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万梅清空了六个纸包, 西门吹雪才吃完一个馒头。
他把袋子收拾好,蛋壳也收进了纸袋里,又跟店小二要了壶茉莉花茶, 坐在这里陪西门吹雪吃馒头和蛋。
西门吹雪的手很漂亮。
除了罗睡觉这种把脚当剑的, 对于剑客来说,手是他们最重要的器官, 必须好好保养。
西门吹雪的手就保养得很不错,白皙到几乎晶莹,指尖透着粉色,修长有力,骨骼清晰得恰到好处, 馒头和蛋都被衬托成了美味。
万梅:“好吃吗?”
西门吹雪:“不好吃。”
万梅:“不好吃你还吃?”
西门吹雪:“我不怕死,但怕死得莫名其妙,悄无声息。”
万梅:“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西门吹雪回忆起过往, 神情复杂。
他十四岁杀死第一位成名剑客,那时他的剑法只是小成,还不够跻身高手之列,却因为年纪太小,名声大噪。
那时想踩着他成名的人很多, 也有许多已经有名气的,不希望被自己超越, 想方设法地给他找麻烦。
西门吹雪:“你应该知道陆小凤时常陷入麻烦之中。”
万梅:“是的。”
西门吹雪:“我以前的生活, 比陆小凤更加麻烦。”
万梅微微睁大了眼睛。
西门吹雪:“出门在外谨慎用饭,固然无法挡下所有的麻烦, 但也免去了许多纠缠。”
所有人都知道,西门吹雪出门在外几乎只吃白面馒头和白水煮蛋,自然不会考虑在他的饭菜里下毒。
万梅:“只吃这个, 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幸好西门吹雪和无情不是出自同一个作者。
无情自襁褓中受了重伤,后来又受伤,身体虚弱,下肢瘫痪无法行走,只能靠轮椅代步。
作者刚开始写他没腿,写着写着又有腿了。
还在抓捕凶手的时候用双手在地上爬。
受伤后还会脱肛。
有时候太现实了也不是件好事。
万梅好奇地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他被万梅看得很不自在,移开视线,认真地盯着手上的鸡蛋:“我略懂医术。”
万梅肃然起敬,“医术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西门吹雪:“并未日日都这样吃,只是与你外出时,恰巧遇到了城镇。露宿山野时,我也会猎些动物,采摘野果野菜。”
荒无人烟的地方,自己亲手做的食物,被人下毒的可能性很小。
万梅:“原来是这样。”
吃过饭后,西门吹雪和万梅收拾东西,继续赶路。
二人离开后,大堂里的客人忍不住议论起来。
“刚才那是西门吹雪?另一个是万梅山庄?”
“肯定是他们,两人都拿着剑,还都穿着白衣,西门吹雪一出来就要了白面馒头和白水煮蛋。”
“另一个怎么不吃白面馒头和白水煮蛋?”
热闹的客栈里突然出现片刻的沉默。
紧接着又变得喧哗。
“万梅山庄的饭量也太大了!”
一个纸包里装了两斤酱肉,其他的纸包里装的鱼酢、烤鸡、肉饼、花生米、凉果,足足六个袋子,全都满满当当,加起来得有十多斤重!
这还是早饭!
看样子西门吹雪早就习以为常。
万梅山庄是模仿西门吹雪变化的人形,那西门吹雪不会也……
难怪西门吹雪开点心铺子卖糕点,原来是他自己爱吃!
中午时,西门吹雪继续吃馒头和蛋,万梅找了间酒楼要了一桌饭菜,迅速吃完,和西门吹雪继续赶路。
晚上,西门吹雪在客栈吃馒头和蛋,万梅去夜市搜寻小吃摊。
清晨西门吹雪仍然吃馒头和蛋,万梅在早市买了油条、包子、茶叶蛋、馄饨、汤面、豆腐脑,还有一大碗粥。
他每次回来都带着浅淡又诱人的食物香味。
随着西门吹雪食用馒头和蛋的时间增长,对万梅身上的香气也愈发敏锐。
他的自制力极强,哪怕再渴望正常的食物,也没有因此而破戒。
两人的轻功都已经不错,赶路速度比上次出门更加迅速,很快回到了万梅山庄。
管家带着下人们出来迎接。
“山神大人一路可还顺利?”
万梅淡然颔首。
“那就好那就好,厨房备好了热水,也备着饭菜,您和庄主先去沐浴更衣,即刻便能用膳。”
万梅:“谢谢。”
“您太客气了,快请。”管家说,“庄主也请。”
西门吹雪颔首。
自从万梅出现以后,他在山庄里的地位越来越低了。
两人各自去沐浴更衣,洗完之后,西门吹雪携剑前往大堂。
这时管家突然过来,“庄主。”
西门吹雪:“何事。”
管家道:“陆小凤来了。”
西门吹雪的眉心一跳。
陆小凤向来喜欢到处乱跑,绝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也很少来拜访他。
上次陆小凤来万梅山庄,还是听说了万梅化形。
西门吹雪有预感,这次陆小凤也不是无缘无故地过来。
若是平时,西门吹雪会很欢迎他。
可他才刚从外面回来,尚未来得及用饭。
西门吹雪沉下脸:“我知道了。”
他带着剑继续往前走。
来到大堂时,饭菜已经上齐,万梅正坐在自己的位置用饭。
陆小凤在万梅对面,拿着酒壶往杯子里倒酒。
见西门吹雪来了,陆小凤顿时起身,“西门!”
西门吹雪没有理会他,冷酷地走到主位,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万梅面无表情地向他看过来。
西门吹雪看懂了他的眼神,他在为自己吃到正常的饭菜而感到高兴。
西门吹雪朝万梅点了点头。
万梅埋头吃了起来。
陆小凤自顾自地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没有人理会他。
陆小凤喝掉了杯子里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来之前,我问过大智大通,怎样才能让你出手相助。”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怎么说?”
万梅:“你还有空问大智大通?”
陆小凤对万梅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转而对西门吹雪说,“大智大通说,若是我来求你,没有任何可能,但是只要说动万梅,那就有五成的把握。”
西门吹雪:“万梅答应了?”
陆小凤苦笑:“谁都知道你是万梅山庄的庄主,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和万梅山庄关系亲近?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怎样说动万梅。”
万梅给他出主意:“你可以说动沈稚,让沈稚来说服我。”
陆小凤:“可沈稚失踪了。”
西门吹雪看了过来。
这次不再是略看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而是认真地看着陆小凤。
这极大地鼓舞了陆小凤,给了他信心。
他把这几日的经历全都讲述出来。
“……宫九没有返回太平王府,追命带了人围剿捉拿他,但宫九的武功太高,就算追命腿功极强,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宫九似乎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沈稚身上,他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派了很多人,用了百般计谋,对沈稚下手,我和沈稚全都躲了过去。
“紧接着我们遇到了两个很美的女人,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孩子,也是从无名岛逃出来的,宫九再次出现,抓住了这两个女人,威胁我们屈服,我假意屈服,来到了宫九的身边,沈稚则去向追命求援。”
那两个女人是沙曼和牛肉汤。
沙曼是个极其清冷的女子,充满了神秘感,令人忍不住去探究。
牛肉汤有一手好厨艺,做的牛肉汤味道尤其好,她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只让人喊她牛肉汤。
如果只有陆小凤,或许会对这两个女人生出几分感情,但是在她们刚出现的时候,沈稚就透露出了许多内容。
沙曼跟宫九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陆小凤和沙曼一起抽打宫九,然后陆小凤爱上了沙曼,决定和沙曼退出江湖,但是没过多久又跟牛肉汤成了真爱。(注)
陆小凤一看到沙曼,就会想起宫九。
看到牛肉汤,就会想起沙曼。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都不纯粹了!
西门吹雪:“这么看来,失踪的人应该是你。”
陆小凤:“多亏沈稚,我对沙曼和牛肉汤始终怀有戒心,但我没想到宫九的实力竟如此高强,只靠我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从他的手下逃脱。
“关键时刻,沙曼救了我,她备好船只,送我逃出来了。我带她去逃到了追命那里,却发现追命根本没有见过沈稚,宫九也消失不见。”
西门吹雪:“你怀疑宫九带走了沈稚?”
陆小凤:“没错。”
西门吹雪:“为何不找叶孤城?”
陆小凤:“因为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出海。”
总觉得宫九的大部分势力都在海上,如果在海里遇到他们的人,绝对是死路一条。
西门吹雪:“沈稚没有和叶孤城回去?”
陆小凤:“他们早就返回飞仙岛,只是沈稚的剑法精进,叶孤城说他应该寻找自己的对手,他便独自来到了中原。”
白云和叶孤城之间的误会挑明,西门吹雪刚对他有所改观,现在又回来了原点。
果然没有误会他!
虽不知沈稚的真实身份,但他确实不是人,和万梅、白云是一样的存在。
叶孤城难道不知道,沈稚对人间了解不多吗?
作为沈稚的师父,除了教导他的剑法,也应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叶孤城竟放任沈稚独自出来寻找对手。
沈稚不曾与人比过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江湖中有多强?
稍有不慎,就可能挑战到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
西门吹雪冷声嘲讽:“或许,沈稚已经找到了他的对手。”
陆小凤愣住:“你是说,宫九?”
万梅:“不至于。”
他没有这么癫。
陆小凤对万梅说:“你和沈稚相识不过几日,并不了解他,他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
万梅:“我很了解他。”
“好吧,你了解他。”陆小凤很担心沈稚,没有闲暇和万梅争辩,他问西门吹雪,“那你觉得谁会赢?”
西门吹雪:“不知道。”
陆小凤意识到自己昏了头。
西门吹雪没有见过宫九,也不清楚沈稚的真正实力,当然不可能知道。
反倒是他,已经见识过宫九很多次。
宫九的气势很强,神色冷酷,有时又显得很残忍,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剑。
但是他身边不常带着剑。
陆小凤不会因为没有看到他的剑,就觉得他不是个剑客,相反,他更加忌惮宫九了。
因为宫九出手更难防备。
每次和宫九对上,陆小凤都觉得自己会死在那里,但是每次沈稚都会动作迅速地甩一下鞭子,然后塞到他手上。
有时沈稚会直接往宫九身上甩,甩的同时大喊“鞭子!”,这样宫九就会愣住,任由他抽打,紧接着开始发作,求着他用鞭子抽自己。
这个时候,鞭子已然握在陆小凤手中。
陆小凤:“我觉得沈稚大概有办法对付他。”
西门吹雪:“沈稚的剑法已经这般强?”
连陆小凤都不是宫九的对手,沈稚竟然能应付得了?
陆小凤表情复杂,“你不懂。”
西门吹雪:“你不说,怎知我不懂?”
陆小凤:“沈稚的剑法平常,算不得很强。但是他有一万种对敌方式,每一种都有可能超出人类的认知,防不胜防。”
西门吹雪颔首。
陆小凤:“如果沈稚输了,现在过去或许已经来不及。如果沈稚赢了,也不需要他人相救。你愿不愿意去救他?”
西门吹雪沉默。
万梅:“他要吃人饭。”
陆小凤:“什么?”
万梅:“他不会去的,他要吃人饭,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本体也不行,因为本体根本不需要别人救。
万梅……西门吹雪在心中无奈叹气。
陆小凤满脸疑惑地看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去。”
万梅不可置信。
西门吹雪的欲望也太低了吧。
跟叶孤城一样,有超强的自制力。这么能忍,就该你忍。
万梅不再替他说话。
陆小凤笑了起来,为他看似冷漠,实则有情有义的朋友。
他问:“你准备何时出发?”
西门吹雪刚想回答,吃完这顿饭便走,就见万梅把筷子一放,“现在。”
西门吹雪只好放下筷子。
陆小凤感动极了,不愧是他的好朋友。
不管沈稚是否需要他相救,陆小凤都承了他这份情。
西门吹雪道:“我要先写一封信。”
陆小凤:“是写给叶孤城的?”
西门吹雪:“是。”
陆小凤:“确实该告诉他一声。”
西门吹雪去了书房,很快将信写好,交到了管家手上,让他寄到南海白云城。
陆小凤先行一步。
管家套了辆马车,西门吹雪和万梅坐进车里,万梅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递到西门吹雪面前。
这是刚才桌上没吃完的饭菜。
西门吹雪写信时,万梅特意让管家装起来,放在了车里。
万梅:“没有毒,可以吃。”
西门吹雪有些欣慰:“多谢。”
万梅:“你为何答应?”
西门吹雪比他更加不解,“沈稚对你而言,不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吗?”
“是的。”万梅,“所以你为什么答应?”
西门吹雪:“我想应该走一趟,才不会留下遗憾。这是遵循本心而行动,既是诚于己,也是诚于心。”
万梅明白了,安慰西门吹雪,“不会白跑一趟的。”
你会见识到白衣剑客的多样性,多见见世面,没有太多坏处的-
沈稚没有被宫九绑架,他只是被宫九拖住了。
宫九很有钱,还不识数。
在外面的花费,全都用金子结账,而且是五两重的金子。
无论买什么东西,他都会付五两金子。
陆小凤明知沙曼和牛肉汤是宫九的人,还心甘情愿地被骗走,沈稚恨铁不成钢,不打算管他了,专心去做自己的事。
无名岛的案子,本体和白云、金风都参与进来了,已经是头等功,继续干活,收获也不会很大。
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继续去寻找可以作为对手的剑客。
可是宫九给的实在太多了。
他还是个路痴,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况下,只能原地打转。
宫九确实想杀了沈稚。
他被沈稚引诱出来,和下属走丢了。
沈稚乔装改扮,装作店小二骗了他一锭金子,同时给他胡乱指了路。
接着又用那锭金子购买了很多物资,在自己指的路上支了个小摊卖糖水,骗到金子以后,又指了条错误的路,继续乔装改扮,等待宫九到来。
宫九是个路痴,哪怕有人指路,他也很难找到正确的路。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沈稚,周而复始地被骗。
幸好金子比较重,五两的金子体积不大,荷包满了以后,可以塞在腰封和袖子里,不然沈稚都装不下了。
也不知道宫九的金子是藏在哪里的。
沈稚送走了宫九,迅速收摊,拿着东西绕到了前面。
宫九看到他时,怔愣了许久。
沈稚夹着嗓子:“客官,您怎么从那边过来了?刚才不是往东走的吗?”
宫九面无表情:“走错了。”
沈稚:“太阳毒辣,今日的天太热了,您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歇一歇?”
现在已经是秋天,夏日的酷热还没有完全过去。
宫九确实走了很久,纵然他内力高深,在这样的天气下,依然会觉得不适。
他看了眼桌面。
桌子是新的,还没有太多使用过的痕迹,十分干净。
他坐在马扎上,看着老板用乌黑的手拿起一只瓷白的杯子放在自己面前,又端了壶刚煮好的凉茶过来。
沈稚很小心,没有让手上的黑色碰到杯子内壁。
他给宫九倒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宫九:“城镇怎么走?”
这里是偏僻的荒野,没有行人,也没有道路。
宫九刚遇到沈稚的时候,没敢喝他的东西,但给了问路的钱。
现在看到沈稚喝了,他才动了一口。
沈稚指着前面:“您往那个方向去,一直往前就能看到官道,顺着官道走,哪儿有一片树林,往右拐,能看到村庄,穿过村子,再往东就到了。”
宫九这话他已经听过一遍了,以他的记忆力,早已倒背如流。
刚才也已经实践过,直行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了原地。
宫九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金子,但是他知道,身上的金子已经不多。
他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送我过去。”
沈稚:“不行。”
宫九:“为什么?”
沈稚:“你应该看得出来,这里根本没有路人,我在此地摆摊,其实是在等人,他不来,我绝不会离开。”
宫九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准备用武力威胁。
沈稚冷笑:“你大可以杀了我。”
宫九的理智仍在,很清楚这里就他一个人,绝不能杀他。
杀了他,自己若是迷路回来,很可能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宫九沉默地继续前行。
沈稚赶紧收摊,去不远处的城里买了些吃的,变换装扮,在宫九的前面支了个摊子。
这几天,宫九一直在这片林子里打转,都没遇见过第二个活人,所有的食物和水也都是在他这里买的。
要是沈稚不卖饭,宫九可能会饿的想吃人。
他把饭卖出去,再次给宫九指了一条错误的路。
宫九道:“你的声音,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沈稚不慌不忙:“咱们见过,你忘了?前天你也跟我问过路,也在我这里买的包子。”
宫九点头,留下一锭金子,沉默地离开。
沈稚数了数骗到的金子。
足有二十四锭!
一百二十两黄金!
去掉成本费二两三钱银子,四舍五入还是一百二十两黄金!
像宫九这么慷慨的人真的不多见了。
宫九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曾经对着大海一动不动地发呆了三天三夜,还把自己装进棺材里好几天。
这样没有尽头的赶路,并不会让他烦躁,但是他的钱估计不多了。
如果再找不到路,怕是要动手了。
沈稚适可而止,抛下摊位,带着食物和金子离开。
他穿着粗布衣服,浑身乌黑地来到镇上,正要去买卸妆的油膏,迎面便看到陆小凤朝这边走来。
为了迷惑宫九,他在脸上贴了很多肉条,又都涂成皮肤的颜色,改变了脸型和五官。沈稚做的装扮很全面,连脚底板都是黑的。
沈稚拒绝在此时向陆小凤报平安,然后脸面尽失。
他微微弓着身体,低下头,装作老实巴交的普通人,与陆小凤擦肩而过。
陆小凤来到追命那里。
“找到沈稚了吗?”
追命摇头。
他的名号放在江湖中也是很响亮的,不少人都肯给他面子。
他不止派了手下的士兵去寻找沈稚,还委托了当地的帮派找人,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陆小凤:“宫九呢?”
“也没有。”追命说,“我想你说的没错,沈稚确实是被宫九带走了,只有找到宫九,才能问出沈稚的下落。”
第52章
找不到沈稚, 是意料之中的事。
陆小凤:“我已经向西门吹雪求援,他答应帮忙了,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追命:“这么说, 我们需要在西门吹雪到来时, 确定宫九的下落。”
陆小凤:“没错。”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他们在寻找沈稚时,也打听过宫九的下落, 无论哪个,都没有寻到踪迹。
陆小凤说,“有一个人或许知道。”
追命:“谁?”
陆小凤:“沙曼。”
他刚把沙曼送到追命这里时,怕沙曼其实是宫九故意派过来的,对她多有提防。
他们不敢向沙曼透露军中的消息, 刻意减少了跟她的接触。
沙曼清楚这一点,一直躲在房间里,除非必要, 很少出门。
追命:“你的意思是说……”
陆小凤叹气:“除了这样,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无论沙曼是真的想脱离宫九的控制,还是宫九派来的奸细,应该都不会拒绝透露宫九行踪。”
没有熟悉航线的人带路,又没有洋流, 很难找到无名岛。
这么多人等在这里,每日的军粮都是巨大的消耗, 调查已经陷入僵局, 必须想办法突破局面。
追命:“既然这样,那就由你去和沙曼交涉。”
陆小凤:“没问题。”
陆小凤去了沙曼那里。
追命继续去寻找宫九和沈稚的下落。
沈稚去了一间客栈, 花钱买了一桶热水,用卸妆的油膏涂满全身,洗掉身上的伪装。
幸好本体的皮肤没有进化到可以自动清洁, 不然易容都挂不住。
他用棉布擦掉身上的水滴,不禁感叹穿越之后的自己真的很鲜嫩。
沈稚从包裹里翻出自己的红袍穿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钱财,把荷包装得满满的,挂在蹀躞带上。
他拿着剑下楼,来到柜台前:“退房。”
掌柜的不停地打量他,“您是……”
沈稚报出自己来时登记的假名:“叶黄河。”
掌柜的不停地看他,眼神越来越惶恐,但是什么都不敢问,果断地给他退房,收取了房钱,目送他离开。
沈稚走后,掌柜的招呼店小二,“快去报官!”
叶黄河两个时辰前才住进来,他记得很清楚,那位客人朴实得像个庄稼汉,从头到尾,跟这个红衣男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这个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冒充叶黄河的身份,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真正的叶黄河,怕是已经死了!
店小二飞快地跑去衙门,把客栈里的异常告知了捕快。
那位捕快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去通知了捕头。
捕头去了堂上,附到县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县令:“是崔捕头要找的那个人?”
捕头:“听着像是他。”
县令:“既然这样,那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你速去将人请来,动作小一点,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捕头:“是。”
他点了两个捕快,换下衣服,沿着客栈一路寻找,在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前看到了那个红衣剑客。
他站在一群孩子中间,堪称鹤立鸡群,任谁路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捕头走近,听到那神情孤傲的剑客道:“捏个人,白衣剑客,身形跟我差不多就行,但没有任何装饰,手上拿剑,头上戴着最简单的檀木发簪。”
摊主:“您要是想找人,可以去贴告示,那边有代写的摊位,贴到东门的墙上,来往路人都能看到。”
沈稚:“不找人,我买糖。”
摊主:“那我尽力画吧,您要是不满意,也得付钱。”
沈稚拿出两枚铜板放在桌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摊主用糖汁作画,好像在看什么名家大作。
捕快拨开小孩,来到他面前,“这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沈稚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捕头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是纯黑的,深邃到仿佛映照不出任何光亮,但是瞳孔中的纹路却很明显,就像破碎的冰纹。
他眼中的神色太过冷漠,再加上异样的眼眸,有一种极强的不适。
捕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只知道自己活了三十余年,跟成千上万人打过交道,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他真的是人吗?
红衣剑客冷声说:“稍等。”
捕头不敢催促,下意识地赔了个笑脸,等反应过来以后,已经离开小孩的包围,回到了下属的旁边。
摊主画完,把糖画递了过去。
沈稚客气地道谢,接过竹签,离开队伍,来到捕快们面前,“你是衙门的人?”
那捕头一惊,“您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看见你的刀了。
那刀就是朝廷发的佩刀,跟公服是一起的,沈稚跟了陆小凤很久,看到过官府的人,身为剑客,怎么可能记不住武器的样子?
沈稚:“一眼便知。”
捕头:“我们确实是公门中人,兄弟几个都是衙门里的捕快。我家县尊听说了阁下大名,很想见您一面,特意让我们来请您过去。”
沈稚:“我的大名?”
捕头:“您是沈稚沈公子,对吗?”
沈稚:“是的。”
捕头:“那就没错了。”
沈稚:“你们和六分半堂走得很近?”
捕头又是一惊。
沈稚:“随便问问。”
捕头越来越觉得他不是常人。
有消息说,金风细雨楼也化作了人形,这位沈公子该不会是金风细雨楼的人间化身吧?
“那您……”
沈稚舔了口糖人,冷冷地说:“带路。”
捕头心情忐忑,不敢走在他的面前,让手下的捕快带路,自己则落后半步,跟在他的右手边。
那个位置离剑比较远,而且沈公子手上拿着糖人,应该不会轻易拔剑伤人。
回到县衙,捕头送沈稚来到了后面。
那里是办公的场所,也用作侯客,县尊不升堂时,便在此休息。
沈稚直接走到最前方。
县令还等着他行礼,没想到他对自己视若无睹。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睁大眼睛,震惊地看他走过去,像这里的主人一样坐了下来。
县令指着他:“你……”
捕头立刻贴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沈稚翻了翻桌子上的纸张。
县令:“沈公子,沈公子您且这边来。”
沈稚:“我喜欢中间。”
县令也怕他突然暴起,把这屋里的人统统杀死。
这位极有可能是金风细雨楼!
六分半堂的实力虽然比风雨楼略高一筹,可是远水解不了近火,还是小命要紧。
县令快速过来,把桌上的折子收好。
他擦了擦汗,“您既然喜欢,那就坐在这里吧。”
沈稚:“你见过追命了?”
县令:“见过了,见过了。”
沈稚:“你是宫九的同党?”
县令:“这可不敢乱说,我怎会是乱臣贼子的同党?”
沈稚:“据我所知,去无名岛的船,是本地的一位大户花重金造出来的,这些人都在你们县里,归你管辖。”
县令的汗冒得更厉害了。
沈稚:“他没少给你们送钱吧?”
县令:“没有,没有……不不不,都是些正常的生意往来,哪里有白白送钱的道理?”
“好吧。”
沈稚把他收起来的东西重新拿出来,顺便把后面架子上的奏折也都翻了一遍。
大多数是本地的一些产业的账目,信件来往很少,倒是有几个省里发过来的公函,上面的人名全都很陌生,沈稚一个都不认识。
他把东西放回原处,“没意思,走了。”
县令本想将他困在这里,囚禁起来,找机会送到六分半堂那边去,在知道他是金风细雨楼后,连话都不敢多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起身离开。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六分半堂的来往,肯定也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让他过来。
县令后悔不已,为什么想不开,非要惹这个煞星!
沈稚一条腿刚迈过门槛,就见追命从外面进来。
两人对上视线。
沈稚打招呼:“你也在啊,我刚好要走。”
追命怕他跑了,一把握住沈稚的手臂,“你去哪儿?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这里多久了不是说好了要去找我救陆小凤,为什么没去?”
沈稚:“是的。”
追命:“什么意思?”
沈稚:“我没去找你。”
追命忍不住笑了。
他当然知道沈稚没去找自己,这还用得着说?
追命:“你这几天都在哪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县衙?”
沈稚沉默。
他算不算在诈骗啊?
可是宫九真的买了他的东西,他也没有恶意提价,是宫九自愿给的金子,并没有强买强卖。
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比较好,可能会影响到后续的扮演。
沈稚看向县令:“是他请我来的。”
追命的眼神犹如利剑,直直地看向县令。
他带兵过来很久,一直在和这位曹县令交涉,可是曹县令每次都答应得很好,做事时却态度敷衍,一拖再拖。
追命不是他的上司,只能向都指挥司传信,再由都司通知省里,由省里发下公函,曹县令才会配合。
虽然省里没有刻意为难他,可是送信需要时间,这么几个来回,就已经耽误了很久。
追命早就怀疑他们和宫九有勾结了。
现在知道沈稚失踪的这几日,竟然是被曹县令绑架,更加愤怒。
他本就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看不得恃强凌弱,为非作歹,这几日吃了一肚子气,还偏偏没有地方发。
如今总算到了时候。
追命道:“身为县令,你却擅自绑架百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县令:“我没有啊……”
沈稚:“他让三个人穿便装请我过来的。”
追命:“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县令:“是真的,可是……”
沈稚:“我不是百姓。”
追命知道他不是普通百姓,甚至应该不是个人,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先拿住县令的把柄,以后做什么事都会容易很多。
追命:“你的身份以后再说。”
沈稚:“我是亲王。”
追命愣住。
着急狡辩的县令也呆住了。
沈稚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牌子,放在县令和追命的面前,给他们看过以后重新收起,“我是亲王。”
他就知道,在外面很危险,容易被人欺负。
好不容易从朱厚照那里骗来的身份,该用还是得用。
沈稚:“你绑架皇亲国戚,罪同谋逆,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县令:“我冤枉啊!怎么就成绑架了呢?您才来这里多久,我何时绑架过您?”
沈稚:“追捕头,你们六扇门是专门负责查案的,本王被绑一案,就交给你来彻查了。”
追命仍在怔愣,还没有回神。
沈稚拍拍他的肩膀:“本王看好你。”
说完他就离开了。
他还得去给陆小凤报个平安,免得陆小凤担心。
沈稚离开衙门,前往追命的军营。
万梅跟随西门吹雪,也临近了这座城镇。
他们从郊外过来,还没有来得及进城,就看到了成功进城的白衣剑客。
万梅掀开车帘,视线紧盯着宫九。
宫九极其敏锐地望了过来,隔着遥远的人群,两人目光交汇。
万梅放下帘子。
沈稚心道,果然是求人不如求己。
他调转方向,朝着城门口走来。
万梅:“我看到宫九了。”
西门吹雪:“你认得宫九?”
万梅:“我不认得他,沈稚认得。”
西门吹雪知道沈稚可以通过隔空传音,与万梅对话,并没有怀疑他的话。
万梅只能接受沈稚传来的消息,不能主动和沈稚交流,不然寻找沈稚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西门吹雪:“停车。”
两人下了马车。
西门吹雪的视线同样越过人群,落在了远处的宫九身上。
他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
他一直在林子里打转,晚上也是凑合着将就睡,白衣蹭上了灰尘,衣摆处尤其明显。
他也三天没有梳头,头发略有些凌乱,手上没有拿剑,整个人都看起来有些颓丧。
万梅跟在西门吹雪,穿过人群,向宫九走来。
离得越近,宫九的神色越清晰。
他的表情极冷,比西门吹雪还要冷,眼神中透着残忍,犹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阴暗、冷酷、狠厉、自负、肮脏。
这是西门吹雪对他的印象。
宫九冷冷地看着他。
西门吹雪:“你既穿白衣,为何不保持整洁?”
宫九的眼神更冷了。
万梅心道,因为我不卖衣服。
宫九是个比西门吹雪更加严重的洁癖强迫症,他平日穿的衣服都少有褶皱,每一根发丝都必须梳理整齐。
他比西门吹雪更加痛恨这样的自己。
宫九的眼神更冷。
西门吹雪:“你的剑呢?”
宫九:“我不需要剑。”
西门吹雪:“不需要?”
宫九:“你是谁?”
西门吹雪:“西门吹雪。”
宫九看向他的眼神略微变得动容,不再像刚才那样冷酷。
他看着西门吹雪手中的剑,露出了渴望的眼神。
但是视线触及到人来人往的街市,又变得隐忍。
西门吹雪十分理解他。
如果自己遇到实力相差不远的对手,也会极其渴望与对方比剑。
这里的人太多,比剑必定会有一方死亡,当街行凶,确实不是件好事。
宫九压抑着渴望,看着他手上的剑,什么都没说,突然转身离开。
西门吹雪跟了上去。
万梅也跟了上去。
沈稚还在往这边赶,刚走了两条街,便迎面遇到了陆小凤和沙曼。
沙曼喊他:“沈稚。”
陆小凤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你看到他了?”
沙曼:“那不就是。”
陆小凤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沈稚。
他飞快地来到沈稚身边,一把抓住他。
沈稚疼得大叫。
陆小凤连忙松开手,“你受伤了?”
沈稚眼泪汪汪,挽起袖子,递到陆小凤的面前。
刚才追命看到他也是这个反应,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在上面留下了五根青色的指印。
不是说追命受了重伤,上身的力量极弱,只能练下半身吗?
他也太鲜嫩了。
陆小凤又大力握住,青色的痕迹更明显了。
陆小凤:“这是宫九做的?”
沈稚冷声说:“是你和追命做的。”
陆小凤有些懵,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轻轻一握,都能留下如此严重的痕迹。
不对,沈稚并不是人。
陆小凤:“你这段时间都在哪里?是宫九搞得鬼吗?刚才你提到了追命,你已经见到追命了?”
沈稚放下袖子,“是的。”
陆小凤:“宫九呢?”
沈稚擦了擦眼角,“就在前面,你们也要去看热闹吗?”
陆小凤:“看什么热闹?”
沈稚:“宫九恶心西门吹雪。”
陆小凤想起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西门吹雪,宫九有那样的癖好!
他脸色一变:“西门吹雪到了?”
沈稚:“是的。”
陆小凤:“你快带路,我们快点过去。”
沙曼苍白着脸,轻声说:“你们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她先是被亲哥哥卖掉,又被宫九买去,不论是谁,都没有把她当个人看。
她不喜欢抽人鞭子,却被宫九逼迫着做了很多年。
宫九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不用想,她都知道,宫九在看到她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陆小凤问:“我送你回去?”
沙曼:“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陆小凤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沈稚:“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送她,西门吹雪那边的热闹,我可以帮你转述。”
陆小凤:“……”
他真的不是为了看西门吹雪的热闹才答应过去的。
而且被沈稚这么一说,自己像是个为了看热闹一点风度都没有的人。
沈稚:“走吗?”
陆小凤:“走。”
宫九一路跑,万梅和西门吹雪在后面追,沈稚和陆小凤在前面堵,终于在一条很宽阔的大街上堵到了他。
陆小凤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如果不是宫九的头发只是略微凌乱,没有盖住脸,他绝对认不出来,这个落魄的白衣人是宫九。
沈稚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宫九对上他的眼睛,越看越觉得熟悉,咬牙恨恨道:“是你!”
他之间跟沈稚接触过很多次,每次都会被他挑动情绪,陷入到难以自抑的状态。
若说这世上他最憎恨的人,沈稚绝对排在第一位。
也是为了杀死沈稚,宫九才和下属走散。
宫九每次见到沈稚时,都会失去理智,对他的印象只有剑,红衣,以及陆小凤的鞭子。
迷路的这几天,他镇定极了,没有被自己的欲望掌控。
加上沈稚做了伪装,将眉骨微微推高,或者加厚眼皮,将眼角一同包起来,半眯起眼睛,遮挡住了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眸。
而且沈稚大多时间都在熬煮凉茶,或者烧火蒸包子,或者收拾桌椅板凳,很少跟他对视。
再次对上那双眼睛,宫九才察觉到他身上的熟悉感。
宫九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这次你逃不掉了!”
沈稚大喊:“陆小凤!”
陆小凤下意识地握拳,发现自己手里并没有鞭子,“你喊我也没用……”
话音未落,他清楚地看到宫九的动作略有迟滞。
宫九:“……”
陆小凤:“……”
沈稚:“肯定有用的,你打了他那么多次。”
宫九:“……”
陆小凤:“……”
宫九回神,更加觉得耻辱,“今日你必须死!”
沈稚:“鞭子!”
宫九再次顿住。
以往这个时候,沈稚喊完鞭子,确实会有鞭子落在他的身上。
这次却没有!
可恶!
沈稚的手里根本就没有鞭子!
这里也没有鞭子!
但是只有三柄利剑……一柄是沈稚的,一柄是西门吹雪的,还有一柄是西门吹雪身后的那位剑客。
他们都是很强大的剑客。
哪怕沈稚的剑法普通,剑意却一点也不弱。
宫九越想越难受。
他已经三天没有挨打了。
这时,万梅和西门吹雪出现了。
陆小凤松了口气,“西门,你总算来了。”
沈稚:“应该用不到西门吹雪出手了。”
西门吹雪:“为何?”
沈稚用剑鞘抽了一下宫九,然后把剑塞到陆小凤的手里,“陆小凤自己就可以解决。”
陆小凤:“……”
西门吹雪投来疑惑的目光。
宫九突然跪倒在地上,渴望地看着陆小凤手上的剑。
“打我,打我吧,求你了……”
陆小凤闭了闭眼睛,开始用剑鞘抽他。
西门吹雪:“……”
沈稚:“别把他打死了,还要寄给朱厚照。”
陆小凤:“那你来。”
沈稚:“不要。”
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西门吹雪的脸色苍白极了,他紧抿着嘴,看起来很难受。
万梅拍拍他的后背。
幸好没吃饭。
西门吹雪忍受不下去了,飞快地用轻功逃离了现场。
第53章
看热闹的人群里, 有人正义地制止:“怎么能当街打人呢?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小凤打人的动作一顿,期盼着有人来为他伸张正义。
“不要停……用力抽我……求你了……”
宫九披头散发,根本不担心被人认出, 彻底抛弃了尊严, 跪在陆小凤的脚边哀嚎。
沈稚对正义路人说:“你听到了吗?”
路人完全呆住。
沈稚:“他们两个在玩游戏,不是打架斗殴。”
陆小凤崩溃地抽打宫九:“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沈稚:“我好心替你解释, 你不要不领情。”
要是沈稚什么都不说,陆小凤会被当成暴力犯,被捕快抓起来关进牢里的!
陆小凤:“……”
西门吹雪跑了,万梅也不知所踪。
你为什么不走?
有没有人能管管沈稚!
“打扰了。”路人一脸恍惚地退回观众席。
眼看宫九的欲望就要得到满足,陆小凤没有心情再去考虑那些。
以前他们打完就跑。
宫九正常的时候, 还是很在意自己形象的,每次被鞭子抽完,都会运功, 让身上的伤口快速愈合。
他还会擦拭掉身上的血渍,更换衣服,梳理头发,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
做这些事都需要时间,陆小凤和沈稚就是在这个时机逃掉的。
可是现在, 宫九已经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下,他挨完打绝不可能打理自己, 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露出自己的脸。
陆小凤怎么想, 都觉得宫九会在恢复理智后直接当街反杀,扬长而去。
他防备着不停哭嚎的宫九, 给沈稚使眼色。
沈稚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糖画,一边看他打宫九,一边舔糖画。
陆小凤:“……”
这是什么值得观赏的画面吗?
为什么你还吃得下去!
就在这时, 一群官军过来。
围观的人纷纷避让,很快退出了巷子。
追命走在最前面,看得很清楚。
他神情复杂。
怪不得在他问起时,陆小凤会求沈稚不要说出来。
确实是很凌乱的场面。
虽然是在殴打,却因为被殴打的人反应异常,令人感到不适。
陆小凤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
追命:“是一个自称万梅山庄的人让我过来的。”
陆小凤把剑丢给沈稚。
沈稚咬着糖画侧身躲避,直接让剑掉在了地上。
陆小凤幽怨地看了沈稚一眼,跟追命要来绳子,捆绑住双眼通红的宫九。
这次是用剑鞘打的,他的衣服没有破损,身上也没有血迹,但是沾满了尘土,原本飘逸的白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追命:“这就是宫九?”
陆小凤:“除了他,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剑法高强,还有这样的癖好了。”
追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挥挥手,“带他回去。”
宫九被抓走了。
陆小凤感觉很疲惫,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你刚才说,是万梅山庄去通知的你,他人呢?”
“似乎是去找西门吹雪了。”追命,“他真的是万梅山庄?”
陆小凤:“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沈稚跟他一起:“是的。”
追命:“你手上的糖画,似乎有些眼熟。”
看起来是个剑客。
沈稚吃得很珍惜,过去这么久,才刚吃完头部。
他递过糖画,让追命欣赏,“是画的叶孤城,你也觉得很像吧?”
追命看着它缺失的头部,违心地说:“像。”
沈稚又拿给陆小凤看,“你觉得呢?”
陆小凤疲惫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累过。”
沈稚:“不知道。”
陆小凤:“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沈稚:“不知道。”
陆小凤:“你自己也不知道?”
沈稚:“谁也没有资格定义我,包括我。”
陆小凤:“……”
追命带着宫九返回军营。
陆小凤去找沙曼,取消他们的计划,并把沙曼送进了一间赌坊。
这座赌坊的庄家,是陆小凤的朋友。她也是个女人,跟各地的帮派都有来往,已经在本地扎根,不会轻易倒掉。
沙曼是个很会赌的女人。
不止会赌,而且爱赌,一点也不比男人差。
她的酒量也很好,而且武功超绝。
她的武器是一条钢丝,坚硬的钢丝在她的手中,柔软得像是棉线,可以轻易取人性命。
如今的沙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人欺凌的女人,只要离开宫九,她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但是无名岛还没有攻打下来,岛上还有许多人,牛肉汤也依然在岛上,沙曼还不能离开,所以在取得沙曼的同意后,让她进入了那家赌坊。
这样陆小凤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无名岛的一切都由追命解决,他再也不想管了!
陆小凤抛下一切,没有通知任何人,在寂静的夜里悄然离去。
烛光摇曳。
追命的房间里映照出三个身影。
宫九的武功太高了,一旦逃脱,附近的人都有可能死在他的手上。
在沈稚的建议下,他被捆绑得结结实实,连手指都被绑在了一起,又在外面套了层麻布,确保他无法伸开手。
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看向沈稚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给生吃了。
追命:“你们两个应该是兄弟吧。”
宫九冷笑:“谁跟他是兄弟?”
沈稚震惊不已。
天啊,他竟然没有想到!
追命不解:“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沈稚:“他真的是我哥!”
别管宫九今年几岁,都比他大了五百多岁,绝对是哥哥。
宫九皱了皱眉。
他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自从遇到沈稚,宫九就像是活在梦里。
明明没有任何的计谋,却像是一脚踏进了沼泽,不管挣扎与否,都会越陷越深。
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
沈稚是个疯子。
他冒充自己的兄弟,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沈稚对追命说:“给我哥洗个头吧。”
追命:“现在太晚了,等明天。”
宫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分明是他故意指错路,骗自己在外面转了三日,落得现在这个境地,现在又摆出如此虚伪的作态。
宫九冷笑:“你不会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动我?”
沈稚对追命道:“我哥不想洗,别给他洗。”
追命:“……”
宫九:“……”后悔。
追命咳了一声,说起正事,“曹县令那边已经服软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沈稚:“我心胸宽阔,饶过他这一次,你可以不告诉他,当做把柄,让他做事。”
“多谢。”追命说,“你真的是亲王?”
沈稚:“是的。”
追命:“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本朝有哪位亲王姓沈。”
沈稚:“其实朱厚照给我起了个新的名字,在他家族谱上登记的姓朱,就是不久前那个事,你应该听说过。”
追命:“是你?”
沈稚:“是的。”
追命没想到,皇爷草率之下认的弟弟会是沈稚。
原来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皇爷微服去见金风,两人提到了“沈稚”这个名字。
在码头遇到沈稚的时候,追命看到这双异样的眼睛,还有陆小凤透露出的非人的身份,便将这两个名字联系到了一起。
他那时没有在陆小凤面前表露出来,不过回去以后,就写信将此事告知了世叔,还有几个师兄弟。
现在追命明白了。
难怪皇爷突然册封了亲王,而且对沈稚如此熟悉。
原来沈稚就是那位亲王!
朝中大臣们都说皇爷做得太儿戏,追命之前也这样觉得,知道真相后,他才明白皇爷有多么深谋远虑。
像这样的神,是完全不可控的。
除了他们的主人,没有人能命令他们,册封为亲王,看似给了他权力,实则让他自己接受了做“人”的规矩。
追命:“二师兄和小师弟已经带人去了无名岛,这里就交给了我。曹之卉不承认他收过六分半堂和无名岛的钱财,只说是省里让他这么做的,你有没有办法?”
他希望沈稚帮忙,从宫九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就算没有明确的证据,有个可以查找的方向也好。
宫九也是这样想的。
他已经准备好了,过会儿沈稚询问时的回答。
沈稚:“这个简单,去问一下西门吹雪就知道了。”
他早就想到了,万梅一直拖着西门吹雪没让他走,现在西门吹雪仍留在这里。
追命:“西门吹雪?”
沈稚:“是的。”
追命:“你在开玩笑?”
沈稚:“我从不开玩笑。”
追命:“……”
宫九冷笑了一声:“他就是个疯子,你竟肯相信他?四大名捕也不过如此。”
沈稚:“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弟弟!”
宫九:“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沈稚:“堂兄弟也是弟!”
宫九确实有很多堂兄弟,大部分都见过面,不过也有一些封地离得远,只听过名字,没见过几次。
他好奇地问:“你叫什么?”
沈稚:“我没叫。”
宫九:“你叫什么名字?”
沈稚低声问追命,“我叫什么来着?”
追命:“……”
宫九:“……”再信他就是傻子-
最了解你的,是你的对手。
万梅山庄名下的布庄早就把无名岛名下的钱庄打听得明明白白。
布庄也是要给官府和各地帮派交保护费的。
西门吹雪在万梅的恳求下出面,找布庄的老板要了往年上供的记录,将造船的徐家,以及和徐家有来往的产业、帮派,以及衙门里的衙役全都写下来,送到了追命那里。
事情太过顺利,顺利地像个阴谋。
追命警惕得看着张老板:“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张老板说:“我们东家姓西门。”
追命:“西门吹雪?”
张老板笑了笑:“您要是没有别的事,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追命认真地道谢,让人送张老板离开。
他如获至宝,翻看到手的证据,派人一一去查证。
沈稚说的是真的。
追命去找沈稚,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来到沈稚的住所后,却没有见到他的人。
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对习武之人来说,纸上的字迹漂亮极了,没有经年累月的练习,绝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
纸上写:走了。记得把世子快递回京,务必告诉朱厚照,这个也是我寄的。
做好事一定得留名!
沈稚也不想管无名岛的烂摊子,怕追命不放过他,连夜收拾东西跑路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四处打听了一下,在一家赌坊里抓住了陆小凤。
赌场里很吵。
这种人声鼎沸的场面,会给人一种安全感,尤其是内心寂寞的人,来到这种热闹的地方,也会暂时忘记烦恼。
陆小凤正沉浸在浓郁的氛围里,跟身边的人一起大叫,赌赢了便高兴地欢呼。
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这种事很常见,因为陆小凤经常来赌坊里,他的朋友也有很多是在这里认识的。
这些人不常呆在同一个地方,很多人也是像他一样走南闯北,所以遇到熟人的机会很多。
陆小凤兴致勃勃地转头。
沈稚:“好巧。”
陆小凤没有任何反应,转过身去,盯着桌上的骰子,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沈稚指着骰子:“这个怎么玩?赔率大吗?”
说着他拿出一锭银子,跟随周围人的动作,随便压了一个。
陆小凤:“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稚:“我还没有找到对手。”
陆小凤:“宫九不就是你给自己找的对手?”
沈稚:“怎么可能!”
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疯了才去找宫九这种绝世剑客生死决斗。
在万梅山庄的时候,陆小凤也说过这话,万梅当时反驳他,他还不信。
沈稚:“你对我有很大的误解。”
这一局的结果出来,骰子亮出了数字,有的人欢呼,有的人唉声叹气。
陆小凤看着他:“你赌赢了。”
沈稚:“我可以分钱了?”
陆小凤:“对。”
沈稚:“我能分多少?”
陆小凤良心有些不安。
跟沈稚说这些,总有一种带坏小孩的感觉。
沈稚可不像有自制力的样子,他都敢找宫九比剑,学会了赌博,把自己赔进去都有可能。
陆小凤自觉去帮沈稚拿回赢来的银两,拉着他离开赌坊。
沈稚清点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下注的人多,分到的钱就变少了,他投了十两银子,拿回了十二两。
出来以后,周围的声音都变得清晰,不需要刻意提高声音。
沈稚:“我很正常,这是我第一次出来找人决斗,不可能把宫九当对手。”
陆小凤:“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沈稚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因为他很有钱。”
无名岛的少主,太平王的世子,无论哪个身份都不会缺钱。
宫九有钱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沈稚拿下腰上的荷包,打开一条缝隙,捧到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睁大眼睛。
沈稚:“这些都是宫九送给我的。”
陆小凤:“送?”
沈稚:“是的。”
陆小凤:“宫九有这么好心?”
除了沈稚失踪那几日,每一次见到宫九,陆小凤都在旁边。
宫九看起来恨不得把沈稚活吃了,怎么可能给他送钱?
沈稚收好荷包,“因为他是我哥哥。”
陆小凤震撼得说不出话。
沈稚:“现在你明白了吗?”
陆小凤艰难地找回自己的思绪:“你的意思是说,宫九其实也不是人?宫九是太平王府的化身,你是紫禁城的化身……为什么他是哥哥?”
沈稚:“他是人。”
陆小凤:“宫九是太平王世子,你是太平王府的化身?”
沈稚:“我不是太平王府!”
陆小凤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抽完宫九,他就有点怪怪的。
可是原著就是陆小凤抽的宫九,也是抽了不止一次,最后把他抽死了。
怎么想现在都比原著好很多吧。
陆小凤:“我猜不到,你就直说吧。”
沈稚:“朱厚照认我当弟弟,所以我是他的亲弟弟,宫九是朱厚照的堂兄弟,所以也是我的堂兄弟。”
陆小凤:“你就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王爷?!”
沈稚:“是的。”
陆小凤:“你为什么会是叶孤城的徒弟?”
沈稚:“因为我收了叶孤城当师父。”
陆小凤:“……”
沈稚:“其实我不该抱怨叶孤城的,毕竟是我强行收他当师父的,他肯教我,我应该感恩。可是跟他学剑真的不是愉快的事,这个人只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师徒。
“我想尽快出师,摆脱这种扭曲的师徒关系,你的朋友很多,有没有适合我的?”
陆小凤颇为无语。
“……你的遣词造句,真的登峰造极。”
“谢谢。”
陆小凤:“我不能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你师从叶孤城,剑法应该也跟他相当,拔剑必定会有人死。无论是你死,还是我的朋友死,我都不想看到。”
沈稚:“那怎么办?”
陆小凤:“我们可以先把名声打出去,这样自然会有对手送上门。”
沈稚:“怎么打?”
陆小凤看向他的荷包。
沈稚一把捂住荷包。
马甲身上的钱是有可能刷新掉的,丢掉也不会很心疼,本体的钱那可是真的钱!
陆小凤又看向他腰上的蹀躞带,上面的饰品极其丰富。
头上的红宝石金冠也漂亮极了。
沈稚:“一定要这样吗?”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陆小凤说,“或者你想暴露自己的亲王身份,还是叶孤城亲传弟子的身份?”
亲王身份暴露,想对付他的就不止是江湖人了,还可能有他对付不了的杀手,或者数量众多的帮派。
叶孤城的亲传弟子更不用说。
西门吹雪的仇人很多,叶孤城比他年纪大,成名时间更久,杀的人也更多,仇人只会更多。
他还是一方霸主,虽然没有爵位,掌握的权力比藩王更大。
如果沈稚和叶孤城的关系暴露,一样会为他招惹杀身之祸。
所以还是用钱财更妥当。
被钱财蒙蔽的人,大多数眼界不高,实力也不会太强,足以沈稚应对。
沈稚提议:“那你呢?”
陆小凤:“我?”
沈稚:“对外宣称我是你最的好朋友,你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只要绑架我,就能威胁你做事。这样对手也会主动送上门。”
花满楼这么低调的人,三番五次被绑架,都是这个原因。
陆小凤:“只怕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沈稚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陆小凤招来的麻烦,最低涉及到一方势力的更迭,最高涉及到国家存亡。
这个世界还有关七这样的不可控因素,虽然UFO不常见,可是加特林常有,搞不好真的会毁灭世界。
沈稚妥协:“好吧。”
他们熟练地制定计划。
陆小凤收起了他的红披风,在沈稚建议他剃掉胡子的时候果断地拒绝。
沈稚也收敛了身上的气势,看起来就像个绣花枕头。
他们仿照白云的经历,高调地把钱财外露,不出两日就吸引来了很多坏人。
沈稚拔剑杀了几个较为过分的,剩下的全都放走,任由他们去传播自己的名声。
于此同时,叶孤城收到了陆地上送来的信件。
他阅读完后,神情变得严肃。
白云:“怎么了?”
叶孤城:“沈稚被宫九绑架,失去了行踪。”
白云:“……”
送信送这么久啊。
难怪叶孤城的消息延迟。
叶孤城见他陷入沉思,直接道:“沈稚是我的徒弟,无论如何,我都应该走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陆小凤为了沈稚连日奔波。
西门吹雪和万梅也从燕北赶去。
连外人都能为沈稚做到这种地步,身为他的师长,于情于理,叶孤城都不会无动于衷。
白云:“不。”
这几天他和白愁飞走得很近,不知道为什么,白愁飞一直看他不顺眼。
他要是走了,还不知道白愁飞会在背后做什么。
叶孤城有些意外,他以为白云和沈稚关系很好,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果断。
这是白云自己的决定,叶孤城不想以主人的身份,强迫他改变想法。
叶孤城道:“我即刻动身出发,救出沈稚后就会回来。”
白云:“好的。”
叶孤城孤身登上了拯救沈稚的船只,在海上航行数日,转为陆路,来到了江西。
信上给的地址就在这里。
叶孤城找了很久,没有见到追命,也没有见到其他人。
正在他一筹莫展时,听到了一则消息。
江湖中出现了一位天赋卓绝的红衣剑客,年纪轻轻就已经剑法高超,一剑杀死了江南霹雳堂的雷中雷。
似乎是沈稚。
叶孤城清楚得记得,沈稚有一袭红衣,他平日很少穿,唯有练剑时会换上。
他探听着传闻,朝那边而去,终于在十日后找到了自己的亲传弟子。
沈稚站在糖人摊前,掏钱时故意丢掉一锭金子,确保周围的人都看到后,迅速捡回来,塞进荷包里,换成了两个铜板。
吹糖人的摊主说,“这位大侠还是要白衣剑客?”
沈稚:“是的。”
摊主给他吹了好几天白衣剑客,吹的越来越像了。
摊主:“他是您的朋友?”
沈稚:“是的。”
摊主:“您既然这么想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沈稚看着他手里的染了颜色的糖块,被捏成各种形状,一吹气就鼓了起来。
他看得太过投入,回答慢了半拍:“我还没有完成我们的约定。”
他冷着脸,站在一群小孩面前,专注地看着糖人成形。
吹糖人的知道,前几天他来买了糖人也都是拿在手里,只看不吃。
他们这些闯荡江湖的,看起来风光,背地里的刀光剑影,还不知道有多少。
看在他每次都付双倍钱的份上,摊主安慰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您的朋友肯定不愿看到您这么消沉,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沈稚:“谢谢。”
第54章
糖人吹起来, 递到沈稚的手里。
沈稚欣赏着叶孤城的糖人。
圆脸,高额头,鼻子和嘴唇都是画上去的, 颜色颇为喜庆, 檀木发簪像根树枝,手上的剑像根棍子。
摊主的手艺渐长, 成品越来越像个人了。
白衣黑发真的不好弄,以前吹的就跟鬼似的。
可以说除了衣服是白色的以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沈稚道过谢,表面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糖人,实际余光紧盯着自己的荷包。
排队的那些孩子根本没见过金子, 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糖人上,外面有几个男的却因此而驻足,若无其事地停在了其他摊位前。
沈稚没有直视他们, 只用余光去观察。
躲在旁边的陆小凤给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有人过来了。
沈稚正准备绕到无人的地方,好方便这些心存歹意的人对自己下手,余光闪光一抹白色,紧接着视线变暗了许多。
他抬头一看。
叶孤城:“沈稚。”
沈稚平静地说:“你来了。”
吹糖人的摊主看过来, 倒吸一口冷气。
大白天见鬼了!
他就知道,万梅山庄都能化形, 遇到鬼也是早晚的事!
叶孤城:“这是什么?”
沈稚:“是你, 像不像?”
叶孤城沉默地盯着它,真是丑得别具一格。
虽然丑, 总归是沈稚的一番心意。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稚:“这样的糖人,我还有五个,其他的都在客栈里, 你想不想看看?”
叶孤城:“……”
心意有点太多了。
他难以应对这样直白的表达,生硬转移话题,“西门吹雪说,你被宫九绑架后失踪了。”
沈稚:“是的。”
叶孤城:“现在是怎么回事?”
沈稚:“宫九要杀我,给我送了很多金子。”
叶孤城没反应过来。
沈稚“我和宫九分别后,遇到了陆小凤,陆小凤用剑鞘抽打宫九,西门吹雪被恶心跑了。”
叶孤城缓缓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沈稚:“最后宫九被抓住,追命把他寄回京城。我过来找陆小凤,请他帮忙寻找合适的对手比剑。”
叶孤城:“……”
要不是最后一句听得懂,他都怀疑沈稚说的不是人话。
沈稚:“事情就是这样。”
叶孤城看向角落。
陆小凤从拐角里面走出。
他刚才在纠结要不要趁机逃跑。
叶孤城是沈稚的师父,本身实力高强,名气很大,可以亲自给他挑选对手,不必担心踢到铁板,丢掉性命。
可是陆小凤又觉得,应该出去跟叶孤城打个招呼,跟沈稚道个别。
转念一想,沈稚并非常人,跟他接触,不一定会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简单,很有可能节外生枝,再次被绊住,无法离开。
现在好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陆小凤:“叶城主。”
“陆公子。”叶孤城很有礼貌地颔首,“这段时日,多谢你照顾沈稚。”
沈稚也很有礼貌地说:“谢谢。”
陆小凤连连道:“沈稚是我的朋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算不得什么,叶城主太客气了。”
沈稚:“是的。”
陆小凤顿了下,客套不下去了。
沈稚:“我不止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从宫九手中救下陆小凤好几次!
要不是他,陆小凤逃命的时候根本没有鞭子,更不可能反过来掌控宫九。
陆小凤也想到了这个。
这救命之恩,真是如鲠在喉。
叶孤城淡定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稚:“我不是都说过一遍了吗?”
叶孤城:“你的讲述,只是基于你自己的视角,未免有失偏颇,我需要向陆公子求证,两相对应才能知晓全貌。”
沈稚:“好的。”
陆小凤看到他俩的互动就知道,这是真正能管住沈稚的人!
悬着的心落了回来。
陆小凤:“在大街上站着,未免不好,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叶孤城:“甚好。为表谢意,这次我来请客。”
沈稚跟着俩人来到了酒楼,像上次一样,要了间厢房,关上屋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不同的是,这次人少,点菜也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陆小凤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沈稚在旁边大吃特吃。
这几天他吃的还行,没有刚开始那么馋了。
可是这顿是叶孤城请客!
陆小凤略过了自己几次抽打宫九,最后道:“我原本以为事情解决,可以离开了,没想到途中又与沈稚相遇,这应该就是缘分吧。”
沈稚:“不是缘分,我就是来找你的。”
陆小凤:“为什么找我?”
沈稚:“你朋友多,麻烦也多,跟你在一起,容易遇到合格的对手。”
陆小凤觉得他对自己有误解,辩解道:“我的麻烦虽多,但也不是天天都有,最多的时候一年也就遇到四五个案子,有时一两年都不会遇到麻烦!”
沈稚安慰他:“不要着急,只要你多交朋友,总会遇到的。”
陆小凤:“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很喜欢麻烦似的。”
沈稚:“你扪心自问,喜欢刺激的生活,还是平淡的日子?”
他拒绝了婚姻、产业、钱财等一切可以束缚他的东西,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就这么天南海北地走。
他爱赌博,爱多管闲事。
在赌桌上赚来的钱财变成一个富人,转瞬间破产成为穷鬼,放在别人身上,大概会刺激得想跳楼。
陆小凤管的闲事本身就是在赌命,和西门吹雪一样,赢了就会活下来,输了就会死去。
和西门吹雪不同的是,他多次徘徊在生死之间,所以更加清楚生命的珍贵。
沈稚:“承认吧!你和宫九一样,不喜欢太顺利的生活!”
陆小凤痛苦地说,“求你,吃饭的时候别提宫九。”
沈稚:“好的。”
一顿饭吃完,陆小凤向师徒二人道别。
短时间内,他都不想再见到沈稚了。
沈稚依依不舍,“下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陆小凤闻言也有些感慨,他笑着说:“可能三年,或者四年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沈稚挥手告别,送走了陆小凤。
他有预感,他们再见面的时间绝对没有那么久。
沈稚拿着糖人,强行带着叶孤城回到客栈。
客房里,五个糖人插在稻草扎起的木棍上,一个比一个丑。
沈稚把今天的那个也插上去,“怎么样?”
叶孤城违心地说:“好。”
沈稚:“这些都是送给你的,你走的时候,扛着它一起回去吧。”
扛……
如果他带着下人们出来,让人把它送回飞仙岛倒也不是不行。
但他是独自一人来的。
沈稚:“你不想要吗?”
叶孤城:“沈稚。”
沈稚:“怎么了?”
叶孤城心道,你太没有分寸了。
可是这句话似乎太重了些,沈稚是什么性格,没有人比叶孤城更清楚。
正因如此,他知道沈稚这么做是出于好心,并没有恶意。
叶孤城也是在收到西门吹雪的信后才发觉自己的做法不妥。
沈稚和白云一样,不但对人情世故一知半解,对“人”也并不熟悉。
他们保留着最原始的习性,很多时候看待事物,都是在城池的角度。
沈稚初窥门径,他便让他独自外出寻找对手,最终落入险境。
如果沈稚不是城镇化身,怕是早已死在宫九的手中。
西门吹雪说的很隐晦,但是不难看出,他对自己教导弟子的方式多有不满,甚至暗含了指点的意思。
叶孤城明白,自己不是个好师父。
沈稚却是个好徒弟。
他不但没有怨恨自己的不负责,也没有埋怨自己来得太慢了,反而处处念着自己,还买了六个做成他的模样的糖人。
那些糖人他全都不舍得吃,而是好好的收了起来。
天气很热,糖人已经有些融化,表层也沾染了稍许灰尘,但是仍能看得出来那是叶孤城。
它的细节做得极好,无论是剑上的花纹,还是头上的檀木簪,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足以证明沈稚对自己的在意。
沈稚专注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
叶孤城:“我会留下来,帮你寻找对手,直到你的决斗结束。”
沈稚:“结束之后呢?”
叶孤城:“结束后,一同回南海。”
他的仇家很多,很快挑出合适的人选。
沈稚向对方下达战帖,按照约定好的日子来到对手那里。
他没有什么名气,对手不曾将他放在心上,没有逃跑,也没有任何准备,坦荡得拿着剑出来应战,一招毙命,死在了沈稚的剑下。
叶孤城问:“如何?”
沈稚克制着吹掉剑上血的念头,手上一抖,甩掉了上面沾染的血液。
他道:“我的剑,和万梅、白云的剑都不一样。”
叶孤城:“哪里不同?”
沈稚:“身体不同。”
万梅是他,白云也是他,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境界感悟也互通。
可是身体的高矮胖瘦不一样,用剑时自然有差别。
除了这些外在的表现,还有细微的差别。
万梅的身体有食欲,其他马甲还不能确定,可以肯定的是,都跟本体有区别。
本体的自愈能力、力气、耐力都很好,但是和马甲相比稍逊一筹。
他的精力充沛,每天睡一小会儿就能满足睡眠需求,马甲可以完全不睡觉。
本体不易感到疲惫,但是体力消耗过大,还是会累的。
本体有敏锐且正常的痛觉感知,马甲能感受到痛觉,却不会畏惧疼痛,像是失去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沈稚有一种感觉。
看起来好像马甲更强大,更具优势,实际上本体才是最具潜力的那个。
因为本体更像人。
不对,他本来就是人-
铁手和冷血攻下无名岛,将岛上的赃物悉数带回。
追命派人送宫九回京,自己则带人去了太平王的封地,拿下了太平王,一同押送回京。
金风很早就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来到城门口围观。
雷损也知道了此事,派了六分半堂过来。
金风和六分半堂在城门口相遇,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会儿,一起靠边站。
追命骑着马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一红一黑两个人。
他朝金风挥了挥手。
金风面无表情地点头。
六分半堂看着后面的马车,目光锐利地简直像是能穿透车厢,看到里面的人。
实际上什么都看不见。
待大军靠近后,金风和六分半堂并肩离开。
他们看似是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心里活动都是沈稚的,走在一起谁也不说话,甚至连眼神对视都用不着。
这样会不会显得关系不好啊?
沈稚思考了一下。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又不能让金风抱着六分半堂走。
手牵手也怪怪的。
金风去了一家点心铺,买了包栗子糕,回来放在六分半堂手上。
六分半堂阴沉地说:“谢谢。”
金风:“不客气。”
六分半堂开始吃栗子糕,偶尔拿出一块喂给金风。
这样就好多了。
金风把六分半堂送回来,目送他去了里面,独自返回风雨楼。
他过来找苏梦枕,恰巧看到有人从苏梦枕屋里出来。
那人对上金风的视线,迅速低下了头,快步离开。
金风进屋:“追命回来了。”
苏梦枕:“我已经听人说了,三爷此次大获全胜,几乎没有耗费一兵一卒,这是件极大的功劳。”
金风:“下一步就是攻打南王府了吧?小花有没有跟你说起过,追命打算什么时候去打?”
苏梦枕疑惑地问,“金风,你是不是太急了些?”
金风摇头,“你不懂。”
叶孤城和本体待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回岛上。
他和南王府来往密切,对南王府的了解远胜任何人,如果能带着叶孤城一起,打南王府,比打无名岛还轻松。
要是能带着叶孤城一起打飞仙岛就好了。
可惜他不太可能同意。
苏梦枕确实不懂,但他知道金风在外面做了什么。
“你和六分半堂的关系很好?”
“嗯。”
苏梦枕咳嗽两声,“为什么?”
他已经知道,六分半堂说的是真的,化形后第一个过来见的就是金风,连六分半堂的人都不知道他化作了人形。
这其实不难理解。
像他们这样的江湖势力化形,生来就高人一等,帮派中的帮众,哪怕是势力的主人,也不过是个人而已。
唯有对方是平等的。
化形之后,来观察自己的对手,完全在情理之中。
他无法理解的是,金风为什么会轻易地相信六分半堂?
他到底对金风说了什么?
这些天六分半堂来找过金风许多次,金风知道后,必定会出去见他。
他们两个如同关系极其亲密的朋友,在屋里不知道做些什么,有时也会去外面散步。
苏梦枕放心不下,告知杨无邪,派了楼内的弟兄暗中看着他们,决不能让金风受欺负。
但是每次他们汇报的消息,都会让苏梦枕感到困惑。
金风:“是雷损让他这么做的。”
苏梦枕:“雷损让他接近你?”
金风:“是的。”
他苍白着脸色,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毫无波澜,好像并没有把雷损放在心上。
苏梦枕却不能不在意雷损。
苏梦枕:“雷损让六分半堂暗中接近你?”
金风:“是的。”
苏梦枕微微蹙眉,“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金风:“因为六分半堂告诉他,我刚化形没多久,不了解人性,天真愚蠢,很容易欺骗。他希望六分半堂接近我,取得我的信任,从我嘴里套话。”
话已至此,苏梦枕也听明白了。
“你便将计就计,故意迎合六分半堂?”
“是的。”
“这可真是……”苏梦枕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太好了。”
是他低估了金风。
雷损和六分半堂都觉得金风天真愚蠢,容易欺骗,他作为风雨楼的楼主,竟也是这样想的,实在不该。
想到金风曾经控诉他的那些话,那时苏梦枕觉得,金风未免太过敏感偏执,他确实把楼内的兄弟当做兄弟看,可不代表他们都是楼主。
现在他才突然间醒悟,金风话里的重点不是这句。
他分明是在指责自己,身为楼主,却只想着兄弟,忽视了金风本身。
曾经的风雨楼是他的兄弟们,如今的风雨楼,除了兄弟们,还有金风。
苏梦枕歉意地说:“是我错怪你了。”
金风神色温柔,“你永远都不必向我道歉,你是我的主人,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苏梦枕动容地说:“我也可以是你的朋友、兄弟、亲人。”
金风:“你还想跟我结拜?”
苏梦枕怔住。
金风:“你连我都不肯放过!”
苏梦枕:“……”
他可以对金风做任何事,除了结拜。
这是金风的逆鳞。
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坐在椅子上吃栗子糕。
这包栗子糕的份量很大,糕点做得很小巧,可以吃很久。
他问狄飞惊:“你吃吗?”
狄飞惊:“不吃。”
六分半堂:“追命已经拿下了太平王,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诸葛小花的筹码又要增加了,风雨楼也会水涨船高。”
狄飞惊:“情理之中。”
六分半堂:“你们就不能争点气,这让我以后在金风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狄飞惊低着头,假装很忙的样子,没有回答他。
六分半堂感到无趣,起身去了雷损那里。
狄飞惊松了口气。
六分半堂的性格阴沉偏执,还有特殊的非人感,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按捺不住杀意。
在他还是个帮派的时候算不了什么,化形成人后,真的很不讨喜。
也不知道六分半堂的秉性是从何而来,还能否改正。
狄飞惊心想,看来有必要约束手下的帮派了。
追命带着太平王来到豹房。
太平王世子谋反的证据确凿,太平王也逃不掉。
不过在出发前,金风特意叮嘱过,太平王有可能什么都不清楚,甚至世子会挟持太平王,那时还需要他们去拯救人质。
回来的路上,追命对太平王颇为礼遇,并没有将他投入囚车中,反而为他安排了马车。
抵达豹房时,太平王提着脚镣从马车里出来。
那脚镣极其沉重,他走得很慢,走了很久,才到达正殿。
朱厚照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看到太平王这番情景,他也有些不忍。
“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最早在春秋时期便有了,在唐朝时正式设立,成为军中的最高统率,多由太子、亲王担任。
后来职权越来越轻,到本朝时已是二品官职。
能担任此职的,都是皇帝的亲信。
太平王正是这样的人,朱厚照还是太子时,就经常见到他,两人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太平王正要行礼,朱厚照扶住了他,“把镣铐打开。”
追命上前,解开了镣铐。
朱厚照:“皇叔请坐。”
太平王沉默地入座。
朱厚照:“这件事朕已经全都知道了,现在的时机不好,朕不打算即刻为世子定罪,还要委屈皇叔多留几日。”
太平王道:“唯任陛下处置。”
朱厚照:“皇叔还不知道吧,除了你的世子,还有一位世子也在京中。”
太平王震惊极了,跟他对视上眼神,见他并不是在开玩笑,问道:“是谁?”
朱厚照:“平南王世子。”
太平王:“我与平南王素无来往,两处封地相隔甚远……世子可是与南王勾结谋反?”
朱厚照:“皇叔多虑了,并无此事,只是恰巧两位世子都心怀不轨而已。”
太平王沉默。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侄子。
他未免太过轻挑了。
朱厚照:“接下来,该处理南王府了,皇叔手上的兵权也该交还了。”
太平王起身:“谨遵圣谕。”
追命在看着,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他有些慌张,又有些激动。
这么重要的时刻,皇爷没有屏退他,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对世叔交付了信任?
朱厚照让人把太平王带了下去,屏退所有人,唯独留下了追命。
追命的心跳得很快,“皇爷。”
朱厚照:“见到沈稚了?”
追命:“是的。”
说完这两个字他就后悔了。
这两个字被沈稚乱七八糟地那么一说,没有一点可信度。
好在朱厚照并不在意:“沈稚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追命:“没有。”
朱厚照:“那他有没有提起过朕?”
追命:“他说,他是您的弟弟,当今的亲王。”
朱厚照:“还有呢?”
追命:“他还说,论起亲缘,他和宫九应该是堂兄弟。”
朱厚照:“还有呢?”
追命绞尽脑汁,沈稚说的话很多,正常的话没几句,“没有了。”
朱厚照失落地坐回椅子上:“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朕?”
追命:“为何要怪您?”
朱厚照:“朕与他第一次相见,便知晓他身份不凡,那时却一心想要隐瞒。他定然是因为朕的态度,才不肯回来的。追命,你说朕该如何向他赔罪,才能让他回心转意?”
原来如此!
难怪沈稚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原来都是因为你!
第55章
沈稚的名声变得极其响亮。
他原本就在陆小凤的帮助下打出了“有钱的红衣剑客”的名号, 叶孤城出面后,承认了“亲传弟子”的身份。
哪怕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也是一方势力化形成人,亲王的身份也没有外传, 可是他蹭到了叶孤城的热度。
叶孤城最近因为白云化形, 常常被人提起,还经常被拿来和西门吹雪比较。
作为他的亲传弟子, 沈稚也被拿来和万梅、白云比较,他的名号以一种极其可怖的速度被众人熟知。
陆小凤逃走以后,悠闲地在外面玩。
他来到赌坊,里面开了个大盘,在赌沈稚会不会在下一次决斗中死掉。
他来到酒楼, 楼里的客人们在争吵沈稚凭什么压白云一头,成为叶孤城的亲传弟子。
他去茶馆,说书的也在讲沈稚和他已逝好友的爱恨情仇。
陆小凤来的晚, 错过了前面的内容,他给旁边的客人送了盘花生,小声地问:“这里提到的那个叶黄河是……”
旁边的客人谢过他的花生,小声解释:“是沈稚的发小,跟他从小一起长大, 身穿白衣,也是位剑客。
“叶黄河从小就崇拜剑仙, 立志要成为叶城主那样的剑客, 为此特意将姓名改为叶黄河,谁知他为救沈稚, 英年早逝。
“沈稚为了朋友的遗愿,不远万里前往飞仙岛,最终以一片诚心打动了白云城主, 成为他的亲传弟子。若是叶黄河知道,九泉之下必定会很欣慰。”
陆小凤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台上的先生是位走南闯北的江湖人,见多识广,朋友众多,这些都是他亲耳听到的。”
陆小凤:“这也得分听谁说的……”
那客人摆手,示意陆小凤靠近些,“不久前,沈稚的确以叶黄河这个名字在客栈里居住过,那客栈名簿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就是那间客栈的账房。”
陆小凤精神恍惚地离开茶馆,傍晚时进入一间青楼。
他找了位美丽的姑娘喝酒聊天。
那姑娘在得知他的身份后好奇地问,“我听说陆小凤和沈稚是好朋友,曾经一起查过无名岛的案子,有很多贪官污吏都被拉下马了,是真的吗?”
这种大事,一向传得很快,尤其是在这种消息比较灵通的场所。
陆小凤得意地说:“一点也没错!”
那姑娘问:“那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沈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剑法真的有那么强吗?”
陆小凤:“……”
沈稚的名声是真的好起来了。
他感觉有一张由沈稚构成的天罗地网,网住了他这只本该自由的小凤凰。
什么时候才能清净!-
沈稚也不想扛着插满丑陋糖人的草垛赶路,干脆利落地把它遗弃在了客栈里。
他拿着剑,和叶孤城步行返回。
京城那边还没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着手对付南王府,沈稚也不好拖延时间,让叶孤城留在外面。
他没有一点隐瞒,直接说了:“朝廷准备对南王府动手。”
叶孤城:“嗯。”
沈稚:“南王肯定会供出你。”
叶孤城:“我知道。”
沈稚:“你打算怎么办?”
叶孤城:“我以为,你早就将我和南王勾结之事告知了皇帝。”
沈稚:“还没有。”
金风只提议攻打飞仙岛,没说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朱厚照也没有问为什么攻打飞仙岛,就这么很丝滑地接受了。
叶孤城有些意外:“为什么?”
沈稚:“因为我对你抱有好感。”
他曾经跟陆小凤说过,他喜欢陆小凤,喜欢西门吹雪,喜欢所有人,所有人里包括苏梦枕,也包括叶孤城,这句话就是他的肺腑之言。
也不对,得排除掉雷损,还有其他品行上奇形怪状的人类。
沈稚对自己抱有好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叶孤城自己感知得到。
他可以原谅自己作为师长的不负责,还因为思念他,捏了这么多他的糖人。
自从迈入无情剑道,叶孤城有意脱离世俗,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热忱了。
哪怕是白云,都与他生出了嫌隙。
叶孤城问:“你为何拜我为师?”
沈稚:“因为你和南王勾结。”
叶孤城困惑不已。
这两句话有因果关系吗?
沈稚:“因为我觉得,你死的很愚蠢。”
叶孤城:“何出此言?”
沈稚:“你在剑道上感到孤独,深觉高处不胜寒,于是就准备谋反,爬到更高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成功了,你该怎么办?”
叶孤城:“我的命运,本身就是我的剑道。若以身试剑得以成功,我自当会有新的感悟,步入新的境界,那时的追求,不是现在的我可以探知的。”
“我知道你的命就是剑,可是你这么搞,显得别人的命更贱。”
叶孤城的心境都被这句话破坏了。
他默然地看着沈稚,感觉沈稚就是上天派来磨炼意志的。
他有些疑惑,沈稚究竟是什么东西化形?
沈稚:“我有个很好的建议,你要不要听?”
叶孤城:“你说。”
沈稚:“你的剑道,不一定非要进行生死之战,还可以放在剑上。”
叶孤城:“何意?”
沈稚举起手中长剑:“这是锋利的剑,但不是剑的终极形态,它的杀伤力还能更强。”
叶孤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愿闻其详。”
沈稚:“剑客都有剑气,也有人修行的是可以破开防御的罡气,只要你的内力、剑气、罡气足够强,剑也会变成绝世神兵。”
叶孤城大概可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沈稚所言,他都可以做到。
或许是沈稚在剑道中的成就太低,无法理解他此刻的困境。
叶孤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别打岔。”沈稚说,“你的绝学名为天外飞仙。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它不是普通的剑招。只要内力够强,一剑劈开地球,两剑炸裂银河系。”
叶孤城:“……”
劈开什么?炸裂什么?
沈稚昂然:“这才是剑的最高境界!是最顶级无情之道!超脱世俗,超脱伦理!哪怕关七,都无法从你的剑下逃脱!”
叶孤城看着他,沈稚还在设想那样的场面,沉浸在强大的武力中无法自拔。
他完全没有怀疑过自己,十分笃信只要够强,就能做到。
可是叶孤城听不懂。
沈稚:“你觉得这条剑道如何?”
叶孤城:“……”
沈稚:“这个目标的确有些高,但是人要有追求,你的天赋太强,把目标定得太低,很容易达成,别人终其一生都在追逐的东西,你伸手就能得到,来得太容易,就觉得没意思了。”
叶孤城:“……”
沈稚:“你怎么不说话?”
叶孤城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不配做你的师父。”
沈稚:“你要是想拜我为师,那也行。我会倾尽全力教导你的。”
叶孤城:“……”
沈稚:“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叶孤城只好道:“天快黑了,快些赶路吧,免得进不了城。”
沈稚:“好的。”
两人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城门关闭,只能露宿荒野。
晚上的天气已经有了凉意,空气很湿,草地和落叶上凝结了很多露水。
叶孤城捡来树枝,点燃了火堆,慢慢将周遭烘干。
沈稚在夜色下练剑。
他的动作已经很标准,叶孤城没有什么可以教导的地方。
只是他的对敌经验不足,无法应对太强大的敌人。
叶孤城成名时的年纪很小,那时遇到的对手,也多是同辈中人。
沈稚看上去已经是青年模样,遇到的对手,不会看在他年纪小手下留情,也不会因为他的外貌轻视他,甚至因为他是自己的弟子,必然竭尽全力。
而这些,都是叶孤城成名几年后才遇到的。
沈稚这条路必然是艰辛的,但叶孤城相信他有能力应对。
沈稚练完,负剑而立,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
今夜的月亮很圆,天空都是墨蓝色的,缭绕的云被风推动,缓缓地在黯淡的星光下穿梭。
叶孤城坐在篝火后看着沈稚。
沈稚转过头,黯淡的光线下,他的眼眸是纯黑的,映照着火光,皮肤更白,黑发更黑,红衣愈发浓烈,整个人就像一团冰冷的火焰。
沈稚:“要不要比剑?”
叶孤城:“好。”
他拿着剑起身,来到沈稚面前。
沈稚的学习能力很强,用过的招式,他自然便能领悟其中的要义,无需自己多言。
他的天赋很高,生命又漫长,或许对他这样的存在而言,他所描绘的,自己无法理解的那些,确实有实现的可能。
可惜自己看不到了。
叶孤城的剑意直指沈稚,牢牢将他锁定。
两人的眼中只有彼此,还有对方手中的剑。
沈稚动了。
经历过生死决战后,他的速度更胜从前,眼睛里也有了战意。
他以剑鞘攻向叶孤城,直指他的眉心。
叶孤城反手一挥,用剑身挡过,化去他的力道,紧接着用力一戳,点在了沈稚的腹部。
沈稚手上一松,没有抓稳,剑掉在了地上。
他抱着肚子弯下腰,蹲在地上以后,缓缓歪倒,蜷缩着侧躺在了草地上。
叶孤城走来:“我并未用力。”
沈稚疼得说不出话。
叶孤城蹲下,看到沈稚不停地流泪,抬手给他擦了擦。
沈稚抽泣一声:“你是故意的。”
叶孤城:“不是。”
沈稚:“你分明知道我怕疼!”
叶孤城:“抱歉。”
沈稚:“所以你是故意的!”
叶孤城:“别哭了。”
沈稚继续抽泣:“这是我能控制的吗?你要是能做到吃爆辣的东西不流眼泪,我就能做到挨打还不哭。”
叶孤城用上内力,伸手揉了揉他的腹部。
沈稚感觉像是在做冰敷,一瞬间好了很多。
他缓了一会儿,放松身体,在凉凉的草地上躺平。
叶孤城回到火堆旁,整理出位置,“过来休息。”
沈稚慢慢地起身,“好的。”-
白云城,城主府。
白云坐在中间的高殿上,接见了飞仙岛的格外官员,越来越觉得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
他还以为自己很多事都不会做,真的了解以后才发现,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他很多信息都不了解,所以才觉得不会做。
当他作为白云城的神灵处理白云城的政务,没人把他当成人看,没人觉得他提的问题很低级,很多事情他不懂,都是应该的。
所有的人都对他很包容,耐心解答他的疑惑,事情就变得顺利了。
白云帮叶孤城干完活,非常有成就感。
他放下笔,寂寞地看着空旷的大殿,深感高处不胜寒。
城主府的管家不知道在忙什么,来来回回路过了好几趟。
白云问:“你在找东西?”
管家立刻跪下:“小的拜见大人。”
白云:“以前都没拜过我,为什么现在拜我?”
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是小的无知,不知白云城还有您这样的真神,还请您恕罪。”
白云:“我只是城,不是神,你起来。”
管家从地上爬起。
他看起来比万梅山庄的吴伯至少年轻二十岁,头发都是黑的,脸上也没有太多皱纹,最多不过四十多岁。
白云以前见过他几次,这位管家名姓邱,说是管家,但是叶孤城没有家眷,他不必操心家里的开销,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城中的政务上,很少出现在白云面前。
邱管家战战兢兢地说:“城主离开时,没有提起过您会暂代他处理城中事务。”
白云:“是的。”
邱管家问:“那您现在……”
白云:“是的。”
邱管家:“您做的这些事,城主知道吗?”
白云:“是的。”
邱管家:“……”
所以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算了,他就是白云城,管理的也都是白云城的事,应该算不了什么。
白云城总不会害了自己。
邱管家不停地在心里宽慰,纠结地离开了。
白云去海边练了会儿剑,来到白愁飞的住处,跟白愁飞打了个招呼,熟练地翻找书信。
白愁飞立刻制止他:“就算你真的是白云城,这样做未免太没有分寸了。”
白云:“沈稚说过,他走以后,我也负责传递消息。”
这段时间,他找出了很多南王府的消息,全都交给了白愁飞,由他写成信件,交给朱厚照派来的信使。
白云给的消息很多,只凭白愁飞自己,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
白愁飞虽然不喜欢他,但是没有办法,只能和他和平共处,容忍他处处挑衅。
白愁飞道:“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问我。”
白云:“朱厚照有没有来信?”
这不是他第一次直呼皇帝的姓名,白愁飞依然会感到不适。
沈稚这么称呼皇爷也就罢了,毕竟他真的是皇家血脉,你不过是叶孤城推到台前来,假冒白云城的骗子,凭什么也这么说?
定然是为了讨好沈稚。
白云城这层身份,给了他太多的遮掩,足够掩饰他的很多情绪,沈稚的疯病不见好转,分辨不清也很正常。
早晚有一天,他会揭穿这个人的真面目。
白愁飞:“有。”
白云:“信上说了什么?”
白愁飞:“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云:“当然是有用。”
白愁飞冷声说:“该不会是想给叶孤城通风报信?”
白云:“那又如何?”
白愁飞越看他越不顺眼,真该让沈稚看看他的真面目!
白愁飞深吸一口气,“你这么爽快地承认了,还指望我把消息给你?”
白云:“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白愁飞冷笑:“好,那我就明说了。沈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查找叶孤城和南王勾结谋逆的证据,你应该不会不知道。”
白云:“是的。”
白愁飞:“你是叶孤城的人。”
白云:“是的。”
白愁飞:“沈稚是叶孤城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他与常人不同,看不清楚局面,我看得却是清清楚楚。”
白云:“什么局面?”
白愁飞知道这些话本不该拿到明面上,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
白愁飞再次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冷静地说,“你和叶孤城联合起来欺骗沈稚,传递假消息,还想从我这里探听京城的动向。”
他已经做好了和白云翻脸的准备。
恰巧沈稚不在城中,他一个人逃跑,好过带着一个疯子,也能轻松些。
白云想了想,白愁飞说的一点也没错,确实是这样。
他痛快地承认:“是的。”
白愁飞:“你准备怎么办?杀了我?”
他死之后,沈稚就可以任由叶孤城拿捏。
沈稚离开以后,白愁飞时常感到惶恐不安。
他认为这样的结果可能性极大,这几日一直在防备白云城的人动手,同时也在谋划着逃离。
白云:“为什么杀你?我要看信。”
他的神色依然冷漠平静,看不出任何波动,似乎并未被自己的话语激怒。
白愁飞思忖着。
难道白云想策反自己?
叶孤城谋反的计划,皇爷已经知道了,定然有所准备,叶孤城未必能成功。
可是……
如果自己没有留下证据呢?
叶孤城如果成功,自己便有从龙之功。
叶孤城若败了,他依然有平定谋逆的功劳。
哪怕留下些许首尾,只要能牢牢抓住沈稚,保护好他,以皇爷和沈稚的兄弟之情,足以忽视那些捕风捉影。
白愁飞权衡好利弊,取出信件,交给白云。
白云拿来,飞快地扫了一眼。
飞仙岛和京城太远了,一来一回至少得二十多天,很多消息都已经没有用了。
朱厚照在信上提到,他已经派兵攻打无名岛,腾出空来就会对付南王府,等拿下南王府,就可以论功行赏了。
白云放下信,“这是最新的?”
白愁飞:“过几日应该还会有新的信件送过来。”
白云狐疑地看着他,“你的态度怎么变了?”
白愁飞警觉。
他这是什么意思?看完信,达成了目的,就翻脸不认人了?
白愁飞冷冷地说:“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
白云:“那你继续保持,有新的信送过来,记得通知我,谢谢。”
说完他拿着剑离开。
白愁飞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感到无力。
在权力的斗争中,他太渺小了,这个冒牌的骗子都能压他一头。
沈稚究竟何时回来?
这座城镇,他快要待不下去了。
沈稚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乘船回到了飞仙岛。
上次来时,他穿着与叶孤城相似的低调白衣,如今终于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沈稚意气风发,和叶孤城下了船,一起回了城主府。
叶孤城道:“好好休息,今日不必练剑,明日过来寻我。”
沈稚:“好的。”
他仍然跟着叶孤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叶孤城:“你还有事?”
沈稚:“没有。”
叶孤城:“为何跟着我?”
沈稚:“回卧室。”
叶孤城突然想起来,沈稚和白云都住进了他的寝殿。
他的卧房里塞了三张床,睡了三个人!
离开飞仙岛前,他们已经这样睡了十来日。
在那两张床搬进去以前,他一直和白云同塌而眠。
自从沈稚和白云决定住到他的房间,叶孤城就再也没有感觉到孤寂。
他只觉得拥挤。
沈稚熟练地越过他,快步进了寝殿。
叶孤城脚下一顿,转而去了前面的大殿。
殿门是开着的,叶孤城站在门前,看到主座上的白色身影。
他正在伏案写东西,身姿端正挺拔,桌边放了一把剑。
下属站在旁边,口述着飞仙岛各个衙门里的消息。
白云放下笔,点了点头,淡然地说,“不错,整理一份公函送过来。”
下属:“是。”
说完他转身离开,正对上门口的叶孤城,吓了一激灵,“城主!您怎么在这里?”
叶孤城:“我不该在这里?”
下属:“不不不,属下的意思是,您回来了。”
叶孤城颔首。
那下属奉承了两句,逃也似的离开了。
叶孤城倍感不妙,看向白云:“你做了什么?”
他怀疑,白云在他离开时趁虚而入,夺权了。
白云漠然地望着叶孤城,他坐的位置在九阶台阶上,比叶孤城高出许多,天然透着压迫感。
“自我管理。”
叶孤城按下诸多思绪:“你这几日,可有好好习剑?”
白云:“是的。”
他每天都坚持练剑,但是不练剑的时候真的很无聊,只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白云:“我处理了很多事务,你离开数日,没有政务积压。”
叶孤城沉默。
这是他的白云城,他应该信任对方。
可是正因为他是白云城,性情中必然带着与叶孤城相似的权欲和野心。
叶孤城了解自己,所以不敢信任白云。
白云:“你该说谢谢。”
叶孤城:“……”
第56章
沈稚把身上的首饰挂件全都放回他的盒子里, 把盒子塞到床底下,出门去找白愁飞。
他走的时候就收拾了包裹,把所有的钱财珠宝放进去, 背着一起离开的。
放在白云城, 总担心被人偷了。
这可是他的全部身家!
虽然是大风刮来的,可是谁知道大风刮走以后, 还能不能再刮来。
这么想着,沈稚觉得自己和陆小凤的精神境界相差很大。
他就是个正常的普通人,陆小凤有点太癫了。
沈稚来到他和白愁飞曾经的住所。
“小白,我回来了!”
白愁飞闻声从屋里出来,他紧锁着眉头, 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人生大事。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沈稚,观察沈稚的精神状态。
沈稚已经习惯了,每次他们见面, 白愁飞都是这种反应。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白愁飞这么在意自己,可能是没遇到王小石,对王小石的兄弟之情无处安放了吧。
沈稚说:“没有给你带特产。”
白愁飞见他一如既往地疯癫,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明明知道, 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治不好沈稚,他的疯病更难自行好转, 可还是忍不住抱有期望。
不止期望, 还有一丝恐惧。
白愁飞熟悉的,是这个疯癫的沈稚, 他能诱哄操控的,也是神志不清的他。
沈稚恢复正常,固然会拿回曾经的权力, 也有可能不再受控,将他抛之脑后。
白云出现以后,白愁飞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自从沈稚拜了叶孤城为师,他就不是只依恋自己了。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揭穿白云的真面目,而是把沈稚的心拉回自己这边。
白愁飞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更何况沈稚是个疯子,他的行为和语言都与常人不同,哪怕自己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依然难以揣度。
“不要紧。”白愁飞谨慎地用词,“你平安回来就好。”
“也不算很平安,我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这样的抱怨,消除了两人分别数日的陌生感。
白愁飞的手落在他的后背上,带他往屋里走,“什么伤害?”
“遇到了一个叫宫九的变态对我紧追不舍,还好有陆小凤在,不停地用鞭子抽他,抽的越用力,宫九越高兴,每次我都在旁边看着。”
白愁飞做过很多工作,接触过很多人,也看到过许多不堪的事,他对此接受良好,安慰沈稚,“你受苦了。”
“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一点,后面我就接受了,我感觉自己强得可怕。”
白愁飞几乎是倒吸一口冷气:“你接受了什么?”
“看陆小凤抽宫九鞭子。”
沈稚没有这种特殊的癖好,一开始看到宫九当场发情,心里还是很震撼的。
后来慢慢习惯,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边舔糖人边看了。
陆小凤的心理素质就比他差了很多,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正视宫九。
沈稚叹了口气,“我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白愁飞:“……”
这种世面,有见的必要吗?
“宫九还给了我很多金子,这是给你的。”沈稚拿出一锭金子,交给白愁飞。
白愁飞拿着金子,关注点仍在沈稚身上,他觉得必须要重视这件事。
沈稚没有分辨能力,在外面学坏了怎么办?
早知道会这样,他根本不会留在城中,应该和沈稚一起的!
也不知道是沈稚太听他的话,在叶孤城面前伪装得很好,没有暴露自己的病情,还是叶孤城故作不知,有心刁难他。
白愁飞问:“他为什么给你金子?”
沈稚:“因为他找我问路,这是谢礼。”
白愁飞:“问一次路,用五两金子当谢礼?”
“是的。”
沈稚坐在椅子上,翻看桌上还有抽屉里的书信。
白愁飞:“他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不舒服的事?”
沈稚翻看书信:“是的。”
宫九做的让人不舒服的事可太多了。
除了喜欢挨打,还一直追杀他,每次见面都不停地喊着要杀他,为了保命,陆小凤只能抽他,全都令人不适。
白愁飞的心悬了起来,有些不忍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沈稚还在看信:“是的。”
白愁飞抽走他手上的纸,“不要看了,你先回答我的话。”
沈稚眨眨眼:“我回答了。”
白愁飞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疯子计较。
他尽可能地放缓了语气,“宫九为什么找你问路?”
沈稚:“因为他不认识路。”
白愁飞:“这么多人可以询问,他为何偏偏找你?”
沈稚:“因为只有我。”
白愁飞:“你们两人共处一室?”
沈稚:“你是不是傻,共处一室他还有必要问路吗?”
竟然在外面!
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
那跟野合有什么区别?
皇爷要是知道,一定会怪罪他的。
白愁飞:“我确实不了解那时的情形,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
沈稚:“宫九追杀我,我拼命跑,他迷路了,我乔装改扮给他指路,从他手里骗金子,每指一次路,都能骗到一锭金子。”
白愁飞怀疑沈稚又犯病了。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定是他弄错了。
沈稚:“我骗了他三天,弄到了很多金子,这是给你留的,其他的都是我的,你不能侵占我的财产。”
“我不会要你的,你肯分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白愁飞觉得,从沈稚这里是问不明白了,好在其他人应该也问不明白,或许可以这么糊里糊涂地混过去。
沈稚继续看信。
信上确实没有太多消息,跟白云看到的一样,看来白愁飞没有隐瞒。
他把信纸放回抽屉里,“小白。”
白愁飞:“怎么?”
沈稚:“你以后对白云好一点,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不要跟他作对。”
好啊,沈稚才刚回来,白云就跟他告状了。
白愁飞:“我何时跟他作对了?”
沈稚:“你就是有。”
“我们这么多日的情谊,比不过你与他相识几日?你宁肯信他,都不愿相信我?我费尽心思保护你,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当真只拿我当仆人?”
他把那锭金子拍在了桌上,“这些钱,你自己收着吧,我白愁飞若是想要钱财,有的是办法弄到,何须你来施舍。”
他从来都没有觊觎过沈稚的钱财,沈稚却从一开始就在防备他。
白愁飞何等清高,这种行为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看在他患有疯病的份上,才安慰自己,沈稚没有那个意思,勉强忍耐下来。
白愁飞决绝地说:“王爷要是想要仆人,有的是人愿意做,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沈稚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大声说,“不要啊,不要这样,我知道错了。”
白愁飞缓缓勾了下嘴角,迅速落下,冷声说:“草民一介布衣,哪里当得起,还请王爷自重。”
“你不是在生气?”沈稚疑惑地问,“怎么突然阴阳怪气?”
白愁飞:“……”
你未免太过敏锐了。
沈稚两条胳膊用力圈住他,“我确实对你抱有偏见,可是真的没有办法,你就不能先反思一下自己吗?”
白愁飞一直以为沈稚是个身娇体弱的富贵亲王,没想到他的力气竟然这么大,他被沈稚勒得动弹不得,胸口都有些闷。
白愁飞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他冷声说:“放开我,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直说。”
“你太想成名了。”沈稚松开手,把他转过来,正面对着自己,“你照顾我,是因为我的身份,还是我这个人?”
白愁飞移开了目光。
沈稚:“你心虚了!”
“是,我当初救下你,的确想过凭借救命之恩为自己谋求出路,可是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哪怕是块石头,也会生出感情。”
沈稚心想,他和王小石确实有兄弟之情,可最后不还是翻脸了?这怎么让人信任?
他现在就像认了吕布当义子一样,还被吕布指责,没有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他。
他也很冤枉的!
白愁飞:“我的确想成名,可我也是个人。倒是你,总是这般难以捉摸,还在言语中处处贬低我。”
这个倒是真的。
沈稚刚才道歉就是因为这一点。
他的确把那些还没发生的事算在他头上了。
现在的白愁飞还是颇具人形的。
沈稚:“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
白愁飞:“和白云保持距离。”
沈稚:“这跟白云有什么关系?”
白愁飞:“你答不答应?”
沈稚:“不行。”
白愁飞转身就走。
这次沈稚没有追上来。
白愁飞回头一看,发现他站在门口,注视着自己,依依惜别。
对上他的视线,沈稚说,“以后不要再换工作了,多交几个朋友,名声很快就会有的,我在金风细雨楼等你。”
白愁飞还以为沈稚会挽留他,没想到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回到了屋子里。
沈稚:“你忘记拿东西了吗?”
白愁飞:“我放不下你。”
“不用担心我,这是叶孤城的地盘,没人敢欺负我的。”沈稚从柜子里拿出白愁飞的衣服,“还有什么要拿?”
白愁飞:“我没有打算走。”
沈稚:“可是我觉得你说的对,谁来当我的仆人都可以,你这么厉害的人,留在我身边未免可惜,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白愁飞后悔极了,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沈稚:“现在天还不算晚,码头应该有船,两天就能抵达广州府了。”
白愁飞:“……”
你是真的成熟了。
白愁飞是个清高的人,很有自己的傲气,反悔一次就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气,实在无法再开口解释,他刚才是在开玩笑,没有打算真的离开。
沈稚给他收拾好包裹,连同金子一起,塞到白愁飞的手里。
“这五两金子,就当是我为你践行了,小白,多多保重,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白愁飞僵硬地点头。
沈稚送他离开城主府,一路来到码头,帮他找到了前往陆地的船只,付过钱财,目送白愁飞上船。
白愁飞在海风中凌乱。
他怎么就离开了呢?
陆地上,沈稚朝他挥手,“小白,一定要想我啊!”
白愁飞:“……”
很难不想。
他恍惚地进了船舱,坐在床边,久久不能回神。
沈稚回到城主府,重重地松了口气。
可能是名字里都带“白”字,白愁飞和白云的矛盾越来越激烈了。
小白还总想让他来当裁判,他一点都不想当!
为了避免以后闹得更僵,只能先把小白和白云分开了。
希望小白在他高尚品德的熏陶下,品性能有所提高,不要像原著中那样为非作歹,给自己挣条活路吧。
沈稚收拾好白愁飞住的房间,把需要用到的东西搬到了自己的卧室。
入夜后,叶孤城推门进来,发现自己的寝殿中多了一副桌椅。
沈稚正坐在椅子上伏首书写。
叶孤城:“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稚头都没抬,“我在给朱厚照写信。”
叶孤城深感无力。
白云城已经被白云抢夺了一部分权力,沈稚还是皇帝派来的人。
他们两个都这般肆无忌惮,连隐瞒欺骗的想法都没有,白云也就算了,沈稚也是这样,是觉得自己不敢对他下杀手吗?
还是身为神明,不会轻易死在凡人手上?
想到白云转瞬间消失,堪称鬼神莫测,沈稚必然也有这样的能力。
他的背景神秘,在城镇化形中神灵中地位尊崇,有诸多白云和万梅没有的手段。
想到这里,叶孤城突然间明白,他和沈稚并不是平等的。
沈稚看他的心情,应该就像人对待蝼蚁一般。
沈稚没有逼迫他的意思,他只是不明白人类的心思,也不屑去揣测他的想法。
不止是他,除了白云、万梅这样的同类,任何人对沈稚而言都是一样的,包括皇帝。
叶孤城竟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
沈稚没有把他当做敌人,因为他不配。
叶孤城料想沈稚应该不会在意,试探地说:“我能看看吗?”
沈稚:“好的。”
叶孤城来到他的身后,看到沈稚的字迹,有些惊讶。
他不止会写字,而且写得极好,就像练了许多年书法的名家。
跟字迹相比,这封信的内容就逊色很多。
信上写:我把堂哥寄过去了,你收到了吗?收到请回复。叶孤城走了以后,白云把所有关于南王的消息都偷到了,没有更多信息了,你可以发兵攻打南王了,发兵请通知我。
叶孤城在心中默读时,脑海中浮现出沈稚用语言讲述这几句话时的神态和语气。
他就是这样的人,信上就是他能说出的话。
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润色,不会费心考虑他人的心情,简单、直白,有一种未经世事的质朴。
“看完了吗?”沈稚问。
“嗯。”
沈稚把信放在一边,等待它晾干。
叶孤城:“白云把城中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
沈稚:“是的。”
叶孤城:“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沈稚:“是的。”
叶孤城:“为什么?”
沈稚:“因为我要给朱厚照写信,他想要这个。”
叶孤城:“你很在意朱厚照?”
沈稚:“你不在意他吗?”
叶孤城有心争夺大位,当然会在意。
可沈稚总不能也是为了皇位,才把朱厚照放在心上吧?
叶孤城发现,沈稚看似有问必答,实则守口如瓶,很多问题,在他这里都不会有答案的。
白云推门进来。
他刚练完剑,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海水气息。
白云道:“城中之人,对我的称呼都很怪异,我需要一个适当的职位。”
叶孤城就知道,白云不会是甘于平静的城池。
“你想要什么?”
白云:“城主。”
叶孤城:“不行。”
白云:“你做飞仙岛岛主,我做白云城城主,不是很好吗?”
沈稚:“是的。”
叶孤城冷冷地看了沈稚一眼,他没有期望沈稚能看懂他的脸色,补充了一句,“你不要插话。”
沈稚:“好的。”
白云:“为什么不让沈稚插话?”
因为他的话太密了,你俩上次就是这样一句接一句,住进了我的卧室。
叶孤城是个顶级剑客。
不管是哪行哪业,能做到顶级,都是擅长思考和总结的。
叶孤城绝不可能重蹈覆辙。
但明面上,这话是不能说的,这就是他和沈稚的差别。
哪怕知道白云和沈稚不在意这些,叶孤城依然会下意识地言辞委婉,“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与沈稚无关。”
白云:“好的。所以你的两个职称,可以分我一个吗?”
叶孤城:“不行。”
白云:“为什么?”
叶孤城:“这并非实职,而是约定俗成的认知。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哪怕强行更改,也不会达成效果。”
白云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就是万梅不能叫西门吹雪的原因。
也是六分半堂不能改成纯爱全堂和黑心赘婿的真正原因。
改了别人也不认!
白云:“这世上,只有你愿意对我说实话。”
叶孤城:“……”
他并没有说实话。
那句话还是在敷衍。
其实城主的名号,只要他想,可以放在白云身上。
可是白云的身份太过特殊,若颁布这样的命令,只会给下属传递错误的信息,助长白云的气焰。
白云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趁机夺取权力,架空他这个真正的城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云有野心,但不懂人心,竟轻易相信了他的话。
叶孤城虽然不像西门吹雪那样坚守本心,以诚待人,却也不常说谎。
他的良心有些不安。
叶孤城提议:“你的身份特殊,又是白云城本身,可以单独为你设立一个职位。”
白云:“国师?”
叶孤城:“……”
我们还没有建国。
白云:“天子?”
叶孤城:“这需要时间,待我召集下官,商议过后,再给你答复。”
白云:“我可以一起吗?”
白云果然有参与白云城政务的野心。
但这涉及到白云自身,不应拒绝。
叶孤城:“可以。”
白云:“谢谢。”
三个人的床铺位于寝殿的三个方向,呈三足鼎立之势,格外稳固。
他们各自去了自己的床上。
沈稚:“晚安。”
白云:“晚安。”
两人没等到叶孤城的声音,一起盯着他。
叶孤城:“……晚安。”
沈稚们心满意足地入睡。
第二天,白云没有等到自己的升职会议。
第三天,还是没有等到升职会议。
第四天,依然没有会议。
白云准备去催促叶孤城赶紧安排一下,他来到书房,发现那位送信的下属又来了。
叶孤城离开数日,一直是白云在处理城中事务,白云城和飞仙岛的各位官员,他都已经见过,也大都有了粗略的了解。
眼前这个人叫吴怀,平日就在广州府,借着混混的身份做掩饰,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叶孤城的下属。
各地的消息都是先送到他的手上,再由他送到城主府。
白云问:“这次是谁的信?”
叶孤城给他使了个眼色,但吴怀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白云身上,根本没有留意。
吴怀:“是南王府。”
白云:“他是不是在催促城主动兵?”
吴怀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敬,“不愧是神,万事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白云:“我随便猜的。”
吴怀:“人间的事,对您来说不过儿戏,您是百年的城镇,见多识广,就算不用神力,也比大多人都要厉害。”
白云:“谬赞。”
叶孤城:“你出去吧。”
吴怀:“您不给南王回信?”
叶孤城:“写好之后,自然会交给你。”
“是。”他又对白云行了一礼,“小人告退了。”
白云:“好的。”
吴怀倒退了两步,才转身离开,他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白云:“我可以看看南王寄来的信吗?”
叶孤城犹豫片刻,将信递出。
白云接过来。
南王好像有点看不起叶孤城,遣词造句颐指气使,十分野蛮,论风度,比西门吹雪差远了。
他已经知道叶孤城收了沈稚为徒,在信中质问他,当初收的徒弟分明是世子,为什么变成了沈稚,接着在后面污蔑他谋杀。
最后话锋一转,说世子很在意他这个师父,自己也不想让世子的老师为难。
世子失踪或许另有原因,他已经奏请了皇帝,想要进京,希望叶孤城能护送。
这几乎是在明示了。
朱厚照答应,他就有了借口带兵进京,朱厚照不答应,他会强行带兵进京。
他失去了筹码,已经预料到了朱厚照不会放过自己,这封信是在威胁叶孤城,逼迫他给予支援,这样他才能有几分胜算。
白云:“你会答应吗?”
叶孤城:“不会。”
白云:“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死?”
叶孤城就算知道白云的性情,还是会被他的遣词造句震撼到。
第57章
这世上最了解叶孤城的就是白云。
再没有第二个人像白云这样与他心意相通了。
这句话中的深意, 只有叶孤城能听得懂。
南王的死期就要到了,叶孤城的阴谋也即将暴露在人前。
他的死期将近了。
叶孤城:“你想怎样?”
白云:“我能做得了主?”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聊这个话题了。
之前沈稚旁敲侧击过很多次,叶孤城就是个犟种, 认定的东西坚决不改, 哪怕沈稚已经给他指出来了一条新的剑道,他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可恶。
他还没有来得及让叶孤城在教育界身败名裂啊!
叶孤城:“我以为你明白, 对我来说,你很重要。”
白云:“我明白。”
叶孤城:“你的说话,我都会放在心上。”
白云:“那你怎么没有召集下属,商议我的职称?”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想好,给你什么职位。叶孤城默默地想。
他怀疑白云就算有了一个虚职, 也会凭借特殊的身份,拿到正式的权力。
白云若是手掌大权,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现在他就催促自己去死了。
叶孤城:“这几日我一直在着手安排城中之事, 以防我走后发生混乱,你的职位还须暂缓几日。”
白云:“你死前能做好吗?”
叶孤城:“自然。”
他要是回答做不好,白云肯定会热情地帮忙接手。
前段时日白云处理的那些事情,似乎都已经妥当,实际上有些不合乎人情常理。
他好像把所有人都看做了平等的, 在某些事情的抉择中完全公正,普通的渔民和家财万贯的商人, 对他而言没有区别。
短期内的损失白云城承担得起, 若是长期如此,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白云:“你死了以后, 谁来做城主?叶孤鸿吗?”
叶孤鸿是叶孤城的远房堂弟,跟随他父亲拜入了武当派。
他极度崇拜西门吹雪,连衣着打扮、性情习惯, 都在模仿西门吹雪。
先不提叶孤鸿是否愿意脱离武当派,来白云城做城主,如果他真的成了城主,白云城和万梅山庄还有什么区别?
叶孤城发现,比起自己谋朝篡位的想法被揭露,他更在意白云有没有分割他的权力。
他的关注点从外界回到了白云城。
南王本就暴露得过早,按照原本的计划,至少要等五六年。
叶孤城道:“我的剑法未至臻境,心境也没有圆满,不会这么快死去。”
白云:“你可以求沈稚帮忙,沈稚可以给朱厚照写信颠倒黑白,帮你洗脱罪名。”
叶孤城:“不必,我可以解决。”
白云:“好的。”-
白愁飞乘船离开飞仙岛,踏上了土地。
他先去把金子兑成了银子和铜钱,又去置办了些路上需要用到的物品,满心彷徨地启程。
白愁飞向来都是孤身一人,没有家,也没有家人,连名字都换了一个又一个,唯有这个“白”字,始终没有变过。
和沈稚分别得太突然了,他还没有想好前路该怎么走,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去街边小摊上随意垫了垫肚子。
从登船到现在,白愁飞一直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恍惚中才发觉,他已经三日没有与人交谈了。
沈稚啊沈稚,我确实忘不了你,可你怕是早已将我忘在了脑后。
白愁飞心中烦闷,又找了间酒馆,跟人拼了张桌子干喝闷酒。
妄想中的功名利禄都没有了。
这几个月,他只收获了一点钱财,连沈稚的真心都没有得到。
跟他拼桌的是个络腮胡子,足有白愁飞的两倍宽,喝起酒来极其豪爽。
他看白愁飞长得像个小白脸,喝起酒来却很对胃口,朝他敬了一碗,“你怎么只喝酒,没要下酒菜?来吃我的,咱们坐在一起就是有缘,也说说话,聊聊天。”
白愁飞:“你不是本地人?”
络腮胡子说:“我是从北边过来的,准备投奔蛇王,来了以后就后悔了,根本听不懂当地人的口音,连个能说话的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也是本地人。”
白愁飞:“我也是外地来的。”
络腮胡子:“兄弟是来做什么的?做买卖?”
压在心下的愁苦再次涌上心头。
白愁飞轻叹了口气,“我救了一个人,他受了刺激,神志不清,我放心不下,送他来找他的师父。人送到了,我也该离开了。”
络腮胡子:“没想到兄弟还是个热心肠的。”
白愁飞:“算不上。”
络腮胡子说:“这么说,你也要去北边?不知道顺不顺路,咱们可以结伴而行。”
白愁飞:“我连自己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络腮胡子看出了他的迷茫。
无家可归的人太多了,一点都不奇怪。
太祖定下的规矩,将百姓按照职业划分户籍,祖上靠什么营生,子孙后代也靠什么营生。要是做不了,也没法转成其他户,只能做流民。
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是这样的流民,靠着坑蒙拐骗勉强度日。
络腮胡子安慰他说:“现在时节好了,自从万梅山庄化形成人,江湖中的局面也发生了变化,好些帮派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强硬,就连六分半堂和风雨楼的冲突都少了很多。
“我看你是个读过书的,肯定心细,只要把握住机会,何愁不能一飞冲天?”
白愁飞正要往嘴里灌酒,闻言“啪”地一下放下了碗,茫然地看着汉子,“你说什么?”
络腮胡子:“是我说错话了,我自罚一杯,你别生气。”
白愁飞按住他的手,“你刚才说,江湖中的局面发生了变化?”
络腮胡子:“是啊。万梅山庄、白云城、风雨楼、六分半堂,这四个势力都有神明化为人形,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真神出现,谁知道作恶的什么时候会遭报应,不止是帮派,就连朝堂都收敛了很多。”
风雨楼和六分半堂也搞出了这样的流言!
白愁飞初时觉得震惊,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是天下最大的两个帮派,怎么甘心被万梅山庄和白云城抢了风头?
他们必定会造势,重新拉回自己的威望。
有六分半堂和风雨楼压着,底下的小门小派也能安稳。
看来现在这样的局面,是皇爷默许的。
就算是假的,也确实改变了江湖格局,只要那几个扮演“神明”的人不死,这个骗局就会一直继续下去。
白愁飞的眼中有了神采,“风雨楼和六分半堂,哪个先修炼出的人形?”
络腮胡子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先听到了有关风雨楼的流言,听说那位风雨楼,跟陆小凤的关系极好,和他一同查出了无名岛,陆小凤还亲自把他送回京城。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你怎么不知道?”
白愁飞:“我救的那人,他的师父在海外小岛上。我在岛上住了很长时间,消息闭塞,故而不知。”
“飞仙岛?”
附近的岛屿很多,飞仙岛是其中面积最大,也是名气最大,在广州府这里提起小岛,首先想到的就是飞仙岛。
白愁飞:“是飞仙岛。”
络腮胡子:“兄台竟是从飞仙岛上过来了,失敬失敬。你在岛上住了这么久,有没有见到那位白云城?”
白愁飞的眼神冷了下来。
络腮胡子喝了很多酒,正是情绪亢奋的时候,根本不在意他的神色变化,只顾着表达自己。
他手舞足蹈:“白云城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剑客,我也是最近才听说,原来他和万梅山庄早就相识。想必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样的绝世剑客,私下也是认识的,你说对不对?”
白愁飞继续喝酒,“不知。”
络腮胡子:“那你有没有见过沈稚?”
白愁飞倒酒的动作顿住,洒出来了很多,他全然不在意,只盯着络腮胡子,“沈稚很有名吗?”
“那是当然,现在谁还不知道那位大名鼎鼎的血衣剑客。”
血衣剑客。
白愁飞很难将这个充满血腥气息的词和沈稚联系到一起。
络腮胡子说,“叶孤城只有这一个亲传弟子,连白云城都被他压了一头,他的天赋之强可想而知。”
那是因为白云是假的。
流言已经传了这么久,所有人都信了。白愁飞就算心里明白,也不会说出口了。
“沈稚在外面受了委屈,叶孤城竟然亲自找上门去,要不是沈稚,谁能知道叶孤城是个如此护短的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白愁飞淡漠地说:“沈稚的天赋高,叶孤城自然舍不得他出事。”
“这个倒是,说不准沈稚就是叶孤城的接班人了。叶孤城至今没有娶妻生子,沈稚这个亲传弟子,跟他的亲儿子有什么区别?叶孤城百年之后,飞仙岛都是沈稚的。”
“是啊。”
白愁飞越发觉得自己渺小。
他对沈稚而言,确实没有用处。
叶孤城待沈稚极好,甚至让他搬进了自己那边居住,教导剑法也尽心,有他在,足以护沈稚周全。
对沈稚而言,白愁飞就是累赘。
白云出现以后,他更加没了用处,只能做些杂役的活。
沈稚肯给他那么多工钱已经很有良心了,他却没有认清现实,妄想逼迫沈稚低头,反而害了自己。
白愁飞喝了个半醉,理智好像从他的身上脱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更加痛苦了。
他回到客栈,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头疼欲裂。
外面天仍是黑的,他独自在陌生的房间,身边没有熟识的人,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白愁飞给自己倒了杯水,点燃了蜡烛,静静的等待天亮。
太阳升起,又是新的开始。
白愁飞结了房钱,向着京城而去。
沈稚提过许多次金风细雨楼,似乎还想将风雨楼的副楼主之位交给他。
只要沈稚想,在给皇爷的信上提一句,副楼主之位非他莫属。
那时白愁飞以为自己有更大的前途,不甘心只做江湖帮派的副楼主,现在被打回了原型,以前唾手可得的东西变得望尘莫及。
他不想去风雨楼。
或许……六分半堂里也有他的机会-
朱厚照召集了诸位阁老,在豹房展开会议。
他言简意赅地说:“南王反了。”
视线逐次落在阁老的身上,朱厚照试图分辨出,南王是否与朝中大臣有勾结。
这些阁老的岁数是他的好几倍,无论阅历还是经历,都比他丰富,老谋深算,什么异常都没有。
朱厚照:“无名岛一案,太傅做得极好,朕打算仍请铁手他们领兵,镇压南王。”
杨廷和:“南王乃是累世的藩王,又远在广州府,此次谋逆蓄谋已久,必然早有准备,臣以为,应该慎重。”
朱厚照不满地说:“朕哪里不慎重了?”
杨廷和静静地看着他。
朱厚照还是太子的时候,杨廷和是他的老师,对他管束得颇为严厉。
这个眼神让朱厚照压力倍增,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朱厚照狡辩道:“朕以前确实有不慎重的地方,可是攻打无名岛,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杨廷和:“是吗?”
朱厚照:“虽然没有告知内阁,也没有通知兵部尚书,可不是有司礼监批红吗?而且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伤亡极小,缴获的赃款也充盈了国库,足以证明朕的英明神武,诸位卿家还有何不满?”
杨廷和:“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还望陛下明白。”
上次太平王根本就不知道,他也是倒霉,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什么用处都没有,还连累他下狱。
太平王的世子只顾着囤积钱粮,其实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了首领,就是一盘散沙,根本用不着打。
南王就不一样了,他蓄谋已久,封地偏远,勾结当地官员,十几年来隐瞒不报,盘踞在南边,根深蒂固。
而且南王早就有了警觉,必然提前安排军队。
就算南王世子在朱厚照手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这注定会是一场恶战。
朱厚照:“那您说怎么办?”
杨廷和:“下达旨意给广州府那边的卫所,时刻关注南王行踪,准备迎战。安排兵部,自周边调兵……京城中的精锐也要动用,以备万全。”
他最担心的是,南王收买卫所。
如果只有广州府的卫所也就罢了,若是广州以北,几处的卫所全都与南王勾结,那麻烦可就大了。
朱厚照:“朕觉得还是得通知太傅,师傅和太傅商议,尽快拟定好人选呈报上来。”
杨廷和:“是。”
这几位阁老离开后,朱厚照放松下来,瘫在椅子上。
刘瑾从里面出来,站在后面给他捏肩。
朱厚照:“至于这么害怕吗?他们又不会吃了你。”
刘瑾:“皇爷又不是不知道,几位大人每次看到奴婢都要生气,奴婢再往跟前凑,平白挨骂不说,还连累您心烦,还是躲起来得好。”
朱厚照:“懂事。”
如果阁老们也像刘瑾这样懂事就好了。
军事向来延误不得,几个时辰后,内阁就送来了将领的人选。
主将是兵部的人,副将为冷血,其他人员也都是兵部的人。
兵权。
全都来分他的兵权!
朱厚照恨不得再次御驾亲征,想到金风的话,他又缓下了心思。
和权力相比,还是小命更重要。
刘瑾问:“皇爷,要批吗?”
朱厚照摆摆手,离开了宫殿。
刘瑾在奏章上批红,命人送去内阁。
粮草先行运出,两日后,京中的禁军调集起来,由部将带领,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
黑衣男人骑在马上,眉眼带笑,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感到愉悦。
他问旁边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有些害怕他,但还是维持住了体面,拱手说,“叶海青。”
黑衣男人道:“我是六分半堂。”
他还是没有摸清楚六分半堂的具体靠山是谁,感觉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派系。
但是诸葛小花也是那个派系中的,就十分令人困惑。
这次出征,是雷损亲自开口,把他安排进去的。
雷损原本没有这个意思,还是狄飞惊提议,让六分半堂率领帮众进入军中。
若是能建立功劳,六分半堂的名望会更高,可以压金风细雨楼一头,这样六分半堂就能在金风面前抬起头了。
怪不得江湖中都说,狄飞惊会是个很好的朋友,果然非常体贴。
叶海青:“六分半堂的赫赫威名,我自然是听说过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六分半堂:“谬赞。”
冷血看着他们说说笑笑,觉得这群官员都不是好人。
诸葛正我这边,只有他自己过来了,身边全是敌对阵营,没有一个敢亲近他,完全将他孤立了。
大军走到半路上,京中送了信件过来。
主将看过后,只告诉了几个副将,没有大肆宣扬。
六分半堂问叶海青,“信里说了什么?”
叶海青道:“是个好消息,广州府的卫所给了回复,会配合咱们行动,看来他们还没有完全倒戈。”
六分半堂:“如果消息是假的呢?”
叶海青沉默了片刻,“若是假的,那就只能打了。”
与此同时,沈稚也在忙着查证这个。
他去了趟广州府,南王那边已经调兵进京,和卫所一点联系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出来。
如果南王出兵后,卫所没有阻拦,那就肯定是被收买了。
沈稚安排白云城的人盯着卫所,一旦有什么行动,立刻向城里传信。
他回到白云城,在海边练了会儿剑,去了叶孤城那里。
叶孤城淡定地处理着岛上的事务,一点都没有即将被牵连进谋反大案的焦虑。
沈稚:“朱厚照已经发兵了。”
叶孤城:“理所应当。”
沈稚:“你什么都不做吗?”
叶孤城:“你怎知我什么都没有做?”
沈稚:“那你做了什么?”
叶孤城:“我自有我的打算,你的剑法练得如何了?”
沈稚:“非常好!”
自从出去杀过人,对自身和马甲的认知就变了,每个身体有每个身体适合的道路,马甲的感悟不能全盘用在本体身上。
这就是万梅和白云的剑法不错,本体仍然很菜的原因。
沈稚不再管他,回去继续给朱厚照写信。
同一时刻,白云正在岛上闲逛。
他穿着华丽的暗金长袍,所有的饰品都戴上,手上拿着剑,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光彩夺目,耀眼至极。
路边的行人视线会被他吸引,紧接着移开目光。
看久了眼睛会疼。
飞仙岛几乎人人都知道白云城化形成了人,在白云以系统自带的形象出现过几次后,没有人不认识他。
这里的治安很好,加上白云地位特殊,哪怕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也不会遇到抢劫、偷盗和诈骗。
白云顺利地来到衙门。
衙门的大堂都变得明亮了很多。
捕快们朝门口看过来,白云逆着阳光,衣袍上的金丝,还有身上的宝石都闪烁着光芒。
白云冷冷地说:“这是什么衙门?”
捕快道:“海神!您怎么亲自来了!”
白云:“……”
怎么听着跟妈祖似的。
还不如叫天子呢!
“不要这么叫我,我不是海神。”白云坐到中间的座椅上,“把你们这里说得上话的人叫过来。”
“是,小的这就去。”
一个捕快给他端来了香茶和水果,总共三个果盘,摆放在白云面前,看起来就像祭祀似的。
那个捕快不安地问:“要不要给您准备香烛?”
白云:“不用。”
他又不是鬼。
拟人也是人!
捕快安静地站在旁边,时不时地瞥他一眼,好像没见过他吃东西一样。
白云给自己剥了颗葡萄。
衙门中的主官从里面出来,“海神,您怎么亲自来了?”
“别叫我海神。”白云吃掉葡萄,“我想知道,广州府的卫所和南王府有没有来往。”
主官道:“这个……您为何不问城主呢?”
是啊,为什么呢?
白云:“你觉得呢?”
主官:“是城主想让您与下官多多熟悉,以后好方便相处?”
白云:“是的。”
主官道:“整个广州府都是南王的封地,卫所当然也受他的辖制。您可能还不知道,卫所里的兵,都是南王的人。”
白云:“谢谢。”
沈稚拿起笔,在信上增添了这句话。
白云:“那其他地方的驻军?”
主官:“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南王的手还不至于伸得这么长。”
要是他能调动两个省的兵力,早就谋反了,哪里会安分地在封地。
白云:“谢谢。”
主官:“您太客气了,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白云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离开,去往下一个衙门。
他必须要在白云城的各方部门混个眼熟,以后才方便发号施令。
叶孤城看起来有强大的欲望和野心,实际上一直在摆烂,说好了给他职位,拖到现在都没有踪影。
谋反都要蹭别人的!
还当皇帝,你当的明白吗?
第58章
朝廷中的大军和南王军队很快碰撞, 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战斗一开始,六分半堂远远地躲了起来。
他还没有学武,连武器都没有, 根本没有战斗力。受伤以后原地消失, 那就直接脱离队伍了!
六分半堂躲在土坡后面,怕暴露自己, 一直半蹲着,他手上拿着普通的钢刀,敌人过来直接捅死,坚决不出去。
等这一仗结束,南王军队逃跑, 六分半堂才起身走出。
他背着手,温和的神情在尸横遍野下显得玩世不恭。
冷血碧绿的眼睛闪着幽光:“你去哪里了?”
六分半堂微笑:“怎么?你很在意我吗?”
冷血不喜欢说废话,擦掉无鞘剑上的血, 俊朗的面容透着冷意,看向六分半堂的眼神十分忌惮。
主将安排了几个人打扫战场,紧急给附近的卫所通信,所有人都忙碌极了。只有被孤立的冷血,还有身份特殊, 没有人敢指使的六分半堂闲着。
六分半堂友善地说:“我和金风是好朋友,你也可以把我当朋友看, 不然这一路上, 未免太寂寞。”
冷血:“金风愿意和你来往,那是金风的事, 与我无关。”
六分半堂:“你很讨厌我吗?”
冷血没有回话,他转身向前走。
六分半堂跟了过去,“不说话就是喜欢我。”
冷血是个很能忍的人, 他看似桀骜,其实智谋并不差,所有的心思都藏了起来,很少诉之于口。
六分半堂这也太无赖了。
他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强行和金风结交的吧?
冷血不上他的当,依然没有说话。
六分半堂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冷血警觉地后退:“你做什么?”
六分半堂和善地说:“我想看看,你的头发是不是绿的。”
原著有的时候冷血是绿发碧眸,有的时候不是。
据说汉朝就有染发剂了,第一个染头发的是号称穿越者的王莽。后面各个朝代也都有,宋明也有很多染头发的。
冷血很有可能是把这玩意染成了绿的!
冷血:“不要碰我。”
六分半堂:“好的。”
他的视线仍然落在冷血的头发上。
冷血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你究竟想做什么?”
六分半堂:“你这次来,难道不是替小花把控局面的吗?只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很难做到吧?”
军中的主将和副将全都不是诸葛正我的人,要不然冷血也不会被孤立了。
六分半堂要不是非人的身份,作为江湖草莽,哪怕是利益一致,也不会被高层军官放在眼里。
哪怕他不是人,他们也只是尊敬,根本不会因为他改变主意。
六分半堂在军中的地位,比白云在白云城还要低。他连个名义上的职位都没有,就算沈稚知道了很多消息,主将也肯定不会听他的。
六分半堂:“我想跟你联手。”
冷血:“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六分半堂:“我们还有时间,你可以开动脑筋,好好想一想。以你的聪明智慧,应该不难想明白。”
冷血觉得他在用激将法。
六分半堂果然阴险,每一句话都暗藏陷阱。突然向他示好,背地里还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六分半堂和冷血达成一致,回到队伍里,发现主将已经兵分三路,休整过后,出兵围捕南王。
都没有人通知他!
“那我呢?”六分半堂不满地问。
这次仍是叶海青跟他交涉,自从叶海青和六分半堂说上话,这苦差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也是有口难言,既不敢推辞,也不敢得罪六分半堂,笑着说,“南王这等鼠辈,败势已经难掩,哪里用得到您亲自出面?
“我在赣州府有几个朋友,家里有几分薄产,听说您的大名,想邀您前去,跟您见上一面,待擒住南王,大军整顿好,再出发返京,您觉得如何?”
六分半堂:“只有我?”
叶海青:“只有您。”
六分半堂:“不去。”
叶海青:“那您的意思是……”
六分半堂指着远处的冷血:“他去我就去。”
冷血也是穿了一身黑衣,刚才的激战弄脏了他的衣袍,头发也略微有些散乱。
他站在一具尸体旁,盯着那具尸体身上的伤口,看得很认真。
叶海青摸了摸额头,擦掉上面的细汗。
果然是人以群分。
叶海青来到冷血这里。
因冷血是皇爷亲封的四大名捕,在御前也说得上话,就算跟他立场不同,明面上也不会太过得罪。
“冷四爷。”
冷血拨弄着伤口,好像没听到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现下南王已经败落,剩下的交给黄大人就好,六分半堂要去赣州府,你护送他过去吧。”
“我不答应。”
叶海青:“这是黄大人的吩咐,你现在是军中的将领,不是神捕司的捕头,答不答应,由不得你做主,难道你要违抗军令吗?”
冷血的视线终于从那具尸体上移开。
充满野性的碧色眼眸看了过来,叶海青心中一紧。
冷血:“这是六分半堂的意思?”
叶海青:“自然。”
冷血:“让他亲自过来说。”
叶海青被他看得发毛。
这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若不是诸葛正我收他为徒,冷血手上还不知道取走了多少条性命。
叶海青带着六分半堂过来。
六分半堂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服软的。”
冷血:“与那件事无关,我不会去赣州府。”
六分半堂:“你不去我也不去。”
冷血眯了眯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
六分半堂:“是的。”
冷血心中升起一股杀意,握紧了无鞘剑,看向六分半堂的眼神冷冽极了。
叶海青低声警告,“你以为留下来,你的处境就会好起来吗?好好想想吧。”
连六分半堂都是这般待遇,更何况是你。
冷血缓缓放松了力道,“你的提议,我答应了。”
六分半堂:“聪明男孩。”
冷血:“恶心。”
冷血是被狼养大的,少年时身上还带着狼的习性,后来拜了几个师父,纠正了不少。
但是始终带着野兽的特性,比如他的直觉敏锐,眼睛也是绿的,六分半堂还以为他会喜欢呢。
换成原版试一下。
“Good boy。”
冷血听不懂,但感觉不是什么好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六分半堂示意他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冷血环视四周,将所有将领的状态都看在眼里,最后看向六分半堂。
黑衣男人嘴角带笑,似乎完全没有把这样的局面看在眼里,胸有成竹,运筹帷幄。
这是个棘手的敌人,和雷损一样难缠。
但现在,他们暂时是盟友。
冷血不明白六分半堂为什么和那些将领不是一条心,但他看得出来,六分半堂在这里的境遇跟他差不多,也是没有权力的。
冷血道:“好。”
六分半堂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那就赣州府见。”
叶海青松了口气,牵了两匹马来,又喊了十来个侍卫,护送他们去赣州府。
冷血利落地翻身上马。
六分半堂围着马转了一圈,摸摸它的鬃毛,摸摸它的腹部,又盯着它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叶海青:“这马怎么了?”
六分半堂:“我不会骑马。”
叶海青一身的涵养都用在这里了,控制着自己,保持微笑,没有提高音量,“可是你是一路骑马过来的。”
六分半堂:“那时候很慢,我不会骑快马。”
叶海青:“您想怎么办呢?”
六分半堂一指冷血,“我要和他同乘一匹。”
冷血:“你不要得寸进尺。”
六分半堂走过来,抱住他的腿,“让我上去。”
冷血踹他一脚:“放开。”
六分半堂:“我要上去。”
冷血:“不可能!放开!”
六分半堂:“那我不去了。”
叶海青连忙帮着劝,“冷四爷,四爷,你就让他上去吧,从这儿到赣州算不了多远,几日就到了。”
六分半堂抱着他的腿,仰头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似乎在暗示他什么。
冷血:“仅此一次。”
六分半堂:“好的。”
叶海青过来扶了一把,六分半堂按着他的肩膀,翻身跃到马上,他坐在冷血的身后,抱住他的腰。
冷血浑身僵硬:“别碰我。”
六分半堂:“不可能,会掉下去的。”
冷血隐忍。
他用力夹着马腹,一挥缰绳,身下的马以极快的速度奔了出去。
叶海青连忙带人跟上。
他只准备了两匹马,其余人都是步行,根本追不上,只能看着冷血和六分半堂越来越远,消失在了视线中-
白云城。
“叶孤城呢?”
“属下不知。”
“你看到叶孤城了没有?”
“不曾见到。”
“邱管家,叶孤城去哪里了?”
“城主没在书房?”
“没有。”白云郁闷地说,“我把城主府都找遍了,哪里都没有。他不会死了吧?”
管家眉头一抽。
城主是怎么回事?
和他们的神灵相处的也太差了!
管家道:“或许城主临时有事出去了。”
白云点头:“有道理。”
叶孤城不怕死亡,但是会害怕自己死得没有意义。
他道别了管家,拿上自己的剑,向着城外而去。
与此同时,沈稚也换好衣服,带上剑,从另一个方向出了城。
沈稚们陆续来到码头,登上了离开海岛的船只-
冷血和六分半堂出来没多久,就遭遇了南王的伏兵。
他是六五神侯诸葛正我的小弟子,是天下闻名的四大名捕,南王来京时,绝对留意过他的样貌。
更何况他经常去各地查案,或许曾经偶遇过南王的人。
南王那边立刻有人认出了他:“是冷血!”
“他后面那个是谁?”
“不知道。”
六分半堂尽量缩小自己,往冷血身后躲了躲。
他怕那边有人放暗箭,误伤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冷血的年纪虽小,体格却很大,稍微缩一下,还是可以挡住的。
不等冷血做出反应,南王那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撤!撤!”
冷血回头看了眼六分半堂。
他什么都没说,神情已经足够表明对六分半堂的轻蔑。
六分半堂:“你还年轻,不明白江湖险恶,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做好完全的准备,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都是来自白云的经验!
冷血依然没有说话。
南王被簇拥在人群中迅速消失,片刻后,突然从树林里冒出来了一群黑衣人,他们手持弓箭,朝冷血和六分半堂射了过来。
冷血悍勇无畏,以高超的剑法挡下了箭雨。
他回头一看,六分半堂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了一块石头后面,那块石头太小,他只能抱头蜷缩着身体。
冷血的眼中闪过疑惑。
这真的是六分半堂?怕不是个假的吧。
雷损能干出这种事。
冷血不敢说出口,生怕被六分半堂再次缠上,他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敌人而去,一剑杀死一个弓箭手。
那群放箭的黑衣人四散而逃,冷血与他们保持距离,甚至刻意离得远了些,从侧面追击,放松敌人的警惕。
六分半堂也跟着他跑。
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体力充沛,速度和耐力都很强,爆发力也不错,哪怕没练过轻功,努力一下勉强能跟上冷血的脚步。
冷血低声:“你来做什么?”
六分半堂:“杀人。”
冷血:“怕死就躲起来,不要跟着我。”
六分半堂:“好的。”
冷血随着南王的部队变换方位,六分半堂也亦步亦趋。
隐藏好身形后,冷血道:“你不是说要躲起来?”
六分半堂依然轻松:“是的。”
冷血的寒毛竖起,直觉告诉他,这个黑衣男人很不对劲。
他伪装的太好了,连自己都骗过了。
直到现在,冷血想起他躲在石头后面的画面,还是会觉得他是真的怕死。
可是怕死的人怎么会跟随自己深入险境?
冷血很清楚自己距离南王大军有多近,想要不动声色地隐藏自己,不是件容易的事。六分半堂却能轻易做到,不留半分纰漏!
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的武功,或者说神威,可是超乎常人的体能和速度已经暴露了他的不同。
这绝对是六分半堂!
和雷损的性情相近、心智相仿,而且有神灵的能力,比雷损更难对付。
此人城府太深,不是他能应对的人物。
六分半堂没留意冷血的反应,他在观察南王的军队。
他粗略算了算人数,得出结论:“你打不过他们。”
冷血:“嗯。”
如果他一个人就能平定南王,皇爷偷偷派他出来就可以了,何必兴师动众?
六分半堂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他以为,有人能以一敌万?
还是他自己就能做到,所以觉得其他人也可以做到?
六分半堂:“我不会出手的。”
冷血:“为什么?”
六分半堂:“因为我很弱。”
冷血:“弱?”
六分半堂:“跟其他几个江湖势力相比,我的年龄最小,实力也最弱。雷损只想让我给他牟利,根本不愿付出。”
哪怕知道雷损的为人,冷血还是惊讶极了。
他竟然连六分半堂都如此亏待!
六分半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冷血:“不知道该说什么。”
六分半堂传授经验:“如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不要处处都反驳别人,你可以说‘是的’或者‘好的’,这两个词充满了善意和友好。”
冷血:“……好的。”
六分半堂:“别人说话,你一定要回答,不然会被当成傲慢无礼。”
冷血:“……”
六分半堂:“说话。”
冷血:“好的。”
六分半堂:“看,你已经学会了。”
冷血:“……”
六分半堂:“撂爪就忘?”
“……”在他期待的眼神下,冷血被迫答道,“好的。”
六分半堂:“这个时候应该说‘是的’。”
冷血:“好的。”
六分半堂欣慰地说,“现在你已经完全学会了,我也算后继有人了。”
冷血:“……”
六分半堂:“说话。”
冷血:“是的。”
南王的大军躲在了一座深山里。
他能收买广州府的卫所,却没有办法接触到其他的卫所。
现在的卫所兵力虽然不再强悍,但依然效忠皇帝,一旦发现他的行踪,会立刻向朱厚照禀报,他不敢暴露踪迹。
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朝廷军队,看样子朝廷那边没有找到南王的行踪。
冷血只好继续蹲守在这里。
他渴了便找些水喝,饿了就去摘野果,抓野物。
一连过了三天,都没有人来,冷血有些崩溃了。
往日办案,他都有足够的耐心,哪怕一点食物都没有,他也能忍耐很久。
可是这次有六分半堂。
他不用吃饭,也不需要饮水,三天三夜不睡觉依然神采奕奕。
而且话特别多。
冷血被他烦得不行,几次想拔剑杀了他。
对上那双阴郁的双眸,他又会生出惧意,恐惧帮他冷静下来,按捺住了心中的冲动。
六分半堂:“很快了。”
冷血:“什么?”
六分半堂:“很快就能结束了,我们的救星们要到了。”
救星们找到了朝廷的大军。
沈稚和白云刚靠近,便有人骑马过来,大声喝道:“什么人?”
白云:“沈稚。”
沈稚:“白云城。”
哦豁,反了!
来人看清了二人的衣着打扮,冷冷道:“我听闻沈稚喜着红衣,江湖人称血衣剑客,白云城则与叶孤城相似,都爱着白衣,你们两个就算想冒充,也该装得像一点。”
穿着白衣的白云:“白云城不喜欢穿白衣。”
他更喜欢那身亮闪闪的衣服。
他的初始服装真的超绝,白天和晚上、晴天和阴天、正午和朝夕穿起来都是不同的样子,非常具有美感。
可惜剑法不够强,不足以支持他在外面穿。
身着红衣的沈稚:“叶孤城也不爱穿白衣,他只是抠门。”
白衣:“是的。”
岛上的其他人都认定了叶孤城和白云的审美是一样的。
白衣只是叶孤城的伪装,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那位哨探不明所以:“你们有病吧?”
沈稚:“你真没礼貌。”
白云:“是的。”
哨探疑心他们是南王府的人,不敢让两人就这么离开,当场格杀的话,又担心打不过,只好把他们请进了军营。
沈稚和白云目不斜视,越过一众熟悉的面容,来到了主将面前。
主将姓黄,这里他的官最大,没人敢直呼他的姓名,六分半堂不知道他叫什么,所以沈稚和白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主将道:“白云城和京城素无来往,你们二位这个时候过来,有何要事?”
白云:“我们知道南王的下落。”
沈稚:“是的。”
主将:“南王自顾不暇,东躲西藏,已经几天没有露面了,二位公子如何知道?”
沈稚:“六分半堂和冷血找到了南王,一直在追踪他们。他已经向我传信,将南王的具体位置告知。”
主将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沈稚:“去看看就知道了。”
主将依然犹疑不定,大军已经拖延很久了,每日都要消耗很多粮食,再继续拖下去,供给就要跟不上了。
但是这两个人行踪可疑,他不能把全军的性命都交在他们两人的手上。
主将道:“你将具体方位告知,本将自会派人探明。”
沈稚看出了他的想法,对他很失望。
他还以为透露南王行踪,可以再立一功,帮叶孤城洗刷罪名。
为了这个,他特意以叶孤城亲传弟子的身份过来,都没有亮出亲王的身份。
沈稚叹了口气,要来纸笔,写明南王的位置,和白云离开军营,朝着南王所在的山林中走去。
马甲的体力是无限的,本体也很强。
他们的剑法已经得到了叶孤城的真传,足以击杀江湖上的二流高手,普通士兵对他们来说,不足以放在心上。
只要在本体体力耗尽前杀死南王,这一战就算赢了。
山上没有道路,一红一白两个剑客走在丛林中,他们目标明确,很快找到了人类活动的踪迹。
六分半堂道:“来了。”
冷血:“谁?”
六分半堂:“沈稚,还有白云城。”
冷血向着他的目光看去,几息之后,视线中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袍,颜色很正,红得像是被鲜血染成的。
另一个穿着轻薄白衣,飘逸若仙,一尘不染。
这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冷,剑意昂然。
他们太过夺目,引起了南王部下的警觉。
南王的人迅速起阵,“阁下是谁,报上名来!”
两位剑客是来比剑的,不是来说话的。
他们一言不发,以行动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南海,飞仙岛。
剑仙的后继之人!
第59章
沈稚和白云直接乱杀, 冷血都惊呆了。
江湖传闻,叶孤城收了南王世子做徒弟,但实际上世子早就被押送去了京城, 不曾真正拜师。
什么仇什么怨啊?
难道叶孤城的品德已经高洁到这种地步, 不能留下任何瑕疵?
六分半堂看出了他的猜忌,怕他联想到谋反一事, 主动给事情定性:“是妒忌。”
冷血:“什么?”
六分半堂:“叶孤城再不会有第三个徒弟了。”
原来如此。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白云城竟会对叶孤城产生这样的占有欲……幸好师兄们没有像他们两个这样对待自己。
六分半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冷血:“好的。”
冷血:“……”
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过六分半堂。
沈稚和白云杀了半天,还是摸不到南王的边。
眼看南王就要跑,六分半堂催促冷血,“该你上场了。”
冷血:“我?”
六分半堂:“没错。”
他被野狼抚养长大, 生性带着残忍,又因为天赋卓绝,学什么都很快。
遇到的第一个师父是个人渣, 悲惨的遭遇在某种程度上也塑造了冷血。
这样的人,如果不做捕快,极有可能去做杀手。
他必定是个非常了得的杀手,因为杀人对他来说,是件很普通的事。
哪怕成为了一名捕头, 冷血做的最多的,依然是杀人。
冷血的剑连剑鞘都没有, 他的剑道可见一斑。
六分半堂:“他们需要你。”
冷血:“以卵击石, 我做不到。”
南王的兵马太多,仅凭他们三个, 绝不可能战胜。所以看到沈稚和白云冲过去他才这么震惊。
这两个人简直不要命了。
不,白云并非人类,他应该有保全性命的办法, 沈稚可就未必了。
冷血看得出来,他们的习剑时间不长,没有扭转局面的能力。
六分半堂:“你可以的。”
冷血:“你为何不去?”
六分半堂:“是的。”
冷血的表情有一瞬间怔愣。
黑衣男人仍然垂眸含笑,散漫、轻挑。
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要堵住别人的嘴就好。
唯有神明才能如此随心所欲吧。
或许他催促自己,不是因为想让自己死,而是根本不了解人类有多么脆弱。
冷血直白地说:“我会死。”
六分半堂没再勉强他:“借你的剑用一下。”
冷血犹豫不定。
在这个时候失去武器,无异于豺狼失去爪牙,一旦发生冲突,就只能等死了。
可是他刚才已经拒绝过六分半堂一次。
冷血解下无鞘剑。
六分半堂欣赏了一下,这把剑很轻薄,比他见过的所有剑都要薄,应该也很容易断。
六分半堂:“可惜,我不会用剑。”
说罢,他拿着剑加入了战局。
冷血的心颤抖了一下。
他的剑!
这是冷血第一次看到六分半堂出手,他宁愿自己没有看到。
六分半堂的招式很朴素,他用的是最基础的剑招,没有任何技巧,大开大合,奋勇直前,毫无畏缩之意。
可他的剑是一把易折的薄剑!
眼看着六分半堂杀了两个士兵,冷血思忖片刻冲了出去。
他从地上捡了把钢刀,递到六分半堂面前,两人极有默契地交换了武器。
六分半堂道:“杀了南王,你就能活下来。”
冷血:“说得轻巧。”
说完他便看到那位红衣剑客道:“白云,你来牵制他们,冷血去杀南王!”
远处有个白色的身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很多穿白衣服的人,疑似是叶孤城。
另一边也好像有人来了,暂时还没看到人影,不过战马声很清晰。
必须速战速决!
沈稚的声音很大,冷血听得很清楚。
南王的兵也听得很清楚。
他们听从南王的命令,即刻改变阵型,分出一部分人手,将冷血团团围住。
冷血的压力倍增,幸好有六分半堂替他分担了一部分,还不至于腹背受敌。
沈稚面不改色,与白云一跃而起向着南王杀去。
两人师承叶孤城,虽不是顶尖剑客,但已领悟到叶孤城剑法中的真谛。
他们的身法同样轻盈,看似飘逸若仙,招招带着杀意,剑招又极快,每挥出一剑,都会带走一条人命,无人能近身。
南王的部下生出了退意。
南王在亲随的护送下撤退,他喊道:“拦住他!拦住他们!”
沈稚和白云连眼神交流都不需要,他们本就是一个人,互相之间配合默契,根本不需要为了对方而收势,用尽全力也不会影响到彼此。
沈稚的招式一变,不复轻盈飘逸,转而辉煌璀璨,红衣喋血,宛如人间帝王,长剑在他的手里,呈现出了千钧之势。
这一剑,取走了许多条性命。
敌军被他逼得不停地退,白云趁机凌空而起,直直地向南王刺去。
南王惊恐地看着他,在巨大的恐惧下,忘记了动作。
亲随们也在畏惧中下意识地躲逃,口中大喊:“护驾!护驾!”
冷血下意识地想去护驾。
六分半堂:“别添乱。”
冷血:“好的。”
六分半堂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冷血:“……”
白云的剑势如破竹。
悍不畏死的亲随挡在了南王面前。
白云的攻势没有改变,他的速度太快了,现在收势已经来不及。
变故发生后,他的剑势更加猛烈。
长剑将亲随刺穿,穿过那人,刺穿了南王的身体,留下一个巨大的血洞。
这次用剑,留下了巨量的血,长剑几乎被染成了红色,剑柄也带着内脏的碎屑,在失去支撑后,掉在了地上。
“王爷!”
“王爷死了!”
南王的部下都怔住了。
他们面对的敌人数量太少,只要放下武器,随时都可以逃脱死亡的命运,即便愣住发呆,也不会因此丢掉性命。
冷血收手,目光复杂地看向沈稚。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让自己去刺杀南王,之所以喊自己的名字,不过是为了分担兵力,给白云城争取时间罢了。
“杀了他!”南王的亲随中有人喊道。
他们不止是亲随,还有许多南王豢养的死士。
见南王已死,知道自己没有了活路,纷纷杀向白云。
白云的力气很大,硬碰硬也有胜算,他躲开兵刃,出手打向对方的肩膀,夺走武器,转瞬间将几人杀光。
白衣沾染了血液,剑客站在横尸中间,挽了个剑花,甩掉上刀上的血。
白云的眼神极冷,嘴角却微微翘起,看起来似乎心情很愉悦,“还有吗?”
冷血连忙道:“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就算他心中有一腔热血,见到不平之事,遇到穷凶极恶的人,都会控制不住杀意,还是会觉得这次杀的人太多了。
他偶尔也会一连杀死一二十个人,可是那些人全都该死,犯下的罪孽,就算以性命偿还也是不够的。
但是南王的这些部下,几乎都是普通人,冷血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过往,也看得出来他们的恐惧,心中升起了几分怜悯。
冷血说:“南王已死,你们的生死自有朝廷决断,若是不愿降服,唯有死路一条,现在投降,或许有一线生机。”
沈稚心想,这些沉默寡言的人社交能力也都好强啊。
西门吹雪是这样,叶孤城也不错,冷血也是这样。
不像他,在陌生人面前就是个社恐。
有一个人丢下了武器,哭喊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上面突然征兵,家里实在吃不上饭了,才跟着王爷混口饭吃,谁知道他是要谋反。”
越来越多的人丢掉武器。
“大人,小的冤枉啊,谁都知道谋反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小的家里还有老小,实在是不想这么做的,可是南王抓了老父,不听他的话,全家人都没有活路,求大人救救我的家里人!”
“求求您了!”
冷血十分动容,却有心无力,不能做出任何承诺。
身侧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真情实感最打动人,我还是太内向了,需要多多学习。”
冷血回头看过去。
六分半堂若无其事,“怎么了?”
冷血:“没什么。”
他对六分半堂的忌惮达到了顶点。
必须将此事告知世叔,提醒所有人警惕六分半堂。
尤其是金风!
六分半堂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心思敏锐,而且学习能力极强,他诞生的较晚,行为举止较为拙朴,不懂得隐藏自己。
再过一段时日,他学会收敛自己,藏起眉宇间的狠毒,伪装成良善的模样,必定会骗过所有人!
白云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剑。
他的手迅速被血液染红,片刻后重新变得洁白如玉。
叶孤城带着诸多白衣女子赶来。
原著中叶孤城出场,就是由六个白衣少女在前面洒黄菊花,用鲜花铺成一条道路,他踏着花瓣走来。
那些鲜花是为了误导别人,让他们以为叶孤城受了伤,为了掩盖身上的气息,才这么做的。
沈稚现在明白了,那些白衣女子,才是他的真正亲信。
叶孤城出门的时候动用白云城的兵力,只带了她们。
她们没有提着花篮,也没有打扮自己,只是穿着最简单的白衣,梳着最简单的发簪,手上拿着长剑,一看就很能打。
叶孤城走在最后。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最后落在了白衣身上。
白云:“我一直在找你。”
叶孤城:“找我?”
白云:“我和沈稚出来,本来想告诉你一声的,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沈稚给你留了封信,你有没有看到?”
叶孤城沉默。
他比白云和沈稚出来得更早。
白云:“你为什么不说话?”
叶孤城:“有没有受伤?”
白云:“都是小伤,现在已经愈合了。”
叶孤城:“好。”
他给身后的家臣使了个眼色,那些女子上前,检查过南王的脸,确定没有易容,朝他点了点头。
这时朝廷的禁军也赶来了。
来的是一小支禁军,领头的是黄将军的副官,名叫崔利。
崔利看清楚这里的场面,心下一惊,他环视四周,问六分半堂,“这是怎么回事?”
六分半堂一指白云:“他杀了南王。”
又指向冷血,“他劝降了其他人。”
接着是沈稚,“他和我一直在帮忙。”
最后是叶孤城:“他刚到。”
崔利来到六分半堂这边,给手下的军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检查南王尸身。
南王又被检查了一遍。
那军官道:“不是易容,正是南王本人,一剑穿心,已经死透了。”
白云:“世子拜入叶孤城门下,南王以此为威胁,要挟叶孤城助他夺得大位,叶孤城不愿被他威胁,派我过来帮你们拿下南王。”
叶孤城很欣慰,白云的语言能力比沈稚好太多。
崔利:“原来是这样。”
白云:“是的。”
冷血定定地看了会儿白云,又看向六分半堂,觉得应该是巧合。
崔利谢过叶孤城,命人割下南王头颅,押送诸多叛军,离开了山林。
冷血正要一起离开,发现六分半堂没有动,他便也没有动,站在原地,手上握着无鞘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沈稚:“你早就料到,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为你摆平一切,是吗?”
叶孤城:“……”
沈稚:“你心虚了。”
白云:“是的。”
叶孤城:“我自己可以解决。”
沈稚:“你来晚了。”
叶孤城:“你若什么都不做,我来得便刚刚好。”
沈稚:“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南王的对手,哪怕你的剑法很高,也不足以应对数千人。”
叶孤城:“只要等到朝廷的军队,就算是赢了。”
沈稚:“朝廷军队也是我喊来的。”
叶孤城:“你确定要在这里聊?”
沈稚:“这里没有外人。”
六分半堂:“是的。”
白云:“是的。”
沈稚们一起看向冷血。
冷血已经在六分半堂的强迫中妥协了很多次,不差这一次。
他果断地答道:“是的。”
同时后悔没有和崔副将一起离开。
这种来自神明的巨大不适,比单独面对六分半堂时还要强。
江湖势力化形,性情、样貌各不相同,神色也有区别,但当他们同时出现时,共性是如此的明显。
外界关于沈稚的传闻很多,但是无论哪个传闻中,他都是人类。
直觉告诉冷血,沈稚和六分半堂、白云城都是一样的。
沈稚:“你可以说了。”
叶孤城不认识六分半堂和冷血,但他知道,沈稚可以统领所有的势力化形,他是诸多神明之首,比其他人拥有更大的权力。
受他管辖的一方神明,对他绝对忠诚,不会忤逆他。
可能连心中所想,也能被沈稚感知到。
叶孤城没有追究那两个陌生黑衣人的身份,他道:“飞仙岛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给各方的官府都送了很多钱,朝中军队自然也收到了。
而且他又在南王开口之前,主动坦白了南王的威胁,哪怕南王胡言乱语,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叶孤城道:“白云解释的很好。”
白云:“谢谢。”
叶孤城对沈稚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沈稚:“你还没有收买我。”
叶孤城怔了下。
他确实忘了,因为他早已将沈稚看做自己人。
沈稚的诸多表现也都说明,只要自己开口,他绝对会帮忙度过这次难关。
叶孤城的神色略微缓和:“你想要什么?”
沈稚:“什么都可以?”
叶孤城:“只要我能做到。”
沈稚:“我要当白云城城主。”
叶孤城冷下脸:“不行。”
沈稚:“那你别死。”
叶孤城沉默。
沈稚:“你死了我就当白云城城主,让白云收徒弟,不管天赋如何,一百两银子就能拜师,全都是剑仙的徒孙,白云以后就专门做这个。”
白云:“好的。”
叶孤城:“……”
你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快?
六分半堂:“我要拜师。”
白云:“好的。”
沈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设想是可行的。
他慢条斯理地说,“不死,答不答应?”
叶孤城明白他的真实意图,沈稚看似在威胁他,实则是在向他表示不舍。
他一向是个很好的徒弟,不止在剑道上一日千里,没有辱没自己的名声,对他的感情也是极其诚挚的。
叶孤城承诺:“尽力而为。”
沈稚:“不能反悔。”
叶孤城:“好。”
解决完叶孤城的问题,一行人离开山林,来到了大路。
六分半堂很自然地脱离队伍,中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冷血跟着他一起,走出去很远,才压低声音问,“沈稚是谁?”
六分半堂:“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冷血已经习惯了他奇怪的用词,甚至发自内心地认为,六分半堂最好一直保持这样,其他人才不会被他欺骗。
冷血:“他也是一方势力化形?”
六分半堂:“沈稚是无法被定义的。”
冷血:“他是飞仙岛吗?”
六分半堂:“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沈稚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如果一定要捏个非人类的马甲,当然越伟大越好,怎么可以局限在某一方江湖势力!
最好超出地球,冲向宇宙。
或者脱离具体的物质,升华到“概念”的层次,比如人类集体潜意识化形什么的。
但是这种东西太抽象了,不好解释,而且一旦明确给出答复,其他人就会用自己浅薄的认知脑补他,最后还是落于俗套。
沈稚比较倾向做个神秘主义者,让自己的原形保持空白。
六分半堂提醒:“不要招惹沈稚,他的脾气可不像我这么好。”
六分半堂在冷血的心中阴沉、狠辣、强硬,具有极强的掌控欲。
凡是他想要做的,费尽心机也要做到。
无论哪一点,都和脾气好没有关系。
那位看似冷酷的红衣剑客,竟然能让六分半堂如此忌惮。
冷血:“叶孤城知道吗?”
六分半堂:“我帮你问问。”
冷血有些懵。
数十里之外的码头,沈稚问叶孤城:“你知不知道我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人?”
叶孤城:“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沈稚:“你知不知道?”
叶孤城:“自然。”
但凡在江湖中有些名望的,都有自己的傲气,更何况沈稚还不是人。
六分半堂:“叶孤城知道。”
“好的。”
冷血心想,叶孤城和沈稚之间,一定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和南王的关系,也肯定不是白云城说的那样。
皇爷知道吗?-
朱厚照收到了前线的来信,高兴地把杨廷和喊来一顿夸。
满朝官员都喜气洋洋,京城中的气氛也跟着松快了。
狄飞惊将广州府那边的消息呈报给了雷损。
雷损看完,感叹道:“在堂内时看不出来,去了外面才有机会施展才能。不愧是六分半堂,天生计谋深远。”
狄飞惊:“要不要让他留在外面?”
雷损摆手:“金风还在京城,六分半堂离开这几日,我都担心金风会出手,到时有几个人能应付得了?还是让六分半堂早些回来得好。”
他们不了解这些江湖势力化形的真正实力,对此保持警惕。
六分半堂目前看起来武功平平,可是他的气势太强了,雷损一直觉得,这些神明的长处不在武力,而在其他方面。
唯有神能应对神。
雷损:“注意六分半堂的行踪,他回来的时候,你亲自去接一下。”
狄飞惊:“是。”
他在心中默默地感叹,安稳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沈稚们乘船回了飞仙岛。
沈稚去卧房给朱厚照写信,白云跟在叶孤城身后,看他遣散了家臣,又去后院洗澡。
叶孤城站在热水桶旁,迟迟没有动作。
白云:“你怎么不脱衣服,水要凉了。”
叶孤城:“你出去。”
白云:“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你了,想多看看你,你就让我留下来吧。”
叶孤城:“出去。”
白云:“好的。”
两人面面相觑。
叶孤城:“出去。”
白云:“好的。”
他依然没有行动。
叶孤城拿上剑,自己去了外面。
白云跟在他身后:“我都答应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叶孤城无奈道:“沐浴是极其私密的事,你不应守在旁边。”
白云:“可是很多人沐浴的时候都有人服侍。”
叶孤城:“你是城中最尊贵的人,不该做这种事,我不需要你服侍。”
白云:“有多尊贵?”
叶孤城:“在我之上。”
白云:“具体职位呢?你定下来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叶孤城总算明白过来,原来他一直跟着自己,打的是这个心思。
“等我休整好,明日便着手准备。”
“如果你没有做到,就改名叫叶不诚,白云城也改成白云不诚。”
反正他还是叫白云。
第60章
白云的话说得太绝, 叶孤城这下没有了敷衍的理由。
他回到房内,谨慎地关好屋门。
浴桶里的水已经变得微凉,叶孤城只好喊侍女过来, 重新添上热水。
白衣侍女鱼贯而入, 叶孤城的视线扫过这些侍女的脸,确定白云没有混入其中。
侍女们熟练地拿来沐浴需要的东西, 列站在四周,听候差遣。
叶孤城:“都下去吧。”
“是。”
叶孤城脱掉衣服,进入浴桶中,依然有些不自在。
白云是白云城的化身,白云城是白云的本身, 对白云来说,在不在这里有何分别?
想到过去的三十年都是这样度过的,叶孤城变得坦然。
他像往常一样清洗干净, 穿好衣服后,拿着剑来到了大殿,召集下属,处理城中的政务。
三人仍然睡在同一个房间,临睡前, 白云又提醒了一遍。
天微微亮,三人一同起床, 穿戴整齐后, 去海边练剑。
晨曦下,白云的暗金长袍看上去几乎是黑色的, 行动时又有浮光流动,低调又奢华。
沈稚盯着他看了会儿,问叶孤城:“人类能做出这样的衣服吗?”
叶孤城:“你和白云身上的衣物材质特殊, 外观做得相似并不难,做成之后必定十分沉重,不适合日常穿着。”
沈稚:“你还想过这些?”
叶孤城:“初见时,实在难以相信白云并非人类,自然要谨慎观察。”
白云:“我不像人吗?”
叶孤城已经了解他的性情,知道该如何跟白云交流,暗暗地夸奖:“你的外表与人极其相似,肉眼凡胎,很难分辨出你的身份。”
沈稚:“那我呢?”
叶孤城:“你的眼睛……很少有人拥有这样的眼睛。”
沈稚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我一直想把它抠出来,小白总在一旁阻拦,后来我趁着他睡觉偷偷试了一次,根本弄不出来。”
叶孤城一惊,这么说他的徒弟差点就双目失明了?
哪怕知道沈稚不是人,叶孤城依然道:“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沈稚:“不是抠眼,是眼睛表面那层薄膜。”
叶孤城:“你的恢复能力很强,但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修复自身,必然要动用神力,养成伤害自己的习惯不是好事。”
沈稚:“好的。”
三人来到海边,各自练各自的剑。
沈稚和白云几乎完全一致,同样飘逸若仙,轻灵巧妙,细看之下又有所不同。
白云的体力更强,而且在拥有自己的剑以前,先用了一段时间的刀,他的剑法更加迅猛、波澜壮阔。
沈稚的感知更敏锐,更加灵活,他的剑也是很快的,乍看上去有些华而不实,杀意隐藏在美丽的表象之下,如果不是他刻意展现,很难被人发觉。
叶孤城练完剑,站在海岸边,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
他何其有幸,能同时遇到两个剑道天赋卓越的神灵。
海水渐渐上涨,到达二人的腰部,沈稚和白云收势,在水中往回走。
叶孤城:“白云。”
白云看向他,“开会时间定下了吗?”
“定下了。”叶孤城道,“你为何不试一下,在海中用剑?”
白云:“定了什么时候?”
叶孤城:“巳时正。”
白云:“好的。”
叶孤城道:“你和沈稚的剑意,都与我一脉相承,与大海的力量相辅相成,若能领会来自海中的真意,剑道自然更上一层。”
可是我不会游泳。沈稚心道。
本体不会游泳,马甲们当然也不会游泳。
叶孤城在剑法上以身作则,在游泳上可没有。
简直就是谋杀!
白云:“我讨厌水。”
说完他就走了。
叶孤城疑惑,在海边诞生的神灵,怎么可能讨厌水?
沈稚回想着自己两次被水完全淹没的经历,拍拍叶孤城的肩膀,“人离不开水,但也没有人能在水里活下来。被大水淹没,只会生灵涂炭。”
叶孤城:“所以你们都不会水?”
沈稚:“是的。”
叶孤城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他很欣慰,沈稚和白云哪怕畏惧水,依然愿意随他来海边练剑,每日至少在海水中浸泡半个时辰。
回到城内,白云和沈稚的衣服已经变得整洁,叶孤城的白衣依然潮湿,头发上也沾着水。
他们各自去冲洗了一下,再次出现时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
沈稚继续在庭院中练剑,白云尾随叶孤城来到城主府前面的大殿上。
叶孤城像帝王一样,坐在最中间华丽的座椅上。
穿得像个真正帝王的白云抱着剑站在他的身旁,俊美的脸上神色冷峻,看上去像刑场上准备斩首的刽子手。
白云城的官员们到来后,都被这副场景震撼到了。
他们频频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放下笔,官员们立刻收回视线,垂眸静坐。
叶孤城看人都已经到齐,道:“白云身份特殊,应该有一个名分,诸位以为如何称呼比较好?”
白云打起精神,希望他们给自己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白云城乃仙灵化身,与人不同,玄之又玄,应以五行相取。白云城位于南海,应属壬水,辛金生壬水,金白水清,下官以为‘鎏’字最好。”
留子?白云想。
这边的版图算明朝吗?白云城算是海归吧?
“水已经够多了,无需金来生助,海水泛滥,既为灾祸,应以土制之,‘城’字再合适不过。”
“照你这么说,土哪能制得了,应该用木来泄才对。”
“带木的字不好听。”
“怎么就不好听了!”
然后他们就吵了起来。
白云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低声:“习惯就好。”
白云同样压低声音,“你能不能往旁边点,我也想坐下。”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就算叶孤城的椅子很宽阔,足够坐下两个人,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下也太过暧昧了。
叶孤城绝不可能答应。
他给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来。
侍卫了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下方的争吵暂停,安静下来。
叶孤城:“给白云看坐。”
侍卫立刻跑了下去,没多久换了两个陌生的面孔,抬着椅子过来,放在了叶孤城的旁边。
白云把椅子调整了一下,紧挨着叶孤城坐下。
叶孤城无视他的动作,“商议出结果了吗?”
白云默默吐槽,起名字这种事,人越多越难有结果吧。
官员们鸦雀无声。
白云:“不如我自己选吧。”
叶孤城沉默。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白云:“你们刚才起的名字都乱七八糟的,根本不是具体职位,一点也不实际。还不如直接叫我副城主。”
叶孤城:“我已命人为你修建神宫。”
白云:“什么神宫?”
叶孤城:“你是白云城的化身,理应拥有自己的宫殿。自今日起,你便是神宫中的宫主,他们商议的是你的称谓,也是神宫的称谓。”
白云:“宫主有什么职权?”
叶孤城:“白云城从未设过此等职位,你是先例,也是唯一的神宫之主。你凌驾于城主之上,神宫建成后,会有婢女、侍卫、杂役恭候差遣,你觉得如何?”
说好了今天商议他的职位,原来叶孤城早就定下了。
反正都是大风刮来的,白云接受良好:“怎么没有道童?”
叶孤城:“你需要?”
白云:“不需要。”
他又不炼丹,也不需要抱剑童子。更不会突然残疾,只能坐轮椅,需要找童子推轮椅。
收道童的话只能教他们无情剑道,那跟沈稚说的,开辅导班收徒有什么区别?
叶孤城:“神宫之名,你有没有想法?”
白云:“要好听的,或者抽象的。”
叶孤城:“何意?”
白云:“比如秽乱后宫、必先自宫什么的。”
叶孤城头疼地扶了下额头。
这就是他最开始担心的。
如果让白云自己取名,百年来积攒的名望就要彻底崩塌了!
比起这个,他宁愿死。
叶孤城直接无视了白云,看着下方官员们震惊、疑惑、怀疑自我的表情,生出了几分优越感。
叶孤城道:“‘灵毓’二字如何?”
“极好。”
“钟灵毓秀,白云城之精华所在。
“唯有白云城之神明能担得住这几个字,想来百姓也不会有异议的。”
叶孤城问白云:“你觉得呢?”
白云:“我觉得还是我起的那几个有趣。”
叶孤城道:“就这样定下了,白云此后便是灵毓神宫之主,尔等可以宫主相称。”
白云低声:“听起来像是你的女儿。”
叶孤城斩钉截铁:“不会的。”
千万别再改了,他一点都不想跟白云讨论改如何起名字。
白云:“好吧。”
他的职称定下来以后,这里就没他事了。
余下的政务大都是些细枝末节。
叶孤城以为白云会留在这里,插手这些小事,利用宫主之职争抢治理白云城的权力,没想到他半点都没有迟疑,直接离开了。
这些神明的心思,一个比一个琢磨不透-
冷血跟随大军,骑马回京。
他发现了一件事情。
六分半堂乘骑的那匹马似乎很畏惧他。
每当六分半堂靠近,它的眼睛里都会流露出非常明显的恐惧,在六分半堂抚摸时,连喘气的声音都会收敛。
六分半堂骑上马后,它就慢慢地走,若是速度快了,它的四条腿好像要打结。
六分半堂自己也非常苦恼,不停地安抚着马匹,在它耳边说好话,还会喂它吃糖吃豆饼,但是效果甚微。
冷血觉得有趣极了,“你对它做了什么?”
六分半堂:“什么也没做。”
冷血:“是吗?”
他心知,这恐怕是因为六分半堂的阴沉冷郁太过明显。
这些动物不会说话,但是感知能力一点也不弱,恐怕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六分半堂不是好人,畏惧他犹如畏惧猛虎。
六分半堂:“马为什么不怕你?明明你更像野兽。”
冷血怕激怒他,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而且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像野兽了:“我不知道。”
六分半堂:“可能是太少了。”
冷血:“少?”
六分半堂:“狼都是习惯群居的,独狼很难捕获猎物,你只有一个人,战力大打折扣。”
如果冷血拥有马甲系统,所有的马甲同吃同住,一起行动,杀人时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应该早就天下无敌。
冷血:“我还有兄弟。”
六分半堂:“他们不是狼。”
冷血想了想,无法反驳,“是的。”
六分半堂:“也可能是你被小花驯化,从狼变成了狗。”
冷血眼神转冷,碧眸中浮现出残忍之意:“你说什么?”
“狼凶性未泯,出现在人类聚集的地方,只有死路一条。狗就不一样了,它通人性,忠诚、懂得感恩,教养好了,还不会随意袭击人。”
冷血心知这话是对的,但仍觉得不爽。
六分半堂:“你已经是诸葛小花的狗了!神捕司专用警犬!”
冷血:“挑拨离间对我没用。”
六分半堂笑着说:“你果然很忠诚。而且我哪里挑拨离间了,分明就是事实。”
冷血极度不爽,但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牵着缰绳调整方向,默默离他远了些。
他发现,离开时的速度,比过来时的速度快了不止一点。
果然所有的马都畏惧六分半堂。
那日与大军分开,六分半堂以不会骑马为由拒绝了叶海青,强行要求跟自己同乘一匹,也是这个原因吗?
可他的马跑得很快,并没有受到影响。
是六分半堂暗中做了什么?
冷血百思不得其解,暂且记下来,准备见到世叔以后,向世叔请教。
十几日后,他们回到了京城。
有沈稚给朱厚照写信,用不了六分半堂找皇帝邀功,他直接回了六分半堂。
冷血也回到了久违的神侯府。
诸葛神侯和三位师兄都过来迎接他。
这是冷血第一次独自随军出征,而且在军中没有同盟,堪称腹背受敌。
换成铁手或者追命,他们都不会这么担心。
诸葛正我道:“一路辛苦了。”
冷血很想说几句话,让世叔不要担心,可是想起六分半堂,很难违心地回答不辛苦。
眼看就要冷场,世叔怕是会多想,冷血道:“是的。”
冷血绝望地闭了闭眼。
几个师兄见状,全都围了过来,担心地看着他。
铁手关切地问:“小师弟,这是怎么了?”
追命:“难道对战时遇到了麻烦?是六分半堂?”
冷血几乎咬着牙:“就是他。”
无情冷冷道:“他做了什么?”
冷血没有说话。
仔细一想,六分半堂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甚至还帮了他,如果不是六分半堂,大军早就被南王拖垮了,不可能这么迅速地回京。
冷血:“六分半堂阴险狡诈,比雷损更甚。”
无情看向诸葛正我,诸葛正我轻轻摇头。
他也不知道冷血经历了什么。
冷血:“六分半堂的行事异于常人,轻易就能分辨出他与人类的不同,他和京中六分半堂的行事一模一样,狠毒、霸道,而且似乎和白云城有来往。”
诸葛正我:“那个也化身为人的白云城?”
冷血:“是的。”
说完他又顿住了。
这两个字再普通不过,经常会用到它。
可是六分半堂曾经逼迫他这样回答,已经打上了六分半堂的印记,说出口的瞬间,冷血感受到的是六分半堂的压迫,还有些许的耻辱。
无情问:“怎么了?”
冷血:“大师兄……我……”
四大名捕中,身为大师兄的无情年纪最小,比冷血还要小,但他最早拜入师门。
冷血又是那样的经历,哪怕他后来的师父教导过他,诸葛正我也教了他很多东西,幼年时的经历,依然在他的性格中打上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无情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兄长,爱护下面的几个师弟。
无情对其他几人道:“先让冷血休息一下吧。”
诸葛正我:“也好,冷血,你先去沐浴更衣,过会儿皇上可能会召见你。”
冷血:“是。”
冷血回了自己的大楼。
他们师兄弟四人,分别镇守神侯府四下的四座楼。
无情居住在小楼,那里存放着神侯府的各类古董字画、奇珍异宝。
铁手是旧楼,那边存放的是书籍,各种各样的书,什么稀奇古怪的书都有。除了书,还有诸天神佛的雕像。
追命在老楼,老楼里全都是诸葛正我珍藏的美酒。
冷血守在大楼,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兵器。
他回到大楼,洗去一路的尘土,换了身新的衣服,来到世叔这里,见几个师兄仍然没有走,应该是在等待自己。
冷血心中一暖。
沐浴时他已经将这些时日的经历捋清楚了。
让他难受的是,六分半堂干的那些破事,直面他时很痛苦,恨不得杀了他,回过头细想,又好像不值一提,根本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这让冷血格外憋闷,连叙述出口的理由都没有了。
面对世叔和师兄们关切的眼神,冷血只能道:“我没事了。”
几个师兄对视一眼。
铁手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
说完他就离开了。
无情:“到服药的时间了,世叔,我先走了。”
追命也若有所觉,“大师兄,我送你回去吧。”
他推着无情的轮椅带他离开。
屋里只剩下了冷血和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亲自给他倒了杯茶,“不要顾忌什么,你尽可以说出来。六分半堂是我们的敌人,你难道还怕说他的坏话?”
“当然不是。”
冷血:“我是觉得,六分半堂没有对我造成实质的伤害,我若当面反击也就罢了,自己没能解决,反而背后说他不好,实在小心眼。”
诸葛正我:“你竟能忍得住,不跟他起冲突?”
冷血默然片刻,实话实说,“我有些怕他。”
就像马会畏惧六分半堂一样,他的直觉同样敏锐,潜意识里也在畏惧他。
刚开始冷血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在心中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比如六分半堂作恶多端,身为捕快,看他不顺眼很正常。
再后来看着六分半堂和其他军官相处,他也不停地挑剔,觉得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最后发现,六分半堂和其他人相处的并不算好,他又觉得六分半堂仗势欺人。
直到他无处可躲,被迫和六分半堂近距离相处,他才意识到,那不是排斥,而是畏惧。
诸葛正我:“他和金风相比如何?”
冷血:“金风的气势强大,但还不足以令人畏惧。六分半堂不懂得遮掩自己的阴狠,他时常带笑,假作友好,反而更显得违和,叫人心生忌惮。”
诸葛正我:“他具体做了什么?”
冷血:“他……”
冷血的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画面。
六分半堂逼他说“好的”和“是的”。
六分半堂学习降军。
六分半堂说他是世叔驯化的狗!
在六分半堂面前,冷血没有什么感觉,当着世叔的面他才意识到有多么难以启齿。
诸葛正我:“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不用不好意思,这都是为了了解我们的敌人。”
冷血:“他的学习能力极强,或许有一天,能完全隐藏起自己的异样,表现得像个好人。”
诸葛正我:“六分半堂拥有人形,就注定了会有这一天。我们应该把他当成一个人,当成另一个雷损来看待,而不是一方轻易不会改变的势力。”
冷血:“他很讨厌说话后对方没有回应。”
诸葛正我:“怎么说?”
冷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诸葛正我反应过来:“就是这样。”
冷血:“是的。”
冷血懊恼地揉了把头发。
诸葛正我:“你一向沉默寡言,又和六分半堂初次相识,跟他不算熟悉。他回话之后,你没有回答,他对你做了什么?”
冷血阴郁地说:“他逼我说话。”
诸葛正我忍着笑,“这也能逼迫?”
冷血:“他说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就回答‘好的’或者‘是的’。”
诸葛正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冷血的两次异常,都是在说出这两个词之后出现的。
看来六分半堂逼迫过他很多次,以至于冷血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回答。
看来冷血这几日,过得确实不容易。
诸葛正我这样想着,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冷血:“世叔?”
诸葛正我:“你还记不记得,金风也喜欢用这两个词?”
冷血都没怎么注意,听诸葛正我说起,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
诸葛正我:“难道金风和六分半堂接触的,比明面上还要早?”
“我觉得不是。”
“你有何见解?”
“这次出去,我遇到了白云城和沈稚,他们两个也爱这么说话。”
追命回来以后,已经把沈稚的所有信息告诉了诸葛正我,四大名捕也都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追命话语中倒是说起过,沈稚的言谈措辞很独特,有一种未经人事的感觉,而且他经常撒谎,倒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性格方面有些不着调。
冷血:“我想,这应该是他们的共性。而且金风跟沈稚和白云城都有过来往,未必是在六分半堂那里学的。”
诸葛正我:“原来是这样。”
如果追命解释得更清楚些,他们早就知道了。
至于追命为什么没有说得很详细,大概是为了维护陆小凤的尊严吧。
诸葛正我:“还有吗?”
冷血继续沉默。
他以前沉默都没有什么感觉,自从和六分半堂相处过后,沉默起来都充满了负罪感,很想说点什么。
冷血:“我……”
诸葛正我体贴地说:“你不想说,那就不必说了。等你想说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
冷血:“是,世叔。”
六分半堂说的那些话,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的。
半个时辰后,豹房来人,宣神侯和冷血过去。
两人早已有所准备,连衣服都不用换,直接出发-
六分半堂
狄飞惊低着头,坐在桌案前,他的面前干干净净,没有纸,也没有笔。
他轻声说:“行军时可有意外发生?”
六分半堂翘着二郎腿,“是的。”
狄飞惊:“具体说一说。”
六分半堂:“雷损呢?”
狄飞惊:“总堂主还在闭关,出关后自然会见你。”
雷损确实是这么对他说的。
以狄飞惊对他的了解,根本就是听说了六分半堂回京,才匆忙闭关,为的就是避开和六分半堂的交流。
六分半堂化形成人后,堂内的管理层才意识到,他们六分半堂确实太过阴毒了。
难怪很多人都讨厌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道:“你会帮忙转告他的,对吧?”
狄飞惊:“是。”
确定不必再说第二遍,六分半堂这才开口。
“你们的那些靠山,一点都不靠谱,送上门的消息也不要,整天在那里打转,不知道的还以为迷路了。
“派人问问广州府的衙门很难吗?问问周围的衙门很难吗?如果没有一个衙门知道南王的行踪,那不就很明显,是南王转走犄角旮旯,故意躲着吗?
“我看他们根本就没有打仗的意思,建议严查,看看这些人是不是跟南王背地里有来往。难怪朱厚照会忍不住想御驾亲征,我也很想杀了首领,亲自带兵。”
狄飞惊沉默。
六分半堂提醒他:“我说完了。”
狄飞惊:“南王府的确跟朝中某些官员有来往。”
难怪。
六分半堂理解地点头。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如果南王的计谋得逞,杀了朱厚照,把世子推上位,就算长得一样,到底是两个不同的人,很容易暴露的,必须有人帮忙打掩护。
狄飞惊:“叶孤城是什么反应?”
六分半堂:“憎恨。”
狄飞惊:“南王是谁杀的?”
六分半堂:“白云城。”
狄飞惊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他几乎可以猜到,军中的人会怎样呈报,直接把功劳据为己有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那些都是他们在朝堂上的盟友,他们的功劳,对六分半堂而言,有利无害。
狄飞惊道:“你做得很好,接下来这段时日,需要你多多和金风细雨楼接触。”
“这是雷损的意思?”
“不错。”狄飞惊说,“你随军出征,胜利归来,于情于理都应该跟你的朋友打声招呼,或许,金风听说之后会亲自来拜访。”
不知道为什么,六分半堂的所有人都默认金风很好骗,他当然要加深这个印象。
金风确实应该主动过来拜访,才显得诚恳真挚。
毕竟打完南王府,就该打飞仙岛了,叶孤城放弃谋反,可以直接跳过这一步,进入到六分半堂的部分。
六分半堂志得意满:“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