天巨浪,露出池底跪坐着的女子。


    她一身血衣,双目为白绫所覆,仰头看着天空,仿佛一尊沉在池底的神像。


    黑气如蛇环绕在她周身,怨气几乎将她吞噬,沈玉清剑光轰下刹那,白绫被剑光斩开,女子慢慢睁开白绫之下那双绿色的眼睛。


    剑光从她额顶而下,沈玉清映入她眼中。她整个人被一分为二,裂痕出现在她头顶,她用一双如野兽一般的眼死死盯住他,仿佛是从他剑意里看到一切。


    她仿佛是很难控制身体,咔嚓咔嚓歪了头,一开口,声音像是某种野兽嘶哑低吼:“沈……玉……清?”


    音落刹那,新罗衣身体猛地爆开,一直储存在她身体中怨气轰然炸开,将沈玉清整个人猛地震飞开去。


    整个圣池四分五裂,血水滚涌而出,怨气狂奔疾走,鬼哭狼嚎,遮天蔽日。


    沈玉清顾不得其他,立刻翻身跃起,立在狂风之中,灵力控制住所有血水,不让一滴血珠游走。


    慕锦月的血混杂在这里血里,他分不清心头血在哪里,那就让所有血全都浇灌到斩神剑上。


    “找斩神剑!”


    他在狂风中嘶吼,高呼:“裴子辰,找斩神剑!”


    裴子辰听得沈玉清的话,背对着怨气带出来的风暴,将江照雪抱在怀中,一面抵御着狂风,一面将神识探出去,在整个圣池寻找斩神剑。


    按照他们的预估,斩神剑应该是被安置在圣池底部。


    然而一直到狂风停息,尘嚣落下,天地归为平和之时,裴子辰都没找到任何斩神剑的痕迹。


    他心跳飞快,整个人惊慌失措,却又不敢出声。


    慕锦月的血很快就会失效,若是现在找不到斩神剑,等慕锦月的血失效,斩神剑便彻底不可能出世,一千年后,也就不会有救下江照雪那根天衍藤。


    没有那根天衍藤……


    没有那根天衍藤……


    裴子辰身体不可自抑颤抖起来,江照雪察觉,转眼看他。


    就见他脸色发白,江照雪一看便知结果,立刻道:“斩神剑不在这里?”


    裴子辰抬起眼眸,轻轻喘息,江照雪立刻从他怀中走出来,转眼看向圣池。


    沈玉清在圣池中控制着所有血水,听到声音,抬眼看她。


    江照雪目光落到他提剑的手上,那只手上有他们赌约最后一道血痕,它正在被天道消除,可沈玉清执着不肯。


    他用灵力对抗着天道之力,江照雪微微皱眉:“别浪费灵力,放开。”


    “我不。”


    沈玉清偏执开口,眼里含了水汽,盯着江照雪,坚持道:“我不放。”


    裴子辰敏锐扫过他二人,手放在身后悄然捏紧。


    江照雪见沈玉清固执,懒得理他,她观察着周遭,思考着斩神剑还没出世的理由。


    周边山川崩裂,河流改道,尸横遍野,怨气横生。


    他们费劲全力,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一切都没变化。


    按照斩神剑出世的条件,足够让斩神剑吸食后出世的力量,能惊动斩神剑的邪物,还有纯阴之血。


    现在死了那么多人,人魂献祭的力量足够了。


    新罗衣,出世了,这只邪物也足够了。


    甚至于纯阴之血,也已经送入圣池之中。


    为什么斩神剑还不出现?


    它不在这里,它在哪里?


    溯光镜不会让人白白回来,必定有一个目标,它每一次指引,都是在完成一件事,得到一件神器。


    她之前一直以为,溯光镜让他们回来,是为了斩杀新罗衣,完成历史上所描写的“仙人降世”。


    按照这个逻辑,新罗衣没有了,目的就该完成,斩神剑就该出世,带着他们回去。


    现下斩神剑没有出世,就意味着,溯光镜的目标根本不是新罗衣。


    那是谁?


    江照雪一瞬有些茫然,这十七年的猜测被全盘否定,她心中顿生不安,拼命回顾着过去。


    是谁,贯穿了这一次回到千年的际遇?


    是谁,让她有无数次机会改变命运?


    是谁,一直与她息息相关?


    江照雪皱起眉头,想过许多人,叶天骄,叶文知,甚至于陈昭。


    她一时无法确定,干脆取出溯光镜。


    溯光镜片只剩最后一片,它照应着江照雪面容,亮起光点。


    从来到五年后就失效的溯光镜,终于有了指引,而指引的方向……


    是北方。


    北方,那是叶文知安排裴书兰之所,从一开始就相遇的人,除了裴书兰……


    那个人在江照雪脑海中出现时,她突然愣住。


    那一刻,江照雪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月老庙前夫妻抱来的婴孩;


    京城她从时空缝隙中一出来遇上扒着她不放的孩童;


    在府邸中声嘶力竭祈求她救救她的孩子;


    生死庄死死抓住她衣袖无声地乞求;


    再遇时冷漠的少年……


    那些画面在江照雪脑海中飞快闪过最终停留在十七年前,她去诛杀装路上,于寺庙避雨那一日。她抱过婴儿,低头说那一声:“修天修地修仙修道,皆不如修己。修己心,得正道,你就叫李修己吧。”


    而后画面一转,是时空间隙内,那位前辈克制不住亲吻而下。


    “救他,千千万万遍。”


    救他。


    于婴孩他因孤星之命被宗族判由父母溺死时救他;


    于他四岁被遗弃后遭人追杀时救他;


    于他十二岁被困于生死庄时救他;


    于他十七岁被当作新罗衣养料时救他。


    她一次次救他,一次次与他失之交臂,她被溯光镜召唤回来,不是为了新罗衣,而是——


    “李修己。”


    江照雪喃喃出声,也就是那一刹,北方有一道紫光冲天而起,溯光镜上红点爆亮。


    江照雪惊愕回头,就见地动山摇,弥散在天地的怨气争先恐后朝着北方涌去,然后声一化作更大的漩涡,一路卷席着天地灵气。


    “李修己!”


    江照雪一瞬反应过来,毫不犹豫,转身召出仙鹤,拉上裴子辰就朝北方冲去。


    沈玉清将所有血水收入乾坤袋中,也急急跟上。


    仙鹤急飞,狂风猎猎,江照雪看着怨气云涌向北,心怀侥幸给李修己传音,她给了李修己传音符,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但还是努力急声劝阻:“李修己,别干蠢事!你没有修过心境,一旦怨气入体,你善念被吞噬,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了!”


    对面久久无话,江照雪忍不住反复呼唤:“李修己,你说话!”


    “可是,江仙师,”李修己的声音一传出来,符纸就变成黑色,江照雪感觉传音符浸出的怨力,灼得她手上发痛,她听出听到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道,“我想活。”


    这话出来,江照雪愣住,而另一边,传音玉牌也响了起来,叶天骄急道:“姐,冥在去大哥准备的避难所的路上出事了,他死后执念太深,魂魄不散,反倒能够吸纳灵力修炼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自己创了个法阵,正在利用这天地留存的力量为他塑体,现在这一战天地留出的怨力足够他凝成神体,怨力凝成的神体他根本不会有善念,到时候他若力量不够,会吸食天地所有生灵之力,以他如今锻造的神体强度,人间境保不住的!”


    “我之一生,都在努力求活。”


    “我已经从定坤针的传送阵到达避难所,”叶天骄喘着粗气,小声道,“他就在附近,斩神剑也在,就在他身边。他脚下这个阵法很精妙,阵法之中根本无法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会用自己和钱思思的性命之力做成牵制他的法阵,当我们锁住他后,你们拔出斩神剑,给他们致命一击。我先布阵,和钱思思在这里等你们过来。”


    “可从出生起,天欲亡我,世人杀我,唯一信我可以活的,只有您。”


    李修己的声音在叶天骄说完话后传来,江照雪捏紧鹤羽,那个“好”字始终说不出口。


    旁侧裴子辰见状,取出自己的传音玉牌,平静回应叶天骄:“我们很快。”


    然而说话时,裴子辰却是刻意放缓了白鹤飞行的速度。


    江照雪看着天空被怨气完全遮挡的太阳,听着李修己继续道:“出生时我不记事,只记得爹娘待我极好,所以,纵使后来他们抛弃了我,我亦不怨,我只想,我的命能不能好一点,这样我就可以不牵连任何人,回家与他们在一起。”


    “幼年时,我以为我乖一点,我就能过得好。所以那时候,被打了我不哭,和您分别,其实我知道您和裴仙师要抛下我了,可我也不敢请求。只是那时候我太年少,等最后您离开时,我还是忍不住哭出来,那天您走之后,那一夜,我一直在反省,我想,是我不乖,才遭众人厌弃。”


    “不是的……”


    江照雪想起当年那个四岁孩子的哭喊,艰涩道:“是我……是我做得不够好。”


    “不,”李修己平静开口,“等我稍稍年长,我便知道,不是我不好,也不是您不好,而是,我的命不好。您与我萍水相逢,为何要救我呢?我身边总是霉运连连,就算是我的父母都无法忍受,又怎能责怪他人?可我为什么命不好?”


    李修己似乎有些无法理解,江照雪亦是茫然。


    为什么?


    李修己明明乃大气运之人,甚至于他的气运是她从未见过的好,若无意外,他甚至是神君命格。


    这是几百世修行才能有的积累,为什么会这样?


    江照雪愣愣看着眼前鹤背上的白羽,听着李修己询问:“我努力行善,纵是杀人,亦只是自保。若自保是错,为何这些人要杀我?为什么有人生来命途坦顺,有人生来就如泥如尘?我想认命——可我想不明白,凭什么?”


    “凭什么,我什么都是错?凭什么我要死?方才我都已经跑出来了,您给了符咒,您告诉我我乃大气运之人,所以我拼了命跑出来——”


    李修己声音激烈起来:“可这一路上,到处都是追杀拦截我之人,到处是坍塌的定坤针碎片,我拼命跑拼命躲,好不容易快到终点,我已经看见了呀!我看见避难房屋外的结界,我看见我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在结界里,可是我爬不动了……”


    李修己音色沙哑:“我感觉身体好疼,我的魂魄被抽出来,我听见你说让我请求您,我请求了!可是您的法术庇佑众生,独不庇我!江仙师,我是凡人,我会怨,会憎,会怕,会想,若是天要亡我,人要杀我,神不庇我,我就为自己找一条路——”


    距离李修己方向近在咫尺,江照雪看见周边已经怨气凝得几乎像黑水一样浓郁,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受到周边怨气被吸收的速度明显加快,她急促阻止:“李修己,天地因果有道,你如果不做错事你还回头路,你若伤及无辜你才是真的没有回头可言!”


    “天地无道,我自为道!天地不公,我便为我,为天下万万蒙受不公之众,挣一条逆天之路。天定我蜉蝣——”


    说话间,江照雪听到叶天骄的声音:“姐!这里!”


    话音刚落,便见光芒从黑气中迸发而出,强大的冲击将仙鹤瞬间吹翻,裴子辰一把抱住江照雪重重砸在地上,沈玉清长剑一挥结出结界挡在两人身前,一眼扫到裴子辰护住江照雪的手,怒喝:“放开!”


    裴子辰立刻起身同沈玉清开出结界,抿唇挡在江照雪身前。


    江照雪顾不得其他,她只感受着这卷涌强大的怨力,惊愕抬眼,见天地云卷石走,狂风猎猎,山河无色,耀日无光,只有一缕紫金色光芒从浓黑的怨气重一点点扩散出来,逐渐显出一个人形。


    她眯着眼看着风沙中的人影,隐约看见对方朝天抬手,随后少年人沉静之声带着法音彻响天地,同光芒一起朝天而去,平静又坚定扬声:“我争,万岁春!”


    顷刻间,紫金色光芒冲天而起,拨云撕天,淹没天地!


    罡风摧枯拉朽,邪物尖啸涌来,江照雪在暴戾的罡风中艰难睁眼,就看光芒中隐约露出一个青年身影。


    那不是少年模样,隐约有了几分裴子辰的身形,但他神体未塑,看不清容貌,只见广袖飞舞,长发散披,额间一轮白玉高悬,巍峨如山。


    身影显现之时,青年威压散开,感受着这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压,沈玉清江照雪俱是惊住。


    这是神体才能有的威压。


    而这千万年来,只有一个人,修成了半神之体,距离成神一步之遥。


    那就是一千年前,舍弃肉身,创九幽境功法,独开一境,八百年吞噬大荒,两百年前强渡沧溟海,于真仙境倾巢而出之下,借助天命书才能封印的至强之人——


    九幽玄冥大帝。


    李修己竟然是九幽玄冥大帝。


    溯光镜让她和裴子辰回来的人,竟然是九幽玄冥大帝!


    为什么裴子辰开启的溯光镜,会带着他们回到九幽玄冥大帝出世的时代?


    李修己与溯光镜到底是什么渊源?


    她没回来之前,李修己到底是如何成为九幽玄冥大帝的?


    一个个问题环绕在江照雪脑海,但她根本来不及多想。


    周边怨气越发稀薄,李修己在吸食完这些人间境邪物之后,便开始吸食怨气,这些都是这一战枉死之人留下,等怨气吸尽,他便彻底失去心智,会为了力量不计代价开始吸食整个人间境所有力量,包括人的性命。


    江照雪知道不能再等,沈玉清明显也是如此打算,抬手在剑上画下血符,叮嘱道:“阿雪开阵,裴子辰护法,我上前取斩神剑。”


    说罢沈玉清一马当先直奔斩神剑方向,而裴子辰留下自己剑意,同时暗中甩出一张纸人留在江照雪袖中,便紧随而去。


    江照雪山河钟一开,将那些妖魔叮叮当当挡在山河钟外,看着沈玉清和裴子辰冲入黑雾之中,她抬手一挽,阵法在她手下绘开。


    方才诛杀宋无澜,毁掉大阵的灵力使用太过,此刻一开阵,她便觉筋脉发疼。


    她仰头看向李修己,忍不住道:“李修己,如果你再不停手,你我只能为敌了!”


    但李修己明显已是听不到她的声音,只闭眼继续吸收着力量。


    江照雪咬咬牙,抬眼看向被那些妖魔完全淹没的裴子辰和沈玉清,她咬咬牙,忍痛调动灵力吸入身体之中。


    裴子辰感觉到江照雪开阵,抬眼向前。


    那些妖魔越来越多,根本看不清方向,堆积在视线之中,密密麻麻。


    裴子辰感应着斩神剑的方向,跟在沈玉清旁侧,扬声道:“把乾坤袋给我。”


    沈玉清不言,仿若未曾听到。


    裴子辰感知着周边越来越多妖魔和他们挪动极慢的距离,一把拉住沈玉清手腕,咬牙:“师父,我有鸢罗弓更容易过去!”


    “可那是我的!”


    沈玉清厉喝,转眼看他,仿佛是在看一个贼一般,不知说的是乾坤袋还是什么,克制着情绪强调:“那是我的。”


    说罢,沈玉清剑花一转,他抬剑一扬,剑意在地上炸开,将所有妖魔一瞬轰飞出去。


    沈玉清身形如箭急掠向前,裴子辰剑意环绕周身,不甘搭弓拉弦。


    眼看妖魔又将如两岸河水并流,一只箭矢从沈玉清身侧飞擦而过,“轰”一下射出一个空间。


    沈玉清趁机往前一跃,鸢罗弓的空间便带着他瞬移到斩神剑前,一剑斩向前方斩神剑结界,一把红伞从黑气中突袭而至,“唰”地张开挡在斩神剑身前,与沈玉清的剑冲撞在一起。


    随后伞面急旋,伞骨暴涨,迎着沈玉清剑尖突袭而至,沈玉清神色微凛,弯身向后,裴子辰纵身急刺,剑身一挑,便将红伞顺力送走,六把剑意紧追红伞,抬手封住李修己方向新生的妖魔,将人伞尽数拦下,冷声催促:“走。”


    听到这话,黑气中传来一声野兽嘶鸣起来,斩神剑前方土地突然裂开,千万黑色怪物如同海浪升腾而起,朝着沈玉清扑下。


    沈玉清剑光急斩,然而一剑斩下,一浪又至,反反复复,竟是难进分毫。


    眼看高处李修己身体只剩下胸口还是透明,沈玉清心上大急,正欲回头,就听天上闷雷阵阵,而后雷霆疾驰而下,“轰”一声将海浪瞬间压下,伴随着江照雪的高喝:“走!”


    沈玉清趁机往内翻身一滚,高高跃起,抬手将乾坤袋往上抛起,一剑斩下,随后剑尖一引,血水如星河倾灌而下,轰隆隆浇灌在斩神剑上!


    斩神剑被血水一灌,剑身立刻颤动起来,整个荒漠地颤如龙吟,高处有人状尖锐大喝:“住手!!”


    然而沈玉清完全不管,只压着血水不断灌涌在斩神剑上,他看着不停颤动的斩神剑,心中反复默念。


    天衍藤……


    天衍藤。


    一定要种出天衍藤。


    这是他们最后机会,他必须种出天衍藤,必须要让江照雪活着。


    周边妖魔疯了一般扑来,江照雪雷霆化作结界,裴子辰护在沈玉清边上,血水越来越少,斩神剑一点点亮起来。


    沈玉清心跳飞快。


    快了,斩神剑苏醒,炎阳之火出现,和极阴之血交织之处,天衍藤生。


    有了天衍藤,江照雪就会活下来,江照雪活下来的机会,是他给的。


    他和江照雪,生生世世,宿命姻缘,纠缠不休。


    谁都别想分开他们。


    他欠她同心契,他给她天衍藤,他们的性命是互相给予,江照雪的骨血里是他给的一线生机,他亦如此。


    周边地面震动越来越大,眼看斩神剑红光亮起,火星从土地中冒出,沈玉清眼中露出喜色,慌忙伸手去握剑柄。


    也就是那一刹,高处李修己突然睁眼,灵压“轰”一下将沈玉清震飞开去!


    乾坤袋飞砸在地,血水在地面泼洒开去,旁侧妖魔飞窜而来,瞬间将血水吞噬殆尽。


    江照雪看着这个场景,突觉一种晕眩感从周遭传来,仿佛她与周遭格格不入。


    隐约觉得有什么在呼唤她,她茫然回头,就见身后出现一个黑洞,那黑洞周边一切都仿佛被某种规则扭曲,江照雪看到黑洞瞬间,整个人仿佛被莫名的规则锁定,她动弹不能,眼睁睁看着黑洞中伸出一只苍白又巨大的手。


    那只手由一条条天道法则凝结,仿佛是一条条锁链,出现那一刹,江照雪感受到一种头皮发麻的恐惧,密密麻麻弥散在周身,她仿佛是蝼蚁凝视着无边无际的宇宙怪物,而这个怪物锁定了她。


    天道!


    这是天道试图来抹杀她,抹杀她这个不该存在的人。


    失败了,沈玉清没有种下天衍藤,天道计算出来的最后结果,是保留缘由一切,但是抹杀掉她!


    江照雪全身颤抖,每一块血肉都仿佛被人拆解,与自己完全无关。


    她身体随着那只巨手的靠近变得扭曲,所有人回头看见刹那,都嘶吼出声。


    “姐!!”


    “江照雪!”


    “阿雪!!!”


    只有裴子辰,唯有裴子辰,他毫不犹豫,一言不发,直接冲向了不远处的斩神剑。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而沈玉清疯了一般冲向江照雪,哪怕是可能被天道一并带入时空间隙彻底抹杀,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握在江照雪手上。


    江照雪错愕转头,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这样肆无忌惮的软弱和恐惧,也就在他握住她的刹那,灼热的火焰从不远处轰然升腾而起,一瞬冲向周遭!


    这火焰仿若千万烈日组成,乃至阳至正之存在,裹挟着斩仙灭神、撕裂一切规则束缚的磅礴之力,轰然冲刷在荒漠之上!


    它燃尽周遭邪魅魍魉,天道也在那火光之中碎裂炸开,随后被紧跟在火焰之后的寒冰瞬息覆盖,冰火一路交缠而去,将这天地化作一片冰雪盛世!


    所有人立于冰天雪地,惊愕回头,看向那火源来处。


    只见裴子辰扶着斩神剑,佝偻着腰,立在火光之中。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血液同他灵力源源不断浇灌而下,他面色苍白,死死盯着沈玉清抓着江照雪的手,沙哑开口:“师父,她不欠你了。”


    说着,就看裴子辰一手握着捅入胸口的匕首往里重重一捅,江照雪感觉那一刀仿佛捅在她心上,她呼吸瞬窒,指尖发颤,不可置信盯着裴子辰,看着他逼着心头血落下。


    “裴子辰!”


    江照雪急急上前,裴子辰大喝:“别过来!”


    他似乎是痛极了,一开口,脸色就变得煞白,他仰起头,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一些,安抚道:“我没事的,女君。”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看着面前人,只觉心脏被什么溢满,仿佛要炸开来。


    裴子辰见她神情,缓缓露出笑意,哑声道:“我很高兴,这颗种子,是我种下。”


    说着,裴子辰喘息着,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他一手压着匕首往里退去,一手握住剑柄,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一点点将斩神剑往外拔出!


    斩神剑仿佛是在扎根深土,他一动,地面巨颤,周边妖魔疯了一样飞扑而上,然而斩神剑炎阳之力却是一道天生的结界,将所有邪魅挡在光芒之外。


    只是炎阳之力太过强大,斩神剑每往外一寸,火焰就飞快蔓延更远,但火焰刚出,就又立刻被冰冻住。


    双方纠缠往前,火烧三千里,冰冻三千里,而裴子辰的血就从斩神剑顶部一路向下,浇灌了整个斩神剑。


    血浸透泥土,一颗种子快速破土发芽,开出一朵白色小花。


    花开剑下,血滴坠砸花头,花枝轻颤。


    这盛大又秀丽的场景看得江照雪心上发颤,而阿南站在江照雪肩头,看着那这一路与火焰纠缠的冰雪,茫然喃喃:“那是灵力……”


    说着,阿南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我就说他又不是纯阴之血,他怎么拔得出斩神剑!原来是仗着自己是冰系天灵根胡来!当年神君要求斩神剑出世时必须有极阴之血,就是因为斩神剑出世会有炎阳之火,火烧三千里,神君怕老百姓遭殃,才要求必须有压制之物。现在他拿自己心头血和灵力硬压,等会儿拔出剑来他还要和李修己拼命,他不要命啦!”


    “别说了。”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抬手结阵,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阿南,咬牙道:“他是男主角,他不会有事的!”


    说着,江照雪快速绘出阵法,她绘阵时,阿南格外着急:“你这次要赌的愿望是什么啊?”


    赌什么?


    是许愿保护裴子辰,还是许愿杀了李修己?


    其实这两个选项都殊途同归,裴子辰拿斩神剑,目标就是杀李修己,她保护裴子辰,那就是变相杀李修己。


    可一想到杀了李修己,江照雪便觉得心间发颤。


    不对,有什么不对。


    可她又不知有什么不对。


    她紧皱眉头,看着裴子辰一点点拔出斩神剑,拔剑刹那,李修己仿若终于感受到危险,骤然睁眼。


    他眼睛里已经完全被怨气占据,成了纯黑之色,看不出半点情绪。


    睁眼刹那,他似若天空,法光如万千星辰,朝着裴子辰陨落而下。


    裴子辰握剑翻身一跃,抬手虚空一抓,将鸢罗弓从空间中抓出,以鸢罗为弓,灵虚扇化弦,将斩神剑一搭弓弦之上,右手双指一拉弓弦,弓如满月拉开,剑挽一汪清泓,而后指尖一松,斩神剑一剑化千万箭矢,卷天地残云,朝着李修己悍然而去!


    江照雪早已蓄势的乾坤签瞬动,立刻出声:“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救他。”


    一个声音从虚空传来,炸响在江照雪耳边,那一刹,狂风终于卷走阵法之中一直聚集在地面的雾气,露出雾气之下,一具躺了不知多久的少年尸体


    看见尸体瞬间,江照雪呼吸一窒。


    他静静趴在地面,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衫,身上全是伤痕,刀剑、烫伤,甚至还有定坤针的残片在他身上。


    整个背部被彻底划开,暴露出里面的脊骨和内脏,而那脊骨……


    没有脊骨。


    他整个脊骨仿佛都被抽走,空荡荡一片。


    没有看见这具身体之间,没有这么大的冲击,然而亲眼看到时,她一瞬就想起了年少时活泼懂事的那个孩子。


    他人生同她求救了无数次,可她从未成功救下她。


    她每一次都在许诺救他,却又每一次抉择时放弃他。


    “救他。”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江照雪看着地上躺着那个孩子,看着裴子辰箭矢与李修己落下的法光冲撞一起之后,剩下得集体轰向李修己的身体。


    一道道箭矢撕裂空间,拉扯着李修己往后倒去。


    李修己虽然身体尚未塑完,却还是疯狂挣扎起来,江照雪明显感觉到他开始吸取周边力量,脑子一遍遍询问自己。


    她回来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苏醒,为什么会突破成为七境命师,为什么要回来?


    溯光镜让她回来做什么?


    杀李修己吗?


    因为当年没有杀掉李修己,让李修己成为九幽玄冥大帝,造成了当年沧溟海一战的祸端,所以让她回来杀李修己吗?


    可多少人要杀他?


    他们一遍一遍杀他,反而将他逼成了九幽玄冥大帝,而他塑造出的神体,可以不断汲取任何力量,遇强则强,就算有斩神剑在手,就能杀他吗?


    只要他没有底线,他不择手段,他可以将整个人间境作为他的养料,谁都奈何不了他。


    可当年九幽玄冥大帝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直接吸取任何一境的力量,他只是把所有地方改造为了修炼九幽境功法的地方。


    李修己,哪怕在一千年后,也没有不择手段。


    他从来没有因为被杀而死,反而是因为被杀而生。


    杀戮无法真正杀死他——


    “救他,瑶瑶。”


    那个声音响起来,江照雪一瞬明白。


    他集聚所有力量的神体,来源于执念,执念太深,以至于他的魂魄拥有了实体,而他的执念是恨,可李修己的魂魄还在。


    他从四岁、十二岁、十七岁,他一次次向她求救,一次次与他相遇。


    她该救他。


    该全心全意,不选择,不放弃,奋力救他一次。


    意识到这一点刹那,她觉得身后似有清风拂来,为她吹出一条前路,江照雪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一路往前冲去。


    护在他身侧的沈玉清错愕回头,就见江照雪已经风一样奔跑出去。


    她跑得那样快,仿佛是有人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冲往前方,就在李修己嘶吼扬剑劈向裴子辰,裴子辰提剑凝天地一剑相抗那一刹,江照雪猛地扑到地面李修己尸体身上!


    她这一扑,裴子辰惊得急急收剑,让灵力从两侧分开,而李修己则愣在原地。


    也就是他愣神那一刹,裴子辰的剑在他身后把所有鸢罗弓箭矢破出来的空间轰开,连成一片,巨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将他猛地拉扯进入空间之中,李修己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撕在空间门口,眼睛又化作漆黑之色,仿若一条巨龙一般疯狂挣扎起来。


    裴子辰竭力试图闭合空间,然而李修己的力量仿佛完全永不完一般,两人僵持不到片刻,裴子辰一口血呕出,江照雪急喝出声:“李修己!”


    李修己闻言垂眸,便江照雪怀抱着少年尸身,在黄沙中仰起头来。


    少年躺在她怀里,神色平静,江照雪抹干净了他脸上的血痕,露出他被满脸疤痕,看上去格外可怖。


    可江照雪却将他的头温柔放在臂弯,认真看着李修己,扬声道:“我的签本该杀你,可我想救你,你若愿意离开人间境,我可以命师之名起誓,纵用我之性命,必会为你留一线生机,乾坤天地,”江照雪开口,乾坤签飞转起来,随后一只空白玉签急飞而出,飞甩向李修己,带着江照雪的声音,“我欠你一签!”


    李修己不说话,那只飞来的玉签仿若命运,他清楚意识到,若他伸手接下此签,这个用来囚禁他的空间会立刻关闭,这等于他放弃了挣扎机会,选择被封印离开人间境。


    那一根玉签在他眼前变得格外漫长,他静静盯着那根玉签,而裴子辰站在高处,看着江照雪一心一意仰望着李修己的背影。


    带血的指尖轻颤,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意味。


    只觉嫉妒和不该有的怨恨升腾而起,带着杀意和艳羡,交杂其间。


    一瞬希望李修己接下此签,给这个孩子一个善终,了结这一场人间浩劫。


    一瞬又希望李修己不要接下此签,这样他与江照雪就没有任何纠缠,而剩下由他裴子辰来,与他你死我活。


    她应该只救他一个人就够了。


    救裴子辰一个就够了。


    嫉妒如同斩神剑下那株天衍藤,飞快生长,然而他却也只能静默不言,只看玉签临到李修己面前刹那,李修己终于是伸出手来。


    他一把握住玉签瞬间,天地震动,空间吸力剧增,李修己放手坠落而下,一缕一直趴俯在他肩头的红色气息察觉李修己的选择,疯了一般想要窜逃出去,却被吸力牢牢拽回。


    “跟我走吧。”李修己疲惫闭上眼睛,“吃了我的血肉,你走不了的,新罗衣。”


    李修己拽着新罗衣沉沉落下,江照雪看着天空上的空间闭合,正松一口气,就见叶天骄和钱思思仿佛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拽着他们飞快往空间坠去。


    看见这个场景,江照雪惊恐出声:“裴子辰!”


    音落瞬间,江照雪用疾行符以最快速度与裴子辰一前一后同时到达空间前方,裴子辰一把拽住叶天骄,江照雪抓住钱思思,沈玉清紧随其后,拽住江照雪,急道:“阿雪,他们是用自己的魂魄锁住李修己,不死一个人,解不开他们和李修己的魂链!”


    “放手吧。”钱思思说着,坦荡笑起来,看着江照雪道,“我魂魄已经快碎了,进不进去,都是一个结果。”


    听到这话,江照雪手颤抖起来,她看着面前脸色苍白,魂魄明显已经快要飘出来的女子,想起当年京城初见,在她面前僵硬扭动试图跳波斯舞蒙混过关的模样。


    “把这个拿着!”


    江照雪一咬牙,将一颗妖丹拍在钱思思手中,拼命抓着她,大声道:“把魂魄放在妖丹,未来找机会,让人把妖丹送到蓬莱轮回池,我在蓬莱等你!”


    音落刹那,江照雪再也抓不住她,钱思思被狂风卷去,她一路坠下,手握妖丹,看着江照雪爽朗笑开:“好,下辈子,我一定要当个有钱的妖修,养上十个八个美男,和你再当好姐妹!”


    这话把江照雪逗笑,周边空间明显变化起来,溯光镜在江照雪袖中拼命震动,裴子辰死死拽着叶天骄,看着他被吸力一点点拉下去,知道已经没有回转余地,只能快速道:“你与天命书相悖,未来天命书必会一路追杀,换一个名字,一千年后来灵剑仙阁找我。告诉我你打算叫什么——”


    “顾景澜!”


    叶天骄毫不犹豫扬声,裴子辰手上一颤,他震惊看着一路坠下的人,就见他灿烂笑着看着自己,和记忆中那个从入山门就一直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小师弟面容交映在一起,听他扬声道:“一千两百年后,我还是你的好兄弟,顾景澜!”


    音落之时,空间合上,合上前最后一刻,空间中最早坠下的李修己睁开眼睛。


    他神体完全塑造完成,肉身上原本有的疤痕也彻底修复,那一刹,裴子辰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与裴子辰一模一样的脸。


    第94章


    怎么会?!


    看见那张脸, 裴子辰震惊愣在原地。


    李修己怎么会长得和他一样?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江照雪一声急唤:“裴子辰!”


    声音出现那一瞬,裴子辰身上筋脉剧痛, 最后一点灵力突然抽取出去, 整个人直直坠下。


    就看高处溯光镜不知何时已经拼凑完整, 高悬在顶, 开始疯狂吸取着他身体的灵力。


    溯光镜亮起,空间四分五裂碎开, 斩神剑从他手中跃出, 仿佛将他的脊骨当成剑鞘,从他颈骨处, 生生撬开骨头,一寸一寸插入。


    经脉骨髓仿佛都被碾碎, 剧痛爆炸开来,冷汗弥散在他全身,他眼前一黑, 感觉自己一路往下坠去,直到一只手猛地抓住他, 灵力重新进入身体, 包裹在他脊骨之上, 他的疼痛才减轻, 颤颤抬眼,看见眼前紧握着他穿梭在宇宙星辰之中的人。


    她力气不大, 在狂风中死死抓着他。


    而她身后, 沈玉清正从高处追来,明显试图去拉江照雪,大声惊唤:“阿雪——”


    他来了。


    看见这个称呼那一刹, 过往沈玉清与江照雪纠缠的夫妻时光一瞬映入脑海,仿佛嵌入脊骨的斩神剑一般激在心间,将积攒已久的情绪彻底点燃,骤然爆发。


    他知道他有罪。


    他知道沈玉清是他师父、是江照雪的丈夫他不该。


    他知道沈玉清对江照雪有情,这段感情只能有江照雪选不能由他抢。


    可是——


    可是——


    他理智完全无法支配,只在沈玉清伸手即将触碰到江照雪那一刹,抓着江照雪猛地往前一拉!


    刹那间,强大的吸力从沈玉清身后爆开,空间从沈玉清江照雪中间裂开,沈玉清恰恰触碰在江照雪指尖,只要江照雪一伸手,就可以握住他。


    然而江照雪却只在感受到裴子辰巨力片刻,将江照月赠她的最后一张护身符送交到他手中,指腹与他错指而过,被裴子辰一把重重拽入怀中,仿佛蛇一般缠绕上来,将她死死抱住。


    空间彻底裂开,空间中疾风卷来的灵石重重砸在沈玉清身上,他周身灵力用尽,只有江照雪留给他护身符箓亮起,像温柔的春水,将他整个人包裹。


    他在护身符箓的保护下一路沉沉下坠,遥遥看着高处两人。


    裴子辰将江照雪护在怀里,江照雪全心全意、毫无防备依偎着他。


    他记得那种感觉。


    他拥抱过无数次这样的她。


    年少时,他紧紧抱着她,用躯体为她挡住所有伤害。


    年长后,他足够强大,便一手护着她,一手挽剑,不让任何人上前半步。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个问题出现时,最后一点灵力终于耗尽,掌心那道红痕、开始以着缓慢蚀骨的方式,在他手心燃烧起来。


    他一瞬什么都不想了,也不想。


    只是脑海还是忍不住浮现起二十岁的江照雪。


    他看前方前行,她跟在他身后,不停试探:“沈泽渊,你不回头我走了?”


    “沈泽渊,我真的走了。”


    “沈泽渊?沈泽渊?”


    他听着,走着,从少年剑客,终于走成手持拂尘,头顶高冠的仙盟盟主、灵剑仙阁阁主、真仙境第一剑修。


    而后他听见江照雪怒骂:“沈玉清!”


    这个名字一瞬惊醒他,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来路,仓皇回头。


    就看二十岁的江照雪站在时光尽头,灿然一笑:“骗你的,我一直在,沈泽渊。”


    在他的记忆里。


    在时光。


    “瑶瑶……”


    沈玉清闭上眼睛,感觉手上痛楚彻底消失,掌心变得干干净净,仿若来时,姻缘绳从无名指上彻底断裂,姻缘契的感应也完全消失。


    也就是那一刻,真仙境记录姻缘的姻缘石边,鸟雀惊飞而起,江照雪和沈玉清两个人的名字,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静默消散而去。


    另一边江照雪清晰感知到姻缘契的消失,然而也来不及多想。


    她明显感觉到裴子辰状态不对,他先以心头血和灵力强行压制斩神剑,再用斩神剑为李修己单独开辟了一个空间封锁他,现下溯光镜又在拼命抽取他的灵力,她现下虽然在拼命渡灵力想要帮她,但毕竟她也是刚刚晋阶,又是一场大战,杯水车薪,只觉怀抱着她这个人心脉迅速衰弱下去,江照雪又慌又怕,着急道:“裴子辰,你清醒些,你已经拿到斩神剑了,你想些办法……”


    裴子辰没有说话,只有手慢慢松开,仿佛是要昏睡过去。


    江照雪瞬间慌乱起来,一把抓住他,将灵力疯狂渡了过去,惊道:“裴子辰!不准睡!听到没有!”


    “裴子辰!”


    “裴子辰!!”


    “裴……”


    话没说完,江照雪便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来到身后,从身后温柔环抱住她,轻轻握住她的手背。


    江照雪动作一僵,便觉一股灵力从身后涌来,温柔抚平她的筋脉,流入裴子辰身体之中。


    这种绝境逢之感让她鼻头一酸,身后人似有察觉,轻轻一笑:“别怕。”


    “前辈……”江照雪沙哑开口,“多谢。”


    说话之间,裴子辰迷迷糊糊又清醒过来。


    恍惚间感觉江照雪紧拉着自己,他艰难睁眼,便见江照雪被一个人环在怀中,紫色光芒将她笼罩其间,虽然没有看清对方面容,但也知那是一个侵占欲极强的姿态。


    裴子辰瞬间暴起,空间寸寸碎裂,他将江照雪猛地拽到身后,拔剑急去,少有失态怒喝出声:“滚!”


    “等等……”


    江照雪闻言赶紧阻拦,只是剑光过去,空间便彻底碎开,人影消失不见,裴子辰骤然卸力,将江照雪一拉环在身前,抱着她便重重坠到地面。


    饶是有裴子辰护着,江照雪撞下去时,还是觉得脑袋一懵,随后便听裴子辰一声咳嗽,血水便喷在旁侧带着刚被海水冲刷过得沙子上。


    海水瞬息又至,拍打在两人身上,卷着裴子辰喷出来的血快速退去,江照雪慌忙握住他的脉搏,为他送进灵力,诊着脉象道:“你没事吧?”


    裴子辰喘息着,急促道:“方才那个人……”


    “那人我认识,”江照雪感受着他筋脉中驳杂的灵力横冲直撞,怕他再做什么损耗灵力之事,赶紧道,“是我之前提过的前辈,帮过我们很多次,你不必紧张。”


    听到这话,裴子辰静默下来。


    他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觉或许是吸纳了太多怨气的缘故,心上又酸又燥,悄无声息轻蜷空着的手,低声道:“是弟子不是,打扰女君故人重逢。”


    江照雪动作一顿,裴子辰却已经缓过来,抬眼看江照雪无事,便将手从江照雪手中抽出,撑着自己起身道:“弟子无事了,我们先找个歇息的地方。”


    说着,他便起身往前。


    江照雪赶紧起身,叫住他道:“你先别乱动……”


    话没说完,裴子辰便直直往前一扑,彻底倒在了细白的沙子里。


    江照雪一愣,随后骂着他先人冲上前去,赶紧握住他的脉搏。


    这一握惊得江照雪差点跳起来,刚才还勉强维系的灵力完全爆开,筋脉几乎都有了裂纹,江照雪慌忙用给他服了两颗保命元丹,随即用灵力稳住筋脉。


    但他的灵力此刻太过暴戾,她也维持不住多久,不由得骂:“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身体承受不住斩神剑的力量,本来就是勉力支撑,刚才急火攻心,就完全失控了!”


    鸢罗突然大吼起来,魂体出现在裴子辰身边,上前一个滑跪,一把握住江照雪,急道:“女主人,快救救他吧!”


    “鸢罗,”灵虚身形跟在鸢罗身后出现,看着鸢罗的模样,有些无奈,“她听不到,你别白费……”


    “怎么救?”


    江照雪立刻开口,灵虚一愣,不由得开口:“她怎么……”


    话没说完,一股威压迎面砸下,灵虚双腿一软,便“唰”一下跪在了地上。


    灵虚震惊抬眼,江照雪冷冷盯着他,威胁道:“少说废话,怎么救?!”


    “主子与主人乃道侣,您可与主人双修,为他疏导灵力,便可救主人于危难。”


    灵虚扇反应极快,江照雪到底为什么能看见他、为什么能以主人之身控制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江照雪能听到他们说话,那就有救。


    他一句话出来,整个人便镇定起来,抬手在前,恭敬道:“现下主人身体中灵力暴走,主要源于在空间中吸纳的怨气与斩神剑本身力量太过暴戾。您乃木系灵根,天生有净化之力,可以净化斩神剑中的暴戾之气,外加双修有利于巩固他心境,主人心境稳定,自己能解决那些怨气带来的影响。”


    说得坦坦荡荡,江照雪抱着裴子辰一眼不发,灵虚扇见状低头又加一句:“当然,您也可以不管主人,他不会死的,你要相信他。”


    说着,灵虚扇看向地面裴子辰,满眼信任中带了怜悯道:“他比较坚强。”


    “少说风凉话。”


    江照雪听出灵虚扇取消,抬手一挥,将灵虚和鸢罗召回裴子辰身体,冷声道:“先休息吧你们。”


    说着,她便切断了两人对外的联系,将裴子辰放在地面,站起身来,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座巴掌大的小屋,抬手往旁边一送,小屋落在空地,便化做一座小院。


    “唉?”阿南歪了歪头,“你搞个房子做什么?”


    “你也休息。”


    江照雪说完,就将阿南收回识海,切断了联系。


    等确认无人,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化出虎形,将裴子辰一口咬住衣衫甩到背上,便背着裴子辰跑进院子。


    进了屋中,她背着裴子辰跑进后院,直接将人甩入温泉池中,随即便跟着跳了下去。


    裴子辰入池就沉进水里,迷迷糊糊又被江照雪一把拽了上来,将他按坐池边。


    池水中有一层台阶,江照雪扶着裴子辰坐靠上去,等扶住他肩头坐稳,这才抬头看他。


    一看江照雪就愣在原地。


    他歪头靠在池边,整个人都被池水打湿,头发带着水汽落在身侧,伤口还在飘血,面色苍白。


    但这种白反而衬托得他眉目更艳,江照雪突然清晰的感知到,他不是少年人了。


    他的眉目完全脱去少年稚气,线条硬朗锋利,睫毛又长又密,鼻梁高挺,唇薄而淡,但看上去格外柔软。


    这让江照雪心上一颤,逼着自己挪开目光,不要胡思乱想,然而很快又意识到,这种时候就该胡思乱想。


    只是一这样想,她心跳就快得停不下来。


    她强作镇定快速拉开他的腰带,将他的外衣剥下来扔到一边,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了扔出来,等剩下最后一件,她实在有些脱不下去,也不想浪费时间,干脆咬咬牙坐到他腿上,捧着他的脸变低头亲了下来。


    他的唇有些凉,将将一碰,激得江照雪一个激灵。


    但她还是逼着自己生啃下去,碾压着他的唇瓣,将他的灵力从他身体里慢慢引导出来,主动引入自己的筋脉。


    他灵力一进来,江照雪便觉得自己身体变得格外敏感,她忍不住碾着他唇又更用力几分,呼吸慢慢重了起来。


    温泉水雾升腾,熏得她头脑有些发昏,她忍不住试探着将舌尖探了进去,


    只是将将一碰,裴子辰瞬间惊醒,骤然睁眼,一把掐在江照雪后颈,将她猛地拉开,惊慌抬眼。


    目光一触江照雪,裴子辰整个人僵住。


    江照雪坐在他身上,穿了一层衣衫,水下衣衫如花一般飘散在水中,遮住旖旎风情,水上衣衫半褪,胸口大敞,随着呼吸起伏,水珠顺沟壑而落,震人心弦。


    裴子辰目光微凝片刻,便匆匆闭上眼睛,哑声询问:“女君何意?”


    “你需要梳理灵力,”江照雪很快反应过来,赶紧将他的手按下,强作随意,重新捧上他的脸,就要亲上去,“我帮你……”


    话没说完,她便觉裴子辰扶在她肩头将她拦住。


    这个动作似乎便已经耗费他不少力气,面色又白几分。


    这拒绝之意让江照雪惊住,错愕抬头:“你干什么?”


    “弟子只是弟子,”裴子辰听着她的话,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水波里的两个人,想起方才江照雪义无反顾救李修己的模样、最后担心沈玉清送给他的护身符,心上不由得发酸,积累的情绪在胸口翻涌发闷,酿得口中泛着酸苦,低声道,“女君未曾给我答复,又怎能做此夫妻之事?”


    “你疯了吧?”


    江照雪听他在这时候说起这些,瞬间火起,不由得道:“你现在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若我现在不救你,你筋脉就废了知不知道?!”


    “可若是与弟子行此事,我要什么您知道吗?”


    裴子辰认真开口,江照雪一愣,就见他盯着自己,眼眸轻颤,偏执道:“女君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一直等。可您要想好。”


    裴子辰说着,拉着江照雪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江照雪感受着肌肉下的心跳,听着他道:“若是选了我,就不能再选别人了。”


    江照雪心上一颤,裴子辰似也是害怕,握紧了她放在胸口的手,提醒道:“为了救人也好,还是因为其他,都不能再有其他人了。”


    江照雪听着,抬眸看他,裴子辰注视着她的眼睛,平静询问:“想好了吗?”


    江照雪没有应他,咬着牙急促呼吸,许久后,她猛地一把将人推到池边,裴子辰重重撞上墙壁,闷哼一声,江照雪捧着他的脸就吻了下去。


    江照雪被这人逼得心里带了火,只想着要他好看。


    他在幻境里再如何,身体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江照雪亲吻不到片刻,他呼吸便彻底乱下来。


    江照雪捧着他一面勾吻,一面引导着他的灵力进入自己筋脉,由她安抚净化之后,又流转回去。


    灵力流转的过程激得两人越发敏锐,裴子辰整个人扶在台阶两侧,由江照雪亲吻,完全不敢动弹。


    没了一会儿,江照雪抬眼看他,似是看穿了他一般,哑声道:“怎么这么僵着,不摸摸我吗?”


    裴子辰听着,抬起眼眸。


    他神色还同往日一般平淡,看上去纹丝未动,只是一双眸色发沉,江照雪一看便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引入裙下,哑声道:“来,女君教你。”


    裴子辰不言,僵着不敢动弹,只呼吸重了起来,由江照雪一路领着去过他想去的地方,到了最后,他喉结微动,眼中掀起惊涛骇浪,面色却不动半分。


    江照雪笑了笑,主动朝他伸出手去。


    裴子辰一把按住她,仰头去亲吻她,哑声道:“这个回房间。”


    说着,江照雪便软在他身上,作乱的手被他压着,她轻轻喘息着埋怨:“是怕交代在这里吧?”


    裴子辰没有出声,只有水波更漾几分,江照雪说不出话来,干脆一口咬在他肩头。


    江照雪领着他将灵力运转了几个周天,整个人便完全软趴在他身上,裴子辰转眸看了肩头轻轻喘息着的人一眼,见时机差不多,便将手抽了出来,抱着她走出水中。


    江照雪突然落空,顿觉不满,纠缠着他亲吻上去,不管不顾。


    裴子辰被她吻得呼吸大乱,应着她将她放到床上,行至身前,两人都静默下来。


    幻境里他早熟悉过面前这个人,但亲身的体验却是完全不同。


    他有些紧张撑在她两侧,忍不住细细感受,而江照雪早在温泉就在等他,此刻见他还是磨蹭,忍不住催促:“别磨蹭了,元阳都快,等会儿别进来就没了。”


    裴子辰一顿,抬眸看她,眸色沉沉。


    江照雪正要说话,还未出声,便被激得一把抓住他手臂,闷哼出声。


    裴子辰准备足够,进来没一会儿就是狂风暴雨,江照雪捏紧床单,裴子辰静静看着她,捻诀运气,没一会儿,便听他声音如宝石磨砺,轻声提醒:“女君,固守阴关,没到时候。”


    这声提醒江照雪颇为狼狈,一时生起争胜之心,转过头去,不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暗暗同裴子辰较劲起来。


    裴子辰看出江照雪意图,也没说话,两人静默着将灵力一圈一圈净化,一路默不作声。


    裴子辰沉默着亲吻她,他熟悉她所有要害,故意纠缠,江照雪咬牙一声不吭,两人各自暗捏守关法诀,熬了许久,都不见松口。


    裴子辰心中暗恼,但又有些控制不住沉迷,过了许久,外面传来雨声,江照雪有些承受不住,怕自己先输,便转过头去,故意分散注意闲聊询问:“说好等第九境再回你,怎么突然非要逼出个答案来?”


    裴子辰不说话,静默蛮干。


    江照雪感觉自己有些控制不住,低声叫骂:“说什么自己等得起,就是个骗子,得寸进尺,步步为营,就是想趁火打劫,啊……唔!”


    江照雪话没说完,便裴子辰一把捞起,跪伏在地,在她尚未反应时半捂死了她的嘴,把声音压在掌下,他覆在她耳边,轻声回应:“因为弟子嫉妒。”


    江照雪一愣,他缓慢动了起来,哑着声道:“虽为恶行,但弟子忍不住嫉妒。我遇见您太晚了——”


    外面的雨声不徐不疾,裴子辰扶着她的腰身,声音中满是遗憾:“我十岁见到您,十七岁您才第一次看见我。可李修己——他出生就是您赐名,他四岁,十二岁,十七岁,您看到他,看到这么完整的他,而我呢?太晚了。”


    说着,裴子辰闭上眼睛,窗外雨大了起来,江照雪呼吸急促,肌肉忍不住打颤。


    这是她最受不住的姿势,裴子辰也闭着眼睛,完全感受着这蚀骨销魂的存在,低声继续:“相比那位前辈,我也太晚了。您第一次见她就心动了是吗?我记得的呀,那天您和我说话,眼神都在躲,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可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明白。他亲过您了是吗?他在您心里吗?还有师父——”


    窗外雨声愈急,如线而落,没有片刻停歇。


    裴子辰贴在她的背上,听着她被捂在掌下的呜咽,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贯温和的声音纵使平静,依旧能隐约听几分咬牙切齿:“师父与您之分歧在于师妹,如今您既已知原委,当知道师父于您之心意,如此深情厚谊,想必女君极为感动,生死关头最后一道符箓,也要送到师父手中,如此深情厚谊,您让弟子怎么想?”


    “弟子嫉妒……弟子害怕,我可以永远守着您,可以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触碰的守着您,可我不能得而复失。您救过我,就不该救其他人,你救一人,我为您救天下人,您看着我就可以了。”


    裴子辰完全失控起来,他松开捂着江照雪唇的手,双手紧握纤腰,江照雪看着外面风雨飘摇,紧咬牙关,听着身后人反复叫着她的名字:“瑶瑶……瑶瑶……看着我,只看着我……不要再有其他人……瑶瑶……”


    最后一刻,他仿佛骤然惊醒,将江照雪猛地翻身,在她腰下塞下软枕。


    江照雪重“唔”出声,裴子辰将她整个人死死抱住。


    “我爱您。”


    他低喃开口。


    第一次在清醒、记得他们所有身份情况下,在这个他们亲友皆在的时空里,于这汪洋大海一侧的暗夜中,紧紧拥抱住她,说出他一生都不该说出的这三个字。


    我爱您。


    第95章


    裴子辰将元阳尽数交去后, 整个人趴在她身上,江照雪人有些发懵,她没想到都这种关头了, 裴子辰居然还能牢记道侣之间第一次的原则。


    元阳乃大补之物, 人生仅此一次。


    倒是她有些不冷静了。


    她心跳极快, 故作镇定, 默不作声。


    裴子辰就靠在她身上,过了许久后, 她见他还无退意, 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好了就休息吧。”


    裴子辰静默不言, 只静静抱着她,过了许久, 温和开口:“女君。”


    “嗯?”


    “听,”他故态萌发,江照雪心上瞬紧, 就听他意有所指,“海浪声。”


    一夜急雨伴风, 江照雪听潮起潮落。


    等到天明时分, 江照雪被晨曦阳光刺醒, 她迷迷糊糊睁眼, 刚一动作,便感觉自己被什么缠着。


    昨晚画面潮水涌来, 江照雪整个人瞬间僵住, 她清晰感知到搭在她身上带着分量的手臂,感觉到对方紧贴在她背上的肌肉,呼吸瞬间屏住, 头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幻境。


    这不是做梦。


    这不是在没有人知道的一千年前。


    这里是真仙境实实在在的现在,她和她十岁看到大、沈玉清的亲传弟子,滚在了一张床上。


    救人。


    江照雪闭上眼睛,安慰着自己,她是救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是牺牲小我成就大义。


    可一想到裴子辰仰头那句“可若是与弟子行此事,我要什么您知道吗?”,想着裴子辰左一声瑶瑶右一声爱我,江照雪便觉脸上发烫。


    这床上是片刻都待不下去,她只想赶紧跑远,越远越好。


    她小心翼翼先从他缠住自己的腿里把自己的腿拔出来,又推开他压在身上的手,从床上探下一条腿,像泥鳅一样从被子里滑出去后,赶紧抓上衣服,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她穿好衣衫,一面给江照月发了自己回来的消息,一面小跑来书房。


    阿南被她从识海中放出来,一跳到她肩头,便见她一把抓过旁边毛笔,不由得有些奇怪:“你要干什么?”


    “我给裴子辰留封信。”


    江照雪一面写一面道:“我和他现在不适合见面,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啊,”阿南一看,便明白了,点头道,“懂,睡了。”


    江照雪正写着“裴子辰”三个字的笔一拉,墨水当即淹透了纸张,江照雪闭眼缓了缓,直起身来坐到椅子里,把写废的纸张揉了扔出去,有些不耐道:“他重伤,只有我有办法,我是为了救他。”


    说着,她便开始斟酌着写:“子辰: 见字如晤。 昨夜之事,实乃情急救命,权宜之计。你灵力暴走,筋脉危殆,我既为长辈,便有照看之责……”


    “然后你就把他照看到床上了?”阿南看着她写的字,脱口而出,江照雪笔尖一划,第二张纸再次被淹。


    这个理由用太多次,现在再用已经不合适了。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把纸抓起来揉成团,又砸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她有些舒心,拉了第三纸来,用镇纸铺开,开始想第三个理由:“他还是得再好好想想。”


    她思考着,继续写到:


    “子辰: 见字如晤。 昨夜之事,实乃情急之选,今日梦醒,深思熟虑,便觉不妥。你我年龄悬殊,身份有隔,你又修九幽功法,难长存于真仙境内,他日为求大道,你必远赴九幽,而我长居蓬莱……”


    “哟,”阿南探头瞧着她胡扯,歪头感慨,“可以啊,谈个恋爱,你都想到婚后生活了。”


    “你要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你就别说话了!”


    江照雪被阿南说得心烦,紧皱眉头,把笔往它身前一递,不满道:“尽说风凉话,有本事你写!”


    “我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阿南奇怪看她,“我又不是睡了人家不负责的鸟,你不喜欢他你让他死啊,你不舍得他死,”阿南抬起一只鸟翅指着江照雪,指着江照雪,笃定开口,“你心里有他。”


    这话把江照雪说得惊住,随后反应过来,立刻道:“废话!这孩子我养了这么久,事关我的未来,我能没他?”


    “别一口一个孩子了。”阿南瞟她,“都不是孩子多久了?幻境你当是做梦,那昨晚总不能是孩子做出来的事儿吧?”


    江照雪一时怔住,不知该怎么言说。


    裴子辰是她一手教出来,幻境里夫妻四年,他到现实来,纵使一开始有些生疏,但很快便能和记忆重合。


    方才跑出来时她看得分明,裴子辰肩头脖颈全是抓痕吻痕,昨晚的事儿总不能说是他一厢情愿。


    “你到底在怕什么呀?”


    阿南从远处跳过来,仰头看坐在椅子里的江照雪,歪头道:“你也不是这性子啊?我记得之前你不挺喜欢那个前辈的,那个前辈就是你喜欢的款,现在裴子辰也是这个款,你就算没到生死相许,总有点心动吧?”


    “心动也是要拿天机灵玉的。”


    江照雪抬眸看阿南,阿南眨眨眼,似乎才想起这一茬,听江照雪认真道:“我做了这么多,没有为这点感情功亏一篑的道理。可我既然没有放下害他的念头,应下他的感情,他到时候不会更痛苦吗?”


    “难道现在就不痛苦了?”


    阿南想不明白。


    江照雪垂下眼眸:“至少不是说爱他的人想害他。”


    “你说过的谎不少了。”阿南提醒。


    “现在我不想说了。”


    这话出来,一人一鸟沉默。


    片刻后,江照雪传音玉牌突然亮起,江照雪赶紧拿了玉牌,就听里面传来江照月冰冷的声音:“回来了?”


    “活着吗?”


    “活着就立刻给我到沧溟海来。”


    “来不了我就立刻去找你,把你的骨灰带回蓬莱。”


    一连四句,一句都不带停顿。


    江照雪一听,心上顿松,立刻升起一种“邪魔不灭,何以为家”的大义,认真道:“我得去沧溟海找我哥。”


    “哦。”阿南了然点头,“找到借口了。”


    “什么借口?”


    江照雪瞪了阿南一眼,赶紧写了一封信:“蓬莱有事,我先行一步,好好修养,等我回来。”


    说着,江照雪高高兴兴将信送回房间,趁着裴子辰还在熟睡,给他设下一个保护的大阵,便乘着仙鹤,赶紧离开。


    乘鹤离开海域前,阿南还有些担忧:“咱们就这么留下裴子辰没事儿吧?他睡到这时候,身体没问题吧?”


    “没问题,”他身体情况江照雪比谁都了解,解释道,“他昨晚和我说了,他今日修复身体,会睡得沉些,让我有事叫醒他一起走。”


    这话说完,江照雪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阿南站在江照雪肩头,转头看她,想了许久,轻声道:“希望他醒来后,不会太生气吧。”


    江照雪闻言一顿,随后冷笑一声:“他一个小辈,生气又如何?”


    阿南:“……”


    “反正到时候,”江照雪看着沧溟海方向密密麻麻的黑影,故作镇定,“我会解释的。”


    阿南:“……”


    它懂了,这是一只啄木虎,谁的嘴都没她的硬。


    江照雪一路疾飞向沧溟海时,裴子辰彻底消化了斩神剑的力量和在时空中残存的力量,感受到阳光洒在脸上,他下意识伸手找人,低喃开口:“瑶瑶……”


    刚一出声,裴子辰顿觉不对,神识瞬间打开,急坐而起。


    他几乎是一刹之间就确认了江照雪不在附近,警惕扫了一眼周遭,目光落到不远处用镇纸压着的一张白纸上。


    裴子辰站起身来,走到白纸面前,就看见江照雪留下的字迹,让他等她。


    裴子辰静默不言,鸢罗有些忐忑:“嗨,你看女主人多为主人着想,想给主人多休息多疗伤,连睡觉都不打扰,爱意满满啊!”


    灵虚敲扇不言,看了一眼周遭,轻声提醒:“主上,要不还是先洗漱穿衣。”


    裴子辰没说话,他看了一眼纸张上一点墨痕。


    这墨痕明显是透纸压下的,江照雪今日应该写了不止一封信。


    裴子辰手上一抬,衣衫飞入手中,他一面穿一面往书房走去,等走到书房时,他抬手一点,发冠束正,衣衫早已穿戴完整。


    裴子辰大步跨入房中,就见地上都是纸团,扫了一眼,抬手一掀,纸团便全部张开,漂浮在半空。


    一句句未写完的句子落入眼中,格外扎眼。


    “权宜之计”“照看之责”“年龄悬殊”“身份有隔”


    “九幽功法难长存于真仙境内,他日为求大道,你必远赴九幽,而我长居蓬莱……”


    裴子辰一个字一个字扫过,每看一字,神色便冷一份。


    鸢罗灵虚都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氛凝结,鸢罗试探着道:“那个……上面写的都很牵强,主人您别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裴子辰哑声开口,抬手收起信纸,低声道,“是她没将我放在心上。”


    “那个……”


    “她不想要我。”


    裴子辰竭力克制着情绪,平静转身,感觉每个字都像针一样落在心头:“她连安危都不顾,只想抛下我。”


    这话鸢罗灵虚谁都不敢接,裴子辰抿唇不言。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是昨晚江照雪环在他脖颈轻泣着唤他的声音,情欲和戾气混杂着上来,他神色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只抬手焚了这些书信,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门前,裴子辰双手一开大门,就见门口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和妖魔。


    这些人比真仙境的人都要魁梧许多,穿着与真仙境完全不同的服饰,为首是一位红衣女子,容貌与慕锦月有七八分相似,但妆容极为艳丽,手持红色金珠坠边雨伞,脚下匍匐了一群三尺长的尸蟞。


    看见裴子辰开门,女子当即扬起笑容,广袖一展,便领着众人匍匐跪下,高呼出声:“恭迎我主,日月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