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角驼
艾米莉亚·卡莱顿小姐出于某种莫名的敬畏,并不敢盯着人看个没完,只是偷偷瞄了几眼——对方的整张脸本来是缺乏血色的,冰冷锋锐,现在却唯有嘴唇显露出一种湿润柔和、仿佛被什么仔细碾磨后的薄红,这让他竟呈现出一种奇妙的茫然无辜。
如果她敢于仔细观察一番,说不定还能发现此人正在极其罕见的走神,烟灰色的眼瞳虚无地聚焦在一枝被雪压得直不起身、正无助颤颤着发抖的枯树枝上。
多种常见疾病会通过体液传播,所以人类的本能是抗拒他人的唾液。因此亲吻,这种抗拒生理本能来容纳对方的行为,在多种文明中皆被视为一种用来表达情感的典型表象之一。
那个人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微笑着静静听着,看着他从生理病理、社会行为等多种角度发表了一番严谨的长篇大论,然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
直到这时,对方才伸出手来,慢条斯理地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捻过他的嘴唇,指腹上温暖的纹路磨过脆弱敏感的黏膜组织,随之而来的奇怪麻痒让他下意识舔了一下,然后尝到了不属于自己皮肤的淡淡苦涩。
“……”
有那么一瞬间,另一人的眼神忽然变得莫名……恐怖?
“可以吗?”
但是他的声音非常轻柔,轻柔得仿佛落在枝头的雪,生怕惊吓了什么。
就在诺瓦怀疑这是错觉时,那个人将手垂了下来,转而倾身靠近了他。他这才惊觉,对方此时离他已经非常近了,以至于他再次清晰嗅到了那种令人安心的好闻气味,微凉柔软的金发顺势垂下,钻进他敞开的衣领里,他不由颤抖了一下。
人类温热隐忍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完成一个真正的亲吻——但是对方看起来没有继续的意思,只是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纤长的眼睫扫过他的皮肤。明明是侵略性十足的姿态,那个人却显得格外温和且耐心。
“您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不是吗?”救世主好心且友善地提醒道:“但是只有经过实践,才能得到您想要的答案。”
……是的,对方说得一点没错,况且他是一位求知欲望极其旺盛的学者。
于是他本着探究精神,严肃而庄重地轻轻触碰着另一个人微微抿起的唇线,用自己的嘴唇。
“教授。”
诺瓦回过神来,发现某人身后居然跟着两只角驼,一只角驼的背上还背着干粮和水囊。
这是一种极其少见被人类成功驯化的魔兽,算是巴兰朵城的特产,以卓越的耐力和皮糙肉厚的庞大体型著称,在诺瓦眼中看来有些像是羚羊和骆驼的放大版本结合体。
更重要的是,这种魔兽对法术的抗性极高,可以轻松杀死人类的法术打在它们身上简直和挠痒一般,一群身披重甲、头顶尖锐长角的角驼冲锋起来的姿态可谓不少敌人的噩梦。
“按照正常路线至少需要十天行程。”见他盯着那些角驼看,阿祖卡解释道:“但是如果抄近路,大概两天就能回到白塔镇,只是必须经过一片极其危险的无人荒原,而马车的车轮会陷入凹凸不平的沙地里。”
原本还有一个法子,传送卷轴。艾米莉亚身上就有一个,也不知道爱欲之神到底是从哪里摸来的——结果后续收拾战场时才发现,卷轴已经在一片混乱中被毁了。
“所以我们需要依赖这些大家伙……您在干什么?”
教授正站在一只角驼面前,翻起它厚实的唇瓣,仔细观察那些粗粝发黄的牙齿和肿胀发红的舌头。角驼不安地喷了一口气,淌下满嘴臭烘烘的白沫。
“两只角驼全部发情了。”他冷静地说:“发情期的雄性角驼性格会变得异常暴躁,不听指令,屡屡伤人,而雌性角驼则会温顺许多,所以巴兰朵商人只被允许出售雌性角驼和少许阉割后的雄性角驼,只有当地驻扎军队才能大批量驯养未阉割雄性角驼。”
他瞥了眼两只角驼头上娇小的犄角:“而这是两只雌性角驼。”
艾米莉亚迷茫地看着对方——这和角驼的发情、雄雌有什么关系?
“……很奇怪。”教授眯起眼睛:“雄性角驼嗅到发情期雌性角驼的气味后会迅速发情,而雌性角驼的发情期是春末,现在太早了些,应该是被人喂了药——但是刚刚开春时角驼冬膘耗尽,加上草料稀缺,缺乏食物的角驼母亲没有奶水,小角驼很难存活,没有哪个角驼商人会选择在冬天配种。”
阿祖卡迅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卖角驼的商人不断旁敲侧击问我买角驼做什么,我加价到市场价的三倍他才不情不愿地卖给我。”
“跟紧我,不要乱跑。”他慢慢皱紧眉头:“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按理来说时间对不上啊。
巴兰朵城是一座多民族混杂的边境城市,一路走来,倒是勉强称得上生机勃勃,脸冻得通红的小孩子们在街上乱窜,庞大的角驼拖拽着高耸的货物。教授已经瞧见不少试图向他们兜售各色奇怪商品的异族商贩,说实话他很想停留下来仔细研究一番,奈何他也同意救世主的观点——情况不妙,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在三人距离城门大概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一种隆隆的、如同雷鸣般的声响自远及近,街边往来的人惊恐而茫然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两只角驼同样不安地喷着气,频频扭头,做出想要躲避的姿态。
阿祖卡神情一冷,忽得一甩缰绳,两只原本还慢吞吞的角驼立即加速奔跑起来,原本准备做例行检查的守城士兵被刮带得狼狈跌倒在地,他们一边爬起来,一边愤怒叫嚷着,试图追来。
一个士兵已经用枪瞄准了他们:“不许跑!否则我们开枪了!”
教授在人身后,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搂紧了对方的腰。另一边的卡莱顿小姐则死死抱着角驼的脖颈,脸色煞白,这对一位贵族小姐来说实在是太过刺激了——好在很快她便感到有种无形的力量将她和行李一起死死按在角驼身上,除了过于颠簸之外,倒是有惊无险。
但是很快那些士兵就没有对付逃犯的心思了,身后的惊叫和惨呼声此起彼伏,教授抽空扭头向后看了一眼:“街上全是被放出来的角驼,都是雌性!”
那些惊慌失措的大家伙一路狂奔,所到之处被掀翻的货架和摊位无数,还有躲闪不及时被撞飞踩踏的路人。阿祖卡顺手用风卷起一个站在路中央大哭、被角驼包围的小孩,将他丢到路边哭喊着的女人怀里。
但它们似乎是有意识地朝向某个方向聚拢而去的。几乎是下一秒,救世主和反派俩人异口同声道:“军队!”
巴兰朵城驻军有大量驯养角驼用作战斗的习惯,全是未阉割过的雄性角驼,因此导致的巨大混乱绝对可以令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短暂失去战斗力。
“那是什么?!”
忽然有人指着天空尖叫起来。
他们仰起头来。明明此刻恰逢正午,冬日难得的阳光格外明亮晴朗,一抹浓郁阴冷的黑色却是出现在了粗犷城墙之外天空的一角。
那是一种非常诡异的黑色,仿佛吞没了一切光线。随着那轮漆黑的空洞越扩越大,被它轻轻拂过的城墙却像是由细沙堆叠而成似的,剥落的砖石,落下的人体,还有那些蓄势待发的魔光炮,全部无声无息得化为灰烬,轻飘飘地散去了。
驻城的高阶术士们被那恐怖至极的压迫感骇得脸色煞白一片:“黑暗天灾……十级黑暗系禁咒!这是十级禁咒!”
能够施展十级禁咒的只有圣者,而银鸢尾帝国的三位圣者皆不在巴兰朵城,也没有黑暗系术士,这意味着有一位崭新的圣者诞生了。
一般来说,圣者不会插手圣者阶层之下的战争。
现在更糟糕的是,这位并不属于银鸢尾帝国、极有可能来自灰域联盟的圣者似乎并不准备遵守所有圣者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则。
警报的号角响彻了巴兰朵城。这位圣者是个极谨慎的人,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但是对方率先控制着十级禁咒毁了城墙,顺带着毁了用来防范魔兽和外敌的魔光炮,随后那轮代表着死亡的空洞才渐渐消失。
对方似乎并不想用十级禁咒毁灭整座巴兰朵城——而彻底失去城墙防护的巴兰朵城外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异族军队。
灰域联盟的野蛮人,缺乏人手和枪炮,甚至吃不饱肚子,只好挥舞着冷兵器在贫瘠的荒野里劫掠过路商人。但是只要在城墙上夹起几樽魔光炮,就能将他们赶回荒野里;假如大规模来犯攻城?大多数术士的法术也抵不过一群愤怒的重甲角驼。
但是现在这支刀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光的军队拥有了一位圣者,而他们所面对着的,是失去了城墙和魔光炮保护、驻城军队和角驼也陷入混乱的巴兰朵城。
一场可以预见的大屠杀。
第152章 新生
“巴兰朵大屠杀。”
诺瓦愣了一下,同伴说的是纳塔林语。对方已经引领着两只角驼躲闪到一处拐角,避让开了发疯的角驼大军,并顺手将他从高大的角驼身上拎下来。
他没反应过来,以至于双脚落地时,整个人都是亲昵地陷进另一人怀里的。
一旁自己踉踉跄跄着爬下来、还不小心将行李踹了下去的卡莱顿小姐:“……”
教授没看见卡莱顿小姐怪异的眼神,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对方的话上。
“震动了整个安布罗斯大陆的巴兰朵大屠杀。”救世主的语气格外冰冷,他厌恶地皱紧眉头:“臭名昭著的‘死地之主’塔隆的成名之战,他用黑暗吞噬了半个巴兰朵城和所有驻军,然后放任灰域联盟进城屠杀劫掠手无寸铁的城民,无论贵族平民,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血统民族——据统计死亡人数上万,‘七次毁灭七次重生的巴兰朵’从此彻底从历史上消失。”
“末世纪结束后,在塔隆之前从未有圣者参与圣者阶层之下的战争——这是圣徒巴罗多的提议,因为圣者可以在十分钟之内毁灭一座城市,而一座城市建立起来需要数十年乃至数百年。”
教授慢慢皱紧眉头,他同样转换了语言:“如果他准备简单粗暴地吞噬城市,那就不会使出这种费尽心思的迂回战术。”
现在看来,更像是希望接手巴兰朵城内的财富,而不是一座被彻底毁灭的城市。
“时间也提前了。”阿祖卡冰冷地说:“这场大屠杀应该发生在三年后,那时银鸢尾帝国已经和极北之国费尔洛斯开战了。”
……两线作战,内忧外患。
此时城里的驻军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们一边分派人手去安抚乱套的角驼,一边试图整装列队。城里阶层最高的术士全部集中起来,各色法阵耀目的光亮在地上层层叠叠闪烁,但是灰域联盟的野蛮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他们被包围了,整座巴兰朵城如同失去蚌壳的柔软蚌肉。
“放弃抵抗。”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巴兰朵城上空回荡,十分生硬的通用语:“只要有一个灰域人在巴兰朵流下鲜血,整座巴兰朵城将不会留下活口。”
巴兰朵城的城主出现在了最前线,头发凌乱,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巴兰朵人的血液里没有屈服!”他双目赤红地嘶吼着:“列队!进攻!把角驼全部赶出去!”
但是人群里再次爆发了一阵惊恐绝望的尖叫。那轮恐怖的空洞居然再次出现在了城市上空,建筑物最高的塔尖顿时化为了灰烬。它没有移动,只是如同一轮漆黑的太阳,威慑着地表一切微不足道的生物。
它还在不断缓缓坠落着,目标是最繁华的集市。
艾米莉亚·卡莱顿脸色惨白,恐惧几乎要将她的血液冻成冰。
他们的位置离城墙很近,周围的建筑已经被连带着化为废墟,幸存的人瘫软在地上哭喊着,有人想跑,可是跑到哪里去呢?四面八方都是虎视眈眈的灰域士兵。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诺瓦先生,对方正紧盯着天空,神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一个灰域士兵已经出现在了城市边缘,他狞笑着,毫不犹豫地冲一对瘫软在地的平民母女举起了屠刀。
风暴之息出现在了阿祖卡的手中。
“教授。”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温和平静:“一会儿不要离我太远。”
风向变了。
执剑者的金发漂浮起来,在风中凌乱飞舞。巴兰朵人仰起头来,惊恐地望着不知何时开始聚拢旋转的云层,整个天空仿佛化为了汹涌澎湃的海洋,以至于那轮恐怖的空洞都被衬得格外娇小。
浓郁的金色从术士的眼瞳边缘入侵蔓延,暴虐无常的风暴嘶吼着,席卷了沉重的云层,而那柄剑便是风暴源头,青色的符文逐一闪烁着亮了起来。
阿祖卡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
他能感受到这柄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的佩剑中残留的理念,狂暴,毁灭,愤怒……而这种力量甚至绝大多数是冲着他本身而来的。剑想杀了曾经弑神的新主人,他从未和这柄剑真正适配过,不过是全靠自身的力量强行压制对方罢了。
——你的神格正沉睡在你的胸膛之左。
但是他的胸膛之左只有一片残余的奴隶印记,一处致命的伤口,一道见证了他那不断嘶吼挣扎着的一生的图腾。
金发青年的手背上青筋渐渐暴起,些微裂缝出现在了风暴之息的剑锋上。剑悲鸣着,颤抖着,风暴之神遗留下来的狂暴力量正顺着裂缝一丝一缕溢出,试图负隅抵抗,但裂缝依旧越来越深——终于,伴随着一声非常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风暴之息在他手中彻底碎成了碎片。
周遭寂静了一瞬,然后是以救世主为中心的、仿佛毁天灭地的巨大无形气浪。
但是那些看似即将毁灭一切的风暴却只是轻柔拂过面露绝望哭泣嘶吼着的巴兰朵人,拂过茫然挤在街角的庞大角驼,拂过树梢上的积雪,将异族商人悬挂在店门屋檐下的铃铛吹得叮当作响——风席卷了整座巴兰朵城,然后在城市的边界冲天而起,直到聚拢成一个完满的半透明半圆,将整座巴兰朵城笼罩。
冲在最前方的灰域士兵被掀飞出去,还有些躲闪不及时的,惨叫着被不曾伤害巴兰朵人的风撕成了碎片。而那些在顶端聚拢的风暴如一条巨龙般直冲天穹,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霆巨响,直接贯穿了厚重的云层,还有那轮恐怖的漆黑空洞。
十级禁咒黑暗天灾,被撕碎了。
“——发生了什么?!”
正在不远处山丘观战的塔隆猛得站起身来,强行两次启用禁咒已经令他筋疲力竭,他弯下腰,吐出大口的血来,一旁的灰域联盟最强大部落阿兰的小王子赶紧扶住了他:“老师!”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愤怒与恐惧:“巴兰朵城里怎么会有圣者?!从来没听说过银鸢尾帝国有风系圣者!”
“……那不是圣者。”塔隆嘶哑着嗓子,死死盯着巴兰朵城外那轮完满的半圆结界:“禁咒之所以是禁咒,就是因为它只要被完整施展,便不可被任何人消除,无论是圣者,还是施法者本身——哪怕是圣者也不可能击碎禁咒。”
圣者之上有什么?阿兰的小王子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撤退!”他忽然高声命令道:“全体撤退!”
等巴兰朵众人反应过来要去寻找施咒者时,救世主等人已经牵着角驼悄悄离开了巴兰朵城。
临走时教授好奇地试图去摸那面半透明的结界——手指轻松穿过去了,然后那笼罩了整座城市的结界闪烁了一下,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破碎的肥皂泡。
教授:“……”
等等,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这应该不是他弄坏的吧。
“我收起来了。”另一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么一遭下来,灰域联盟近期不敢轻易进攻,巴兰朵城可以支撑到援军到来。”
他看了眼教授的表情——平静得过分,和他身后的卡莱顿小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姑娘已经快要被吓晕过去了,看他的眼神满是敬畏与惶恐,在瞧见他居然帮她将散落的行李搬上角驼背时,更是差点跪了下来。
阿祖卡:“……”
有些微妙地想起纳塔林人曾经发现他是神眷者时看他的眼神,这种情况在和人同吃同住了好长时间、并且发现他会亲自动手伺候巨龙、修缮房屋等等后才有所好转。
只有教授,此人在刚见面时都敢胆大包天地凑过来闻他的“气味”——而现在已经坐在他身前、靠着他的胸口半闭着眼睛打瞌睡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救世主愣了一下,垂下眼睛,看着怀里人微卷的黑发。
对方用的是纳塔林语。
阿祖卡沉默了片刻,同样用母语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我好像……真的是神。”
就在刚才,抛弃了风暴之神的遗物,彻底毁灭了“父亲”所代表着的理念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爱欲之神口中所谓的“神格”是什么了。
心情复杂,阿祖卡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他与之抗争了一辈子、呃,或者两辈子的存在,总有种微妙的抗拒与嫌恶。
……而且他所在乎的那些人会对此有何反应呢?
“我就说神就是人。”他的宿敌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以至于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却让另一人微笑起来:“恭喜你,成为我的理论的完美人证兼论据。”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扭过头来,非常严肃地盯着他:“话说你介意我将你写进我的论文里吗?”
年轻的神明哑然失笑。
“当然,一切如您所愿。”明明是早有预料的反应,他的眼神依旧软得要命,声音里带着遮掩不住的、温柔珍重的纵容与蛊惑。
“无论您想要什么,请尽管向我开口。”
——就是这样,向我开口,直到由我来承载并满足你的一切欲望。
他想起那个吻,几乎称不上是“吻”的吻,更像是一只动物湿润的嗅闻。
轻的,凉的,仿佛一片融化的雪花,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抑制不住地想要将人箍住强压着深入的可怕冲动,哪怕可能会让人哭……但是对方却忽地用手推开他的脸,若有所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神情格外严肃。
好像并不讨厌,那人思考了片刻,终于以一种做实验的严谨态度得出了结论——不过这代表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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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你是神!
教授:你是神。
救世主:我是神?!
这就是!漫画男主!(逆转裁判meme图)
第153章 守夜
荒原的夜晚并非全然寂静无声,偶尔能听见从遥远方向传来的荒原狼的啸叫。两只庞大的角驼一起卧在雪地上,默默反刍着草料。
摇晃的篝火将人脸映红了,两只由某位新出炉的神明顺手逮到的野兔正在火上烤出诱人的焦褐色,小铜锅里的由植物块茎和香料炖成的稠汤咕嘟咕嘟着翻滚冒泡。
艾米莉亚·卡莱顿静静抱膝坐在篝火旁,温暖的火光并没有让她精神放松多少。
她甚至记不太清自己究竟是怎样从长青树学院来到白塔镇的,浑浑噩噩,脑子里只是隐隐闪过诺瓦先生有难,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看一看的念头,结果等她稍微恢复些许意识,下一秒就瞧见了白塔镇的光明教堂——再一次清醒后,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了遥远的巴兰朵城。
小姑娘慢慢抱紧自己,将额头埋进膝盖间。不论再如何勇敢镇定,她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一定有哪里不对。
托诺瓦先生的福,自入学长青树学院以来,她从未活得如此肆意快活过,父亲焦头烂额,没工夫找她的麻烦,而药剂是如此美妙,时间与精力开始变得不够用,她甚至开始深感前十四年的贵族小姐生涯究竟浪费了她多少时间……
那些看不起她的性别与普通人身份的同学渐渐被她折服,她成功拜了长青树学院院长为导师,对方甚至告诉她,也许她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药剂学……但艾米莉亚不觉得仅凭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天赋,便能令诺瓦先生对她另眼相待。
小姑娘悄悄看了那位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容貌出众到瘆人的男人一眼,毕竟对方身边有一位……神明?
哪怕是她这样的贵族小姐,也曾在家教口中听说过“禁咒”的故事。
一碗稠汤忽然被递到艾米莉亚面前,里面还塞了只烤兔腿。她愣了一下,连忙诚惶诚恐得用双手接过:“诺瓦先生,谢谢您……”
对方优雅地冲她微微颔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够吃的话请自己动手。”他的语气很冷淡:“明早我们还要赶路,我不希望您会中途饿晕过去,导致我们不得不绕路亲自送您回校。”
艾米莉亚不由眼圈一酸,这种冷硬的温情让她又有点想掉眼泪,她赶紧用牙齿撕下一大块兔肉,费力吞咽下去。
味道意外得不错。
也许是食物的热量让她胆量增长,她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某位神明,只见对方正在低头整理行李,便偷偷往诺瓦先生的身旁靠近了些。
她本来还有些迟疑,但当那双烟灰色的眼瞳瞥过来时,艾米莉亚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立即开口道:“诺瓦先生,关于我突然出现在巴兰朵城这件事……”
什么委婉、什么试探,全部忘了个精光。
教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您的身体上最近有突然出现过奇怪的纹路吗?”
见少女有些惊恐地睁大眼睛,他又补充道:“会发烫、会产生疼痛感或者其他异样体感的那种。”
艾米莉亚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说道:“有。”
“其实自偷听到父亲和爱欲神殿之间的交易之后,我的后背忽然很不舒服。”她的声音很小,看起来对自己曾对人隐瞒了了重要讯息感到愧疚:“我悄悄让看着我长大的女仆检查过,她说我的背上出现了玫瑰状的纹路,我不许她告诉任何人。”
“神印。”教授言简意赅地回答:“爱欲之神阿娜勒妮借着你的父亲和女祭司交欢时神降,然后在你身上留下了神印。”
艾米莉亚:“……”
“神、神印?!”她结结巴巴的,差点跳起来,不知这是惊喜还是惊吓:“那位……怎么可能会看上我?我是说,我不是术士,只是个普通人,我——”
“您以为神印是什么好事吗?”黑发青年剔透冰冷的烟灰色眼瞳严厉地注视着她,迫使艾米莉亚不得不冷静下来:“不要被那些愚蠢的虚名所迷惑,这不过是来自神明的奴隶印记,她操纵您的身体,侮辱您的意志,掌控您的自由,包括这一次迫使您在无知无觉中来到巴兰朵城,如果不是这本身是我们设下的陷阱,您早就已经死了。”
如果真是复活的风暴之神,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冒犯神明的普通人苟活?
见人被自己训得蔫蔫巴巴的,脸上出现了后怕的神色,教授顿了顿,强迫自己态度柔和一些,不要习惯性用训学生的语气和人说话。
安布罗斯大陆的本地人对神明有种天然的敬畏,救世主那样的才是特例。他总不能要求一个人生阅历尚且稀少狭隘的孩子对此有多么理性冷静,能不立即怒斥他是异端的,已经算是脑子尚在独立生长的人了。
“不过这对您来说也是一场无妄之灾。”教授淡淡地说:“归根结底是神明想要对付我们,这才波及了您——如果您会因此感到愤怒与憎恶,我完全可以理解,也会尽可能的补偿您,尽力帮助您解开神印。”
虽然某位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神明的新生神明到现在都还一头雾水,他开给帕瓦顿·米勒的完全是一张空头支票。
——不过大不了把神全部找出来杀掉,教授非常冷静地想,神死了神印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不是这样的。”艾米莉亚忽然小声说道,诺瓦愣了一下,忽然瞥见小姑娘眼圈似乎又有些泛红。
他顿时警惕起来,下意识看向某位救世主的方向——你来,我不会哄人。
结果那家伙正撑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小姑娘语无伦次地说:“如果不是您,我现在还在被父亲当成商品一样贩卖,成为随便哪个男人的妻子,甚至可能和大姐一样被丈夫虐待至死,怎么可能留在长青树学院求学……而您现在却被夺取了贵族姓氏,被辉光教廷判处了死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成为您的拖累……”
说着说着,艾米莉亚差点又想哭,但是她强行忍住了——只见那位先生脸绷得很紧,身体微微后仰着,僵硬得简直像一只爪子沾到水的猫,这让她心中对人的莫大敬畏忽然少了几分。
……其实抛开那些冷硬刻薄的表象,她的这位表兄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命运为何要让这样好的人遭受坎坷与折磨呢?
“好啦,夜深了,大家该睡觉了。”阿祖卡忽然温和地打断了他们:“别担心,今夜我来守夜。”
他微笑着唤道:“教授,请您到我身边来。”
两只角驼挡住了大部分风雪,他们在角驼的肚子下方简易搭了铺盖,诺瓦将身体缩进毯子里,多功能通讯器一号在他胸口悄然闪烁着,舒适的暖意,柴火的噼啪声,另一人的呼吸,都让他不由轻轻出了口气,渐渐进入了睡梦中。
小小的篝火之外,便是黑暗无垠的广袤荒原。有几只被火光吸引来的魔兽,皆被阿祖卡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血的气味便是无声的威胁,一切终于重归了平静。
救世主静静注视着自家宿敌被火光照亮的脸庞,直到把人盯得不适地微微皱起眉头,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偌大的宇宙深处,也只有这团微温的异火正在他的胸腔之左跳动着。
夜色渐深,他正在往篝火里增添柴火,忽然听到身边传来窸窣的动静。阿祖卡微微一愣,便瞧见教授揉着眼睛坐在他身边。
“后半夜我来守,你去休息,有事我再叫你。”对方声音压得很低,还带着些许含糊朦胧的柔软鼻音:“反正路上我也能继续睡。”
某人的眼神软得像是要融化拉丝:“一夜而已,我没有问题。”
以前遇上紧急情况,他和奥雷玛希琳他们熬上几宿不睡都是常态,更何况他不是脆弱的普通人。
“你是人类,人类需要基础睡眠才能保证清醒,更重要的是明天还需要你带路。”暴君懒得和人纠缠,不耐地啧了一声,独断专横地命令道:“去睡。”
地下墓穴里就不必说了,之前在巴兰朵城那晚,为了照顾他,对方想必也没有休息好。
那人定定地注视着他,就在诺瓦被他看得莫名毛骨悚然时,对方忽然轻轻一笑,漂亮至极的脸足以让任何人失神。
然后那家伙干脆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金发顺势滑落脸侧,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这样可以吗?”
对方含含糊糊地问道,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见他只是皱眉,没有反对,更是得寸进尺地软了下去,直接躺在他的腿上。
“您真是……”
救世主叹息般的喃喃着,干脆翻了个身,用手臂箍住了另一人瘦削的腰,将脸埋了进去。热烫的陌生呼吸全部洒进他的小腹,怪异的酸软酥麻顿时顺着敏感的腰侧一股脑窜上头顶。
教授身体猛地一颤,下一秒揪着衣领将人拽出来,不耐烦地一巴掌盖在对方脸上:“不许乱动,就这么睡。”
难为他还记得压低声音,没有吵醒卡莱顿小姐。
另一人只是闷闷地低笑,终于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睛。
第154章 重逢
灰域联盟诞生了一位圣者,对方向巴兰朵城施展了黑暗天灾,结果被一位神秘强者当场击碎了禁咒。
如投入暗潮汹涌水面的巨石,整个银鸢尾帝国、甚至整个安布罗斯大陆都彻底躁动起来,数不清的高阶术士赶往巴兰朵城,甚至有人声称看见了王庭守护者桑卓的身影,那女人已经销声匿迹了近二十多年,没想到真会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向喜欢夸耀神明功绩的教廷对此却是表现得异常低调,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知情者明白教廷完全是因为恐惧与忌惮——自以为可以玩弄那位“风暴之神”于股掌中,结果玩脱了,两位枢机主教一死一重伤,暗地里培养起的一批生命之子被屠杀殆尽,称得上损失惨重。
不知情者看来却更像是一种心虚。有人压在心底的某种念头再一次浮出水面,甚至隐隐有沸腾之势。
圣者之上究竟是什么?是神明吗?总有人无法避免地想起那本教廷恨不得列为禁书、处死所有传阅者的《神史》。
——起源:人类时代。
因为涉及了修行这种要命的终身大事,术士群体中对教廷不满的声浪竟是越来越高。
如果神明不曾是人类,那位突然出现在巴兰朵城的神秘强者,如果是已经销声匿迹了将近数百年后、突然从奥肯塞勒河里诞生的新生神明,教廷为何不敢以此为例大力回击?
如果神明就是人类,那么教廷何必如此气急败坏,歇斯力竭地跳脚谩骂,还闹出了白塔镇民攻占异端裁决所这种影响恶劣的破事?
无论众人如何心怀鬼胎,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寻见那位神秘强者的行踪。
不过已经回到白塔镇的二人才懒得管救世主在巴兰朵城那一击引发了多么剧烈的震荡——或者说,这场震荡也许亦在某人的算计之内。
熟悉的白塔镇彻底变了模样。炮火的痕迹,倒塌的废墟,异端裁决所由自卫队的人把守巡逻,没有在暴动中死去的裁决者被暂时关押在此处。
但是镇民们看起来居然很是镇定,街上甚至有孩童说笑打闹,就像是曾悬在头顶的天灾突然消散了似的,完全不像是一座本该因反抗教廷、杀死教士而陷入惶恐与疯狂的城市。
重建工作组织得井然有序,审判协会的学生们组建了各类工作小组,伤者得到了救治,死者的家属得到了照顾,无家可归的人被集中起来安置,有人负责帮忙登记情况,收集并分发食物和物资,诺瓦甚至瞧见了几名治安官帮忙的身影,尽管对方没有穿制服。
白塔大学这群稚嫩的年轻人在灾难中迅速成长起来,只是不知外界还能留给他们多少时间,整座小镇正处于一种异常诡异且岌岌可危的平衡中。
教授没有暴露自己的回归,毕竟明面上他还是个死刑犯。在救世主的帮助下,他成功悄无声息地摸回了自己心爱的办公室。谢天谢地,损失不大,并没有遭到裁决者的洗劫——否则他甚至不知道一腔怒火该冲谁发泄,毕竟主管异端裁决所的枢机主教尸体都凉透了。
诺瓦嫌弃某位男主盯着他做事时的眼神太过令人毛骨悚然,干脆将人轰出去找男二“交流感情”,然后开始仔细巡查自己的领地。
该拿走的文稿都被拿走了,但是桌面上残留了几个淡淡的指纹,这让他颇为不满,一定是艾德里安那小子偷吃他的饼干还不擦手,等会儿就去骂他。
玛希琳翻窗而入时,瞧见的正是尚在翻箱倒柜检查存货的某人。
她一怔,第一反应是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有这么胆大妄为的贼,不由下意识皱眉道:“小偷?”
下一秒,一把手枪直直抵在她的额头上。
伴随着毫不迟疑的上膛声,冷冰冰的枪管后,是她做噩梦都不会忘记的烟灰色眼睛。
……说真的,玛希琳有些呆滞地想,她幻想过很多次和这位陛下初次见面的场景,但从未想过会是这种尴尬的形式。
先是将房间的主人当成小偷,又被对方用枪抵着额头,仿佛她才是偷偷摸摸跑来行窃的女贼——都怪奥雷,搞得她也翻窗翻出了习惯。
红发姑娘感到自己浑身紧绷,手心微微出汗,也不知道是愤怒,仇恨,还是紧张——明明她清晰明白,此人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对方手里的手枪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
那双让人浑身冷飕飕的眼睛令人不适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然后那柄和其主人一样冰凉冷硬的枪口忽然垂了下去。
“……玛希琳。”暴君冷漠地说。
两男一女,热血少年漫标配——你好,女主小姐。
对方态度不明,他决定先不问候,免得又是奥雷·阿萨奇那种糟心的混账。
红发姑娘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玛希琳?”
刚问出口,她便觉得自己问了一句愚蠢的废话——以暴君那可怖的洞察力,他能不知道吗?
果不其然。
“您的口音、外貌和穿着打扮有海洋民族的典型特征,应该来自卡萨海峡地带,信奉海神欧德莱斯。”教授已经将枪退了膛,轻轻放在桌上,闻言抬起眼皮,语速奇快且简短地回答道:“观察手臂肌肉走向,指骨缠绕绷带,您是一位擅长用拳的武者,而且训练强度过大以至于不断受伤——符合刚重生没多久的心态。能够自如进出我的办公室,却没有造成太大破坏,和奥雷·阿萨奇是熟人。”
见对方那双清澈的绿眼睛越瞪越大,他顿了顿,又冷淡地提醒道:“……还有一点,您的肩膀上有乌鸦的爪痕和粪便,是奥雷·阿萨奇把你从卡萨海峡叫来的。”
玛希琳:“……”
她大惊失色地跳了起来,拼命扭头去看:“什么?!在哪里在哪里?”
眼见对方急得团团转,诺瓦沉默了一下:“右肩,偏下。”
“完了完了,艾斯克又要骂我了……”果真看见一小点白色痕迹,玛希琳的脑袋顿时耷拉下去,嘴里嘟嘟囔囔着。
因为尚且掌握不好手上的力度,导致总是把衣服洗烂什么的……一路走来,她将带来的换洗衣物糟蹋到所剩无几,只好抢其他人的男装穿,彻底崩溃的艾斯克·拉比终于忍无可忍地选择了接手洗衣这项“娘们儿兮兮”的工作。
对方气急之后简直啰嗦得要命,骂人也很难听,在自知理亏的情况下,玛希琳也只好蔫蔫巴巴地忍着。
“这都这周第五次了!我记得奥雷也有和我埋怨过来着,”她忍不住小声抱怨道:“为什么那家伙的乌鸦就不能忍一忍啊!明明只是几分钟而已!”
“因为鸟类的直肠很短。”
“……啊?”
红发姑娘呆愣地抬起头来,迷茫地盯着房间里的另一人看。
……比起记忆深处的暴君,此人虽然还是那副高挑瘦削苍白如鬼魂的模样,但是看起来似乎更健康一些,气场也没有那么疯狂诡谲且神经质。
“鸟类这种直肠构造不容易储存粪便,而且需要依靠不断排便来减轻体重,适应飞行所需。”见人愣愣地望着他,却始终没有打断自己说话,诺瓦又难得好心地提醒道:“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们无意间得罪了乌鸦,乌鸦是一种很记仇的动物。”
“……我知道了。”玛希琳思考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慢慢说道:“可能,是因为它从白塔镇飞到了卡萨海峡,但是我没有给它任何零食吃,然后就让它飞了回来。”
结果奥雷那家伙估计也忘了这一茬——然后俩人招致了乌鸦的报复。
“有一定可能性。”黑发青年非常严肃地冲她点了点头:“您可以试试给它喂些生肉,然后观察一下情况。”
……等等,玛希琳忽然回过神来,话说她为什么要和暴君在这里单独讨论一只乌鸦的排便和饮食情况啊?
就在她猛然意识到现状有多么奇怪,和暴君大眼瞪小眼时,阿祖卡总算带着奥雷回来了。前世的主角团三人组在大反派的地盘里成功重聚,这幅场景真是温馨又诡异。
“玛希琳你怎么在这里?”奥雷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红发姑娘,又看了看祸害活千年的某位暴君——啧,这家伙精神状态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硝石又用完了,我来找一些应急……呃。”
玛希琳忽然意识到,她前来“进货”的那些硝石的主人正在她旁边站着,不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硝石在从右往左第二个架子第三层上。”教授幽幽地瞥了她一眼:“如果你们没有将我的存货全部搜刮走的话。”
这话说的让红发姑娘更加坐立难安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会补偿你的,真的。”
“不必,”诺瓦平静地说:“我早有心理准备,也算是物尽其用。”
他优雅地冲人点了点头:“刚才忘了和您说了,早上好,玛希琳小姐。”
玛希琳呆了一下:“啊,早、早上好。”
话说她需不需要举起不存在的裙摆鞠个躬?
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奥雷:“……”
不是!这混账怎么尽逮着他一个人欺负啊!
第155章 探究
主角团三人组全部挤在大反派的办公室里。
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好友,玛希琳显然很高兴,眼圈都有些发红。为了表达激动情绪,红发姑娘直接重重一拳锤在阿祖卡肩上,后者一动不动,只是嘴角微微一抽,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让奥雷挡住了自己。
奥雷对此一无所觉。
刺客头子也很高兴,他们三人上一次团聚还是上辈子的事,明明已经砍下了暴君的脑袋,被整个帝国称为救世主,被年幼的新王奉为座上宾,吟游诗人歌功颂德的诗篇每天都有新花样,或是年轻美丽或是位高权重的各色男男女女争相表达爱慕之情,但是不知怎的,他的那位好友却是一天天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有时会望着鸢心宫的方向发愣,他和玛希琳都摸不清对方的心思。
直到某天清晨,年轻的救世主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张简短的字条,说自己回了阿萨奇谷。
——早已空无一人,破败荒芜的阿萨奇谷。
三人再一次见面就是这一世了。
教授先是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然后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唯一一把单人椅。黑发青年优雅地交叠着双腿,杯中升腾起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如锋锐冰凉的刀光。
短暂的激动后,男主正在和他重逢的小伙伴们解释现状,其余二人的视线时不时惊疑不定地朝他身上扫射,只是一个隐晦些,一个更不客气些,他也不在乎,几乎全部心神都在他的咖啡上。
“等等,我先理一下。”奥雷打断了好友的话,深吸了口气:“你是说巴兰朵大屠杀提前了三年?”
对方冷静地看着他:“没错。”
前世的灰域联盟特意挑了银鸢尾帝国和极北之国缠斗时,趁人之危发动袭击,甚至不惜破坏规则,令他们的圣者塔隆为圣者阶层所不齿,显然是对自身实力自信不足。
这一次为何会提前了足足三年?救世主总有种预感,这和他的宿敌有一定关联。
玛希琳慢慢皱起眉来:“塔隆呢?”
阿祖卡语气淡淡:“被我破坏禁咒后负了伤,和灰域联盟的士兵一起逃跑了,我没有追。”
毕竟那时他的身边还有两个普通人。
奥雷本能重复了一遍:“你破坏了塔隆施展的十级禁咒……”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呼啦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惊一乍的,吓了诺瓦一跳,手猛地一抖,咖啡差点撒了出来。
对方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在教授不满的瞪视中激动地走来走去。
“不是,哥们儿,你什么时候可以破坏禁咒了?”他深吸了口气,忽然一把按住了好友的肩膀,紧紧盯着对方那双无波的蓝眼睛,声音都有些发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祖卡缓缓拎起他的衣袖,迫使好友的爪子远离他的肩膀:“意味着我达到了圣者之上的阶层。”
他看起来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之前陡然得知这一“噩耗”时的那一瞬失态:“意味着,我现在大概是一个神。”
奥雷:“……”
玛希琳:“……”
“玛希琳,打我一拳,就现在。”奥雷呆滞地说。
同样尚在震惊状态的红发姑娘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拳风凌厉,甚至出现了音爆,差点儿将奥雷揍飞出去。阿祖卡皱了下眉,直接用风将人箍住,没等教授开口,就不赞同地严肃警告道:“不要在这里打架。”
玛希琳一愣,忽然想起这间房间早已被各类奇怪的收藏和大量的书籍堆满了,然后正对上了房间主人微微眯起的眼睛:“呃,抱歉!”
对方阴郁地瞥了她一眼,就在玛希琳下意识浑身紧绷时,暴君缓缓低下头来,继续喝他的咖啡,语气冷冽。
“下不为例。”
……她忽然有种跪谢的冲动。明明此人目前为止还只是个大学教授,周身的气势却是一点不比前世差到哪里去。
她曾听说前世的那位陛下仅靠一言不发,就把一位大臣吓得当众自裁。
“这是重点吗?”奥雷揉着胳膊疼得嘶嘶直吸气,闻言不由抓狂道:“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这个世界不正常?!”
对于真正信赖的人来说,奥雷不是个特别能藏得住事的人。见到玛希琳后,他也没纠结多久,就将救世主和大魔王搅和到一起的事全部秃噜出来了——注意,本着兄弟情分,他只暴露了二人在阵营方面的“搅和”,情感方面的“搅和”倒是被他瞒住了——好在当时那两个家伙不在,否则要想欺骗一个直觉异常发达的武者可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毕竟暴君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兄弟那点哪怕是他都想直呼变态的心思,奥雷也不打算揭穿,无论是出于对于前者非常轻微的怜悯,还是对于后者吃瘪的幸灾乐祸。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玛希琳对此倒是接受良好,他本以为还能多一个一起陪他深感世界崩坏的小伙伴来着。
“我看完了‘诺瓦先生’在市面上的所有著作。”当时玛希琳深吸了口气,眼中蕴含着某种异常复杂的情绪:“全部。”
奥雷颇为震撼地望着她,他还记得当时他和阿祖卡轮流教没上过学的渔家姑娘认字,那真可谓是鸡飞狗跳,他差点气吐血,而他们的公主殿下坚决否认对方的那手破字来自于他的教导。
“奥雷,你知道我是穷人家的女儿,穷到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穿的那种。”红发姑娘严肃地看着他:“我讲话大声,我行为粗鲁,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的眼中,我就是个浑身鱼腥味、低贱粗俗的渔女。”
奥雷当即皱眉反驳她:“胡扯!你是我所见过最真挚最可爱的姑娘,谁敢这么说你,我会抹了他的脖子!”
“……谢谢你,不过别急着反驳我,我又不会这么看我自己。”玛希琳叹了口气:“但这就是那些‘大人物’对我的看法,哪怕我成为可以一拳打死他们的‘女武神’,他们表面上对我恭敬谄媚,背地里还是看不起我的出身、血统,甚至还有我的性别。”
“奥雷,你说为什么呢?”她真诚地盯着奥雷的眼睛:“我见过穷人,也见过富人,我知道贵族和平民里都有坏人,也有好人。”
“但是明明我靠自己的拳头做事,明明我比那些男人还要厉害,甚至明明在我看来,我身边那些贫苦却乐观的家人与伙伴都比他们可爱得多,为什么所有的‘大人物’却天然可以在我面前高高在上,摆出一副我能有如今的成就,都是源于他们施舍的恶心模样?”
那双绿眼睛锲而不舍地追问着他:“奥雷,你有看过他的书吗?”
“……我有。”奥雷投降地闭了闭眼睛:“我必须承认,那是一些……非常令人震撼的文字。”
太过于震撼,以至于他无数次怀疑对方的真身其实是一只蛊惑人心的魔鬼。
“那不就得了。”玛希琳摊了摊手:“所以我要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写下这些东西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仅凭来自以往的印象来审判一个还没有做过坏事的人是很不公平的。”
奥雷:“……”
总觉得自己胸口又中了一箭。
“当然,如果他是个坏家伙,我一定会杀了他,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红发姑娘认真地补充道,尚且年轻稚嫩的脸上没有暴露任何杀意。奥雷却知道她是认真的,对方其实是他们三人中最认死理的那一个。
时间回到现在。再次深感自己被小伙伴孤立的刺客头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只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麻木了,就算好友现在忽然宣布他和暴君之间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他都不会感到震惊——好吧,还是会的,这也太惊悚了。
奥雷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一哆嗦,便听见那边的暴君冷飕飕地说道:“重点是严格来说他还是人类,会死的那种,不要用看耶稣的眼神看他,哪怕把他的双手盯出个洞,你们的好朋友也不会三天后复活。”
众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话说“耶稣”是什么?
“依据神史来看,一位神明存在的最长时间是五百多年,最短不过二三十来年。当然,一部分是莫名自行消失,一部分是被其他神明杀死。”
教授放下咖啡杯,用指骨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这群神现在身躯被毁,灵魂以诡异的方式‘存活’,试图夺取活人的躯体,完全就是一群不甘死亡、渴求‘复活’的怪物。我完全可以推论,旧神之所以要进行这场可笑的‘游戏’,就是为了逃避对于死亡的恐惧,而且是一种非常迫近的恐惧——在进行这场‘游戏’之前,他们已经快死了。”
阿祖卡的眼神柔软下来,他还没有找到机会和教授交流爱欲之神透露的那些信息,结果对方就已经想到了这一茬,同时不动声色地为他避免了有可能发生的、人类对于异类的下意识疏远。
——神也会死。
问题是,究竟何时会死?为什么会死?
第156章 神印
奥雷和玛希琳临走前,刺客头子只见某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杵在暴君身边,仿佛自己是一尊忠实的骑士雕像,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拉着玛希琳就准备跳窗离开。
红发姑娘还有些茫然地扭头看他俩:“话说你们不想和我们一起去镇上喝一杯,放松一下吗?我发现了一家餐馆的葡萄酒非常不错!”
“我不喝酒。”诺瓦冷淡地说:“我拒绝一切可能导致思考速度下降或失去理智的饮品。”
比如酒精,比如部分药剂。
“下一次吧。”而她那位金发的好友只是微笑着回答:“我还有些事想和教授单独汇报一下。”
对方似乎若有似无地强调了“单独”一词,玛希琳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打算回头仔细观察,奥雷不耐地拽了她一下:“别管他俩。”
于是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教授坐在椅子上,另一人站在他面前,开始低头解自己的衬衫衣扣。
“教授,我有些东西想给您看。”
对方离他很近,他已经彻底被另一人的影子笼罩。年轻的神明垂下眼睛,面部几乎全然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唯有些微光线自他背后而来,勾勒出挺拔优美的身形。轻轻晃动的金发宛如流淌的碎金,在指节上折射出无数细小的光斑。
救世主的体型并不健壮,在脱离了少年的单薄感后,更像是传说中的精灵,或者是一柄纤长的窄剑,高挑,锋利,优雅——但也许是站得太近了些,原本引而不发的危险性与压迫感层层上涨,至少教授皱了下眉,懒洋洋交叠着的双腿下意识放了下来,警惕地将脚尖往回缩了一点。
很快,对方领口的衣扣被解开到第三个,逐渐坦露出修长的脖颈,锋锐的锁骨,还有一小片干净白皙的胸膛。
诺瓦慢慢睁大眼睛。
他也没心思去管莫名不安叫嚣着的直觉了,支起身来,一把揪住了对方敞开的衣领,将人往自己面前扯了扯。另一人十分温顺地向前倾身,一只手扶在扶手椅上,以便让自家宿敌看得更分明些。
救世主胸口的那道曾被风暴之神乌托斯卡贯穿的“伤疤”活了。
准确来说,那道原本描绘着风暴漩涡的浅色图腾纹路宛若活物,在对方的胸口肆意游走——它在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诺瓦下意识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除了人体皮肤温暖柔韧的触感之外,没有任何实体感,但是那些纹路仿佛依恋他的手指一般,全部聚集在他的指腹周围,欢欣地环绕流淌着,甚至在他松手时恋恋不舍地试图挽留。
教授沉默了片刻,忽然很想找出自己的解剖刀,从对方胸口割下一小块表皮。
——太神奇了,有自主意识的纹身,也不知道脱离人体后,这些纹路是否还会这样……活泼?
“这就是神格,代表和某种理念彻底形成共鸣……或者说,这就是理念本身。”另一人似乎觉察到他的不怀好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的手掌再一次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着心脏的一次次跳动:“您看,所谓神印,是不是很像是静止版本的神格?”
教授微微眯起眼睛:“所以原则上来说,你现在也可以给人烙下神印。”
阿祖卡缓缓挑高眉头:“……您又想做什么。”
“试试能否在我身上留下神印。”那家伙毫不犹豫地开口,眼睛亮得惊人。
丝毫未觉自己正在邀请一位神明在身上留下神印究竟意味着什么。
见人冲他不赞同地皱眉,诺瓦认真严肃地和他解释道:“你也说过,我的灵魂过于强大,无法和任何理念共鸣,所以不必担心我真得被烙下神印——而你也能通过实践理清神印究竟是怎样施展的,进而探究能否通过神印反向找到那些神明的灵魂所在。”
他们至今都没有搞明白那些旧神的灵魂没有附身时,究竟躲藏在哪里,仅靠引蛇出洞效率实在是太低下了。
“……教授。”救世主很是头疼得叹了口气:“哪怕我去逮个生命之子来做实验,完事后杀了对方,也比在您身上做实验让我安心得多。”
“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诺瓦皱眉反驳他:“而且那些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你确定在有不同信仰的信徒身上烙下神印不会影响实验结果?”
阿祖卡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顿住了,转而扭头看向身后。
教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试图说服对方上,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按在另一人的胸口。直到听见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跑动声,有人一把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力度之大以至于门框都反弹在墙壁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哥哥!是你吗?”波西·布洛迪跑得气喘呼呼,发现办公室里有人更是惊喜万状:“你回来——你们在干什么?!”
最后的理智逼迫他压低嗓门,否则他怀疑自己会喊破音。
波西·布洛迪瞳孔地震。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他那位一向严厉冷峻的兄长正可怜兮兮地被人困在小小的办公椅里,那个碍眼得要命、后又陌生消失的神秘“助教”正冲人俯下身来,以一种饱含占有欲的方式彻底笼罩了对方——而他的兄长被人握着手腕,手指被迫彻底没入了那家伙敞开的衣领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救世主不紧不慢地站直身,低头将衣领系好。诺瓦恰好瞥见那些图腾如活物般从他的胸口溜走了,这更是让他恨不得把人按住当场看个清楚——但这幅景象在波西·布洛迪眼中却是解读成了不舍,某种猜测令他悲愤交加,当即大脑一热,顾不得自己曾身为手下败将对某人的恐惧与忌惮,直接动了手。
阿祖卡微微眯起眼睛,数条光链直接在空中碎成了碎片,结果那小子还不甘心,以一种勇气可嘉的毫不迟疑向他冲来:“你对哥哥他做了什么?!”
“波西·布洛迪。”诺瓦沉下声音警告他,对方动静太大了,容易把其他学生都召来,他还没打算在大众面前现身——况且这小子还在他的办公室里打架。
真是够了,这里是办公室,又不是斗兽场。
小布洛迪压根听不见他的警告,说不清道不明、酸涩异常的愤怒与委屈冲上他的头顶,让他招招下死手,周身杀意越发森然:“哥哥他在异端裁决所受苦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哥哥他被判处死刑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甚至在白塔镇众人反抗异端裁决所的时候,对方压根没有在学校里出现。
——然后他再一次被人轻而易举地按着脑袋砸在地上,那人甚至控制了力度,除了脑袋嗡嗡疼之外,地板一点没烂。
脚步声传来,波西勉强抬头看去,瞧见了正居高临下垂眼打量着他的兄长。对方看起来除了略显疲态之外,一切完好无损,波西的鼻子忽然一酸,积压良久的恐惧与后怕终于倾泻而出:“哥哥你还活着,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教授:“……”
他嘴角一抽,示意某人放手,顺便将门关上。
愚蠢的堂弟爬起来后,干脆得寸进尺地去拽他的衣角,被他躲开后,又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诺瓦总觉得自上次说开之后,对方彻底在他面前放飞了自我,眼泪说掉就掉,偏偏他极不擅长对付这种人。
那小子一边抽抽搭搭,一边还不忘给人上眼药:“哥哥,是不是他强迫你的?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你千万不要被他的那张脸迷惑……”
……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干脆挑了自己能听懂的部分,在某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下严肃地回答道:“他没有强迫我。”
波西不依不饶:“那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诺瓦皱了下眉:“不能告诉你。”
神印此事相关重大,肯定不能和人说。
见堂弟胸口剧烈起伏,露出崩溃的神情,似乎又要发疯,教授干脆先发制人:“我记得我有写信叮嘱你留在铁棘领。”
对方果然肉眼可见地心虚起来,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
“……我有留下布洛迪家族的人来保护铁棘领。”波西的语气又可怜兮兮地软了下来:“我担心你,实在是在铁棘领呆不下去……”
“不要被情绪操控理智,你是布洛迪家族的家主,又不是小孩子了。”教授却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异常严厉地训斥他:“首先,你来白塔镇能干什么?其次,你知不知道辉光教廷两位枢机主教都在白塔镇,现在却已经死了一个——在这种各大势力厮杀博弈的时候将布洛迪家族牵扯进来,你有想过后果吗?你想死吗?”
见人被他训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惧后怕的神色,教授再接再厉,冷声宣布道:“如果你一直这样小孩子脾气,我会考虑终止与你的合作。”
这一下波西彻底慌了,下意识去拽人衣角:“哥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
年长者沉默地注视着他,直到对方又要哭,语气才变得缓和了一点:“看你表现。”
意思是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隐隐觉察到兄长似乎原谅了他,波西又高兴起来。
他刚想继续和久别重逢的兄长说说话,比如说,暗戳戳地告达尼加和艾德里安那俩家伙一状,谁知他突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人拎出门外。等他回过神来,再次瞧见了那张漂亮至极也可恶至极的脸。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抱歉,我和教授还有正事要做,还请你先行离开。”对方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波西却只觉得一阵恶寒:“对了,教授他回来的事也请你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是你骗了哥哥,”小布洛迪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仿佛一只嘶嘶吐信的毒蛇:“我会一直盯着你,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和破绽,向哥哥揭开你的真面目。”
冷静下来后,他又发觉以兄长的那种性格,怎么可能主动和人发展暧昧关系?
“……是么?”对方的语气很轻柔,似乎完全没有被他激怒。
见人愤怒地瞪着他,阿祖卡保持着那种温柔平和的微笑,声音几不可闻:“可是我们亲了哦。”
“——而且应该算是你哥哥主动的。”
第157章 亲吻
因为白塔镇民攻占异端裁决所一事,教廷勃然大怒,深感威严受损,偏偏白塔镇正处于一种摇摇欲坠的诡异平衡中——眼瞅着似乎随时都要坍塌,偏偏太阳还是一天天地照常升起。
德尔斯·拉伯雷的人脉开始发挥作用,来自各方势力的围攻与压力令其不敢轻举妄动,民间的反抗呼声更是浪潮高涨,多年苦心经营的名誉几乎要毁于一旦。
想要借“镇压暴民”的借口促使正规军插手吧,灰域联盟对巴兰朵城未成功的袭击令王室精神紧绷。极北之国费尔洛斯本就蠢蠢欲动,更何况还有新圣者这个噩耗——整固边防需要钱,武装后勤需要钱,加派人手需要钱……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濒临崩溃的财政再一次雪上加霜,王室正看教廷极不顺眼。
据说王后甚至将文件砸到了某位主教的脸上,将人骂得狗血喷头:若不是你们对一个文文弱弱的大学教授大动干戈,结果闹出事来后,那群废物裁决者连一群普通人为主的学生和平民都没镇压下去,居然还敢腆着脸跑来要求帝国分派军队前去“平叛”?滚蛋,没钱!
而引发这场暴动的罪魁祸首,居然和那位神秘的“神”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死刑时间被无期限搁置,撤回判决放人也不是,咬咬牙将人处刑也不是,更不敢说自己把人从“异端裁决所”里弄丢了。
教授倒是平静得很,毕竟现在该着急的人不是他。他见了该见的人,处理了该处理的事,叮嘱了该说的话,便开始着手准备离开白塔大学。
“您热爱您的事业。”得知他的决定后,阿祖卡有些诧异。他的宿敌虽然确实抱怨过那些清澈愚蠢的学生,但显然并不讨厌这份教书育人、研究文献的工作。
教授正在分外心痛地挑选可以被带走的书籍和收藏,闻言解释道:“现在我方在暗,敌方在明,留在白塔镇已经没有太大益处了。”
——还有一个原因,一座以知识分子和镇民阶层为主的城市远远不够激进,不够暴力。
“艾德里安那小子做得很不错,不需要我亲自镇场,乌鸦或水晶球通信便足够了,况且还有老师帮助。”教授平静地说:“在有限的和平期限内,他会成长成一个合格的青年领袖的。”
这话假如能让艾德里安听见,对方大概会被感动得眼泪汪汪。
顺带一提,诺瓦又去见了副校长吉布森·怀亚特,对方看见他的表情和见了鬼差不多。也不知道俩人谈了些什么,教授离开后,所有学生瞧见他们的副校长失魂落魄的,将自己锁进办公室,有人说听见了对方在失声痛哭。
猫头鹰依旧没有出现。
阿祖卡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宿敌,诺瓦试图将他的宝贝塞进魔具里的动作越来越慢,被人盯得浑身一阵阵发毛,某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等到一切结束后,假如我依旧无法回家。”教授低头看着自己手写的厚厚一沓教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将它们留在办公桌上:“来白塔大学养老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罕见得变得温和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留在这里——不用当我的助教,以你的学术素养,完全可以在大学里攻读学位,或者去长青树学院学医。”
救世主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点笑意:“您这是在将我一起纳入您的未来规划中吗?”
“当然。”诺瓦莫名其妙地抽空瞥了他一眼:“你是我最重要也是最信赖的合作者,我当然希望能将你纳入我的未来。”
“只是合作者吗?”
“你还是我的朋友。”黑发青年头也不抬。他正在纠结到底是带走一只完整硕大的稀罕昆虫标本,还是那只千里迢迢找来的雄性雷鼓虾标本,权衡了半天后还是决定带走那只雷鼓虾——某人怕虫,万一魔具坏了还得靠人修。
“……朋友?”
有人轻轻掐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教授还有些发愣,便被迫对上了一双澄澈却深沉的蓝眼睛,仿佛直面孕育着庞大冰川的透明海水。
潜意识深处莫名的不安让他下意识补充道:“最好的朋友,或者说,唯一的朋友。”
“您没有做到答应过我的事。”救世主温和地叹息着。
这是赤裸裸的污蔑,诺瓦有些气恼地瞪着那家伙,冷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没有做到答应过你的事?”
那人用拇指的指腹缓缓抚过他的嘴唇。
救世主的声音很轻:“您答应过我,要仔细思考对于那个‘亲吻’的感受。”
他自认已经留下了足够充足的时间。
“我思考了,我不讨厌,因为我信任你,以至于这种过于亲昵的行为也不会激起我的反感。”教授皱起眉来:“我已经充分表达了对你的友谊与信赖,你还需要什么答案?”
……阿祖卡差点被人气笑。
——无可辩驳,这一点对方确实做到了,近些日子让他差点压抑不住的次数简直持续上涨,而这会给追逐月亮的人一种信号,一种不知是否无望的错觉,不论月亮是有意或是无意——更何况他不在乎。
救世主神情莫测,忽然想到一件事:“在您的家乡,朋友会互相亲吻彼此的嘴唇吗?”
“我的国度现在没有这种传统。”诺瓦认真地和异世界土著进行科普:“但在有些文化中,是的,曾有政客通过激烈拥吻用来表达对于友人的热情与友好。”
阿祖卡:“……”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教授警惕地盯着他:“你明白什么?”
他忽然发现自己身后就是桌沿,前方是另一人的胸膛,躲都没地方躲,总不能拿那只雷鼓虾的钳子敲某人的头。
“抱歉,这都是我的错。”另一人温和地说。
说是道歉,那家伙的手指却是一点点扶住了他的后颈,温热的触感令他本能颤抖了一下:“是我为您选定的‘研究对象’不对。”
但是身为这个世界的男主角,他一向很擅长纠正错误。
阿祖卡冲人低下头来,声音依旧轻柔得近乎耳语……他总是这样温柔,哪怕在犯下永远无法脱逃的罪孽。
他在冲他的月亮低声祈求道:“让我们再做一次实验,好不好?”
——这一次,他没有等待来自宿敌的回答。
起初只是浅浅触碰自家宿敌的唇角,礼貌又耐心的一次次轻轻贴吻,发觉没有得到太多抗拒后,他开始慢慢含住嘴唇舔舐,直到那点脆弱的唇肉软得不可思议,像是快要融化似的,才矜持地真正加深了这个吻。
教授皱了皱眉头,另一人的舌尖已经撬开了他毫不设防的牙关,被不小心触碰到的上颚黏膜顿时一阵令人浑身汗毛炸起的麻痒。他本能想要后退,却被人箍住了腰,扶住了后脑,完全动弹不得。
这个吻是温柔的,觉察到他的僵硬后,更是小心细腻得不可思议,以至于当对方总算放开他,让他喘息着平复呼吸,那些晶亮的唾液还在两人之间藕断丝连着。
诺瓦本能想要用手使劲揉一揉嘴唇,来缓解自口腔深处窜上大脑的、仿佛过电般的怪异痒意。但是他被人握住了手,另一人垂下眼睛,在他早已变得热烫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讨厌吗?”救世主用那张漂亮的脸轻声诱哄道:“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说是征求同意,这家伙却依旧没有等待回答的耐心,毫不犹豫地堵住了他的迟疑。
这一次对方明显粗暴了许多,某种压抑已久、庞杂可怖的贪求与渴望从那个人的躯体空腔深处涌了上来,如倾泻而下的海水,试图彻底吞没另一个人。
不知何时,他被人踉踉跄跄地按着坐在办公椅上,被迫抬起头来接吻,甚至感到自己的颅骨被压得轻微胀痛,舌根一阵阵酸胀发麻。
缺氧的眩晕让他眼前发黑,偏偏被人箍得无法逃脱,某种被掠食者盯上的剧烈不安让他本能挣扎起来。直到嘴里出现了隐隐的血腥味,教授终于忍无可忍地重重咬了下去——另一人居然没躲,随后他迅速尝到了血的甜腥。
对方顿了顿,总算结束了这个已经和进食差不多的吻。
“抱歉,我将您弄疼了么?”
救世主微笑着,用拇指抹去自己唇角的血渍,然后将散乱的金发撩起,别在耳后,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柔软。
他甚至有心思凑过来,亲了亲宿敌那双因为生理性眼泪变得湿润的眼睛。
教授刚想骂他,结果对方低下头来,在他的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又是一下,然后是接连不断的轻轻啄吻,又轻又快,一触即分,却异常恼人。
“你这个——!”
他想要躲开那些接连不断的吻,至少要让他说出话来——但是抗拒的手被人探入指缝,深深紧握着按在扶手上,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体力耗尽,手套也不知何时被人脱了下来,诺瓦干脆放弃了挣扎,向后靠在椅背上,冷冷扬起下巴,耷拉着湿漉漉的眼睫阴郁地盯着人看。
对方终于被他看得叹了口气,在他的额头上温和地亲了亲:“不喜欢吗?”
“您好歹得让我说句话。”教授冷笑道:“而不是试图用嘴来堵我的嘴,我就算想说喜欢也说不出口。”
“抱歉,只是如果您说出我不想听见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那家伙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睛,眼睫微微颤抖着,凑过来继续亲他:“也许这将是我亲吻您的最后机会……”
胡扯八道,诺瓦面无表情。
“而且您现在真的好可爱……”此人神经质喃喃低语着,眼中压抑不住的疯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但他的语气依旧是柔和的:“让我忍耐住试图亲吻您的冲动实在是太过分了,您不能这样残忍……”
这人在说什么鬼话?教授终于忍不住不可思议地瞪他,结果那家伙还在真挚温柔地夸奖他方才的任何一点反应,无论是颤抖、喘息还是其他什么——哪怕是他都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伸手去推对方凑得过近的脸。
手被人抓住了,然后那人先是温和地亲了亲他的手心,又抬起眼睛盯着他,缓缓舔了一下。
“……”
伟大的救世主先生忽然笑了起来。
他松开手,将浑身炸毛僵直的宿敌抱进怀里,安抚地吻了吻对方的发顶,声音柔得像是环绕周身的雾气。
“教授,您的耳朵红了。”阿祖卡温柔地低声说。
第158章 抗争
“放手。”
阿祖卡听见怀中人冷冷地说。
他顿了顿,将人松开了一点,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态——面无表情。
但是他很苍白,以至于任何一点变化都显得异常明显。比如人体最轻薄的皮肤之上涌动着的薄薄血色,或者是因为喘息而微微颤动着的、潮湿成簇的睫毛。他的嘴唇的颜色是最盛的,像是覆了一层被仔细捻过的甜蜜稠浆。
他的宿敌身上那些过于锋利冷硬的东西,仿佛被一层湿漉漉、暖融融、细腻且轻薄的天鹅绒包裹住了,其中最为尖锐危险的那一部分,正迟疑而迷茫地抵着那些突如其来占据对方整个世界的陌生柔软,但始终没有将它划得七零八落。
……太心软了。
救世主几乎是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他没有放手,只是低下头,亲了亲那双瞳孔深处尚且带着茫然的烟灰色眼睛,某种咸涩冰凉的液体沾染了他的嘴唇,他忽然感到干渴。
“抱歉。”阿祖卡温和地拒绝道:“但是在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我不会放手。”
“你这样让我无法思考。”被人彻底困在怀里的教授冷冷地说——说话间另一人还在得寸进尺地凑过来,亲昵地细细啄吻他的额头、眼睛和唇角,黏黏糊糊的。
甚至话音刚落时,也不知那家伙是不是故意的,温热的嘴唇恰巧蹭过耳尖,湿润的触感一触即分,毫无征兆的酥麻痒意顿时让黑发青年剧烈哆嗦了一下,眉头不由拧得更紧。
“真的?”那混账笑吟吟地回答:“那么您是否允许我将其当做一种赞美?”
教授:“……”
他开始思考如果将手枪抵在对方下巴上,能否迫使此人变得正常一点。
……还是算了,他忽然觉得以对方目前的精神状态,完全可能直接舔他的枪管,而他又不可能真的开枪,这只会让一切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你想和我发生性关系?”诺瓦皱眉盯着人看,看得另一人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些许。
“我说过我不介意。”他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我可以配合。”
何必废这么大劲,又是亲又是抱的,搞得他现在还有些晕晕乎乎,满嘴血腥味——对方的舌尖估计也被他咬破了,现在说话这么流畅,显然是偷偷自己治疗过。
“……您是故意的吗?”另一人平静地问道。
“什么?”诺瓦有点莫名其妙。
“总是让我想揍你。”
奈何下不去手。
“或者请允许我换种方式。”对方顿了顿,又分外温柔地补充道,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威胁,还是在说真心话:“我还想让您崩溃,让您真得无法思考,直到彻底在我面前失去一切自我保护,还有您引以为傲的理智……我想让您哭,就现在。”
“我不可能失去理智。”教授本能皱眉反驳他,但某种异样的不祥预感让他下意识身体紧绷。
他干脆阴测测地掀起眼皮,简单粗暴地再次确认:“所以你到底是想揍我,还是想操我。”
“……”
阿祖卡再一次发现这人的脑回路里压根没有感性一词,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干脆膝盖抵上两腿之间,将人彻底困在椅子里,用双手捧起了对方的脸。
“我爱你。”
他非常认真地注视着那双剧烈缩小了一下的烟灰色眼瞳,将额头轻轻抵上对方的额头。
“您可以理解为,我祈求您允许我用我的灵魂向您效忠。”
他如同一条温柔流淌着、亘古不涸的河流,一字一句都在悄无声息地将另一人吞没。
“我希望和您共享余生的每一个瞬间,您将拥有我所拥有的一切,直到死亡将我们分隔。”
“我愿意成为供您休憩的安全住所,我想照顾您的起居与饮食,豢养您的身体,直到它变得健康而舒适,并且彻底地依恋着我。”
“当然,如果您能从中获得欢愉的话,就像我渴求从中获取的满足一样多的话……我渴望能和您做爱,以终身伴侣的身份。”
另一人的声音与空气一起柔和地共颤,诺瓦忽然发现自己仿佛听见了血液在头颅里奔流的声音。
它是全然陌生的,不像是“夸奖”,夸奖让他轻飘飘地愉悦膨胀,这种东西却残忍地将他彻底扔进一片陌生的海域里,即将被汹涌的潮水淹没。
——太多了,太多了……以至于让他本能感到恐惧。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应,阿祖卡仔细地观察着自家宿敌的神态。
“……您看起来似乎对此感到不安。”他的声音像雾气一样轻柔,带着引诱的意味:“为什么?您愿意告诉我吗?”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家乡’的事。”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救世主慢慢眨了眨眼睛。
“如果您想说的话。”他温和而体贴地说。
教授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被人拎到了更宽敞些的沙发上,怀里被人塞了个抱枕,身上甚至披了条毛毯,另一人正坐在他身边,认真地注视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诺瓦沉默了一下,为这家伙和另一个世界的心理医生忽然重叠的奇妙即视感:“我曾经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
没等对方询问,他便迅速解释陌生名词:“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病变,这让我无法建立正常社交关系,也无法与他人进行共情。”
阿祖卡不由皱了皱眉,一时间很多事似乎有了解释:“除了精神方面的影响,它对您的身体本身有害吗?”
“……也许。”
另一人垂下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就连医生都说不清他脑子里那颗要人命的肿瘤和他的精神问题是否有关,但是他不太想谈起那些最痛苦无望的部分,只是迅速略过了。
“我的亲生父母,觉得我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加上负担不起医药费,在我五岁那年,家里又有了健康的新生儿,所以选择把我抛弃在医院里。”黑发青年的语气分外平静,冷淡地描绘着记忆中的那一幕:“他们和我说对不起,然后离开。”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男人女人分别抚摸他的脸,道歉,然后迅速离去,两滴冰凉的眼泪掉在脸上。
……所以何必道歉呢?为了即将发生的伤害,抛弃与背叛?
他忽然被人抱住了,奇怪的暖意忽然让黑发青年呼吸错乱了一瞬,但是很快又重归了以往。
“……你不必安慰我。”
他丢开怀里的抱枕,有些僵硬地拍了怕对方的脊背:“后来我被政府组建的孤儿院收养,遇见好心人资助,考上最高学府,做着自己感兴趣的研究,所以回忆起来也并不觉得难过。”
“对于歉意的敏感只是因为遭受创伤的时候恰巧是最愚钝脆弱的童年,而我早已习惯克服。”他甚至开了个不算玩笑的玩笑:“你刚才和我道歉,我只想拿枪抵在你的下巴上。”
“……我的重点是,哪怕已经换了一具健康的身体,因为缺乏正确的经验,我怀疑自己依旧没有建立正常人际关系的能力。”教授将人推开一点,慎重地盯着另一人温柔真诚的眼睛:“友谊对我来说不会太过严苛,我会努力模仿曾在书籍和影视中见过的东西,尽量达成一种足够公平的互利合作,从而促成它的维系。”
“……但是我不理解‘爱情’。”在这一瞬间,他竟悲悯而冷酷得像是一位神明:“在我看来,这种被荷尔蒙操纵的冲动产物,与我奉为人生运行基本逻辑的理性彻底相违。”
“——换句话来说,我很有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爱’,甚至可能会在今后伤害你却不自知。”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您可真是……”
他叹息着,爱怜地揉了揉另一人的头发。
“那又如何呢?”他轻轻吻了吻对方的额头,低声安抚道:“我曾说过,您只要转向我就好,余下的部分可以全部交给我,我会主动向您走来。”
——况且对方会因为某种尚且不曾发生的欺骗的可能性而难过,也会因为他的亲吻与情话感到羞涩与不安,甚至会因为可能带给他的伤害而恐惧……他的指尖已经触及了他的月亮,谁知道月亮会不会坠入他的怀中呢?
“您还记得我的神格究竟是什么吗?”阿祖卡将自家宿敌的右手抓起,将其抵在他的胸口。那些游动着的神格纹路,正欢欣鼓舞着在另一人的指腹下流淌,风的图腾盘旋着,咆哮着,直到一柄锋锐的长剑彻底破开了那些无序狂乱的风暴。
“我一辈子都在寻求变数,一辈子都在和既定的命运相搏,或者说,一辈子都在您设定的局里挣扎反抗。”一种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坚定明朗的力量在他的身上凝聚,他是色彩鲜明的,像是远古史诗中走来的英雄。
“——所以我是抗争与变革之神。”
“我的先生,前世能在您的手下活下来,您也该相信我与您‘抗争’的经验与本事,您所说的那些‘伤害’绝不会杀死我。”见人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呆愣地望着他,救世主忍不住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亲对方紧抿的嘴唇。
没有任何反抗,这让他的眼神越发柔软。
“而且您其实并不讨厌我的亲近,不是吗?”
第159章 深谈
得知兄长要离开白塔大学,对于波西·布洛迪来说简直宛若晴天霹雳。
更让波西无法接受的,是哪怕离开自己所热爱的事业——尽管他看不出这群平民到底哪里值得他的兄长浪费时间——兄长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布洛迪家族。
出于理性,他明白对方无法在白塔大学久留,波西·布洛迪又不是真得看不清形式的蠢货。而布洛迪家族过于弱小,说要庇护对方,他自己都说不出这话。少年天才确实难得可贵,但是对于那些庞然大物来说,也不过是可随时抛弃的耗材。
在无人瞧见的角度,面容精致的黑发少年眼神幽暗森冷如同深潭。
入学圣巴罗多术士学院以来,那个天真又别扭的贵族小少爷所渴望的,其实也不过是证明自己并不比兄长差,什么爵位,什么名誉,都不过是甜美胜利的战利品——但是现在,一种对于权力与地位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在他躯体深处如毒沼般阴暗翻滚。
如果他能进入王庭议会,如果他能令布洛迪家族强大,重归先祖的地位,甚至比以往更胜……如果他能让任何人都不敢欺辱布洛迪家族的血脉,哪怕是国王都得为此付出代价——那么他的兄长是否会选择向他寻求庇佑,而不是将他当做一只丑陋的雏鸟,丢在安全的“巢穴”里,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和其他不相干的人站在一起,离他越来越远?
但是表面上他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露出要哭的表情,试图去牵兄长的衣袖——他发现了,他这位看似冰冷无情的兄长其实很心软,也并不擅长应付他的眼泪。每当他露出这幅表情,也许对方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是语气总会缓和一些。
“哥哥,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吗?”波西可怜巴巴地询问道。
“不能。”教授皱眉后退一步:“你是布洛迪家族的家主,至少现在,铁棘领还需要你。”
“我宁愿不当这个家主!”他故意发小孩子脾气,和人撒娇耍赖:“哥我错了,我不该和你抢这个家主的位置,当家主有什么好的?我连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了……”
“别说蠢话。”诺瓦被他磨的嘴角一抽,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真的你以为这是你自己抢到的?如果我想要这个爵位,你还能活着站在我面前吗?”
言下之意是既然这是他已设定的局,那么对方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暴君就是这么独断专行。
换成以前的波西·布洛迪,这句毫不客气的重话也许会气得一向心思敏感、骄傲又自卑的贵族小少爷扭头就走。
但是现在,反正早已在人面前丢尽了脸,再说这是他的哥哥——波西只是兴高采烈地说:“但是你最终还是没有杀了我,不是吗?”
他甚至还十分惊喜地做出如下总结:“所以哥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诺瓦:“……”
他难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次想要扭头就走的人换成了他。
然后教授忽然听见愚蠢的堂弟小声问他:“哥哥,还有一点我不明白。”
“如果你想要对付教廷,而白塔镇的这些学生和镇民已经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不趁机掌控这些人,作为筹码和王庭谈判,以此为契机恢复贵族身份进入权力中心,与你想要对付的人相抗衡?”
他盯着兄长那双如玻璃一样剔透的烟灰色眼睛,发自内心地真诚建议道——但是不知怎的,他越说越没底气,莫名的心慌让他声音都变得小了起来:“无论怎么看,贵族的身份都更有利,也更方便,不是吗?”
良久的沉默后,就在波西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了话,他忽然听见他的兄长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有没有看过我发表的东西?”
原来是这个,波西松了口气:“我有。”
“无论是《黎民报》,还是哥哥你发表在论文期刊上的东西,我全部都看过!”他邀功似地说道:“包括这一期神史,我觉得哥哥你说得很对,神明就是人类……”
另一人依旧不动声色:“对于《黎民报》你有什么想法?”
“很有煽动性……?”
波西有些茫然,见人不说话,他又急切地补充道:“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让一群愚昧无知的平民真的为了你的话去反抗教廷,包括这一次的白塔镇暴动,那些学生和镇民在你手中简直如臂指使,教廷被逼得吃了大亏——不必动武,仅凭一些文字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哥哥你真的好厉害!”
“……波西·布洛迪。”教授平静地注视着那张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面孔,波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方才在人面前的那些勇气与胆量忽然熄灭了。
在某一瞬间,他又觉得对方似乎早已看透了他,轻而易举地剖开他的躯体,将他灵魂深处的那些扭曲、脏污与阴暗全部漫不经心地翻了出来,冷酷无情地逐一进行审判。
那个人在波西·布洛迪剧烈缩小的瞳孔深处,一字一句地宣布道:“至少现在,你的想法已经注定了你和我不是同路人。”
心脏忽然停跳了一瞬,他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说:“哥、哥哥……为什么要这样说……”
“不过这不是你的错。”对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波西甚至开始憎恨起这种平静——他想要将它打碎,哪怕让那个人对他满目憎恶与仇恨。
“这是你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导致的恶果。”
波西呆呆地看着他:“……哥?”
对方并不接他话茬:“你应该已经认识了伊凡·艾德里安。”
“……我知道他。”波西小声说,他本想和人告一状,比如对方不让他进入自家兄长的办公室,自己却偷溜进去偷饼干什么的——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撒娇的好时机,他只好勉为其难夸了对方几句:“他是个挺擅长演讲的人,也很勇敢……如果不是个卑微的平民,哪怕不是普通人的话,也许会有些成就。”
“也许他没有你强大,也没有你身份‘高贵’。但是在领导才能方面,你比不上他。”在另一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教授冷淡地说:“攻占异端裁决所一事基本上是由他和达尼加负责领导计划实施的,我只负责远程点拨了几句。”
波西强压着突如其来的、如附骨之疽般的嫉妒,勉强赞同道:“他确实挺不错。”
但是接下来对方的话让他的表情彻底扭曲起来。
“而且他是我的同路人,但你不是。”他的那位兄长如此问道:“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他现在一定很难看,波西绝望地想,可是他忍不住。那是他的哥哥,和他天然有着一致的高贵血脉。那个强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强者也就算了,但是总有一天他也要将人踩在脚下。可是一个平民,一个普通人——凭什么?
小布洛迪任由指甲刺进手心里,逼迫自己继续思考:“……因为他是你的学生,是平民,也是普通人,和哥哥你现在一样?”
“因为我们都是为了平民,为了对抗世间的不公。”教授认真地注视着另一人分外苍白的脸色:“也许你会觉的,这只是一句虚伪又可笑的口号,但是如果你真的认真看过《黎民报》的话,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我从不会否认我在文字中刻意展现出来的煽惑,也不会否认我在挑动利用民意——但是你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波西,不要被上位者刻意灌输给你的东西迷惑了双眼,失去自我思考的能力。”
波西只觉得自己被那双如荒月般的眼瞳震慑了,他不由微微战栗起来,只能站在原地,被迫听着那个人冷漠的宣判:“你比平民高贵,却比大贵族和王室低贱。这么说来,大贵族和王室看待你,和你看待平民又有什么两样?就像我现在也是平民,难道你会觉得我这个人立即变得卑贱肮脏了吗?”
他急切地反驳道:“我怎么会觉得哥哥你卑贱肮脏?!”
对方的语气变得和缓了一些:“所以究竟什么是高贵?什么是低贱?这是同为人类的我们生来就由‘血统’决定的吗?还是说只是剥削者为了巩固地位,分裂被剥削者,从而故意制造的对立的谎言?”
“所以多思考,波西,永远不要放弃辩证思考。如果有想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见他呆愣着,他的那位兄长罕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我并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会成为刀剑相向的敌人。”
——他早已看透了他。
然后诺瓦忽然听见面前人小声问道:“……那个人,也是你的同路人吗?”
他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你说阿祖卡?”
见人轻轻点了点头,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他是我的合作者。”
“……只是合作者吗?”
突然听到莫名熟悉句式的诺瓦不由眉心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反应过来眼前不是某人。
“为什么这么问?”他警惕地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
“……他很危险,我只是担心你,想知道哥哥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另一人咬了咬嘴唇,脸色分外苍白。
“利益相关的深度合作者,志同道合、互相信赖的最好的朋友。”教授迟疑了一下,又想起那人说过的话。
——我不会强求您现在就接受我,抗争与变革之神温和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手指却是向着后颈轻柔滑落。
不必对此产生压力与负担,他低声说,您可以将我看作……您的一位忠实且虔诚的信徒与追求者,我向您保证,我们之间的相处不会有太多改变。
不过他不太喜欢“信徒”这个很有当地特色的说法,还是认真地选择性补充道:“外加并不讨厌的追求者。”
但是小布洛迪看起来忽然变得摇摇欲坠,在诺瓦莫名其妙的眼神中,黑发少年颤抖着问他,声音都有些发飘:“所以你们真的,接吻了?”
“没错。”教授皱了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作者有话说:
救世主:没错,可以亲亲抱抱舔舔的追求者,计划通.jpg
教授:被人吸得炸毛,但又因为被顺毛顺得太舒服了,纠结了半天还是选择趴了回去
第160章 航道
起航前往莫里斯港时,气温已经开始渐渐回升。航路上大大小小、挂着各色船旗的船只越来越多,有渔船,有商船,还有贵族们专属的巨型船只,教授甚至瞧见了一艘隶属于极北之国费尔洛斯王室的巨船,船头被细细雕琢成冰霜系巨龙“白噩梦”的模样,咋一看还真像一只冰霜巨龙正在浪涛中嘶吼咆哮。
上一次匆忙前来莫里斯港时还是飓风季,航道上船只较少,这一次可称得上大饱眼福。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乘坐的船只堪称简陋,大概属于“在足够幸运的前提下足够横渡远洋”的下限,并且挂了面代表着银鸢尾自由民的船旗。好在船上还有一位风系神明和一位水系武者保驾护航,也不知那些来自深海的魔兽和四处劫掠的海盗是否隐隐觉察到了威胁,一路竟然出奇的顺利。
唯一的不愉快是即将进港时,他们被一艘大型商船粗暴地强行抢道,要不是负责掌舵的玛希琳转向及时,他们这艘小木船差点被撞得粉身碎骨。
“灰域联盟阿兰部落的商船。”玛希琳仔细辨认了一下船尾那面描绘着狮头鹰身蛇尾的怪物纹路的船旗。她自幼在卡萨海峡观察过往船只长大,辨认船旗和旗语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红发姑娘不由皱了下眉头:“他们刚在巴兰朵城吃了大亏,还敢在银鸢尾帝国的海域上这么嚣张?”
“莫里斯港属于自由港口,只要上缴足够多的税收,哪怕在战时都有特殊豁免权。”奥雷冷笑一声,脸色格外阴沉:“谁能阻止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前来做生意呢?”
——不管是明面上的正常生意,还是暗地里见不得人的“生意” 。
突如其来的转向导致的剧烈晃动没有对主角三人组产生任何影响,却让正在船舱里写信的教授从一侧踉跄着跌向另一侧,不过好在他被一阵柔软的风垫了一下,行李却是直接砸在地上。
忽然听到叮里咣啷碰撞声的玛希琳和奥雷面面相觑,然后便瞧见某人迅速离开甲板,进入了船舱。
“怎么了这是?”玛希琳有些茫然地看着金发好友的背影,奥雷则翻了个白眼。
“害怕某人把自己摔死了。”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忽然反应过来那位陛下似乎是普通人的玛希琳沉默了一下:“普通人……原来这么脆弱吗?”
她已经脱离普通人这个身份太久了,加上天生力气惊人,以至于对于“普通人脆弱程度”这个概念相当模糊。虽说玛希琳知道自己现在暂且掌握不好力量,以至于和常人相处时分外谨慎——这么看来,对待那位时,她似乎应该更小心些?
奥雷:“……”
他瞪了红发姑娘好一会儿,某种分外熟悉的无语凝噎,让他恍惚间想起以前三人的那段“好时光”。
刺客头子头疼地深吸了口气:“……不,我这是在嘲讽他俩,而不是指的暴君真会因此摔死——好吧,似乎也有可能?比如不小心摔到后脑勺什么的……”
说着说着他自己竟也迟疑起来。
“但是你为什么要嘲讽他俩?”玛希琳怀疑地盯着他。
“……”
奥雷沉默了片刻,投降似的别开头去:“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你们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但是红发姑娘依旧执着地揪着他不放:“如果你要学阿祖卡那家伙的坏习惯,至少也要学得像一点——装模作样不适合你,你现在简直满脸都写着我有一个小秘密。”
……就知道瞒不过她。
“好姑娘,别问我,我真不能说,除非你想看我挨揍。”奥雷告饶道,并且熟练得祸水东引:“你可以直接私下里问阿祖卡,注意是私下,只要你能问出来——”
他忽然截住了话头,玛希琳扭头一看,恰巧对上了那位陛下的脸。早于理智,她的躯体下意识紧绷起来,肌肉蓄势待发,在反应过来此人现在是己方阵营时,才渐渐变得放松。
对方大概是看出来了,但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只是毫无波动地略过她,转而走向船侧,仔细打量着阿兰部落那艘嚣张的大型商船。
……这种应激反应大概还要很久才能消失,玛希琳苦笑着想,只能寄希望于这位陛下没有背后拍人的习惯,否则她真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
她的那位金发好友则走到对方身边,态度温和地和人轻声交谈些什么,并且分外自然地伸手帮人整理了一下被海风吹得凌乱翻飞的外袍,蓝眼睛在阳光下如波光粼粼的海面,温柔专注得不可思议。
玛希琳沉默了一会儿,一路上隐隐的怪异预感,加上奥雷的含糊其辞,此时此刻,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吓了自己大一跳的诡异念头。红发姑娘扭过脸来,趁着那俩人没注意,拼命向奥雷使眼色——结果那家伙在装看不懂,若无其事地晃到了船侧,借着阿祖卡的身形挡住了她的视线。
玛希琳:“……”
欠揍的混蛋。
“阿兰部落的旗帜,周围的钱币纹路代表着经商者身份,应该是隶属于王室的商船。”教授仰起头来,细细打量着这艘彻底毁了他写到一半的信件的罪魁祸首,慢慢眯起眼睛:“阿兰部落的卡戎王有两位王子,其中小王子哈迪最得宠——这位小王子是圣者塔隆的学生,现在这二人有极大可能性正在这艘商船上。”
“您是怎么知道的?”阿祖卡温声问道。
教授面无表情:“吃水线不够深,而出海需要钱,船越大越贵。依据阿兰部落的经济情况,出现空运一趟的情况可能性不大——如果货物不够多,何必派遣这么奢侈的商船?最大可能是船客身份尊贵,或者别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更何况真心做买卖的商人会在即将进港的时候横冲直撞吗?”他冷飕飕地说,似乎对对方的行径颇为不满:“他们生怕货物出现任何一点问题,恨不得要多平稳有多平稳,不可能为了赶这点时间就冒风险——看来这位小王子心情极其不佳,大概是和人吵了一架,也许是他的父王?”
阿祖卡笑眯眯看着自家宿敌,他看起来似乎还挺骄傲,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奥雷和玛希琳则是面露惊色,尤其是第一次正面见识大魔王的威能的玛希琳——教授瞥了他们一眼,又冷淡地补充道:“至于为什么塔隆在这艘船上,奥雷·阿萨奇应该可以解释。”
忽然被点名的奥雷愣了一下,迎着其他人的眼神,他沉默了一下,只好不情不愿地承认道:“船上确实有一位黑暗系圣者,我可以隐隐觉察到理念的共鸣——不过不必担心,那家伙似乎本源受了伤,无法轻易觉察到我。”
——但是对方一个普通人究竟是如何辨别出来的?
那家伙却没有解释的意图,只是露出一个“我就说”的讨厌表情。玛希琳不明所以地鼓起掌来:“好厉害!”
见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她,红发姑娘愣了一下,手也渐渐停了下来:“呃,我不该这么说吗?”
暴君却是淡定得很,在奥雷便秘似的表情里优雅地冲人点了点头:“多谢夸奖。”
灰域联盟阿兰部落的商船上,气氛却远没有这么“和谐”。
和卡戎王用水晶球通话后,小王子哈迪大发雷霆,砸碎了水晶球,踹开了试图劝阻的奴仆,怒气冲冲地直往二楼的驾驶台。
眼见他的老师正站在船长身边,皱眉望着眼前连绵成片的船只,他直接气冲冲地推开船长,操控着船只朝着一艘正准备正常行驶的小船冲了过去——结果被对方险之又险地躲开了。
算他运气好,小王子满怀恶意地想,该死的银鸢尾人,
“哈迪。”塔隆低声警告自己的学生:“不要在莫里斯港惹事。”
“老师我气不过!”哈迪感到自己胸膛都在剧烈起伏:“该死的银鸢尾人将我们困在灰域荒原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反击,老头子只会让我隐忍再隐忍——”
周围所有人都低下头来,大气都不敢出,以免引起一向暴虐嗜血的小王子的注意。
“哈迪。”塔隆的声音沉了下来,他的五官意外的平凡,脸色阴惨惨的发着白,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身体不太好的普通中年人。但是小王子哈迪似乎很看重他,甚至比待他口中的“老头子”都要恭敬得多。
“不要忘记我们是为何而来。”他严厉地警告道:“如果你再这样肆意妄为,那就我一个人去,你自己呆在船上好了。”
说着说着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随后嘴角竟溢出些微鲜血。刚成为圣者便强行使用两次禁咒,最后一次还被撕碎了,塔隆的本源终究是受了伤。
小王子哈迪赶紧扶住了他,态度迅速软了下去:“老师,我也只是为您鸣不平。”
“谁能料到银鸢尾人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巴兰朵城居然会突然出现——”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对神明颇为不敬,勉强吞下了尾音后,转而愤愤不平地骂道:“结果我那蠢货大哥借题发挥,说什么都是您的问题,把老头子忽悠得开始疑神疑鬼……”
“够了,哈迪。”塔隆打断了他,神情异常阴郁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瑟瑟发抖的船员和奴仆——这些人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已经是群死人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不想徒增杀孽……可惜他信奉的那位神明,是黑夜与死亡之神。
作者有话说:
救世主:看,我家猫(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