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看见这些人, 裴子辰淡淡一扫,御剑就走。
红衣女子见状急起,所有人瞬间环住裴子辰, 裴子辰眼皮一抬:“挡路?”
“主上。”
红衣女子打量着他, 试探道:“您不打算去九幽境吗?”
“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会去九幽境, 认错人了。”
裴子辰手捻一张白色纸人,再次开口:“让开。”
“主上, 您修炼的乃九幽境功法, 真仙境不会容下您的!”
红衣女子一听皱起眉头,劝说道:“如今您身负神器, 当年帝君曾经说过,若是得到五神器之人, 可为九幽境魔主,如今九幽境对您而言唾手可得……”
“我不会去九幽境,李修己也与我无关。”
裴子辰平静开口, 只道:“但你若敢打蓬莱的主意,斩神剑割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说罢, 裴子辰白纸一甩, 白纸身上燃起金色火焰, 化作上百个身上带着火焰、手持刀刃的阴纸仙, 朝着众人就扑了过去!
这火焰是源于斩神剑的炎阳之火,对他们这些邪物乃致命天克, 看见这些阴纸仙扑来, 所有人惊得急急退散。
红衣女子在最前方,迎来的阴纸仙最多,她伞面一转, 伞骨急飞,将阴纸仙齐齐斩断回头时,便见裴子辰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红衣女子面露惊色,随后愤然开口:“您会回来的!”
她咬牙扬声:“九幽境,才是您的归宿!”
她的声音裴子辰充耳不闻,疾行过去。
而江照雪早在之前便已到达沧溟海。
沧溟海作为中洲与九幽境交接,一直是被严加管控之地。
早在过来之前,江照雪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这里必然是出了事。
江照月虽然嘴毒,但做事极有分寸,正常情况下,她既然回来传信,江照月一定会带人来接她,可是他却是通知她到沧溟海,可见他一定是在沧溟海遇到什么被困住,甚至于还需要她帮忙。
虽然阿南嘲笑她是为了躲裴子辰,但算下来就算没裴子辰,她也会立刻奔赴沧溟海。
她疾行赶路,刚到沧溟海附近,她便看见海浪化作黑色,阿南有些奇怪:“咦,沧溟海怎么黑了?”
“不是黑了。”
江照雪盯着看了片刻,神色凝重:“是怨虫。”
怨虫是九幽境特产的妖魔,长约三尺,形似尸蟞,以怨气为食,最喜人身血肉,虽然没有多大能耐,但是生长极快,一次产百卵,一刻钟孵化一次,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两百年九幽境犯界时就曾经带来过大量这样的妖魔,这种妖魔数量太多,不管剑修、法修,损耗都是巨大。
最好的诛杀方法就是命师。
与天赌一次,灭一批。
效率高,损耗小。
现下沧溟海周遭全是怨虫,游在水里的飞在天上的,乱成一团。
除却怨虫,阴纸仙、妖兽乱撞,几位高阶修士在天空和仙盟的剑修打得难舍难分,两方法修都在战场远处,法光互相攻击互相拦截,不停交手支援。
江照月站在最高处,她一来他便察觉,传音道:“帮忙。”
不需要他说,江照雪也明白他的意思,撇撇嘴不满,但还是拉远了距离,开始画阵。
只是她一画阵,便惊动了九幽境的修士。
一位头顶双触的修士明显对灵力极为敏锐,抬眼一看,便将目光锁定在江照雪身上,当即大喝:“命师!!”
听到这一声大喊,尸蟞修士铺天盖地朝着江照雪冲去,江照雪暗叫不妙,乘鹤逃飞。
真仙境修士也立刻反应过来,灵剑仙阁弟子距离江照雪最近,一马当先冲向前来,迅速化作人墙,将江照雪护在中间,为首的弟子来到江照雪身侧,惊喜出声:“师娘?!”
江照雪抬眼看向来人,端详片刻,这才认出来:“紫庐?”
这位弟子和裴子辰是沈玉清身边左膀右臂,过去裴子辰负责公务,紫庐负责沈玉清的私事,相比下来,紫庐与她打交道更多些。
紫庐听江照雪认出自己,极为高兴,一剑斩下靠近的九幽境修士后,护在江照雪身前,认真道:”师娘,师父现下不在,这些怨虫太多,我和其他弟子护住您,您先开阵。”
江照雪得话,也不多说,微微颔首,一面画阵,一面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守好。”
这里怨虫太多,她需画个大阵。
紫庐也明白她的意思,背对着她拼命斩杀冲进来的修士,认真道:“师娘放心,师父不在,弟子必为师父护好师娘。”
听到这话,江照雪手上一抖,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觉不太对劲。
紫庐见江照雪灵力阻滞,奇怪回头:“师娘?”
“哦。”
江照雪反应过来,故作镇定,赞道:“你有心了。”
说着,江照雪提醒道:“我的小命交给你,怠慢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命师在战场性命宝贵,紫庐自然明白。
他也不多话,只应了一声,便全面抗敌。
江照雪抬手引天地灵气,她一动,那个双触角修士马上判断出来,睁大眼眸:“是八境命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九幽境反应极快,顷刻之间,所有怨虫妖兽都往江照雪方向冲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紫庐厉喝:“结阵!保护师娘!”
这“师娘”叫得江照雪扎耳,但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计较这些,她只快速绘阵,她动作越快,旁侧攻击越猛,她几乎就是战场的靶子,紫庐一直护在她身边,眼看着大阵将成,江照雪眼眸一亮,高声道:“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说着,有人突然高吼:“师娘!!!”
江照雪直觉不对,转眼一看,便见一个黑衣修士突然从她身后破开空间,一剑朝她斩了下来!
他明显是个专业杀手,动作极快,紫庐疯狂冲去,朝着江照雪一扑而去!
眼看紫庐就要将江照雪扑倒刹那,一只飞箭突袭而至!急冽冽从紫庐江照雪两人身边破空而出,猛地扎入刺客胸膛!
随着那一箭袭来,有人如箭随形而至,一把抓在江照雪手肘,将她重重往后一拉,同时青年身形向前,另一只手压颈骨,拔剑而出!
那一剑带着灼人烈焰,涛涌神火,随着青年动作一甩飞去,青年抬手将江照雪护在身后,同时捻诀结印:“正本清源,万剑归宗!”
霎时间,众人手中飞剑仿佛是被那一剑召唤,随着那一剑朝着沧溟海飞驰而去!
火光铺天盖地,顷刻之间焚尽天地怨气,随后又被冰雪瞬覆,碎裂成晶。
江照雪在火光冰雪交织的末世之景中看对方回头,满脸震惊。
他怎么来了?
他不好好在屋里睡觉,来这么快做什么?
这里到处是灵剑仙阁的人,他来了还跑得掉吗?!
江照雪一连三问,从震惊逐渐化作惊慌。
她下意识看向旁侧紫庐,裴子辰眸色微沉,在旁侧一剑袭来时,将江照雪往边上一拉,拽着江照雪一跃往后,抬剑一旋,剑光“叮叮当”挡住飞来的兵刃,将两人藏在剑光之后,裴子辰在她平静开口:“弟子既已来了,师娘便不用劳烦其他同门。”
听到这话,江照雪瞟他一眼,见他明显不悦,也不敢应声,只低骂道:“你来这儿做什么?等会儿灵剑仙阁就给你抓回去!”
“您是担心我吗?”
裴子辰将江照雪往后一拉,抬手凝剑。
江照雪知道他怨气颇深,懒得与他多说,只道:“我开阵了。”
音落时,裴子辰一剑化四十七剑环绕江照雪身侧,他一手提剑,一手捻诀,斜眸回头:“开。”
江照雪二话不说,将乾坤签一甩,九幽境人见状,立刻急喝:“跑!”
然而江照雪哪给他们机会,轻笑扬声:“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四方诛邪,诛!”
音落刹那,雷霆磅礴而下,一路沿海而去。
九幽境人逃的逃死的死,顷刻之间,战况便有了个结果。
而后便听紫庐带着弟子急急赶来,焦心道:“师娘!”
话没说完,紫庐便急急停下,和灵剑仙阁的弟子站在不远处,看着明显亦是青年模样、神色比起当年冷淡疏离不少的裴子辰,一时不敢开口。
裴子辰感觉到他目光,转眼看去。
所有人都还是他去时的模样。
过去和现在时间并不一样,过去一年,等于真仙境现在一日,他们在过去呆了十七年,对于真仙境,也不过只是过了十七日。
可他已经是成年样貌,修为也已经越过化神,众弟子不敢相认,也不敢说话。
他们看着裴子辰,都是又惊又喜,又有些不知所措。
裴子辰当年在灵剑仙阁,本就是众人敬仰的大师兄,虽然心中也会暗暗妒忌,但也会在受他照顾时,心生感激。
他当初蒙冤,所有弟子都看在眼里,希望给他一个公道,可是他却不知所终。
如今他突然回来,还像当初一样,毫无芥蒂帮了所有人,可他毕竟是以罪人身份叛逃出宗,灵剑仙阁打算如何处置他,他们这些弟子无法预测。
这些人静默不到片刻,便见一个青衣持书的中年人从高处落下,对方抬眼看向江照雪,正欲说话,结果一眼扫到江照雪身后裴子辰,立刻紧皱眉头,大喝出声:“裴子辰,你竟还敢回来?!”
江照雪听到这话,认出来人。
这是将沈玉清和温晓岸养大的第二峰峰主管修书。
他们走时杀了温晓岸,管修书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江照雪嘲讽一笑:“你们冤枉他勾结九幽境破坏结界,害死他亲友,他回来找你们讨债天经地义,怎么不敢回来?”
“江照雪,此乃灵剑仙阁阁内之事,我劝你少管。”管修书抬手一挽,手中书卷化剑,“今日仙盟诸友都在,他裴子辰既然敢来,我必将他带回灵剑仙阁。”
“若我不让呢?!”
江照雪走到裴子辰前方,将他拦在身后,盯着管修书道:“你们当初就为诬陷他滥用私刑,当初我杀温晓岸,你乃温晓岸长辈,我焉知你不会用裴子辰泄愤?”
“江照雪!”管修书警告盯着江照雪,“你乃泽渊之妻,蓬莱女君,我留你三分颜面,你休要逼我将话说得太过难听。”
“难听?”江照雪环胸冷笑,“你倒是说来听听,我看能有多难听。”
“你……”
“师叔祖。”
裴子辰冷静开口,打断二人交谈:“我随您回去。”
一听这话,江照雪错愕回头,随后就见裴子辰提不上前,江照雪反应过来,伸手欲拦。
只是裴子辰不想让她碰到,哪里是她能抓的?
他错身上前,走到管修书身前,行礼之后,恭敬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遭都听得清晰:“师叔祖,师娘乃命师,感应天地命理,当年知道弟子蒙冤,怕师父受因果之罚,又因身为长辈,怜惜弟子才华,故而才出手相救,所行所为,皆为维护天理公道,绝无徇私之意。”
裴子辰说话时,仙盟各家都靠近过来,众人都在打量着江照雪和裴子辰,听着裴子辰的话,看江照雪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过去两百年,江照雪出现在众人视野都是因为沈玉清。
不是在拈酸吃醋,就是在撒泼耍横。
但如今她突然成为八境命师归来,还为了一个弟子的公道和灵剑仙阁对抗,裴子辰轻描淡写之间,便将她塑造成一个坚持道心,不为强权的形象。
江照雪第一次感觉到这种被众人暗暗赞赏的感觉,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有些心虚。
管修书紧盯着他,就见裴子辰主动伸手,恭敬道:“而弟子清白,我信人心自有定论。灵剑仙阁乃弟子宗门,弟子自当回去,给宗门一个交代,也求宗门,还弟子一个结果。”
“好。”
管修书闻言,抬手一挥,冷声道:“上锁仙绳!我倒想知道,清清白白如你,为何会得九幽境相助,拿到溯光镜,得天降机缘,短短十七日,从一个金丹弟子直破化神。”
说着,管修书便让人上来将裴子辰锁住。
江照雪见状想拦,却被身后江照月一把握住肩头。
江照雪愤怒回头,江照月平静看她:“你不是你只有你自己。”
江照雪一顿,这才意识到,此时仙宗百家尽在,她代表的不仅是她的自己,还有蓬莱。
江照月不会舍弃她,无论她做什么事,都会牵连蓬莱。
她和裴子辰,光是男女一事就理亏,就算要闹,也绝对不能再这么多人面前闹。
江照雪没有说话,看着管修书将裴子辰锁起来,众人互相告别,等到末了,紫庐上前,有些忐忑道:“师娘,蓬莱如今暂歇于灵剑仙阁,师叔祖让弟子来问,您是随蓬莱的灵舟回去,还是随灵剑仙阁的灵舟?”
“我跟你们走。”
江照雪毫不犹豫,转头看了一眼江照月,拍了拍他手道:“之后我来找你。”
江照月瞟他一眼,便知她是另有打算,点了点头,悄无声息递给她一叠符纸,转身道:“嗯。”
江照雪将符纸收到袖间,跟上灵剑仙阁的队伍。
她现下和沈玉清和离的消息尚未传出,还是沈玉清名义上的夫人,紫庐不敢怠慢,给她准备了上房之后,本欲找两个女弟子来侍奉,被江照雪驳回。
“我一个人在外面习惯了。”江照雪故作神秘提醒,“我若不召人,今夜离我房间远些,以免我误伤。”
这是许多修凶剑的剑修习惯。
紫庐虽然不清楚一个命师为什么有这种习惯,但他对命师所知太少,八境命师真仙境少见,他也不敢反驳,只道:“是。”
“那个,”江照雪见他要走,又叫住紫庐,“你师叔现下怎么处置裴子辰?”
“师叔祖……”紫庐闻言皱起眉头,露出些许不赞成,“因温师叔之事,始终心怀芥蒂,本是打算今夜刑审,但是被劝阻下来。现下将师兄关至水牢,不许任何人靠近。”
“哦。”
江照雪点点头,同紫庐道:“行吧,反正到了灵剑仙阁,老祖宗会给他清白的。”
“弟子也是如此作想。”
想到回去见孤钧老祖,紫庐面露信任之色:“老祖宗一定会给师兄一个结果。”
“你对裴子辰挺好的。”江照雪夸赞。
紫庐有些不好意思,轻笑道:“以前大师兄对我们也好。”
说着,紫庐同江照雪行礼:“既然无事,弟子先行离开了。”
江照雪颔首,看着紫庐退下。
等他走后,江照雪自己坐在榻上调息,等到入夜,灵舟行路过半,江照雪计算着灵剑仙阁寻常入定时间,开阵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隐身法阵,便立刻走了出去。
灵剑仙阁看守的都是普通弟子,根本看不穿她的法术,她一路畅通无阻走到水牢,进入牢房,她抬手一点,弄晕两个看守弟子之后,大大方方走到关押裴子辰的水牢。
灵舟上的水牢是一个巨大水池,布满法阵,裴子辰一人站在法阵中央,四肢锁链囚住,闭眼安睡,神色从容,仿佛此地不是水牢,而是高床软枕,不显半分狼狈。
江照雪看着来气,从旁边捡了颗小石头过去砸他:“还睡!”
裴子辰听着,慢慢睁眼,就看江照雪蹲在水池边上,神色焦急道:“再睡就到灵剑仙阁了!”
裴子辰不说话,只注视着面前女子,轻声反问:“到了又如何呢?”
“你不怕死啊?”江照雪瞪大眼,提醒道,“你糊弄普通人还可以,你以为你能糊弄孤钧?到时候被发现了,仙盟不会留下你。”
“女君既然不要我,又何必再管我?”裴子辰语气淡淡,又闭上眼睛,轻声道,“弟子自己选的路,女君不必忧心。”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想白日的事,便有几分气短,低声道:“你一个大活人,说什么要不要的?”
裴子辰似是不愿听她说这些,装作没听到。
江照雪知道不服软是哄不出人来,只能小声劝哄:“而且我也没有不要你呀,我不是说了吗,让你等我回来,我只是出门办事。你看你,不听我的话,现在被抓了吧?别同我置气,赶紧出来,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弟子不是孩子,您也不必诓哄我。”裴子辰平静道,“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负责。我知道您心地善良,但不必为了善良勉强。您若无意,我不强求。”
“你没有强求啊!”江照雪越发心焦,“我是有事儿……”
“昨夜是权宜之计。”
裴子辰一开口,江照雪就觉得有些耳熟,听着他平静陈述:“您是我长辈,于我照看之责,昨夜性命攸关,您只是救人心切,但并无情爱之意,弟子明白。”
“倒也不是……”
“而且你我年龄悬殊,身份有隔,”裴子辰一说这个,江照雪僵住,她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尴尬看着他,看他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仿若提醒,“九幽功法难长存于真仙境内,他日为求大道,我必远赴九幽,你我长居蓬莱……您既如此作想,您还要应下我,不是勉强,是什么?”
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知道他是去捡垃圾了,江照雪笑容都变得艰难起来。
“那……那不是我写着玩儿吗?”
“可这不是事实吗?”裴子辰平静反问,江照雪僵住。
裴子辰盯着她的反应,当她默认,眼睫微颤,压住紧张和痛苦,却还是逼着自己询问:“所以昨夜您是在骗我?”
江照雪不敢说话,斟酌着一个中性用词。
骗,不能说骗。但要说真的全然真心实意,今天也不至于跑得这么积极。
可怎么说能妥帖一些,不激怒他,把这犟种顺利带出去,就成了一个难题。
江照雪认真思考,裴子辰见她不言,便当知了答案,咬紧牙关,继续道:“我明白,女君是想救我,是我以命相逼,当时我说什么您都会答应,但都是骗我。也是我的不是,”裴子辰在水下蜷起手指,心上酸酸泛开,牙根都带了酸意,艰涩道,“总想着要比别人多一些什么,总想逼出个结果。可逼出来的只会是谎言,那如今您同我说句实话——”
裴子辰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辛: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问出来:“如果不是我以命逼您,其实您从来没想过与我在一起,对吗?”
江照雪听着,眨眨眼,不敢答话。
这种实话,怎么敢说?
裴子辰仿佛早已料到,死死盯着她,麻木追问:“为什么?”
说着,没等江照雪开口,便道:“因为师父?”
没想到裴子辰会在此刻提到沈玉清,江照雪一愣,颇为震惊。
这一怔让裴子辰心血翻涌,暴戾杀意痛楚几乎是同时在心里瞬间炸开,他突然觉得,他该死。
他应该死。
若他不死,他就会把沈玉清杀了,把江照雪抓起来,把面前人关进屋子里,关到只有他的世界里,与他永远紧密链接在一起后,听着她一声一声控制不住叫他名字。
——只有那一刻她才是爱他的。
这种念头完全克制不住,爱恨情欲交织着升腾而起,成了他最明显的欲望,藏在水中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手上铁镣都有了裂痕,平静盯着江照雪,像盯死一只猎物,就等着对方任何反应,他将一扑而上,咬死她的喉咙,将她拖回去。
“也是,”裴子辰见她不出声,便她默认,轻笑起来,任由铁镣裂开的纹路一点点扩散,温和道,“您若当真与他没有半分情谊,姻缘契早就解了。既有情谊,知道师父对您一往情深,又怎不心动?是弟子不是……”
“我和他的姻缘契早就解了!”
江照雪见他越说越离谱,虽然没有章法,但一反应过来,还是急急开口,打断裴子辰,耐心解释道:“从悬崖上落下来的时候,我就把姻缘契解了,只是他不肯,强行用灵力一直继续姻缘契的运转。外加溯光镜时间混乱,在真仙境只有十七日,但其实若是按我的时间,我与他早就没关系了。而现下,”江照雪抬起只有一根姻缘绳的手指,抬眼看他,似是证明什么,“我和他彻底没有关系了。”
这话让裴子辰愣住,所有暗施的法术停下,他不可置信抬头,呆呆看着江照雪那根他这些时日根本不敢多看的手指。
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的姻缘绳。
而看到这条姻缘绳,裴子辰后知后觉江照雪在说什么。
她在回应他,安慰他,甚至于她的安慰如此妥帖,知道他一直愧疚于沈玉清,觉得是自己破坏了他二人情谊,所以特意告知他。
他们的感情结束在很早之前,与他没有关系,让他不必愧疚。
结束之后,也不会再开始。
这突如其来的回应让裴子辰不知所措,动弹不得。
方才那些暴戾的情绪仿佛突然被流水冲刷而过,化作清澈溪水,涓涓流淌心间。
江照雪见他不言,当他还不满意,继续道:“而且,我也不会毫不犹豫用双修之法救叶天骄李修己,或是其他人。你本来就是不同的。”
裴子辰不可置信抬眼,江照雪硬着头皮解释:“我……我也不算骗你,只是的确事发太急,有些事情我的确没想好。写在纸上的话都是我胡诌的,我也没这么在意。”
“所以您在回应我吗?”
裴子辰脱口而出,江照雪一僵,明显又是不知所措。
裴子辰端详着她,她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模样。
无论他怎么逼,她都不回应,不反击。
想尽办法,能糊弄糊弄,能逃就逃。
他不喜她这样逃避的态度,她越想离开,他越是拼命抓住,然而在一刻,他看着江照雪手上的姻缘绳,却是突然清醒过来——
其实是江照雪一直在迁就他。
她从来没有想往前走,是他步步为营的逼,可是他每次逼她,她最后都选择了包容,选择了想尽办法,去迁就他将两人强行拖到的位置。
她似乎藏着无数未尽的心事,而他却从未询问过那些背后之事。
他沉默无言,江照雪也有些难堪,她也不知要如何回应裴子辰,只能憋了又憋,含糊道:“你给我点时间消化消化,我就是一时不适应。”
裴子辰听着,心上突然划过那么些愧疚和痛楚。
他想了想,深吸了口气,涉水上前。
江照雪听到水声,疑惑抬眸,就见裴子辰走到她面前,站在水中,朝她伸出手道:“把手给我吧。”
江照雪闻言,倒也没有多想,只伸出手去,由他握住。
他手上带了水汽,握住她时,寒意蔓延上来,但是却有种莫名的心安弥散开来。
对方明显也是感受这种触碰所带来的安全感,一言不发。
她静默抬眸,端详面前这个被水汽打湿的青年。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成为了这么安心的存在,明明他是掐断她脖子的人,她却没有半点戒心。
这让她有些不安,裴子辰明显察觉,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道:“其实您不应我,也没有关系。”
江照雪愣了愣,就听裴子辰继续解释:“瑶瑶,人都是很自私的,我强求,是因为我别无出路,我若不逼你,我一生都等不到你看见我,我可能就和紫庐,和其他所有弟子一样,从您生命里这么走过了。”
“不会。”
江照雪想起今日紫庐说要替沈玉清保护她的样子,突然有些心虚,只道:“你怎么会和紫庐一样呢?”
裴子辰察觉这情绪变化,看她一眼,但也没有作声,只继续道:“可我逼你,不代表你就要满足我,你只要同我说实话。”
江照雪身体僵住,感觉裴子辰的手慢慢插入她身后青丝。
他按着她靠近自己,仰头看她,盯着她的眼睛,沉缓开口,格外认真:“你骗我,就是骗我,你爱我,就是爱我,你在意我,就是在意我,你不知所措,就是不知所措。你只要告诉我,其余我来解决,明白吗?”
江照雪睫毛微颤,裴子辰便知她的意动,引着他靠近自己,引诱一般道:“来,告诉我——”
他近在咫尺,仿佛是要吻来一般,哑声询问:“你在躲什么?”
江照雪不敢说话,他们靠得太近,她感觉他们呼吸纠缠在一起,这种纠缠带着裴子辰身上的气息,浓烈侵犯在她的边界,让她克制不住想逃,又在想逃的念头里生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向前。
裴子辰端详着她眼神变化,静默不动,他仿佛有十足的耐心,像一位游刃有余的猎手,清晰知道绳子的收放。
江照雪和他僵持不动,裴子辰感受着她的意志在沉默中一点点消弭,直到最后,裴子辰按着她低下头来,吻在自己冰凉的唇上。他轻啄她唇,哑着声道:“瑶瑶,告诉我,嗯?”
他的吻很亲,很密,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推开了她心上城墙。
她在那温柔细密的吻里溃不成军,心墙轰然坍塌,她终于闭上眼睛欲逃,轻颤出声:“我从来没想过和你在一起。”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心、两颊,顺着她的脸滑落到她平滑的脖颈,江照雪呼吸乱了起来,这让她意志涣散开去,倒豆一般,沙哑开口:“灵虚幻境前你在我心里就是个晚辈,进了灵虚幻境,我贪慕也是色相。”
听到“色相”,裴子辰眼里不着痕迹有了笑意,直接将她一把将她拽进了水里,一手环住她的腰,仿佛是两道不同颜色的水卷汇在一起,抬起她的下颌,温柔吻下,柔声询问:“然后呢?”
“我本来是想,大家出来一拍两散。”
江照雪进了水,感觉自己脑子也进了水,由他一边亲一边骂:“用脑子想也知道,我就算再寻姻缘不可能寻到沈玉清的徒弟头上!只是你逼我!那时候我又不能和你分开,跑不了,应不下,可我喜欢你了吗?”
江照雪整个人的力都倒在他手上,扬起脖颈,由他亲吻,恼怒反问:“我有这么喜欢你吗?要冒着蓬莱被辱骂的风险,顶着和沈玉清纠缠不清的未来,和你一个以后不知道会做什么的毛头小子牵扯,但凡当时我走得了,我早跑了!只是跑不了,被逼着去糊弄你,可你当我泥人捏的,没半点火气?”
说起当时,江照雪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一个,沈玉清一个,我一个个想给你们都宰了!”
“可是您心疼我,”裴子辰听着,知她说笑,从背后环抱住她,忍不住笑起来,“您连干扰我心境都不愿意,所以和我说,等我九境命师后来找你要答案。但我这次又逼你。”
裴子辰说着,歪了歪头,靠在她肩头看她:“所以您生气了吗?”
江照雪闭着眼睛没说话,裴子辰叹了口气,真诚道歉:“对不起……”
“不是生气。”
江照雪打断他。
裴子辰一愣,就感觉怀中人收紧肌肉,似是极为紧张,认真道:“裴子辰,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在骗你。”
裴子辰没说话,敏锐直觉问到要点。
他静静抱着她,用灵力温柔流过江照雪周身,保证她就算站在水里,也不会觉得寒冷。
这样的暖意仿佛给了江照雪力量,她平静陈述:“可我信不过你,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但我既骗着你,又怎么能应你?”
“可是,女君,”裴子辰在她身后开口,“若你想同我在一起,却说不愿意,这也是欺骗。”
江照雪动作僵住,裴子辰平静道:“您既已经骗了我其他事,喜欢我这件事,便不该再骗我。”
江照雪听着,心跳飞快,裴子辰胸口感受着她脊背中的心跳,裴子辰忍不住扬起笑容:“而除了喜欢我这件事,其他骗我之事,我不在意。”
“那……”江照雪不敢相信,“万一我会害死你呢?”
裴子辰没说话,他似乎是很认真的想了一遍,最后摇头,肯定道:“我不后悔。”
说着,他仿佛是在畅想未来,带了几分期盼道:“若一定要让我选个死法,我想死在你手里。”
江照雪惊住,心跳狂乱。
只觉他每一句话都像火堆泼油,激起滔天火海。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像是面对着她的内心。
他仿佛是看穿了她,看穿了她岁月留下的伤口和痕迹,看穿了她藏匿在血肉之下的伤口,认真又平静道:“女君,我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控制他人,可您记住一件事,您与我之间,您永远会赢。”
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
江照雪从未感受过自己这么清晰强烈的心跳,而身后人的言语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平静得仿佛是想过无数次,是刻在骨子里的惯性一般,从容开口:“我的一切都是您的,您只需要如实爱我,要你所要,求你所求,除此之外,一切我都会解决。”
“如果你怕身份有隔,那未来您与我的关系,只有我们二人知道。”
“您若担心我的功法,那我会找到长留真仙境之法。”
“你若担心年龄悬殊,我只是年少冲动,那我就等,千年万年,等到你信我。”
“至于您担心我是因何生爱——”
裴子辰说着,在她背后沉默下来,过了好久,似才又几分窘迫开口:“我第一次见您,就学会了心动。”
江照雪一愣,裴子辰垂下眼眸,声音响在他耳畔:“那时候我不懂,我觉得,您给那颗糖好甜,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我在灵剑仙阁,从来不敢正眼看您,因为每一次,我都会心颤。只是我从不敢想,也从不能想。”
江照雪听着,震惊看着他,不由得道:“沈玉清不得打死你……”
裴子辰一愣,没想到江照雪这时候居然提这个。
看到裴子辰的神情,江照雪反应过来,赶忙转身面对他,回到正经姿态,抬手道:“你继续。”
裴子辰没再说话,一时似乎也不知再说什么,只过了许久,伸手握住江照雪,轻声道:“总之,记住我说的话,不必看未来,您现在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如果你想要我……”
他说着,抬起眼眸,看向对面女子。
江照雪听着他的问话,眨了眨眼,似乎就在等他问出来。
裴子辰盯了许久,慢慢笑起来,只道:“好了。”
说着,他放开江照雪,抬手一送,便将江照雪送到岸上。
江照雪落地时,衣衫便干了彻底,她诧异回头,就听裴子辰催促道:“回去睡吧。”
江照雪呆住,听到这声“回去睡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兜半天的目的,忙道:“不是,你得跟我走啊?!我一个人走什么走?”
“我是去找老祖宗的。”裴子辰知道江照雪的意思,仔细解释,“我既然修了九幽境功法,想留在真仙境,便不可能一辈子躲躲藏藏。况且师父昏迷之前应当是感觉到我用了九幽境功法,我逃不了。”
裴子辰这话提醒了江照雪,裴子辰最后的确是用了九幽境功法碎开空间,让沈玉清和他们分开,以沈玉清敏锐程度,不可能感知不到。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如今真仙境气运衰竭,需要五神器,五神器在我手中,九幽境又对我有招揽之意,老祖宗不是不懂变通之人。”
江照雪听着,明白了裴子辰的意思。
他有五神器在手,九幽境若是想招揽他,他随时可以过去。只是一旦过去,真仙境便会陷入危机。
这样一个人物,与其逼成敌人,不如招安收入麾下。
“他若想杀你呢?”
江照雪神色发沉,裴子辰却是从容笑开:“那就要看,是杀我的速度快,还是九幽境带走我的速度快了。”
江照雪将裴子辰的话盘算了一遍,确认他方案可行。
而且先沈玉清一步捅出他修炼九幽境功法之事,总比沈玉清捅出来要好。
“也行。”江照雪点点头,思考着道,“那就去灵剑仙阁,如果出意外,我帮你走。”
裴子辰听着,没有说话,江照雪奇怪看他:“你怎么不说话?”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裴子辰似是想到什么,抬眼看向江照雪,笑着询问:“杀了师父如何?”
江照雪得话,瞳孔急缩,下意识道:“不行!”
裴子辰仿佛早已料到,轻声点头道:“是弟子考虑不周,您最后一道符箓都要赠师父保命,怎会主动杀他?”
这话太阴阳怪气,江照雪不敢接话,只轻咳一声道:“不是你想那样,我和他还有点事儿没了结。”
“先回去睡吧。”裴子辰也没多话,语气淡淡,“你昨夜也没睡好。”
这话让江照雪脸上有些发烫,含糊着点头想走。
只是走了几步,回头看向裴子辰站在水中,又道:“那我去找管修书,怎么说下水牢就下水牢……”
“不用了,”裴子辰叫住江照雪,“现在吃点苦,明日见到老祖宗,效果更好些。”
“可你身体刚刚修复……”
“无碍。”裴子辰摇头,催促道,“您去睡吧。”
江照雪站在原地,看着水中面色有些发白的人,想了想,还摇头:“不行,你得跟我回去,我要确认斩神剑的状况。”
这个理由太过充分,裴子辰有些无奈,只能道:“好罢。”
说着,他抬起手来,江照雪就看他取出一张白纸,抬手一划,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裴子辰便出现在池子里。
随后他轻松解开铁镣,将铁镣扣在纸做的裴子辰身上,从水中轻盈一跃,便落到了江照雪身侧。
江照雪惊住,不由得道:“你既然能出来,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一来是想受点伤,回到灵剑仙阁方便大家同情。二来,若不呆在这里,”裴子辰看向江照雪,“女君怎会如此着急找我呢?”
江照雪被毫无愧疚、坦然自若的态度惊住,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随后就见他温和一笑:“有紫庐师弟照顾女君,女君想必都把我忘了。”
“要不你还是回水里吧。”
江照雪想起之前灵虚的评价,认真道:“我听说你比较坚强,要不再泡泡,心肝洗白点?”
这话把裴子辰逗笑,没有接话,只拉住江照雪的手,低声询问:“哪一个房间?”
“天字幽兰居。”
“嗯,”裴子辰颔首,“正南房,额外多了一个梳妆台,紫庐师弟果然细心。”
江照雪震惊看去,裴子辰抬手一划,便划破空间,领着江照雪到了房间。
裴子辰站在房中,环顾周遭,见床被都已经开过,温和一笑:“紫庐师弟果然……”
“行了!”
江照雪一把捂住他的嘴,认真道:“他没你好,真的。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裴子辰抬眼看她,不动声色。
江照雪试探着放开他,裴子辰果然没再多说。
江照雪看着他湿漉漉的全身,犹豫着道:“赶紧洗漱,我……我先睡了。”
裴子辰目光落在她身上,跟着她上了床。
江照雪爬上床去,把帘子落下,躺在床上,便有些忐忑。
她在要不要把阿南给关入识海中挣扎,昨晚刚发生,按照年轻人性子,她把人带回来,裴子辰不一定按耐得住。
但是这毕竟是灵剑仙阁的灵舟,她做这种事,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可刚和裴子辰说好,现在又拒绝他,会不会不够真诚?
最重要的是……
江照雪想起方才裴子凑上来,他们呼吸相缠的场景,不由得抓紧了锦被,喉头微动,总觉得口中涎液分泌得过于旺盛了些。
她逼着自己赶紧闭眼,又不是什么年轻人,躁动不堪。
一会儿裴子辰就来了,她得有些年长者的沉稳。
她心中七上八下,没一会儿,就听裴子辰洗漱出来。
她紧张等着,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动静,江照雪不由得轻唤:“裴子辰?”
“在。”
“你……”
江照雪没有掀开床帘,迟疑着:“你不进来?”
裴子辰一顿,犹豫片刻,却是哑声询问:“您要我进来吗?”
江照雪一时不敢说话,裴子辰想了片刻,轻声道:“瑶瑶,你想什么,就是什么,告诉我就是了。”
江照雪听着,犹豫了许久,实话道:“那个……我想亲你。”
这话一出,帘外人呼吸都消失了。
江照雪奇怪:“裴子辰?”
外面人没说话。
江照雪浑然不知,有些担忧再唤:“裴子辰?”
“想亲我,还有呢?”
裴子辰声音响起,音色沙哑,落在江照雪耳中,酥酥麻麻。
她下腹泛紧,只是想着裴子辰的话,还是坦然道:“我还想要你。”
裴子辰不回话,江照雪有些遗憾翻了个身:“但这毕竟是灵剑仙阁的灵舟,我也不能太过胡来。所以就想能亲一亲就好了,”说着,江照雪探出一只手到帘外召唤,“你过来亲亲我吧。”
“好。”
裴子辰应声,江照雪就听见脚步声传来,而后他卷起帘子。
月光从他背后落下,他一身白色单衣,露出大片胸口,他脖颈上的痕迹都被他刻意消下,只留了平日看不见的地方,布满了江照雪昨夜荒唐的痕迹。
裴子辰静静注视着江照雪,眸光看似清清冷冷,又莫名让觉得又沉又黯。
仿佛是一双带了实质的手,落到江照雪身上。
但这也怪不得他。
他本就念着她,如今又刚开了口子,正是成瘾成痴的时候,又由她邀入房中,早是控制不住想入非非,从走入房中开始,便已是身不由己。
可他又觉自己与江照雪才刚算开始,他之前步步紧逼得太过,加之现下时机也不对,不能太过冒进。
结果她开口就是想亲他想要他,他就算是个圣人,也有三分脾气。
更何况他还不是。
他竭力压着自己的情欲,坐到床边,江照雪也不知为什么,他一看她,就觉得身上有些发软,见他公事公办准备弯下腰来亲她,江照雪立刻拦住:“等等!”
裴子辰疑惑看她,江照雪似是想到什么,撑着自己坐起来,高兴道:“我还没主动亲过你吧?我来!”
裴子辰听着,瞳孔微缩,有些紧张蜷起手指,却还是应声:“嗯。”
他已经不太敢说话,怕江照雪听出异常,江照雪看着坐在床前美人,摩拳擦掌,大方扑了过去,抱在裴子辰脖子上,迎着他就亲了上去。
感受到那柔软唇瓣压下来,裴子辰睫毛一颤,闭上眼睛,拼命念着清心诀,任她为所欲为。
可江照雪实在有些过分。
她本身技术纯熟,此刻完全投入进去,又碾又吸又卷又含,抱在裴子辰身上哼哼唧唧,裴子辰肌肉完全绷紧,手放到江照雪肩上,几次差点无意识想将她按下去,又在醒悟时反应过来。
逼着自己硬生生在那里受着,又是欢喜又煎熬。
这是令他飞上云霄的一场极致亲吻,也是令人倍觉折磨的人间酷刑。
等江照雪亲够,她整个人都软在他身上,轻轻喘息着撒娇:“裴子辰,你真的好好亲。”
裴子辰闭上眼睛,连抱都不敢抱她,缓了好久,才轻声劝阻:“睡吧。”
“裴子辰。”
江照雪靠在他肩头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些疑惑道:“刚才为什么不问完呢?”
“什么?”
“我知道,”江照雪闭着眼睛,“你想问我喜不喜欢你,为什么不问呢?”
“因为您满口谎言,”字一多,江照雪便听出裴子辰声音哑得不像话,听他道,“我只信我的眼睛。”
这话把江照雪逗笑:“你的眼睛一定看得准吗?”
裴子辰低笑出来,没有答话。
江照雪想了想,挣扎道:“要不要我帮你?”
裴子辰静默片刻,终于道:“瑶瑶,犹豫的事不要做,你不需要迁就我。”
江照雪一愣,就听裴子辰道:“你不欠我什么,你不需要一直满足我。我是自愿被你骗的。”
江照雪不敢说话,裴子辰拍了拍她背,低声道:“睡吧。”
说着,裴子辰扶着她睡下,走之前,他替她放下床帘。
江照雪躺在床上,她看着床顶,后知后觉意识到,其实她一直有愧。
因为有愧,所以总想着对他一点,再好一点。
可这人,给他一分,还人十分。她好像怎么都欠着他。
江照雪转头看向床帘上人的身影,影如高山,行似孤松。
她看着看着,慢慢也有些困了。
等她迷迷糊糊睡去,裴子辰感知到她的呼吸,终于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又回到净室。
在净室许久,总是念着她,怎么都消停不下来,总想到她身边去。
左思右想,他目光终于落在江照雪换下的衣衫上,看着那件浅紫色的小衣,裴子辰盯了许久,痛苦闭上了眼睛。
快三十岁的人了,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第97章
事情太多太杂, 挤在一起,江照雪根本没有喘息机会,头往床上一沾, 就睡得昏昏沉沉。
等一觉睡醒, 已经是紫庐在外面轻唤的声音:“师娘?您醒了吗, 师娘?”
江照雪听到师娘, 下意识以为是裴子辰。
含糊着应了一声,随后就听紫庐轻声道:“灵舟一刻钟后便至仙阁。”
灵舟?
仙阁?
江照雪听着这个词, 骤然惊醒, 她猛地坐起,就听紫庐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恭敬道:“管师祖和弟子已在大堂等候,师娘洗漱可需弟子侍奉?”
“不需要!”
江照雪一听, 立刻打发紫庐:”你忙你的,离我远点。”
紫庐得话,似乎也松了口气, 恭敬退开。
等紫庐离去,江照雪赶紧卷起床帘, 一眼扫去, 发现裴子辰果然已经走了。
江照雪不由得有些自恼, 抬手拍了拍自己脑袋, 低骂了一声:“猪脑子,连去做什么都忘了。”
这么多事堆积着, 她不和裴子辰商量清楚, 就把人放跑了。
现在这么匆匆回去,完全打乱了她的机会,她连该干什么都没想清楚, 简直是上了贼船。
“行了,你也别多想了。”阿南安慰着她,“裴子辰现在翅膀硬了,他这么一路步步紧逼,谁能想其他事儿啊?我一个外鸟都晕头转向的,更何况你还是当事人呢?当务之急还是好好想想,回了灵剑仙阁,要怎么把裴子辰弄出来。”
江照雪听着,轻敲着桌面,没有说话。
她思考着现下情况,如今回到灵剑仙阁,虽然天命书已经放过裴子辰,但她和裴子辰想要顺利离开灵剑仙阁,难度还是不小。
一来,他是沈玉清徒弟,现下年不小,与她男女有别,当初她同他一起叛逃出灵剑仙阁,尚可用些许缘由圆回去,可若直接带着裴子辰回去,对于外界而言,风言风语必不会少。沈玉清颜面,就是灵剑仙阁的颜面,孤钧不会容忍沈玉清承受这么大的羞辱。
二来,她也不确定沈玉清如今到底什么情况,从溯光镜离开时,裴子辰动用的是九幽境的力量,沈玉清很可能已经察觉,外加当初裴子辰拿溯光镜时,九幽境的确来了许多魔修相助,这件事裴子辰说不清楚,就算说清楚,修炼九幽境功法的裴子辰,灵剑仙阁也未必放过。
三来,若当年宋清音是因她而死,孤钧对她怕是早就心存芥蒂,只是面上不显,如今温晓岸再被她所杀,沈玉清被她抛弃,三个亲传弟子尽折于她手,她不确定孤钧是什么态度。孤钧就算放过裴子辰,也未必放过她。
“但是这件事,也不是死局。”
阿南知道她的考虑,分析着道:“毕竟,修真界强才是硬道理,当年宋清音因你而死,蓬莱有钱,灵剑仙阁不也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一个字儿没漏给你吗?现在一样的啦,沈玉清可能感情用事,孤钧那老头可审时度势得很。温晓岸也好,沈玉清的颜面也好,这些东西都不动摇灵剑仙阁的根基,可沈玉清许诺给你的东西,那才是真正动摇根本的东西。”
江照雪听着,脑海中浮现起她和沈玉清的契约。
沈玉清答应好她的,只要他选择慕锦月三次,就与她解开道侣契约,同时裴子辰魂灯转交给她,把蓬莱当年送到灵剑仙阁的一切如数奉还,另赠她两条灵脉,开剑山,放蓬莱弟子入山任选名剑百把。
前两者孤钧或许不在意,可是后三条,一旦真的做到,那就是动摇灵剑仙阁根本的东西。
虽然孤钧是灵剑仙阁说一不二的老祖宗,可沈玉清是真正的掌门,他应下的契约,孤钧若要毁约,那沈玉清不仅要受天罚,未来灵剑仙阁做出的承诺,也再也没人敢信了。
是要灵剑仙阁的信誉和他们费尽无数天材地宝培养出来的完美掌门,还是要这些能支撑灵剑仙阁昌盛千年的资源,孤钧必须做出选择。
“他不会这么容易让我带走这些的。”
江照雪轻声道:“若让他做选择,他或许会把杀了。”
“这不就要到最核心的谈判筹码了吗,”阿南歪头,“他能杀你吗?”
如果孤钧能杀她,那这场谈判就不复存在。
可孤钧能吗?
孤钧的实力和他父亲相当,只要她能逃回蓬莱,孤钧就杀了不了她。
那核心就在她能否逃回蓬莱?
现下江照月这个大乘期符修在,裴子辰在,她一个八境命师……
杀不了。
江照雪立刻明了。
裴子辰性格稳妥,他若展现三分,必手握十分。虽然他看上去只是化神期,可他乃仙魔双修,整体的实力根本无法预测,按照昨夜裴子辰展露的姿态,孤钧当场击杀裴子辰都做不到。
但凡能给她开阵的余地,又有江照月相助,无论如何,她都能安全回到蓬莱。
孤钧杀不了她和裴子辰,她就有了和孤钧谈判的筹码。
若孤钧不愿意谈,那她就偷走裴子辰的魂灯,带着裴子辰强行离开。
想到这破罐子破摔的办法,江照雪终于放下心来。
外面传来仙鹤鸣飞之声,江照雪抬眼看去,便见灵舟已经停靠下来。
江照雪也不多说,简单洗漱后,穿戴好衣衫,便出了房间。
走到甲板,江照雪才发现,这一次灵舟居然没有停靠在前山,反而直接落到了后山山脚。
后山是孤钧居住之地,江照雪一看便知管修书的打算,这是想趁着江照月不在,先把她和裴子辰带到孤钧眼皮子下面。
但江照雪也不在意,江照月毕竟是符修,他能给的,都已经放在她袖中,人来不来并不重要,核心还是裴子辰。
想到裴子辰,江照雪下意识往人群中寻去,便见裴子辰手脚带着镣铐,正从灵舟上下来。
相比昨夜,他看上去格外凄惨。
面色惨白,灵息微弱,身上带着血迹,明显是受伤模样。
江照雪不由得一愣,心上不安起来,正想回头问管修书,就感觉裴子辰朝她看了过来。
虽然一言不发,但江照雪一下心领神会。
扫了一眼周遭,便见弟子正在窃窃私语,明显眼中带了不忿。
毕竟当初就是裴子辰蒙冤,昨日又是裴子辰救人,现下一夜过去,昨日威风凛凛的大师兄就变成这个样子,普通弟子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忿的。
明白了裴子辰的心思,江照雪还是不放心,暗中用命侍契约感应了一下他的情况,确认裴子辰的确无碍后,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旁侧管修书在旁侧已经端详她半天,见她毫不顾忌寻看裴子辰,管修书面色愈冷,某些猜想在心中越发坚定起来。
等弟子下船,他走上前去,竟是连名带姓唤了江照雪道:“江照雪,走吧。”
江照雪闻言抬眸,冷淡瞟了他一眼。
阿南暗骂:“这个老不死的!”
江照雪得话,虽然觉得阿南有些过分,但还是觉得气消了几分。
她跟上管修书,同他一起走向后山。
裴子辰便由紫庐和管修书的一个亲传弟子看守,跟在管修书和江照雪身后,一起上山。
走了许久,一行人来到山顶,老远便听涓涓流水之声,管修书领着众人从花园小径转入庭院,便见孤钧正坐在一张棋桌前自己和自己对弈。
管修书走上前去,恭敬行礼:“老祖宗。”
“来啦。”
孤钧声音格外温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惯来和善,喜怒不形于色,江照雪倒也不会因此当成是他的示好,规规矩矩跟着上前,带着众人道:“见过老祖宗。”
“其他人先下去吧。”孤钧挥了挥手,“留小雪和子辰就好。”
众人得话,便都退了下去。
庭院中一时只剩下江照雪裴子辰孤钧三人。
孤钧不说话,江照雪就静立不动,裴子辰跪在地上,也不言语。
庭院中是落棋之声,过了许久,孤钧才轻声道:“小雪这一次去得够久啊。”
说着,孤钧转头看向跪着的裴子辰,神色冷淡了几分:“这一转眼,子辰都长大了。”
“是。”
江照雪如实道:“用溯光镜回去,时间流速便不同,真仙境一日,是我们在过去一年。”
“那子辰……”孤钧似是算了算,“三十四岁了?”
“弟子误入过一个幻境,在中间待了四年,出来后是八年。之后又借助寻时镜直接跃过五年时空,若弟子骨龄计算,应当是二十五岁。”
“二十五……”孤钧想着,笑了起来,“正是婚嫁的好年纪啊。当年你师父与你师娘成亲之时,也就比你小一岁。”
孤钧说着,仿佛是极好的回忆,调笑道:“我还记得,小雪成婚时,还特意修书给灵剑仙阁,说一定要把整个仙道全请过来,额外的灵石她来出,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和泽渊成婚之事,她蓬莱女君受不了窝窝囊囊成婚。”
听到这话,裴子辰袖下手指忍不住颤了一下。
江照雪抬眼看向孤钧,笑着道:“年少无知的事情,老祖宗也拿出来笑话。”
“年纪小,才是真心,一辈子忘不了。”
“老祖宗,”江照雪确认孤钧是为沈玉清打抱不平过来,神色也淡了下来,“沈玉清呢?”
孤钧下着棋,神色冷淡:“他身负重伤,回来后昏迷不醒,现下还睡着。”
“那老祖宗应该看到姻缘石上,我与他的姻缘契没了吧?”
江照雪继续询问。
孤钧应了一声,语气冷了不少:“看到了。”
“那还有一个东西,我要让老祖宗看看。”
江照雪说着,抬手一划,空中便出现了一份金字契约。
契约上是江照雪和沈玉清的气息,这气息出现瞬间,孤钧一顿。
他抬起眼眸,看向金字契约,看了没有三行,神色便冷了下来。
“沈玉清与我打了一个赌,他输了,现下他既然昏迷不醒,那就劳烦老祖宗您这位师父,”江照雪扬起笑容,“替他交接这些东西吧。”
第98章
孤钧审视着面前金字契约, 看了许久。
裴子辰抬头看去,也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江照雪和沈玉清居然有这种东西,他们什么时候定下的?为什么会定下?
若是定下这种东西, 那江照雪和沈玉清是不是早在之前感情就出了问题?
是江照雪先不喜欢他吗?还是沈玉清做了什么对不起江照雪的事情?
裴子辰脑子里翻来想去, 其他事都先靠在了一边, 暗暗想看江照雪神情, 又怕沈玉清看出些什么,只能跪着静默不言, 恨不得赶紧了结这一桩事, 去问个清楚。
他少有毛躁,好在前方两人各有心事, 倒也没有注意到他。
孤钧看了金字许久,嘲弄一笑, 手中捻着棋子,敲着棋盘,缓声道:“女君啊, 您既然都有这么一卷契约,也该知道泽渊对你的心意。若不是看重, 怎么会同你约定这种东西?他一番好意, 却成了你用来害他的筹码……”
孤钧说着, 抬眼看向江照雪:“女君不觉得有愧吗?”
“老祖宗, ”江照雪听着笑起来,“我与沈阁主之所以有此约定, 是打了一个赌, 他敢应下这些,是他笃定我赢不了,所而不是他看重我。”
“江女君, ”孤钧听着,忍不住笑起来,“要是让泽渊知道你这么说,他得多伤心啊。他为你做了多少……”
“我知道。”
江照雪冷静开口,孤钧一顿,他冷眼抬眸,就看江照雪略带歉意道:“当年宋道友之事,是蓬莱未曾知晓,若是蓬莱知道,必会倾尽全力,以报宋道友救命之恩。”
孤钧得话冷笑,将棋子一抛,取了一块帕子,给自己擦着手道:“江女君既然已经知道过去之事,那老朽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清音因你而亡,晓岸被你所杀,如今泽渊也因你身受重伤道心不正,我三位弟子皆折于女君之手,女君今日还敢来同我讨要灵脉?江照雪,”孤钧抬眼看她,威压一瞬而下,“若不是看你父亲三份薄面,你以为我留得下你?!”
“老祖宗息怒。”江照雪顶着孤钧盛怒下的威压,神色平缓。
八境命师受天道钟爱,除非远超几个大境界,否则威压无法威胁命师。
她不卑不亢站在孤钧面前,面上异常平静,理智分析道:“晚辈知道老祖宗失去弟子,对晚辈心生埋怨,此乃人之常情,但晚辈亦知,您向来公正严明,赏罚有度,不会做徇私之事,故而灵剑仙阁才能在短短几千年内,成为仙盟之首,中洲第一宗门。所以还请老祖宗稍稍冷静,想想这三位弟子与晚辈之间的纠葛。温晓岸冤枉门内弟子,晚辈乃灵剑仙阁阁主夫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晚辈不过是开阵保护裴子辰,温晓岸被反弹回的飞剑所杀,此事因在于她,最后果结于她,乃是天理。沈玉清重伤,是为争夺斩神剑,此事亦不能说是弟子的过失。至于宋清音,她是因救晚辈受伤不错,可是,她之死,是何缘由呢?”
江照雪反问出来,孤钧一怔,江照雪抬眼看他,神色冷了几分:“当初灵剑仙阁若是愿意告知蓬莱宋道友之事,蓬莱一定倾尽全力救治宋道友。而灵剑仙阁隐瞒消息,延误宋道友病情,以至于宋道友回天乏力,悄然仙逝。宋道友于晚辈有恩,而不是灵剑仙阁于晚辈有恩,今日晚辈倒是想问问,当年灵剑仙阁是作何打算,如此对待我的恩人?”
说着,不等孤钧回答,江照雪嘲讽一笑:“难道是怕说出口来破坏我与泽渊的婚事,蓬莱与灵剑仙阁的情谊就此断了?”
“放肆!”
孤钧一听,当即怒喝出声。
饶是江照雪没说到明面上,但是人都听得明白,这是在嘲讽孤钧为了贪图她的嫁妆和灵剑仙阁的帮扶,刻意隐瞒了宋清音伤势,用沈玉清的婚事来绑住江照雪。
只是他这一吼,倒是露了怯。
江照雪闻言扬起笑容,似是什么都不明白,故作无知道:“老祖宗何故如此生气?”
孤钧不言,他意识到自己是中了江照雪的套,他盯着江照雪,压着因愤怒乱了气息,过了许久,才咬牙询问:“江女君,你绕来绕去,就是非要借着泽渊对你的情谊,要了灵剑仙阁两条灵脉,百把名剑,还有你当年带入蓬莱的那些东西了?”
江照雪听着,低头一笑:“老祖宗,这些条件虽然是泽渊许诺于晚辈,但我若真的带走,必将动摇灵剑仙阁根基。蓬莱与灵剑仙阁交好多年,晚辈倒也没这么绝情。此事,也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打算怎么商量?”孤钧明白江照雪是在讨价还价,但神色还是缓和几分。
江照雪想了想,耐心道:“晚辈当年带着蓬莱的东西来,如今和沈阁主一别两宽,留在灵剑仙阁沈阁主看着也是心烦,倒不如让晚辈带回去。我怎么来,怎么走,应当也算公正。至于那两条灵脉和百把名剑,对于灵剑仙阁至关重要,晚辈也不是非取不可,只是晚辈若是不拿……”
江照雪看向孤钧:“总得有些好处。”
“你到底想要什么?”
孤钧听着,大概已经明白了江照雪的意思。
江照雪看着孤钧,温和吐出裴子辰的名字:“晚辈想带走裴子辰。”
听到这话,孤钧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目光落到裴子辰身上,嘲弄笑开:“我说女君怎么突然对泽渊绝情至此,原来是移情别恋……”
“晚辈……”
“师祖误会。”裴子辰骤然开口,打断了江照雪正打算应承下来的话。
孤钧和江照雪都诧异看去,就见裴子辰端正跪在地上,认真道:“师祖,女君当年保护弟子离开,是因为女君认为弟子受冤,她怕师父沾染因果,为师父而来。如今女君之所以讨要弟子,是因为在时光镜中,因情况危机,女君被迫与弟子结下命侍契约。命侍一生随主,女君亦是别无他法,还望师祖宽容,明鉴。”
说着,裴子辰低头叩首,江照雪愣愣看着,她也不知怎么的,心上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却又难言。
只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顺着裴子辰的话道:“不错,老祖宗,您也知道命侍对命师何其重要,此乃与晚辈性命攸关之事,还望老祖宗开恩。”
“若只是命侍契约,老朽倒也有些法子。”孤钧嘲弄盯着江照雪,“就看女君愿不愿意了。”
这话让裴子辰心上一跳,他正欲开口,就听江照雪道:“我不愿意。”
裴子辰一顿,江照雪抬起眼眸,平静迎着孤钧的目光:“裴子辰很好,我无意更换命侍。老祖宗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脸面可言,当年对沈泽渊,今日亦是,裴子辰给灵剑仙阁脸面,但若老祖宗不要,晚辈倒也没什么所谓。”
这话让裴子辰整个人僵在原地,孤钧却是再也没了笑意,直接道:“是了,你惯来放荡。”
“谁让我是个妖修呢?”江照雪笑眯眯道,“这话灵剑仙阁明里暗里骂了两百年,您当我还在意?”
孤钧听着,捏起拳头,知道在嘴皮子上和江照雪讨不到好处,又没到撕破脸面的地步。
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孤钧逼着自己忍下来,继续挽留:“可你和泽渊分不开,现下这么折腾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江照雪知道孤钧是在提醒同心契的事,她就算和沈玉清和离,她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同心契在,她永远是沈玉清的血包。
“可这个结果,”江照雪眼皮一抬,“我自己承担。”
“那就把神器留下。”孤钧忍无可忍,终于说到终点,冷声道,“裴子辰你可以带走,把神器给我还回来!”
“老祖宗。”江照雪得话笑起来,“神器认主,除非裴子辰死,不然神器的主人永远是裴子辰。我是要带走一个活人,不是要带走一具尸体。”
“那咱们没得谈。”孤钧立刻道,“我不可能让神器成为蓬莱之物。”
“老祖宗,”江照雪拉长了声音,走上前去,坐到孤钧棋桌对面,仿若同长辈撒娇一般道,“不能谈的事儿只有两种,要么是大家实力相当,但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要么是谈判一方有绝对实力。灵剑仙阁留不下我和裴子辰,只要我们逃到蓬莱,老祖宗……”
江照雪捻起一颗棋子,好奇询问:“您是觉得灵剑仙阁,您绝对性压到拥有神器的蓬莱呢,还是想和蓬莱拼个你死我活呢?”
“你威胁我?”
“晚辈是在请求您,”江照雪将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堵死了一片黑子,满眼真切道,“请求您放我和裴子辰一条生路。”
“你以为有你父亲护着,我就杀不了你们?”孤钧被江照雪这阴阳怪气的态度激得血气翻涌,直接道,“别以为老朽看不出来,他修炼了九幽境功法,此事若是让仙宗百家得知,到时候蓬莱就是真仙境众矢之的,我倒要看看你父亲保不保你!”
“哎呀?”江照雪听着,面露惊色,“他居然修炼九幽境功法?那蓬莱肯定留不得他,只能送去九幽境了。”
听到“九幽境”,孤钧脸色巨变,江照雪眨了眨眼,询问孤钧:“就不知真仙境倾力而出,能不能赢过九幽境,抢回神器啊?”
“江照雪!”
孤钧闻言,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你为了一个弟子,竟然愿意勾结九幽境!”
“老祖宗慎言!”江照雪立刻道,“晚辈哪里有这个胆量?不过是提醒老祖宗一声,裴子辰手握神器,九幽境必定垂涎,如今真仙境正值用人之际,神器又乃真仙境必须之物,老祖宗怕是要摒弃道法之别,不拘一格,广用人才。裴子辰毕竟是生长于灵剑仙阁的弟子,纵使灵剑仙阁对不起他,可他却从未对灵剑仙阁生出异心,哪怕如今要随我离开,也不过只是应命侍之契。这样的晚辈,老祖宗是打算招揽为助力,还是打算逼成仇敌,全看老祖宗的意思。”
孤钧不再说话,他冷眼盯着江照雪,心中思量。
双方不是蠢人,江照雪的意思他听得明白。
裴子辰是江照雪的命侍,江照雪又已经步入八境命师,两人合力,这天下谁都拦不住他们离开灵剑仙阁。
只要他们离开回到蓬莱,灵剑仙阁便不可能杀他们。
神器是蓬莱之物,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如果他强行要以裴子辰修炼九幽境魔功为由,带领仙盟围攻蓬莱,那裴子辰便会前往九幽境。
届时,别说蓬莱立场不定,就算蓬莱与中洲合力,也未必能敌。
九幽境是真仙境心腹大患,如今真仙境气运衰竭,必须依靠神器逆转气运,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裴子辰去九幽境。
而裴子辰修炼九幽境功法,他在九幽境才能得到更好的增进,如今江照雪是他留在真仙境最后一根绳子,若是为了真仙境,让裴子辰去蓬莱,便是唯一的法子。
可保下裴子辰,让裴子辰去蓬莱,蓬莱有江照雪和裴子辰,灵剑仙阁借助沧溟海一战奠定的第一宗门的位置,必定移主,又让他如何甘心?
孤钧静默不言,杀意弥散。
江照雪端详着旁侧棋局,仿佛把孤钧比如穷巷这件事与她毫无干系。
双方僵持不动,许久后,就听裴子辰声音温和响起:“其实,师祖不必担忧。”
孤钧听着,转眸看去,江照雪也顺着看了过去,就见裴子辰跪在地上,看着孤钧,眼中一如少年时一般温和坚定:“师祖,弟子知晓师祖是为灵剑仙阁做长远打算,但还请师祖放心。弟子毕竟学成于灵剑仙阁,就算跟随女君前往蓬莱,也永远是灵剑仙阁的弟子。弟子一心一意留于真仙境,不惜一切代价,若师祖愿意保下弟子,大恩大德,弟子永记于心,神器在弟子身上一日,便属于灵剑仙阁和蓬莱共有一日。只要灵剑仙阁不与蓬莱为敌,弟子,便永远是灵剑仙阁的待召弟子。”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孤钧气息也慢慢平稳下来。
江照雪暗骂一声装模作样,忍不住询问阿南:“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谎话张口就来的?”
“说不定他是真心呢?”阿南开口。
江照雪一顿,突然意识到,倒也不无可能。
他对沈玉清一直心怀歉意。
对灵剑仙阁或许也是如此。
“蠢东西。”
江照雪心里暗骂,手指翻弄着棋子,斜靠在旁侧棋桌上。
孤钧在裴子辰的言语中神色缓了下来。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选。
神器本来也是江照雪和裴子辰抢到,去留只能由他们两人决定。江照雪现下被裴子辰勾了魂,一心回蓬莱,神器归于蓬莱,便是注定之事。
但去蓬莱,总比去九幽境好些。
灵剑仙阁虽然因江照雪失去了宋清音,但毕竟还有沈玉清,宋清音当年也不过就是金丹期的弟子,一宗培养弟子总有折损,当初他也做好了准备。用宋清音换来蓬莱鼎力支持的两百年,也算合算。
而裴子辰的意思,也很清楚,他顾念旧情,最重要的事,他修九幽境功法这件事,裴子辰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他若替裴子辰瞒下,便是抓住裴子辰一个把柄,裴子辰日后除却蓬莱,便必须听命于灵剑仙阁。这样,神器也不算全归于蓬莱。
多少是有些好处的。
孤钧一番思量,心中便有了决定。
江照雪看着孤钧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缓声道:“老祖宗,您想好了吗?”
“没想到多年不见,子辰还是一如既往。”孤钧缓声开口,眼中带了怀念,这把江照雪看笑,又不敢笑得太过明显,只勾着嘴角,听着孤钧追忆往昔,“他当年在灵剑仙阁,便是年轻一辈我最看好的弟子。他既念着灵剑仙阁,仙阁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他。若是其他人修炼九幽境功法,我不放心,必当诛杀,但若是子辰,老朽倒还是有几分信心。”
“那是。”江照雪颔首,“灵剑仙阁教养出来的弟子,心性皆是一流。”
“你们既然做了决定,老朽也留不住,”孤钧顺着江照雪的话说下去,思考着道,“那就按照女君所说,你与泽渊,善始善终,蓬莱带来的东西,这些时日,女君尽可收拾,到时候连同仙山一并带走。有些已经用掉的灵药宝物灵剑仙阁无法偿还,便由女君挑十位弟子作随侍,一并送至蓬莱吧。”
江照雪听着,便明白孤钧的意思。
她若单独带裴子辰走,那目标太过明显,沈玉清脸面太过难看,若她是带一批人走,裴子辰便也没那么明显了。
江照雪颔首,恭敬道:“老祖宗说得是。那……”
“但我有个条件。”
孤钧神色认真起来,江照雪和裴子辰立刻正色,孤钧紧皱眉头,盯着裴子辰道:“你若要走,总得为灵剑仙阁做些什么。如今九幽境作乱,你若能击退九幽境魔修,让他们退回九幽境,那咱们才有得谈。若是魔修不退,”孤钧冷笑,“倒不如把神器移主,让泽渊一试。”
“师祖放心,”裴子辰得话正色,立刻道,“弟子既得神器,必有所用。”
“那就今日休息之后,明日你就动身。”
孤钧说着,抬手一道法光落到裴子辰身上,江照雪下意识起身,旁侧孤钧立刻道:“这是隐藏他功法的。”
江照雪动作微顿,孤钧耐心解释:“你的九转仙生铃也就能糊弄泽渊这样的大乘期修士,若是到了渡劫,他的功法一览无余。现下有我的法术相护,真仙境没人能看出来,不过此术半年削弱一次,到时候他得回灵剑仙阁寻我。”
江照雪听着,知道这是孤钧控制裴子辰的手段,放下心来,笑道:“他就算是挂念您老人家,也会回来的。”
“江女君又说漂亮话哄我这个老头子了。”
孤钧嘲讽一笑,随后平静道:“这些时日子辰去解决九幽境之事,女君便留在灵剑仙阁,将你要带走的东西清理一番。等魔修退回九幽境,那女君让蓬莱长辈过来,我们一同将婚书销毁,昭告仙道。”
“我倒是没问题……”江照雪听着,想起沈玉清之前的状态,迟疑道,“但我怕沈阁主不会同意……”
“他现在还在天命殿修养,昏迷不醒,”孤钧告知江照雪,“你们既然已经解开姻缘契,销毁婚书之时无需他在场。等你下山之后,泽渊再醒便是。”
江照雪闻言一怔,意识到孤钧大概是要给沈玉清灌药灌到她走。
但孤钧愿意,她也没什么好说,便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老祖宗。”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们得答应我。”
孤钧说着,从旁边端了杯茶,江照雪有些意外,没想到现在孤钧还有要求。
她好奇开口:“老祖宗还想要什么?”
“你们二人之事,我不管是真是假,但于明面上,你是泽渊曾经的妻子,裴子辰是泽渊刻在灵剑仙阁剑碑上的记名弟子,你二人若当真成了道侣,灵剑仙阁和蓬莱便会成为真仙境的大笑话。所以——裴子辰。”
孤钧转头看向裴子辰,认真道:“除非你能将剑碑上名字抹去,斩了你和泽渊的师徒因果,否则你是泽渊弟子一日,江照雪便是你长辈一日,你与她之关系,永远不可越雷池半步,你之心意,若显半分,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孤钧你……”
江照雪一听大怒,但还没等她出声,就听裴子辰道:“弟子知道。”
江照雪愣住回头,便见裴子辰恭敬叩首,跪在地上,郑重道:“弟子绝不会辱没灵剑仙阁与蓬莱之名,更不会玷污女君清誉。若弟子胆敢于人前显心意半分,弟子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99章
江照雪听着这话, 愣愣看着裴子辰,没想到这种誓言他都敢发。
她一时也说不出到底是担心还是生气,只觉有些焦躁泛了上来。
她逼着自己挪开目光, 旁侧孤钧得话, 似是气顺, 终于满意几分, 颔首道:“有你这话,我也放心了。那这些时日你们在灵剑仙阁便不必见面, 女君该清点清点, 等子辰得胜归来。”
孤钧转头看江照雪,笑了笑道:“您就带上灵剑仙阁十位弟子离开吧?”
“好说。”
江照雪将棋子砸进棋盒, 抬眼看向孤钧,颔首道:“多谢老祖宗成全。”
“那你们便下山吧。修书。”
孤钧提声, 外面便传来脚步声,没想到孤钧叫人叫得这么快,裴子辰一愣, 等他反应过来时,管修书已经进入院中, 朝着孤钧行礼:“师兄。”
“带他们下山吧。”孤钧语气收捡起棋桌上的棋子, 平淡道, “通知下去, 半月前,九幽境结界破损一案, 裴子辰以及他几个师弟受人构陷, 现已查明真相,恢复其泽渊首徒之位,一切待遇照旧。外加今日他于沧溟海击退九幽境妖魔有功, 于弟子堂记上一功,从仓库里选些灵药给他单独送过去。待他休息过后,你安排他去战场,援助仙盟,尽快将魔修驱逐回九幽境。”
“师兄!”管修书闻言面上带了急色,“他和九幽境不清不楚……”
“他和九幽境什么关系天命书比你清楚。”
孤钧开口,管修书怔住,江照雪和裴子辰都觉察什么,瞟了一眼孤钧,没再说话。
管修书缓了缓,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咬牙道:“是,师弟这就去办。”
“带他们下去吧。”
孤钧挥了挥手,三人便行礼退开。
管修书冷脸领着两人走出孤钧的院子,一言不发。
等到了山脚,裴子辰主动看向江照雪道:“师娘,您身上还有伤,要不与弟子一同先前往医庐疗伤?”
一起去医庐看诊,是现下他们唯一光明正大待在一起的方式。
管修书闻言扫了二人一眼,他也有些不太确定他们的关系。
若是说他们当真有什么龃龉,现下都见了孤钧,既然放他们下山,该谈妥了才是,没什么好遮掩。
可若说他们没什么……
管修书皱起眉头。
难道真的是他太龌龊了?
这想法让他一下有些不自信起来。
旁侧江照雪听着裴子辰的话,也知道他是在找和她独处的机会,必有事商量。
可她一想方才他信誓旦旦说不会在人前表露心意,她便冷淡下来,抬手召了白鹤,淡道:“不必了,云浮山有自己的大夫,你去医庐吧。”
说着,江照雪便乘鹤离去,裴子辰一愣,随后便有些慌乱起来。
他知道江照雪是不高兴,可是又不知江照雪不高兴什么。
但他也不能在管修书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故作镇定转向一直在偷偷打量他们的管修书,行礼道:“师叔祖,若是无事,弟子便自行先去医庐。”
管修书得话,点头道:“嗯。”
裴子辰恭敬退开。
等两人走后,管修书有些想不明白。
“这什么关系啊?”
三人陆续离开后,后山彻底安静下来。
孤钧把最后一颗棋子收好,便站起身来,去了天命殿。
天命殿中,天命书浮在高处,散着金光。
孤钧走入殿中,行了个大礼,随后面露愤色:“神君大人,裴子辰身负神器,勾结九幽境,此时不除,日后恐成大患,如今弟子已将裴子辰与江照雪分开,不如就此下手,神君以为如何?”
孤钧问完,天命书上显现出三个字:“杀不了。”
孤钧皱起眉头:“以弟子之能,未必……”
话没说完,就看天命书又露出一个字:“等。”
看到这个字,孤钧便有了数,恭敬道:“弟子明白了。”
说着,房间后方传来人声,孤钧抬眼看去,就见沈玉清单衣散发,跌跌撞撞从后殿冲了出来,一把抓到孤钧袖子上,急道:“师父,阿雪呢?阿雪……”
“她无事。”
孤钧抬眼看他,知道他要问什么,拍了拍他的手,和善道:“她现下已经回到灵剑仙阁,裴子辰也已下狱,师父已经将留住,就等好起来。”
沈玉清愣了愣,随后就听孤钧温和道:“泽渊,江少主如今也在灵剑仙阁,若让他们知道你灵根受损,蓬莱未必愿意再认你这个女婿。”
沈玉清得话,瞬间有些僵硬。
他在被江照雪用锁龙阵锁住之后,一直被抽取灵力,本身不剩多少灵力,后来赶到雪苍山时,他一路都是强撑,灵根受损,也是必然之事。
蓬莱惯来觉得他配不上江照雪,如今他又与江照雪已经解开姻缘契,若是他再让蓬莱觉得无用,他如何留得住江照雪?
若是没有感情,至少还有利益。
若要有利益,那至少,他得有用。
“你的灵根受损并不严重,在天命殿好好修养,”孤钧看出沈玉清动摇,拍着他的手道,“你放心,只要你还是真仙境第一剑修,蓬莱便不会放弃你。”
“嗯……”
沈玉清听着,虽然心觉不安,但还是道:“弟子知道。”
“去休息吧。”孤钧挥手,温和道,“等你灵根好了,阿雪或许也就想开了。你与她两百年夫妻,总会有摩擦,裴子辰一个注定要死的魔修,算得不得什么的。”
听到裴子辰,沈玉清心中像是被刀火辣辣滑过去。
他心上带了杀意,知道孤钧说得并不对,但还是道:“弟子知道,弟子会很快修养好的。您……您把这个拿给阿雪。”
沈玉清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一根木簪,他递给孤钧,眼里泛了酸,哑声道:“这是她当年给我的,她说这根簪子算一个愿望,您给她,您和他说,我的愿望,就是让她等我伤好。一切等我伤好再说。”
“放心吧,她毕竟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也不是一下就彻底没了感情,她等着你呢。”
孤钧握住簪子,笑着道:“赶紧休息吧。”
听到这话,沈玉清才彻底放心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和孤钧行礼,告别离开。
等他走后,孤钧拿着木簪,叹了口气道:“这个孩子啊……”
说着,他感应到什么,抬起眼眸。
就看见天命书上写了三个字:
碎了它。
孤钧一愣,天命书似乎是怕他不理解,特意提醒:
这根簪。
*** ***
从后山到云浮山不远,江照雪乘着仙鹤过去,很快就看见了云浮山的位置。
阿南见她头也不回,不由得叹了口气,提醒道:“你现在不去医庐,明天裴子辰就去战场,你们可就要很久都见不到了。”
“你也说很久都见不到了,”江照雪语气淡淡,“那在医庐见有什么意思?他要想见我,就来找我。”
“他来找你?”
阿南惊住,不由得道:“这可是灵剑仙阁,他……他不会吧?咱们家子辰要不是迫不得已,还是很守规矩的。”
“我既然比不过规矩,那就别见咯。”
江照雪冷哼一声,违心道:“反正我也不想见他。”
阿南听着,嫌弃看了她一眼。
但怕惹恼江照雪,也不敢点名她其实想见裴子辰,只能绕着弯道:“那万一他来不了呢?灵剑仙阁可不比在外面,到处都有警戒。”
“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他的确不用来见我了。”江照雪说着,坚信道,“他要想见我,肯定有办法。”
说话间,江照雪便落在了云浮山上。
云浮山虽然在灵剑仙阁,但实际上更像一艘移动的大船,实际还属于蓬莱。
上面居住的都是江照雪从蓬莱带来的妖修,江照雪落下时,做好了众人迎接的准备,一撩头发,颇为潇洒道:“小的们,我回……”
话没说完,江照雪动作僵住。
就看江照月的侍从站在不远处,平静看着她。
江照雪为人冷淡,他的侍从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江照雪的神色像是看个死人,恭敬而麻木道:“女君回来了。”
“啊……”
江照雪僵笑起来:“李游啊。”
说着,江照雪从仙鹤上下来,小心翼翼上前,挤出个笑容,试探道:“我哥来了?”
“您这边请。”
李游转身领着江照雪往大殿过去,一面走一面道:“少主等候已久。”
“哦。”
江照雪心知不妙,左右看了看,见一个人没有,小心再问:“那……那云浮山其他人呢?”
“青叶正在安排伤员,其余人等正在殿内听训。”
听到“听训”,江照雪心中“咯噔”一下。
才站在门口,就听江照月的声音从大殿传来,冷着声道:“她不着调,你们也都忘了规矩。蓬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一个个在灵剑仙阁都待得没了脑子……”
“哥!”
江照雪见他再骂下去大概就要罚人,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宗旨,扬声开口。
所有人激动看过来,有人忍不住高呼:“女君!”
“出去吧出去吧。”江照雪招呼着自己人,赶紧轰他们,“我和少主还有话说,你们赶紧走吧。”
大家得话,虽然还想和江照雪多说几句,但也知道不是场合,便赶紧退了下去。
等大殿只剩下江照雪和江照月,江照雪赶紧上前,给江照月端茶倒水:“哥,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还记得我吗?”
江照月语气淡淡,上下扫了她一眼,确认无碍后,阴阳怪气道:“八境命师,看来你日子好过得很。”
“托您的福。”
“坐下吧。”江照月不想和闲谈,直接道,“把手给我。”
江照雪不敢多言,坐到江照月对面,将手递给他,由他检查着身体,试探着道:“哥,今天沧溟海怎么这么多妖魔?怎么蓬莱的人也过来了?”
“岂止是沧溟海?”江照月给她诊脉,淡道,“现在真仙境到处都是这种东西。”
“怎么会?”江照雪有些诧异,不由得道,“怨虫靠吸食怨气为生,最怕的就是灵气,它们在真仙境会被天道抑制,根本无法繁殖。沧溟海附近有,其他地方怎么会……”
“因为它们现在可以在真仙境繁殖了。”
这话一出,江照雪惊住。
江照月平静道:“你们离开那日,九幽境结界彻底破损,九幽境大举犯境。你们离开十七日,早就打得不可开交,好在九幽境也不算倾尽全力,他们只是不断投放这东西。而真仙境气运早就开始衰竭,没有天道庇护,怨虫便可以繁殖。”
“真仙境气运衰竭?”
江照雪有些反应过来:“我怎么……”
她是命师,她该早有察觉。
她正想说她怎么没有异样,可她突然意识到,她能突破第七境,拥有阿南,这就是最大的异样。
江照雪愣着不言,江照月确认她身体无碍,抬眸看她,淡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现下当务之急,是给我解释清楚,你和那个小弟子到底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江照雪僵住。
江照月对她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一看神情,便勾起嘴角,冷笑道:“怎么,老的不要了,看上小的了?这辈子就栽灵剑仙阁男人身上了是吧?!”
“哥……”江照雪硬着头皮想要解释,“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一听江照雪还想狡辩,江照月勃然大怒,瞬间站了起来,厉喝出声,“他灵剑仙阁烂泥地能生什么好瓜?你在灵剑仙阁苦头还没吃够?我说你怎么突然就放下沈玉清,原来是看上新的了?你看上新的也不挑一挑,他多大你多大?而且他是沈玉清弟子,能是什么好种?犯得着你顶着骂名去和他纠缠?而且你和沈玉清同心契怎么办?到时候一面给这个小弟子贴钱一面给沈玉清继续当他的血包……”
“哥你冷静些!”
江照月一通乱骂,像棍子劈头盖脸砸到江照雪头上,江照雪忙拉住江照月,急道:“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这次我绝对不可能让你一错再错,你若当真看上他,我这就把人杀了……”
“他身上有我的锁灵阵!”
江照雪大声打断江照月,江照月愣住。
江照雪把他拉了坐下来,按住江照月的肩头,迎着他震惊的眼神,认真道:“哥,我不是以前那个为了感情一味付出的蠢货了,我和裴子辰在一起,不是他利用我,是我利用他。”
“你什么意思?”
江照月听不明白。
江照雪耐心解释:“我早就打算和沈玉清分开,但分开我必须要解开同心契,解开同心契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天机灵玉。可当初我抢天机灵玉的时候,灵玉进了裴子辰的身体,所有力量都用来给他救命,我只能在杀他取玉和给他下锁灵阵之间选择。”
“所以给他下了锁灵阵?”
江照月明白过来,“从此以后,他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装着灵气的人形法宝,所有属于他的法器,都属于你。当你打开锁灵阵时,锁灵阵会汲取他所有灵力,用以滋养天机灵玉。”
“不错。”江照雪认真道,“到时候,我不仅可以打开同心契,甚至于,我还可能步入第九境。”
九境命师,窥探天命,手拨因果,言出法随。
它打破了命师所有弱点,届时,她就会成为真仙境绝对的强者。
江照月不可置信看着她,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
江照雪抿了抿唇,带着歉意道:“哥,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拖累了蓬莱也让你们为我操心了很多,所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江照雪认真顶着江照月,“我与裴子辰周旋,是因为他有用,我与他之间,我一定不会输。”
“那你喜欢他吗?”
江照月脱口而出,江照雪一僵。
江照月立刻便知道了答案,皱起眉头;“那他知道锁灵阵的事情吗?”
“我……我告诉他,我在骗他。”江照雪含糊道,“他说他不介意的。”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在骗他什么。”江照月提醒,“若他知道,他介意了呢?”
“那我更不能告诉他啊。”江照雪立刻道,“他若介意,他一定会想办法跑,我怎么能让他走?”
江照月愣住,他没想到江照雪会这么坚定在执行这件事,他不由得道:“可你喜欢他。”
“也……”江照雪躲闪着,尴尬笑道,“也没这么喜欢吧。”
“为什么不告诉他?”江照月想不明白,“阿雪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告诉他你由他选,他若爱你他会留下的。”
“若他不愿意呢?”
江照雪反问,江照月一时开不了口。
他似是也不知怎么办,江照雪想了想,认真道:“哥,我看到了未来。”
江照月僵住,他似乎是想起什么,江照雪思绪有些混乱,想起书里那些内容,她手脚发冷,轻声道:“我看到的未来你,他与沈玉清反目成仇,他想杀沈玉清呃,人我因同心契的缘故,被迫和沈玉清绑定在一起,最后死在裴子辰手里,蓬莱也因他覆灭。虽然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我也相信他不会是那样的人,可是,我可以拿我自己来赌,但我不能拿蓬莱来赌。”
江照月愣住,那一刹,他突然想起江照雪和沈玉清结同心契那夜,他们兄妹发生过很激烈的争执。
那天晚上,他破口骂,他骂她蠢货,骂她拿着自己一生在赌,说她拖着蓬莱,一起赌一个必输的未来。
年少的江照雪苍白着脸,坚定告诉江照月。
她不会输。
“泽渊心里有我的,我知道。”她说,“我看得出来,他喜欢我。就算不喜欢,我一直对他好,始终对他好,他是个好人,他总会对我好的。”
她花了两百年一败涂地,纵使她从未说起,但这都是她永远抹不去的曾经。
这一道疤狠狠划过她的岁月,鲜血淋漓。
当它展露在江照月面前时,江照月突然觉得心上发酸,忍不住哑声开口;“瑶瑶……”
“所以我不能告诉他。”
江照雪盯着江照月,认真道:“我要改变我和蓬莱的命运,就必须确保拿到天机灵玉,万无一失。如果他介意,那我不该告诉他。如果他不介意,到时候他也会同我在一起,那我赴汤蹈火,也一定会对得起他。”
江照月没再说话。
他静默着,似是在想什么,江照雪看着他,耐心道:“哥,不用担心的。”
“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么做吧。”江照月想了许久,轻声道,“只是……要对他好些。”
江照雪疑惑抬眼,江照月低着头,低声道:“你现在对他好,未来他多念着你,也心软一点。等到时候,你成为九境命师,只要他愿意,哪怕他变成个凡人,蓬莱也认。”
说着,江照月抬起头来,盯着江照雪道:“到时候,我亲自为你们筹办婚礼。”
听到这话,江照雪面上闪过些许不自然,有些不好意思道:“想太远了吧……”
说着,她突然想起裴子辰今天给孤钧的誓言,心上又有些不满,冷笑一声道:“而且人家都和孤钧说了,他不会公开承认这件事,若是损我和灵剑仙阁蓬莱的名誉,他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人家可不想当正经夫妻,就喜欢玩刺激的。”
这话让江照月愣了一下,脸色慢慢好转起来,温和道:“他这么说,我倒更看得起他几分了。”
当光明正大的蓬莱女婿,总比这么没名没分的小弟子要好。
江照雪却是不满,冷哼一声,不接这话。
江照月想了想,拉起蹲在地上的江照雪,轻声道:“行了,同我说说你落崖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拿到神器的?又怎么和裴子辰走到这一步?”
江照雪听着,也知道江照月想知道的很多。
这一路她的确也没人倾诉,于是坐起来,洋洋洒洒,把这些年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江照月耐心听着,江照雪说到最后,有些感慨道:“我一直到杀了新罗衣后,才意识到我回来根本不是为了新罗衣,而是为了李修己。可我还是没来得及,最后让他成为九幽玄冥大帝。如果当时我能早点救下他就好了……”
“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江照月听明白,虽然遗憾,但也只能宽慰。
江照雪知道这个道理,想了想,忙道:“话说,哥你知道当年沧溟还一战,李修己到底是什么结果吗?”
当年所有人只知道赢了,但最后李修己是生是死,其实没有明确说过。
江照月虽然是少主,但早就接管蓬莱,这些事也经过他的手,他想了想,回忆道:“当时是真仙境三位渡劫修士连同四十七位大乘期修士共同结阵,以命相搏,将他彻底封印在了沧溟海底。他就是鬼身入道,据说他只是半神之体,必须不断从外界汲取力量凝结身体,若是力量枯竭,就会自然消亡。所以,如无意外,他再继续在沧溟海封印下去,不出五十年,他便会彻底消失。”
听到这话,江照雪愣住
江照月看她一眼,立刻提醒道:“我知道你对他生出了怜悯之心,但你记住,那是一千年的李修己。这一千年你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不是你认识那个少年人了,你切勿轻举妄动,去沧溟海做任何不利于真仙境之事。”
“那是自然。”
江照雪虽有遗憾,但还是道:“我与他……也不过就是有些遗憾罢了。不过,”江照雪想着,又高兴起来,“我这么努力,应当救了不少人吧?天地历呢?让我看看,我有没有改变历史。”
她若改变了历史,后来的记载也会随之改变。
江照月见她高兴模样,笑了起来。
他们这种管理门派事务的主事都会随身携带天地历法,他从乾坤袋中取出天地历,扔给她道:“自己看吧,我还得去看看蓬莱弟子受伤的情况,没事我先走了。这些时日你就留在灵剑仙阁,我怕你我走了,他们会对裴子辰不利。你八境命师,蓬莱女君待在这里盯着,他们还是要顾及一些。务必将裴子辰安全带回去,这是第一要事。”
“我知道。”
江照雪颔首。
江照月取出一袋符纸,推给她道:“这些是新符,不够再找我。还有这个。”
江照雪出去一张银色符纸,这符纸一看灵力异常浓郁,江照雪诧异抬头,就见听江照月道:“这是我心头血所书的传送符,可瞬间直达蓬莱边境,如果有意外,你就直接走。”
江照雪拿过符纸,担心看着江照月苍白的脸色,不由得道:“哥……你……”
“等你成九境命师。”江照月抬眼,“这比你说废话重要。”
江照雪得话,笑起来:“也是。”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江照月径直询问。
江照雪想想:“还有一件事。”
她回忆着道:“我封印李修己时,钱思思的魂魄将碎,我给了她一枚妖丹,她可以将魂魄稳定在妖丹之中,再送入蓬莱转生池,转生成为妖修。这一千年,有外人带妖丹来过转生池吗?”
这话让江照月相了想,点头道:“有。”
“谁?”
“青叶。”
江照月一出口,江照雪就愣住。
她脑海中闪过钱思思最后的话:“我一定要当个有钱的妖修,养上十个八个美男,和你再当好姐妹!”
有钱、养很多美男、好姐妹……
江照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门口传来一个焦急女声:“女君回来了?!”
她僵硬着,慢慢回头,便见一个女子一身青衣,腰悬双刀,从外面风风火火进来。
她进来那一刹,面容奇异和钱思思的面容交映在一起。
江照雪突然反应过来,她在回到过去时,根本不记得青叶的模样。
而这一刻,她才发现,青叶和钱思思,长得一模一样。
“女君!!”
青叶看见江照雪,激动扑了上来。
“我终于见到您了!您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真是度日入年,千年万年,我感觉我等了你好长时间了啊!!!”
江照雪被青叶抱着,反应好久。
江照月见着,站起身来,默不作声离开。
等缓了一会儿,江照雪慢慢伸手,抱住怀中女子。
“青叶。”
思思。
“好久不见。”
第100章
叶是从她记事起, 就和她自由相伴的姐妹。
说是女侍,但是她从来没真正这么想过。
她是蓬莱仙岛蜂族的女王,有钱, 身边美男环绕。
虽然因为她还未成年就跟着她来了灵剑仙阁, 导致她男妃选妃一事暂且搁置, 但是成年前, 她在蓬莱也算是花花女王,断了不少男蜂的心肠。
再加上和她成了姐妹。
原来上一世最后的许诺都达成了。
想到这一点, 江照雪心中颇为欣慰, 可又想,若青叶是钱思思, 叶天骄在哪里呢?
青叶的妖丹是有人送到蓬莱,这个人是叶天骄无疑, 那叶天骄知道她成了青叶吗?他来看过她吗?
江照雪心里琢磨着,一时有些发愣。
青叶好奇看她:“女君?”
“哦。”
江照雪反应过来,赶紧道:“刚才想到一些事, 这些时日过得好吗?”
“不好。”
青叶立刻道:“事儿多死了。”
九幽境过来,真仙境天翻地覆, 她又消失不见, 青叶自然过得不好。
青叶说着, 上下打量江照雪, 满眼忧愁道:“女君瘦了。”
“也还好……”
“不说了,女君, 咱们去泡个澡, 好不容易回来了,您得好好享受享受!”
“也不用……”
“走!我给您捏个肩。”
江照雪:“……”
别说,心动了。
她以前最大的爱好就是泡澡捏肩, 青叶清楚得很。
她让人给江照雪准备了水酒和点心,站在岸边,给江照雪洗头搓背聊天。
青叶懒得和江照雪聊公事,就喜欢聊裴子辰,把江照雪和裴子辰的事儿挖了个底朝天,一路都在感慨。
“不容易。”
“了不起。”
“啊,裴小道君好会!我好喜欢!”
江照雪同她聊这些有的没的,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等泡得差不多,江照雪也说得差不多,说到今日裴子辰起誓,她气闷道:“前面和我山盟海誓的,转眼就不认账了,什么狗男人。”
“哎呀你别这么想嘛。”青叶给她揉着肩,分析道,“所谓夫不如侍,侍不如偷。那要真光明正大了你得少多少乐子?”
“你……”
江照雪一时被她哽住,说不出话来。
青叶眨眨眼:“你想是不是?而且您要真生气,别憋自己,气他啊。他这么大方,您迎娶一个正夫进来……”
“咳咳……”
江照雪听着,一口酒呛在她嗓子眼里,她一想裴子辰的性情。
他抢沈玉清这个正儿八经的丈夫,都能抢得这么小肚鸡肠,要是她找个人来抢他,他估计当夜就能把人做掉,再来跪着忏悔诸如“弟子心知妒乃恶行,然……”。
“没必要伤及无辜。”江照雪一想到那画面,立刻摆手,“不必不必。”
“啧,女君真是独宠裴小道君,他好大的福气!”
青叶给江照雪洗刷着,突然想起来:“不过女君,今晚裴小道君会来吗?”
“会……”江照雪也不敢说得太死,含糊道,“会吧。”
“那我知道了。”
青叶点头,认真道:“我会准备的。”
“啊?”
江照雪茫然。
她要准备啥啊?
这一点江照雪洗完澡,她看见青叶给的衣服时就知道了。
鲛纱制成的衣衫,上面绣着牡丹挡在要害位置,看上去巧夺天工,华贵非常。
江照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转头看向正在用香包滚在她脖颈上的青叶,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约会嘛,女君,您得尊重要一下情郎,有点氛围。”
青叶凑上嗅了嗅,拨了一下江照雪头发,审视着她:“明天裴小道君就走了,要给他留点挂念的东西,这样他才会日思夜想,时时刻刻念着您。”
“别胡说八道这些了。”
江照雪故作镇定:“把衣服换掉。”
“我要睡觉了。”
青叶一听,立刻道:“您想换自己换吧,今夜您房间附近的人都会站得很远,多大声音都听不见,放心吧。”
“青叶!”
“走了走了!”
青叶见她羞恼,立刻化作一只蜜蜂,飞出去道:“女君,有个好梦啊。”
说话间,青叶便飞了出去。
江照雪见状,低骂了一声“混账东西”,便从一旁抓了一件外袍披上,回到桌前。
她心里被青叶搞得有些烦乱,身上衣服穿也不是脱也不是,琢磨片刻,便干脆放弃,决心干点其他事转移注意。
她先是拿出传音玉牌想和父母说说话,但一想现在的状态,又不敢找爹娘,只能盯着传音玉牌,犹豫着要不要给裴子辰传音。
他不会真不来吧?
江照雪有些忐忑,但一想还是把传音玉牌收起来。
他自己来,是一种心情。
若是被她叫过来,见到人,便又是一种心情了。
江照雪收起传音玉牌,尽量让自己不要想这件事,取了天地历,翻看起之前记载。
她记得人间境这一段历史,当年写的就是:“天地历三万年一十七年,人间境怨煞新罗衣现世,祸害百万众,为仙人所斩。”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救下人,或者救下多少人,但总觉得,自己既然回去一趟,应当是有所改变的。
于是她一页一页翻找,最后终于按照时间,找到了三万一十七年。
“天地历三万年一十七年,人间境怨煞新罗衣现世,祸害百万众,为仙人所斩。”
简短一句话,出现在江照雪面前。
看见那句话的瞬间,江照雪整个人怔住。
冷风卷帘而入,她坐在原地,呆呆看着这一行字,感觉有凉意透骨而来。
没有任何改变。
她回到一千年前,拼尽全力,竟没有改变历史一个字。
那如果她没有回去呢?
如果她没有回去,一切还会发生吗?李修己还会成为九幽玄冥大帝吗?
当年沧溟海一战,李修己认识她吗?
她想起沧溟海那一战高处站着那位魔君,当时对方威压太甚,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约感觉对方在看他。
她一直觉得这是她的错觉,可如今想来,也许不是呢?
也许是李修己于千万人中看见了她,为了她退的兵呢?
若当真是这样——
那就是说,哪怕是过了一千年,李修己再见她时,他还记得她。
他还对她,心存善念。
*** ***
江照雪思考着天地历所带来的消息时,裴子辰早已回到自己房间。
十七天没回来,他的房间只积了一层薄灰。
屋中还放着许多饲养犬类的器具,胖胖的痕迹遍布整个小院,但他却发现,自己对这只陪伴了自己很久的宠物,已经没有多大记忆了。
他用清洁咒扫将屋中打扫干净,躺回床上,等躺回床上后,他却有些睡不着。
整个人翻来覆去,全是江照雪最后乘鹤而去的背影。
他有许多事情想问江照雪。
譬如她和沈玉清到底怎么回事……
还有……
裴子辰有些不确定想着,今日江照雪,似乎是生气了。
一想到江照雪拒绝同他一起去医庐,裴子辰便有些不安。
可若去找江照雪,他又有些担心,灵剑仙阁看守森严,他若被人发现,江照雪的名声就完了。
而且,这毕竟是灵剑仙阁……
离开这里之前,他总是觉得,与江照雪若是做点什么,还是不妥。
思前想后,裴子辰拿出传音玉牌,本想就问问便算了。
可拿出传音玉牌的时候,他不知怎的,总就问不出口,满脑子都是江照雪。
挣扎许久,他终于还是起身。
去之前,他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就洗了个澡,用了香,换了件好看的衣服,这才走出门去。
灵剑仙阁宵禁,弟子不得随意走动,裴子辰算了算灵剑仙阁换班的习惯,故意走到今夜到云浮山巡逻的弟子房门前,等了许久后,看见换班弟子出门,他便故意走了上去。
弟子一眼看到他,愣了片刻后,赶紧行礼:“大师兄。”
“齐山?”
裴子辰故作疑惑,看了一眼外面:“今夜是你巡逻?”
“是。”
齐山听裴子辰记得自己,有些激动。
今日裴子辰回来,上了一趟后山,很快就传来洗刷他冤屈的消息。
而且传闻,他手握神器,在沧溟海一人击退九幽境所有妖魔,传得神乎其神。
若是其他人,大约还要被质疑,但这是裴子辰,大家便毫不犹豫选择了相信。
原本裴子辰就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弟子楷模。
如今十七日不见,他就强悍到如此地步,更是成为了灵剑仙阁众弟子心中的英雄。
齐山这样的小弟子,他根本没指望裴子辰记得自己,结果裴子辰却能如此亲切叫出他的名字,怎能让他不激动?
他想和裴子辰多说几句,便简短回应后,激动道:“今晚刚好是弟子巡逻,师兄您在这里做什么?”
“哦,夏日炎闷,想在外面走走,可惜弟子院太小了。”
裴子辰温和道:“若今夜是我巡防就好,我还能走远一点。”
“我可以和您换啊。”
齐山一听,立刻想为裴子辰排忧解难:“您巡防的时候,我去就行了。”
换班是弟子常规操作,并不罕见,齐山本就困顿,现下能做个顺水人情,再好不过。
裴子辰一听,立刻面露笑意,抬手行礼:“那我多谢师弟了。”
说着,裴子辰与齐山寒暄了一番,齐山交代他巡防片区是云浮山,把巡防令牌交给裴子辰后,两人便告别分开。
裴子辰拿着巡防令牌,畅通无阻到了云浮山附近,取出纸人,并指一划,留了一个假身乘着仙鹤留在这里巡视之后,便迅速进了云浮山。
他是江照雪的命侍,江照雪所有结界都对他不设防。
他悄无声息潜到江照雪房间后门,见窗户敞开,他不敢直接惊扰,便躲在窗户旁侧,敲了三下窗户,轻唤:“女君。”
江照雪没有回应,裴子辰侧眸看去,就见江照雪坐在案牍前,整个人似乎很认真在看着什么。
她看得太过专注,裴子辰想了片刻,悄无声息从窗口跃入。
翻进去时,他怕人看见影子,同时熄了灯火。
烛火骤灭,江照雪瞬间警觉,她下意识一捻符箓旋身甩去,只是她尚未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一把抓住她握着符箓的手腕,同时轻柔将她嘴上捂住,膝盖她腰间往前一抵,将她拉入怀中,轻声提醒:“女君,是我。”
江照雪动作一顿,仰头望向身后。
裴子辰的脸落入她的眼眸,江照雪整个人也撞进裴子辰眼里。
她的脸很小,被他的手一捂,便遮住大半,仰头看他的模样,着实可爱可怜。
裴子辰下意识往下,便发现异样。
虽然是夏日,江照雪穿的却是两层衣衫,里面那一层从领头露出来,似乎是……
鲛纱?
裴子辰有些不确定,但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似乎在意识到那是鲛纱一瞬间,心里便七上八下起来,隐约感觉今夜江照雪身上香气更重一分。
裴子辰心念微动,不动声色垂下眼睫,目光回到江照雪眼睛,轻声道:“我怕外面人看到影子,所以熄了灯。”
江照雪听得解释,一时无言。
她抬手拍开他的手,直起身来,不满道:“装神弄鬼。”
说着,她也懒得同他计较,回眸到天地历上,拍了拍自己身侧,随口道:“坐吧。”
裴子辰得话一顿,见她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天地历上字密密麻麻,裴子辰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分寸。
他故作无事走上前去,跪坐在江照雪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轻声询问:“女君还在想时光镜里的事?”
“我在想李修己。”
江照雪实话实说,回忆着道:“我一直以为咱们回到过去,是改变了什么,结果刚才看到天地历上的字,发现我什么都没改变。那两百万人应当是还死了……”
“可若女君不帮忙,死的就不止是两百万了。”裴子辰如实开口,提醒江照雪道,“当时新罗衣吸取的魂魄,不仅仅只有喝下圣水的两百万人,而是所有人。”
江照雪一听便反应过来。
她开庇护阵法时,到处都是被吸食魂魄的凡人,哪里是只有两百万人的场景?
“宋无澜或许从一开始就骗了叶文知,”裴子辰分析着,“他说两百万人,不过是为了稳住叶文知,如果叶文知知道他的计划是灭世,根本不可能同意,或许早就和他你死我活了。”
宋无澜想要的根本不是两百万人,而是所有人。
整个凡人境如果没有江照雪他们的阻止,在那时候或许就灭了。
“所以其实我们回去,只是刚好让历史发生。”江照雪肯定道,“那当年李修己见到我时,他便认识我,可他什么都没说。而如今他被封印,我又欠他一签,他对我没有要求吗?”
江照雪不可置信:“我总觉得,他在等我做什么。”
裴子辰听着,低头把玩着腰上江照雪赠的玉佩,静默不言。
江照雪自己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思绪,一时有些心烦。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裴子辰在旁侧等了许久,她直觉有些不对,抬眼看向裴子辰,这才想起来:“你怎么来了?”
裴子辰握着玉佩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江照雪,神色温和反问:“我来,打扰到女君考虑玄冥大帝之事了?”
这话酸味太重,江照雪眉眼一挑。
想到白日他的言语,江照雪不由得笑起来:“怎会?我就是奇怪,裴小道君不是发过誓不会对我表露心意吗?大半夜过来,就不怕暴露身份,到时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话让裴子辰动作微僵,他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只能轻声解释:“我……我是怕您声誉有损。”
“你觉得我在乎名声?”
“您不在乎,”裴子辰抬眸,认真道,“我可得为您打算。”
他眼神太过真挚,江照雪骂人的话一时堵住。
本来也不是大事,裴子辰的性情她知道,再如何改变,那也是灵剑仙阁教养出来的弟子。
他永远做不到蓬莱妖修的洒脱不羁。
他在乎人言,在乎规矩,在乎名声。
他只是没得选,但凡有得选,他也绝不会走如今的路。
江照雪想得明白,但还是有些不悦,转过头去,低声埋怨:“那也不必起誓,修士誓言都会有天道监督,你何必给自己挖坑?”
“我知道您是心疼我。”
裴子辰听着,却是笑起来,主动伸手拉过她,宽慰道:“可我的确如此作想,誓言说出口或者藏在心没有什么区别,若能堵住他们的嘴,那自然更好。”
江照雪听着,没有说话。
裴子辰端详着她,小声试探:“不生气了,嗯?”
江照雪没有立刻回应,她也知道话都说了,纠结这些没有意义,想了片刻后,便调整了心态,抬眼看他,玩笑着道:“既是如此作想,那半夜三更过来做什么呢?”
说着,江照雪往前倾身,在他身侧嗅了嗅,验证了方才她的感觉,确认道:“好香。”
这话让裴子辰脸上有些发烫,他来时的确故意用了香,知道江照雪会察觉,但也没想到她会说出来。
他故作镇定,看着衣衫上的花纹,轻声回应:“明日我便走了,今日没来得及说话,便特意过来道别。”
“哦。”
江照雪听着,便知他心思,继续玩笑:“道别嘛,传音玉牌说一声就是,还要本人过来?”
心里那点小心思被揭穿,裴子辰被她问得坐立不安,江照雪看着夜色里的青年脸一路红到耳根,有些想笑,又怕他恼,便点到即止换了话题,认真几分:“不过来得正好,在灵舟都忘了问你,斩神剑什么情况?”
她好奇看向他的颈骨:“它怎么在从颈骨出来?”
“它似乎是以人为鞘。”裴子辰听她说正事,松了口气,耐心道,“现在与我脊骨融合,平日就在脊骨之中。”
“哦。”江照雪颔首,明白过来,好奇道,“那溯光镜呢?在你手里吗?”
“在。”
裴子辰应声,伸出手来,一面镜子出现在她手心。
这时江照雪才发现,这面镜子是阴阳两面,两面都有灵力流转,和之前只有一面可以照人的溯光镜并不一样。
江照雪皱起眉头:“这是……”
“是时光镜。”裴子辰耐心解答,“慕锦月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寻时镜就到了我手里。溯光镜也回归之后,二镜合二为一,便成了这个样子。”
溯光镜和寻时镜本就是一面镜子,组成时光镜,二者同时使用,可以溯回时空。
只是开启条件苛刻,具体开启的方式谁也不清楚。
他们能为什么能回去,这件事至今是迷。
“她为什么给你?”江照雪奇怪,裴子辰一僵。
他似是想回答,却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江照雪见他不应,当他也不知道,琢磨了一会儿后,自己想明白过来。
这大概就是男主的魅力吧。
她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裴子辰,心里有些发酸。
但一想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于是心思又回到神器,认真盘算。
“天机灵玉、鸢罗弓、灵虚扇、斩神剑、时光镜……”江照雪细数着裴子辰一路拿到的神器,思考着道,“五神器如今都在你手中,那你可以逆转真仙境的气运了?”
“做不到。”
裴子辰果断开口,江照雪疑惑看过来,就见裴子辰抬眼看她:“斩神剑的器灵未曾现身。”
这话让江照雪愣了愣,她悄无声息感应一番,确认斩神剑器灵的确不在。
感应不到器灵,就意味着器灵并未忍认主,裴子辰其实算不上真正意义上获得了斩神剑。
他只是得到了使用权,但并没有真正得到认可。
“那……”
江照雪思索着,抬眼看向裴子辰:“你没得到斩神剑认可,你也敢回灵剑仙阁?”
“有何不敢?”裴子辰疑惑。
江照雪想了想,突然好奇:“你到底什么实力?”
裴子辰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江照雪凑上前去,盯着他:“能赢沈玉清吗?”
裴子辰一顿,慢慢抬起眼眸。
江照雪好奇:“嗯?”
裴子辰想想,眼里压了几分笑意,温和道:“若只是与师父相较,还是可以一试的。”
那就是妥了。
江照雪心里知道他说话都打个折,看着他完全克制不住、却还拼命隐藏的笑意,江照雪一时有些想笑。
江照雪看他神情,知道正事差不多谈完,便起了其他心思。
她目光从裴子辰的脸上落到他的衣领,发现他穿的是一件新衣。
水蓝色锦缎广袖,比他寻常那些白的黑的衣衫都要华贵艳丽,更显英俊。
换了好看衣服、熏了香……
“这是来幽会的呀!”
阿南脱口而出。
江照雪听着,转着手中团扇不言。
其实不用阿南提醒,她也知道裴子辰的来意。
他年少气盛,前日刚刚尝到甜头,昨夜灵舟又忍了一夜,现下半夜来找她,要是没点其他心思,那才奇怪。
只是裴子辰毕竟出身灵剑仙阁,穿着那一身君子皮囊,若不把他皮囊剥下来,他怕是能忍到最后。
裴子辰之前再如何强势,那都是被逼出来的,现下确认了关系,他大约也恢复了性情,不敢冒犯她。
念及两人年纪悬殊,性情迥异,想着江照月叮嘱的“对他好些”,江照雪便觉她应当主动些。
应当让这位年轻的小道君知道,什么叫妖修手段。
一想裴子辰床上姿态,再看面前人端庄正坐模样,江照雪心就痒了起来,生了几分坏心思。
她瞟了一眼旁侧阿南,低声提醒:“你该睡觉了。”
“啊?”
阿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照雪直接拖进识海关上。
等她把阿南管好,才将目光挪回裴子辰,裴子辰也察觉她动作,疑惑道:“女君怎么把阿南大人收起来了?”
“她累了。”
江照雪笑了笑,琢磨着如何开场,随意道:“你方才说到哪里?你有把握赢过沈玉清?”
“嗯。”
裴子辰疑惑江照雪为何再问一遍,江照雪却是瞧紧了机会,倾身凑近几分,笑眯眯夸赞:“原来我们裴小道君这么强了呀。”
她靠得太近,香风扑面而来,裴子辰不由得有些紧张。
隐约觉得她说话语调有些变化,又具体不知是便在哪里。
江照雪盯着他,见他手足无措,在自己的目光下,脸一点点红到耳根。
她扬起笑容,也没直接说到风月之事,反而是将目光落到他脊骨上,似是好奇道:“询问你这么厉害,是因为斩神剑吗?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斩神剑呢。”
这话让裴子辰松了口气,他正要答话,就感觉江照雪冰凉手指往他脖颈一搭,裴子辰瞬间僵住身体,江照雪盯着他的眼睛,指腹缓慢摩挲着他的脊骨,天真询问:“是放在这里吗?”
裴子辰屏住呼吸,不敢答话,江照雪起身上前,手从他宽大的衣袖入脊背,从腰上一寸一寸往上划去,每过一段骨节,就就轻压暗抚,继续追问:“还是这里?这里?”
“女君……”裴子辰被她摸得肌肉轻颤,强作镇定,哑声道,“别……别碰了……”
“嗯?”
江照雪欺身上前,贴在他眼前,唇游移在他唇不足半寸之处,低声呢喃:“为什么?”
裴子辰呼吸有些乱,江照雪紧追着询问:“这漂亮的剑骨,为什么不让碰?”
裴子辰不敢答话,睫毛激颤。
江照雪不打算逼得太死,试探着向前,将头轻轻依靠在裴子辰肩颈,撒娇一般询问:“今夜特意前来,就只是打算道别就完了么?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还想问问,”裴子辰忍耐着江照雪的若有似无的触碰,强作平静开口,“问问女君之后的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呀。”江照雪环抱着他,自然贴身上前,坐到他身上,低头亲吻他的颈骨,耐心回答:“我就在灵剑仙阁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离开。所以你得回来得快一点,”江照雪捧起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知不知道?”
“知道。”裴子辰听着,捏紧衣袖,哑声回应,“我会尽快回来。”
“还有吗?”看着裴子辰情动,江照雪眸色也深了起来,她有些不耐于他的迂腐,贴在他耳侧,刻意提醒,“打扮得这么好看,熏得这么香,半夜费尽心机过来,还想做什么,嗯?”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整个人绷紧,不敢回应。
江照雪见他不应,含着他的耳坠,哑声催促:“裴小道君?”
“没有……”裴子辰被她点名,神智回来几分,逼着自己,闭眼应答,“没有了。”
这话让江照雪一下愣住,有些意外。
裴子辰这个年纪,刚刚与她确认关系,半夜打扮好过来……
就来和她谈事情?
她这一愣,给了裴子辰喘息之机。
他挣扎着抬眼看向面前坐在他身上的人,天人交战之间,艰难提醒:“瑶瑶,这里是灵剑仙阁。”
“所以?”
江照雪听不明白,歪头看他,裴子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妥。”
“不妥?”
江照雪意识到裴子辰在挣扎什么,目光滑落到他身下,看着裴子辰言不由衷,轻声感慨:“啊,我真没想到,裴小道君竟然是这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女……”
“可这是什么啊?”
江照雪一伸手,惊得裴子辰脸色瞬变。
他一把抓住江照雪的手腕,轻颤出声:“瑶瑶……”
“嗯?”
江照雪歪头,裴子辰再说不出话来。
江照雪端详着他,似笑非笑,提醒着道:“裴小道君,话没说完的话,咱们就可以继续,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裴子辰应不出声。
无论幻境中有过多少次,他这具身体与江照雪其实触碰都不多,江照雪任何触碰,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刺激。
更何况江照雪对他极为熟悉,如此主动之下,哪怕是隔着衣料,他都觉得整个人快被那些失控的情绪淹没。
他轻轻喘息,江照雪垂眸看他,见他惯来白皙的面容上染了绯色,额头沁出细汗,呼吸完全不受控制,整个人完全被她掌控在手中,江照雪心上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满足。
她抿了抿唇,哑声轻唤:“时苍?”
裴子辰闭眼不言,江照雪却不想让他逃开,贴身下去,继续追问:“还有没有想问的话?”
想问的话?
她此刻哪里在问他有没有要问话,明明是在驯服他。
只要他开口,用任何问题延续这一场荒唐,就等于对他认输。
裴子辰知道她的意思,却又反抗不得。
脑子被她引领的一切占据,克制不住出了声:“有……”
不到最后就好了。
那一刹,他脑子安抚着自己,只要不到最后,倒也不算过分。
江照雪看出他让步,手滑进他的衣衫,好奇询问:“什么呢?”
“今日,”裴子辰闭上眼睛,完全放弃,干脆询问,“您为何会和师父有那份契约?”
“哦。”江照雪闲散道,“这是他在生死庄追过来时和我打得赌,他说他如果在我与慕锦月之间选他选三次,就把这些都输给我。”
“所以……”裴子辰喘息着,“所以女君,很早就不喜欢师父了,是吗?”
“是呀。”江照雪随口回应,“我早说了,和你没关系。”
“是因为,”裴子辰指甲扣在地面,竭力镇定,“因为师父欺负女君吗”
“是呀,”江照雪看着眼里泛了水汽的人,贴下身去,她察觉他的节奏,动作快起来,柔声埋怨,“他欺负我,欺负得可过分了,裴小道君会这么欺负我吗?”
“不会。”裴子辰感觉自己什么都不能想,眼前有些恍惚,完全无法聚焦。
江照雪盯着他,勾起嘴角:“那就好,”她轻声夸赞,“小道君是好人,小道君乖。那小道君,要不要去床上呀?”
这话出来,裴子辰一僵。
那点岌岌可危的神智又回来,裴子辰为难看向江照雪:“瑶瑶……”
江照雪笑着瞧他不言,追问开口:“还要回去啊?”
裴子辰开不了口,江照雪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这是打算在她手下爽快就走。
可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她笑眯眯瞧着裴子辰,看着这人在她手下完全失控,直到最后一刹,江照雪突然抬手一压,将所有堵住,裴子辰脸色骤变,震惊抬眼。
江照雪笑了笑,温和道:“天色已晚,子辰,”她颇为慈爱一点头,在裴子辰惊愣的目光中站起身,居高临下瞧着人,温柔道,“回去吧。”
裴子辰难受得厉害,他一时进退两难,江照雪退身欲走,他一把拽住江照雪的裙摆,轻声请求:“瑶瑶……”
“嗯?”
江照雪侧头瞧他,就见裴子辰为难开口:“不能……不能这么半途而废的。”
“那怎么办呢?”
江照雪垂眸看地上活色生香的人,暗恨他迂腐,嘴上却是不留情面:“裴小道君要体面,那就再忍忍。而且,裴小道君要清楚一件事。”
江照雪半蹲下身,裴子辰抬起眼眸,目光落在她挤出的鲛纱衣领之上,喘息着听着她歪头提醒:“这里是蓬莱云浮山,不是说暂时留在灵剑仙阁,就是灵剑仙阁的了。”
说着,她的手轻轻拍在他脸上,警告道:“少给他们贴金。”
她的手很软,拍打在他的脸上,带着扑鼻的香。
裴子辰喉结动了动,留恋看着她的手指,又落到她领口漏出的鲛纱之上。
那里面是什么?
鲛纱之下……还穿了什么?
他目光随着她起身,看她转身走向床榻。
腰身不盈一握,于夜色如柳轻曳,裴子辰看着她的背影,感受着身下戛然而止的痛苦,叹息闭上眼睛,知道今晚是过不了这个劫数了。
而江照雪一转身便冷下脸来,心里带了委屈,又恨又骂。
狗男人。
狗男人!
灵剑仙阁都是狗男人!!
当年沈玉清就是这样,现在又来个裴子辰。
她自尊受挫,越想越气,大步走向被床帐遮掩的床榻,打算好好睡一觉把这事儿忘了。
从此以后,这辈子,她再主动她是狗!!
她心中愤愤卷帘,只是刚一掀帘子,几道黑气便从床上急探而出猛地将她拽入床榻之上!
黑气勒住她的四肢,遮住她的眼睛,勒捂在她的嘴上,几乎是在把她固定住那一刹,她便觉身下一凉,当即低呜出声。
“我就知道……”
裴子辰确认畅通无阻,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
没了片刻,床帐嘎吱作响,裴子辰喘息着道歉:“瑶瑶,下次别这样……我功法不稳,万一伤着你……嗯?”
信他的鬼话……
江照雪心里叫骂,什么功法,都是借口,给自己找一箩筐理由,就为了干这点混账事。
只是裴子辰大约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没给她骂人的机会。
只闭着眼睛,把方才差点被江照雪逼疯的情状在她身上缓了缓,过了许久,才稍稍镇定自持,睁眼垂眸落到她身上。
外袍早已凌乱,鲛纱散在她身上,裴子辰静默看着,有些好奇:“您今晚穿的是什么?”
听到这话,江照雪才意识到青叶给她穿了什么。
她动作一僵,下意识想叫住裴子辰,然而他已经手指一抬,挑断了她的腰带。
腰带散落开去,外袍松开。
裴子辰呼吸瞬屏,江照雪难堪闭眼。
她想解释,但也解释不出什么,而裴子辰只在静默片刻后,有些无奈道:“您真是……”
说着,江照雪感觉他低下头去,去亲吻衣衫上盛开的芙蓉,叹了口气,喑哑的声线中带了几分笑意:“自讨苦吃。”
江照雪说不出话。
她看不见眼前,发不出声音,只能由着裴子辰为所欲为。
一直等到结束,裴子辰才放开禁制,江照雪睁眼看到裴子辰的瞬间,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但还是拼尽全力,踹了他一脚,哑声低骂:“狗东西。”
裴子辰听着她骂,眼神带了歉意,但也没有悔改,只道:“睡吧,我帮你洗干净。”
江照雪懒得理他,气愤翻身背对他。
裴子辰用温水给她清洗过全身,又用灵力蒸干,等他彻底弄完,江照雪也朦朦胧胧有了睡意。
正要闭眼,就感觉裴子辰钻进被子,从身后抱住她。
江照雪一愣,不由得回头看他,奇怪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陪你睡一会儿。”裴子辰亲了亲她额头,解释道,“我是同其他弟子换班过来,留了傀儡巡逻,别担心。”
江照雪听着,便知裴子辰是怎么过来的。
她放下心来,靠在裴子辰手臂,随意道:“你这个大师兄他们还认啊?”
“认啊。”裴子辰笑起来,闭上眼睛,轻声道,“或许还为我打抱不平呢。”
这是江照雪头一次听裴子辰谈论灵剑仙阁的人,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你觉得灵剑仙阁怎么样?”
“是我长大的地方,”裴子辰一听便知她想问什么,随意道,“有好人,也有坏人。但终归都是我的故人。”
“哦,”江照雪明白裴子辰多少还是对灵剑仙阁有些感情,靠着他追问,“那你过些时日随我回蓬莱,会觉得遗憾吗?”
“不会。”
裴子辰毫不犹豫,平静道:“从我们一起离开灵剑仙阁起,我的命就是您的,跟着您,去哪里我都不遗憾。”
说着,裴子辰似是想起什么,慢慢睁开眼睛:“您呢?”
“嗯?”江照雪疑惑抬眸,就看裴子辰瞧着她,认真反问,“您会遗憾吗?”
“遗憾什么?”江照雪听不明白。
“两百年,”裴子辰提醒,江照雪一下反应过来,听他追问,“会遗憾吗?”
这话让江照雪一顿,想了片刻,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您本可修成良缘的。”裴子辰提醒她,“如果您能早些知道天衍藤的事情。”
如果沈玉清早些告诉她,她就算没有和沈玉清在一起,但应当会一直喜欢他。
江照雪听着,想了想,缓声道:“我一直不觉得,喜欢是必须有结果的。”
这话让裴子辰有些意外,江照雪平躺下来,看着床顶,耐心道:“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若是能让自己变得更好,就没什么遗憾。其实命师修行很难。”
江照雪说着,抬手看向自己薄淡的掌纹:“每一个命师都是逆天而行,所以我们每一道坎都很艰难。其实元婴那场天劫,我本来该死的。”
裴子辰听着,看向江照雪的掌纹,听着她道:“那场天劫,九霄雷劫轰了四十七日,我都觉得不是在过天劫,而是天非要杀我,那时候我很疼,也很怕,我知道自己会死,可就那时候,可能是我脑子有问题吧。”
江照雪笑起来:“我在以为自己熬不过去的时候,我感觉有个人来了,他就从我背后抱着我,他一抱我,我都觉得不疼了,只感觉雷霆不断轰下来,他捂着我的耳朵,和我说别怕。我知道这是我疼出了幻觉,但我一直记得这种感觉。我想这就是我幻想的沈玉清。所以我曾经觉得,这场喜欢很值得,因为它让我变得更好。只是后来的两百年……”
江照雪没继续说下去,她也无法分辨,这两百年到底过得如何。
裴子辰看着她茫然,肯定开口:“值得的。”
江照雪疑惑转眼,便见裴子辰笑起来:“每一段过往都有其意义,它组成完整的您,值得的。”
“这种虚话……”江照雪无奈,“只是一种安慰罢了。”
“我总不能说您过得不好啊。”裴子辰温和瞧着她,“我只能安慰您的过去,祈愿您的未来。祈愿未来您在回头时,不会后悔遇见我。祈愿您的未来,如日高悬,如星璀璨,长盛不衰,花开不败。”
“那你呢?”江照雪疑惑,“你对自己,又有什么期望?”
“我?”
裴子辰看着江照雪,一直凝望着她。
江照雪在他注视中等待,过了许久,便见裴子辰笑起来,他探到她身前,用额头抵在她额头。
“我只愿,”他垂下眼眸,声音轻微,“明月于夜照我。”
“夜夜如此,独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