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白云极其自然地来到沈稚刚才的位置, 接了他手上的活。


    他的剑专门系在了后腰,腾出位置,以便行动, 看样子过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沈稚:“你的眼睛都要黏在白云身上了。”


    叶孤城:“……”


    沈稚:“这里有白云在, 用不着我们留下来帮忙,先回去吧。”


    叶孤城麻木地看向白云那边。


    我们?


    帮忙?


    你还想带我一起?


    他不禁庆幸沈稚没有开口, 不然他未必拒绝得了。


    叶孤城问:“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沈稚:“除了练剑的时候都在这里。”


    叶孤城:“何时来的?”


    沈稚:“你们走了以后。”


    叶孤城可以确定,沈稚是在怪自己没有带他一起才故意这么做的,“抱歉。”


    沈稚:“只有这两个字吗?”


    叶孤城:“你想如何?”


    沈稚:“下次我出去杀人,你要全程陪伴,就像西门吹雪对万梅那样。”


    本体没法收进系统, 用本体生死决斗时,如果没有十足的胜算,沈稚总会有些忐忑。


    那种感觉和用马甲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这是本体的阻碍, 也是本体的机缘,其他马甲就没有这种深刻的生死感悟。


    叶孤城:“我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沈稚笑道:“所以就算我不说,你也会这么做?”


    叶孤城:“不错。”


    沈稚:“那我就换一个,暂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我就想让那座神宫快些建好, 要不你也和白云一起吧。”


    叶孤城坚决地说:“不。”


    沈稚:“为什么?”


    叶孤城:“我离开许久,积累了许多事务没有处理, 这几日尤其繁忙, 无法抽身,你若是想让房屋早些建好, 可以去招揽人手。”


    沈稚:“有道理。”


    白云寄快递的钱都能养活很多人了,这么一想真的很浪费。


    工地上能站的人是有限的,但是人的体力也是有限的, 多招一批轮流上工,效率会提高很多。


    沈稚和叶孤城分别,立刻去找邱管家要钱。


    邱管家听说他准备雇人,当即安排了白云城的军队出马,包揽了一切。


    他笑眯眯地说:“城主豢养的兵数目庞大,白云城既无外敌,又没有足够的田地,平白养活这么多人,正好闲的没有事情做。”


    这应该是叶孤城准备用来造反的兵。


    沈稚好奇:“他什么时候开始招兵买马的?”


    邱管家:“去年。”


    差不多就是他刚穿越那会儿。


    白云的时间线卡的还挺准,叶孤城刚付出行动,准备谋反,他就捏好了白云,做出了离家出走的样子。


    邱管家安排这些士兵分成了四组,替换下工地的苦役。


    士兵其实和苦役差不多,也是服役的百姓,不过能被叶孤城挑中,在体能上都高于常人,是做基建的好手。


    神宫比金风的府邸更快修建好。


    宫门上挂了烫金匾额,上书“灵毓神宫”,里面摆了一只大鼎,鼎里盛满白沙,上面插着香烛,以作祭祀天地。


    白云依然穿着那身暗金长袍,金冠束发,发带飘扬,他神情肃穆,在白云城诸位官员的注视之下,搬进了神宫里,从头到尾没有看叶孤城一眼。


    叶孤城感受到了白云的刻意忽视,却不好说什么。


    先前的拒绝,定然伤透了他的心。


    白云大概以为他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相处,神宫建成后才发现,他要搬到新的住处,再不能回到从前。


    他应该明白过来,自己提议为他修建神宫时,就已经决定与他分开睡。


    叶孤城对白云有几分愧疚,更害怕他说话毫无顾忌,将私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入夜后,叶孤城回到寝殿。


    寝殿里一片漆黑,不知是沈稚已经睡了,还是尚未回来。


    他点燃蜡烛,看到原本放着白云床铺的位置空空荡荡。


    沈稚的床上空无一人,不知去了哪里。


    他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孤寂。


    无情剑道,难道不该习惯了孤寂吗?


    可若真的无情,又怎么会觉得孤寂难熬?


    叶孤城坐在桌边,用绢布细细地擦拭他的剑,排解心中的繁杂思绪。


    灵毓神宫。


    沈稚躺在床上,白云则是在外面练剑。


    神宫里的人很少,比城主府还清净,尤其是宫殿的后方,连个路人都没有。


    不止地方大,地板也是专门从陆地坐船运过来的,都是上好的汉白玉,铺在地上好像一整块莹白的玉石,上面雕刻着浅浅的回形花纹,防滑效果很好。


    简直就是仙人府邸。


    在这里练剑是一种享受。


    在这里睡觉也很舒服。


    白云练完剑,回到卧室,躺在沈稚的旁边。


    屋子里面金碧辉煌,有珊瑚摆件、玛瑙玉石,连烛台都是金的。


    这些东西都是叶孤城送来的,据说是库房里累世积累的珍品。


    叶孤城的心思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白云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捧在手里把玩。


    沈稚在旁边欣赏,觉得这些东西确实跟白云的气质很般配。


    叶孤城的心思难猜,审美还是可以的。


    他和白云并排在一起睡了一觉,天亮后直接去神宫附近的海边练剑,练完剑又返回神宫,在这里用饭、练剑,就这么过了一整日。


    傍晚,邱管家带着人过来了。


    他先是给白云送了些新鲜的瓜果,接着又让人在地上铺了块毯子。


    摆好这些东西后,邱管家对沈稚道:“沈公子,城主一整天都没见到您,神思不属,做起事来都不专心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沈稚:“叶孤城让你来的?”


    邱管家笑着回答:“城主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这一天问过您两三次,他心里是惦记着您的。”


    沈稚:“我还以为他不想见我。”


    毕竟当初收他为徒的时候那么不情愿。


    叶孤城也不准他搬进他的卧房,还是他极力争取,才住进去的。


    前段时间叶孤城带白云出门,不止没有带他,连说都没说一声。


    沈稚落寞地垂下眼睛。


    邱管家:“哪能呢,城主待人是最尽心的,您是他的亲传弟子,城主在您身上耗费了多少精力,别人不知道,您自己还不清楚吗?”


    呵。


    叶孤城对他的教育就是,练一遍剑让他照着做,把他推到海里让他凭本能自救。


    要是他教数学,肯定就是照着课本念,再写下步骤,让学生自己感悟的那种。


    沈稚本来就是想在新房子里住两天,听到管家这么说,完全不想回去了。


    “你走吧,我在这里挺好的。”


    白云:“是的。”


    邱管家见劝不动他,不再多言,带着人回去了。


    回到城主府,刚将下人遣散,便见叶孤城从后宅过来,“沈稚回来了吗?”


    邱管家:“没有,沈公子不想回来。”


    叶孤城颔首,拿着剑去了书房。


    他处理着政务,越想越觉得不对。


    当初给白云建造神宫,其实是想给白云一个空名,避免分出实权,免得白云野心膨胀,夺得白云城的掌控。


    可是白云像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了此前的野心勃勃,好像当初他代替自己处理政务,只是一时好奇。


    沈稚也如他所愿,离开了城主府。


    叶孤城夜晚可以独自休息,练剑只需专注自身。


    处理公务时也没有人赖在他的书房,随时可能抢夺他手中的权力。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此前的三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何唯独此时觉得这样的孤寂如此难以忍受?


    叶孤城处理完公务,喊来邱管家,“沈稚可有说过何时回来?”


    邱管家:“他……沈公子似乎误会了什么。”


    叶孤城:“误会什么?”


    难道沈稚还觉得他喜欢白云,所以要跟他避嫌?


    邱管家:“沈公子以为,您不想见到他。”


    叶孤城不解:“他怎么会这么想?”


    邱管家:“小人不知。”


    叶孤城挥手让他退下,独自用过午饭,去后面练过剑,又接见了岛上的官员,夜晚再回寝殿休息。


    他的话很少,就算是和下属相处,也是惜字如金。


    下属们只是白云城的管理者,并非他的朋友。


    不理解他的人,不值得他开口。


    叶孤城一整日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他早上醒来,面对空荡荡的寝殿,沉默洗漱过后,拿着剑独自去海边。


    天还未亮,海边空无一人,夕阳不知所踪,海风带着冷意。


    叶孤城练完剑,带着一身海水准备返回,迟来的太阳这才驱散了黑暗。


    难道以后都要这样度过吗?


    叶孤城记起来,自己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中决定选择死亡。


    他答应过沈稚追求更高的剑法,不会轻易死去。


    叶孤城记起来为何那时会改变主意了。


    因为那段时光很愉快。


    他有了另一条路可以选。


    他选择另一条路的原因,并非路的尽头有多诱人,而是有沈稚相伴。


    他选择了沈稚。


    叶孤城回到城主府,清洗干净身上的海水,换了身新的衣袍。


    他推掉了早上的政务,孤身前往灵毓神宫。


    神宫离着城主府有些远。


    当初为了让白云远离权力中心,他刻意引导白云选择了较远的地方,此时却有些后悔了。


    神宫矗立在海岸边。


    它的外部是用白砖垒成的,洁净的白色在蔚蓝海面的衬托下漂亮极了,与天空中的云几乎连成一片。


    叶孤城进入神宫,绕了一圈,在卧房里找到了自己的两位徒弟。


    一红一金并列躺在床上,看起来分外和谐。


    叶孤城:“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


    沈稚和白云一起睁开了眼睛,同时坐起,同时开口:“你怎么来了?”


    吓死了。


    今天没去练剑,老师直接找到家里来了!


    叶孤城:“我不能来?”


    白云:“这是我的地方。”


    沈稚:“是的。”


    “这里确实是专为白云修建的神宫。”叶孤城道,“沈稚,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沈稚:“我还没有住够。”


    这里的床很好,被子也很好,各种物品的审美都很好,简直就是高档的主题公园。


    楼上还能看到海。


    真是不错的海景房。


    就是丰容少了点,短时间居住还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应该会很难受。


    叶孤城:“走吗?”


    沈稚起身,拿上自己的剑:“好的。”


    叶孤城心满意足。


    两人并肩走在海岸边,太阳已经升到了高空,阳光明媚极了,哪怕陆地中是寒冬,此时依然有些晒。


    沈稚靠近了些,盯着叶孤城的脸看。


    叶孤城没有说话,任由他打量。


    沈稚:“你为什么晒不黑?”


    海边的紫外线都很强,叶孤城早上练完剑回去的时候会被晒到,在城主府中练剑的时候也会被晒到。


    他不做防晒,竟然保持着瓷器似的莹白肤色,而且脸和脖子一点色差都没有,真的很神奇。


    叶孤城:“不过是寻常事,天底下晒不黑的人有很多。”


    沈稚:“还有谁?”


    “西门吹雪。”


    沈稚心道,确实。


    西门吹雪也是天天练剑,皮肤白的像剥了壳的水煮蛋。


    “白愁飞。”


    小白确实走南闯北也不没有变黑,换身衣服就是贵公子。


    “陆小凤。”


    陆小凤的皮肤不算特别白,但是就属他最神奇,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过得那么糙,身上连点风吹日晒的痕迹都没有。


    所以这就是设定的力量吧。


    沈稚想了想那副场景。


    肤色莹白如细腻瓷器的叶孤城在海边练了两天剑,脸、脖子还有手都被晒成了紫红色。


    那肯定不行。


    沈稚:“多亏你是纸片人。”


    叶孤城心道,这是在说自己如白纸一般苍白?


    正琢磨着沈稚话里的意思,海面上驶过来一艘船。


    这在飞仙岛是极其常见的情景,并不值得过分关注。


    但是那艘船很快靠在了码头,从船上下来十来个人,其中四人在前面开道,两人在中间提着一口箱子,还有八人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好大的排场。


    叶孤城定睛一看,发现箱子上写着“福威镖局”四个字。


    是白云找人押送的镖。


    叶孤城看了眼沈稚,见他脸上表情不变,对镖师们没有太多关注。


    也不知白云有没有将此事告知沈稚。


    如果沈稚知道白云这般向他示好,会不会再次替白云开口说话?


    想到那副场景,叶孤城倍感无奈。


    那躺镖是押运到城主府的,和他们完全顺路。


    叶孤城不想沈稚过多关注他们,“你要不要去城外的街市上逛一逛?”


    沈稚:“我自己去?”


    叶孤城:“我与你一起。”


    沈稚:“你不是很忙吗?”


    叶孤城:“今日上午有空闲。”


    沈稚:“好的。”


    两人拐弯去了飞仙岛的集市上。


    飞仙岛很大,白云城只是其中的一座城镇,外面还有许多小的村落。


    这里的人很少以种田为生,多是靠着打渔、经商生存。


    岛上不会歧视商人,一直都鼓励贸易,外面的集市也很繁荣,似乎比城里的人还要多。


    叶孤城:“质量更好的会拿到白云城中贩卖,在这边的都是稍次一些的,不过价格也更便宜。我想,再好的东西在你眼中也没有价值,比起货物,还是气氛更重要。”


    “是的。”沈稚感叹,“你很了解我。”


    他从五百年后过来,除了珍珠宝石书画古董,什么没见过?


    书画古董他没那个审美,看不出好坏。


    珠宝就更不用说,系统都给他变成真的了,就算再好的宝石,也比不过他自带的那些。


    叶孤城说的对,氛围更重要。


    他快乐地去了摊子上,挨个挑挑拣拣,买了一条很漂亮的银鱼,外加一个玻璃鱼缸,又买了些五彩斑斓的石头,用来装饰鱼缸。


    叶孤城为他付过钱,“你若是想来,我随时奉陪。”


    沈稚抱着鱼缸,银色的小鱼在红袍覆盖的玻璃中游来游去。


    沈稚:“你好像变了个人。”


    叶孤城:“我只是怕你误会。”


    沈稚:“误会什么?”


    叶孤城:“我不讨厌你。”


    沈稚:“我知道。”


    毕竟他有很多美好的品德,就算最开始对他抱有偏见,只要跟他相处久了,发现了他的优点,一定会喜欢他的。


    沈稚以为叶孤城不想见到他,也肯定是叶孤城自己的原因。


    他太寡了。


    绝世大寡王。


    活该寂寞。


    叶孤城:“你很好。”


    沈稚:“是的。”


    叶孤城:“我很喜欢你。”


    沈稚:“是的。”


    “走吧。”叶孤城问,“要不要我帮你拿?”


    “我自己可以,而且我喜欢看鱼。”


    “嗯。”


    两人从集市中走出,返回城主府。


    十几个镖师正从府里出来,管家在后面相送,“真是辛苦诸位了,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


    “不辛苦,拿钱办事,都是应该的,倒是兄弟几个还蹭了您一顿饭,您真是太客气了。”


    邱管家道:“一顿饭而已,算不得什么。宫主的东西安然送到最重要。”


    “宫主?”


    “城主已为白云城建立了神宫,如今他正是灵毓宫主。”


    沈稚:“这么听起来,白云真的很像你的女儿。”


    叶孤城:“……我非皇帝。”


    沈稚:“无所谓,反正没人管。”


    叶孤城:“……”


    镖师们留意到了从外面回来的二人,他们见过叶孤城,见沈稚身着红衣,与叶孤城关系亲密,便知道他就是“血衣剑客”。


    福威镖局的名声这么好,有八成是因为押运的货物能准时送达,还有两成是他们会做人,即便丢了货,与雇主打好关系,好好沟通,雇主也是可以体谅的。


    镖师们主动打招呼道:“叶城主,又见面了。”


    叶孤城漠然颔首。


    镖师又跟沈稚寒暄:“您就是血衣剑客沈稚吧?果然是青年才俊,一看便知气势不凡。”


    “是的。”


    镖师们噎住了。


    叶孤城怕沈稚得罪人,主动开口转移话题,“辛苦诸位了。”


    镖师受宠若惊,“哪里哪里,谈不上辛苦。”


    叶孤城对邱管家说:“你去送这几位去码头。”


    邱管家:“是。”


    “您真是太客气了。”


    邱管家带着十几个镖师离开,叶孤城松了口气。


    沈稚快步进府,刚来到后院,就看到了摆放在正中心的箱子。


    箱子上的封条已经打开,看起来是验过货了。


    他把鱼缸放在台阶上,掀开盖子,里面的人偶瞬间膨胀,一条胳膊鼓了起来。


    沈稚提着人偶的脖子把它拿出来,整理好衣服,放在叶孤城旁边比量,“真的跟你一模一样!”


    叶孤城神情冰冷。


    沈稚:“再给它染个色,把头发染成黑的,画好五官,再挑一把剑,缝在它的手里,那就更像了。”


    叶孤城:“……”


    沈稚:“晚上可以抱着睡觉。”


    叶孤城想到了那一晚,白云贴的自己很近。


    如果是沈稚的话……叶孤城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感觉自己可能会更不自在。


    那种不自在,应该如同少年慕艾一般吧。


    沈稚:“晚上你抱着它睡。”


    叶孤城:“……”


    沈稚忍无可忍:“你为什么老是不说话?”


    叶孤城:“我心中思绪纷杂,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么一说沈稚就明白了。


    “我也经常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想要说的话太多了,每一种回复都可能会引向不同的话题,但是我又都很想聊,纠结半天选不出来,最后都错过了。”


    叶孤城:“……”


    不,沈稚的感受跟他还是不一样的。


    他是无论哪一个都不想聊。


    也不是不想,只是其中的情绪太过浓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沈稚:“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帮不了你。”


    这种时候如果回答“好的”或者“是的”,也是一个都聊不成。


    叶孤城心想,沈稚也将自己放在了心上。


    沈稚本性有些冷漠,并非热情的人,他却待自己如此用心,随意一言都会主动思考解决之法。


    叶孤城:“这不怪你。”


    沈稚:“是的。”


    当然不怪我。


    自己提供了良好的情绪,让他有了表达欲,怎么可以被怪罪!


    要怪就怪你自己嘴巴笨。


    沈稚把人偶塞到叶孤城的怀中,“有它相伴,你就不会寂寞了。”


    叶孤城感慨万千。


    沈稚知道自己的寂寞。


    但他一点都不想要这个东西。


    它不止很丑,而且太大了,手臂还是张开的,放在床铺上直接占据大半位置。


    叶孤城委婉地拒绝:“这是白云的东西。”


    沈稚:“是白云送给你的。”


    “……”


    早知如此,当初就拒绝白云送礼物了。


    不对,他本就拒绝了,只是怕伤了白云的心,没有把话说得太坚定。


    现在还给白云也不合适,毕竟这是“叶孤城”。


    叶孤城拒绝了白云,怎能再将“叶孤城”交到他的手上。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逃避的余地了。


    为今之计,只有把话说清楚。


    叶孤城抱着人偶,对沈稚说:“我对白云无意。”


    沈稚:“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送他房子?”


    原来沈稚还有这样的误会。


    叶孤城:“他毕竟是白云城,在城中地位不凡,应该有自己的住处。”


    沈稚接受了这个理由,“那之前的偏爱呢?”


    叶孤城顿了下,“爱屋及乌。”


    多么熟悉的回答!


    白云落难时,西门吹雪和万梅去救他,万梅问他为什么对白云这么上心,西门吹雪给出的答案也是这四个字。


    不对啊,白云就是叶孤城的万梅。


    沈稚:“爱谁?”


    “你。”


    “因为我比白云来得早?”


    “你和白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白云不懂人的感情,他也并不喜欢我。在他的心里,人间就是一场游戏。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让他误以为这是爱情,其实并非如此。”


    那是城镇和主人之间的羁绊。


    叶孤城认真地看着沈稚:“你应该明白。”


    沈稚:“你觉得白云不懂感情,我懂?”


    叶孤城:“没错。”


    沈稚的眼睛很亮:“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


    叶孤城就是他的知己!


    可能和身体有关吧,白云某些情绪缺失,操控起来有种在玩游戏的感觉。


    马甲没有疼痛和恐惧,连死都不怕,怎么可能懂爱?


    只有本体有正常的感情。


    第72章


    万梅杀了人以后, 没有即刻返回万梅山庄,而是来到合芳斋,托人给西门吹雪送了封信。


    他在信中言明自己的剑法已经江湖少有敌手, 打算在外面玩一段时间再回去。


    挣脱所有的枷锁后, 万梅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吃饭上。


    他以京城为起点,一路向南, 吃了半个多月,终于弄清楚了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故事。


    因为六分半堂和风雨楼几乎占据了整个江湖,很少有人不知道这两方势力,知名度高,感兴趣的人也就多了, 故事出现了很多不同的版本。


    什么生死相许的,听起来就很离谱,都是说书先生为了赚打赏编出来的, 根本没有几个人信。


    其他的版本倒是有重合的部分。


    六分半堂向金风百般示好,欺骗了他的感情,套取风雨楼中机密。


    苏梦枕发现了金风的背叛,悲痛欲绝,被气的卧病在床、命悬一线。金风也被关了起来, 无法再与六分半堂相见。


    眼看无法从金风那里得到好处,六分半堂毫无留恋地放弃了他, 转而对万梅山庄示好, 下一个受害者就是他……


    万梅竖着耳朵听隔壁桌谈话,冷漠地喝了口茶。


    六分半堂的人设就这样了, 不可能好的。


    要不是六分半堂对外的身份不是人,最后的下场肯定和历史上的蔡京差不多。


    蔡京被贬,流放岭南, 去岭南的途中带了很多银两,但是恶名昭著,没有人愿意卖给他吃的,还没到岭南,就带着财宝饿死了。


    “那六分半堂真这么龌龊?”有个年轻人忍不住问。


    隔壁桌的人左顾右盼,见附近应该没有六分半堂的人,也没别人关注他,压低了声音说:“六分半堂说得好听,收三分半钱,出六分半力,可实际上呢?三分半的钱有定数,六分半堂的力是多少?”


    那年轻人叹了口气。


    隔壁桌:“京城那边还好一点,你看其他地方六分半堂的据点,哪个照着规矩来?”


    万梅加入讨论:“三分半的钱很多吗?”


    隔壁桌吓了一跳,扭头看向他,见他气质清冷,不像是会随意和陌生人搭话的,直接略过万梅,往后面看,“谁在说话?”


    万梅:“我。”


    刚开始接话的那年轻人也看向他,见他面前摆满了饭菜,却只放了一副碗筷,不由惊讶地看着他。


    隔壁桌:“你这样的公子哥,当然不知道人间疾苦。上等良田亩产稻米两石,脱谷去皮后还剩多少?


    “谷米要拿出三十分之一来交税,留下全家人吃的口粮,多余的去换成银钱,添置布料、菜肉、油盐酱醋,能有些积蓄就不错了。如果遇到灾难,地里没了粮食,别说交不上税,一家人都得饿死。”


    万梅沉默。


    “三十税一都是好的,朝廷的政令也是会变的,哪天跟前朝似的,十五税一、十税一都不奇怪。六分半堂要收三分半的钱,那些帮派的钱都是从哪儿来?富户、小帮派给他们交钱,那钱又是从哪里来?还不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抢来的。”


    那年轻人道:“朝廷不管?”


    “哼。”


    隔壁桌不说话了,拿起酒往嘴里灌。


    万梅倒是知道原因。


    朝廷的官员,可都是有老家的。


    宗族里那么多人,只要有一个入朝为官,全族都跟着发达。


    那位年轻人深受打击,也不说话了。


    万梅继续吃饭。


    那年轻人很快打起了精神:“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亲自去看看。”


    隔壁桌疑惑:“看什么?”


    “我不信世间全都是这样的人,总有愿意为民请命的好官。”


    “有志气。”


    万梅多看了他几眼。


    这年轻人穿得很普通,但是将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很整洁。他样貌俊秀,眼睛很大,眼神很清澈。


    他跟人交谈时的语气和神情都很真诚,配上清秀的面容,看起来就是个初出茅庐,很好骗的新手。


    万梅:“你叫什么?”


    年轻人警惕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想现在就把我抓起来吧?”


    万梅:“要抓就直接抓了,何必问你的名字。”


    “有道理。”年轻人道,“我叫王小石。”


    真的是他。


    “你打算去京城?”


    “我原本只是想闯荡江湖,可是至今没有闯荡出名头,倒是听说了很多趣事。大概像万梅山庄那样,才能在短短几个月就家喻户晓吧。你……”


    王小石刚想问他怎么称呼,看清他的衣着后,话锋一转,“你怎么这副打扮?”


    隔壁桌再次回头看他。


    万梅;“这副打扮怎么了?”


    王小石:“没什么,就是江湖传闻中的万梅山庄也像你这样,穿着白衣,衣服上绣着红梅,头发用红玉梅花簪子挽起。”


    隔壁桌倾斜身体,看了眼他藏在桌子下方的衣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王小石:“你怎么了?”


    隔壁桌:“他的衣服上也有梅花。他、他就是万梅山庄……”


    王小石狐疑:“真的吗?”


    万梅山庄不是被六分半堂盯上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万梅对王小石说:“你如果去京城,可以去金风细雨楼或者六分半堂,直接找金风或小六。”


    王小石:“……”


    隔壁桌看万梅的眼神也变了,失去了敬畏,全是恨铁不成钢,“六分半堂是在骗你!你怎能这般没有戒心?金风细雨楼的下场,你没有看到吗?”


    万梅:“什么下场?”


    隔壁桌:“你该不会是崇拜万梅山庄,特意扮成这样的吧?”


    王小石也有这种想法。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剑法极强,两人喜着白衣,江湖上那些剑客,很多都跟着穿白衣。


    万梅山庄的名声也很大了,出现几个模仿他的,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们漂水相逢,不会有太多交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王小石没有问出口。


    万梅放下茶杯,吃掉最后一块点心,“结账。”


    店家连忙过来,收了钱,送客人离开,开始收拾桌子。


    王小石摸着手边的剑。


    那是大名鼎鼎的挽留剑,外面用一层普通的蓝布包了起来,看起来就像一根棍子,一点都不显眼。


    隔壁桌问:“你真的要去找六分半堂?我看那人就是个骗子,可千万别听他的。”


    王小石笑了笑,“我知道的。”


    那人绝不是骗子。


    这么满满一桌子菜,普通人很难全部吃下。


    就算胃口很好的江湖人,多是用廉价的食物果腹,不会点这么多精致菜肴。


    有钱的公子哪怕会武功,也大多带着随从,很少独自出门。


    那人既练剑,又有钱,还能吃,衣着打扮和万梅山庄完全相同,除了万梅山庄本人,就是其他江湖势力化形,寻常人很难冒充。


    所以万梅山庄没有被六分半堂欺骗?


    或许传言有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复杂。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想知道真相,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


    王小石也结过账,向着京城而去-


    朱厚照暗中调派人手,去南昌府彻查宁王谋反一案。


    无情镇守京城,这次去的是铁手、追命和冷血。


    金风也主动请缨,想要一起过去,朱厚照犹豫许久,准许了他的请求。


    苏梦枕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给金风收拾行囊,亲自送他出门,见到三位捕头后,与他们寒暄几句,拜托他们多多看顾金风,不要让他乱说话。


    金风不满地说:“我从不乱说话。”


    冷血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此时恐怕也是准的。


    苏梦枕没有理他,只管和三位捕头道:“有劳诸位了。”


    追命:“应该的。”


    铁手温和地说:“苏楼主说的哪里话,皇爷特意安排金风一同出行,定然有其深意。有金风坐镇,我们也能安心许多。”


    冷血沉默不语。


    金风看向他。


    冷血:“是的。”


    冷血:“……”


    追命以手握拳,放在嘴边,遮挡了一下,免得自己笑出声。


    铁手则是疑惑地看向金风。


    他知道金风和六分半堂有许多相似之处,却没想到小师弟好不容易改正过来的习惯,被他一个眼神就能破掉。


    金风和六分半堂这是多像啊?


    他们果然情谊深厚,江湖传言也不都是假的。


    四个人悄悄地出发了。


    他们没带其他人手,轻装简行,连马都没骑,直接上路。


    金风没再和六分半堂鬼混,每天都勤奋地练刀。


    他跟着苏梦枕学了这段时间的刀法,对绯红袖刀的使用越发纯熟。


    虽然苏梦枕很忙,但是金风的时间很多,就算不睡觉、不吃饭也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体力充沛,不会觉得劳累。


    为了人设,他在人前仍是病歪歪的,练刀都是躲在房间里独自进行。


    苏梦枕还没来得及教他轻功,他就用白云和万梅的轻功经验做练习,幸好屋子足够大,能施展得开。


    在路上走了两个时辰,铁手频频看向金风。


    他似乎怕拖累行程,一直在忍耐,明明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眼神也有些飘忽,却还在坚持,不禁对他改观。


    铁手停下来,提议道:“找地方歇一歇,吃点东西吧。”


    追命看了眼太阳,“确实到了用饭的时间,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水源。”


    冷血:“我也去。”


    只剩铁手和金风留在了荒野。


    金风站在原地挂机,沈稚和白云的生活恢复到了平静,万梅除了吃饭就是赶路,根本没有其他事情做。


    所以他的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六分半堂那边。


    六分半堂的武功是个大问题。


    雷损一直躲着他,天天就是闭关,根本见不到人。


    狄飞惊的武功过于逆天,学了以后不是上面抬不起来,就是下面抬不起来。


    谁能想到这种百分百致残率的功夫是擒拿手!


    难道不该是手断掉吗?为什么是脖子和几把断掉?


    擒拿手到底是用哪里练的?


    六分半堂向狄飞惊诉说了自己的疑惑。


    狄飞惊低着头,照常做自己的事,好像脖子断了,耳朵也聋了。


    六分半堂很生气,他悠悠地说:“我要离家出走。”


    狄飞惊:“要多少钱?”


    六分半堂不生气了:“两万。”


    狄飞惊:“太多。”


    六分半堂:“那你回答我,你的大弃子擒拿手到底是怎么练的?”


    狄飞惊:“……”


    还能怎么练的?


    六分半堂:“是刚开始练就断了,还是练着练着突然断了?还是先断了,才能顺利地练成?”


    狄飞惊:“你若无事,那就出去吧。”


    六分半堂:“我要习武。”


    狄飞惊沉默片刻,放下了笔,从柜子里拿出二百两银子,放在桌子上,“你不是说要离家出走吗?这些应该够了。”


    六分半堂恼火地拿上钱:“我不走了,我去找雷损。”


    也好。


    只要不留在这里,去哪里都好。


    待六分半堂离开后,狄飞惊放松下来。


    他处理完帮派中的事务,拿出另外一个账簿。


    这是给六分半堂单独做的账簿。


    他要的钱太多,而且隔两天就会过来要钱,为了避免麻烦,狄飞惊另外做了个账簿,将每一笔支出都记了下来。


    改日总堂主如果问起,只需要将这个账簿拿给他看就好了。


    六分半堂去了雷损那里。


    狄飞惊说他在闭关,任何人都不见,不过六分半堂过去以后,发现雷损的住处根本没有清退下人。


    他的房间关着门,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听话声。


    一个熟悉的女声说:“房子已经建好了,金风迟迟没有现身,倒是那个白愁飞住了进去。”


    雷损:“那房子本就是给白愁飞建的。”


    女人笑道,“我怎么听说,那是六分半堂给金风的定情信物?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都没有给过我什么,与你相比,六分半堂倒是显得风流多情了。”


    “你这是在埋怨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何曾怪过你,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是我终究还是待你有情,想从你这里要点好处,不过分吧?”


    说着说着他们就不说了。


    六分半堂咳了一声。


    里面瞬间安静。


    雷损恼火道:“谁在外面?”


    六分半堂:“是我。”


    他推了推门,没推开。


    还知道锁门。


    六分半堂用力一踹,房门裂开,他伸手掰了下,将门板放在了墙边。


    雷媚站在床边,雷损坐在床上,两人都是衣衫不整的样子。


    “为什么。”六分半堂压下眉头,显得格外阴沉。


    雷媚系好衣带,理了理头发,“属下先行告退。”


    六分半堂没有为难她,放她离开了。


    雷损:“你怎么过来了?”


    六分半堂质问:“为什么你宁愿见她,都不肯见我。”


    雷媚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一眼,看清雷损的表情好,忍不住笑出了声。


    雷损沉声:“你出去。”


    雷媚:“是。”


    六分半堂:“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吗?”


    雷损:“……”


    房门都烂了,雷媚去了外面,也能清楚的听到。


    她嘲讽地勾起嘴角。


    六分半堂这话倒是说的没错。


    恐怕到了雷损死的那日,他心里最惦记的都是六分半堂。


    真想留下来多听一会儿,可惜雷损不会准许的。


    当六分半堂是雷损亲手创立的帮派时,雷损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它的身上。


    他的野心由此而实现,他的人生因此而完整。


    这是他的事业,也是他活着的意义。


    当六分半堂化为人形,亲自站在雷损的面前,雷损有些恍惚。


    这辈子就弄了这种东西,真的值得吗?


    六分半堂冷声:“你为什么不说话。”


    雷损:“你想要我说什么?”


    六分半堂:“解释一下,为什么骗我?”


    “我确实身上有伤,需要闭关修养,没有骗你。”


    “那雷媚呢?她是来帮你疗伤的?”


    “她送来了有关金风细雨楼的情报,是有正事要谈,你不要多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六分半堂道,“雷媚是上一位主人的女儿,你们之间做的一切,我都清楚得很。”


    “怎么?你想为雷震雷报仇?”


    “我为什么要给他报仇?他守不住我,自己输了,是他无能,就算我给他报仇,他还是会把我输掉的。”六分半堂道,“你是获胜者,我就是你的奖品。”


    “……”


    如果六分半堂没有化形就好了。


    人形的他,已经不是奖品,而是惩罚了。


    六分半堂:“教我武功。”


    “你不会武功?”


    “我从来没有学过人类的武功,怎么可能会武功?”


    雷损心思电转,他确实听说过西门吹雪教导万梅山庄、叶孤城教导白云城的传闻。


    原以为那是假的,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


    雷损:“金风细雨楼也不会武功?”


    六分半堂:“是的。”


    雷损懊悔极了。


    早知如此,在六分半堂和金风关系最好的时候,他就应该派人在暗中埋伏,把金风劫走。


    不过现在知道这个消息,倒也不算晚,只要把金风骗出来……


    六分半堂:“不过他们都学了,就我还没有学。”


    雷损:“……什么意思?”


    六分半堂:“西门吹雪教万梅剑法,叶孤城教白云剑法,苏梦枕教金风刀法,我连你的面都见不到。”


    雷损:“……”


    六分半堂:“我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所以,这些江湖势力并非诞生时就有强大的武力,而是需要练习的。


    万梅山庄和白云城已然成名,金风细雨楼也随苏梦枕修行已久,只有六分半堂依然武力低下?


    雷损懊悔:“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如果知道六分半堂需要学习,他怎么会一直找借口推脱见面?


    就算自己不亲自教导,给他找位师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六分半堂:“你说要和金风打好关系。”


    雷损觉得他在狡辩:“金风是什么时候学的?”


    六分半堂:“是的。”?


    雷损抚了下胸口,告诉自己,六分半堂并非人类,不能和他计较。


    “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了吧。”


    “世人对你和六分半堂的认知塑造了我,你的成名绝技,与我更加般配,学起来会更快。”


    不要拿不入流的武功打发我。


    雷损现在明白,六分半堂的性格为何会这样了。


    这应该就是报应吧。


    这样性格的六分半堂,武功强大起来,真的能控制的了吗?


    可六分半堂也不能太弱。


    雷损陷入了沉思。


    雷损:“我的功法名为‘快慢九字诀’,此功为指法,我只做一遍,能不能学成,全靠你的悟性。”


    六分半堂:“好的。”


    快慢九字诀正是“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九个字。


    这九个字分别对应了不同的指法,有些用作攻击,有些用做防御,看起来简单,其实非常难。


    雷损没有藏私,但也确实只教了一遍。


    六分半堂看过以后,可以做出来,动作和雷损的一模一样,但是毫无威力可言。


    雷损看在眼里,暗暗心惊。


    六分半堂的天赋之高,平生未见,果然是神灵。


    他毫不怀疑,六分半堂学上一日,就能熟练运用,学上十日,就能学得其中精髓,不到半年,就能与自己比肩。


    雷损当年是江南霹雳堂极其出色的弟子。


    那时六分半堂继任者,除了他,还有雷阵雨。


    雷阵雨是武学上的天才,不管雷损怎么做,武功也及不上他。


    但谁说管理帮派,靠的是武功?


    雷损另辟蹊径,杀了雷阵雨,成为唯一的人选,成功夺得六分半堂。


    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天赋过低而遗憾过,在听六分半堂说起,武学的尽头跟死了差不多后,更没有那种遗憾了。


    如今见识到六分半堂的天资,他却忍不住想,若自己也有这样的武学天赋,是不是能光明正大地战胜雷阵雨,成为六分半堂的继任者?


    可惜没有如果。


    雷损道:“你已学到快慢九字诀的基本要义,我没有什么可教的,剩下的就全靠你自己了。”


    六分半堂:“你和叶孤城有得一拼。”


    雷损:“我自然是比不上剑仙的。”


    他连诸葛正我都比不上。


    当年靠偷袭暗杀诸葛正我,明明都已经打在了他的死穴,不但没有杀了诸葛正我,反而被他的内力反噬。


    诸葛正我有一门绝技,将最薄弱的地方练成了最强的地方,雷损攻击他的死穴,反而被诸葛正我攻击,内劲从手指传来,骨骼一节撞碎一节,若不切断手指,最终会落得全身骨骼相撞碎裂的下场。


    雷损为了保命,无奈切断了自己的三根手指。


    六分半堂好奇地问:“叶孤城在江湖上是什么水平?”


    雷损:“若论剑法,无人能敌。”


    他不认识宫九,应该没把宫九这样刻意隐藏实力的人算在里面。


    六分半堂:“天下第七这些人,和叶孤城相比谁更厉害?”


    雷损:“不知。”


    六分半堂:“那关七和叶孤城谁厉害?”


    雷损:“不知。”


    六分半堂:“你知道什么?”


    雷损:“死在叶孤城手上的成名剑客,至今已有一百四十多个,那些人都是江湖中的好手,却成了叶孤城的手下败将。剑仙之名,名副其实,你最好不要有其他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


    六分半堂问:“西门吹雪和苏梦枕谁厉害?”


    “他们从未比试过,没有人知道结论,就算是他们自己,也未必有十成把握战胜对方,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孰强孰弱,谁能说得清楚?”


    奠定雷损今日地位的几次胜利,都不是正面比拼。


    论武力,他是弱的那一方,若是加上头脑,还有被他舍弃的道德,他必然会是最终的获胜者。


    六分半堂若有所思,“你说的有道理,但我需要实践。”


    雷损警惕:“你想做什么?”


    “你是靠着找老婆取胜的。”六分半堂道,“或许,我也可以试试。”


    重点不是找老婆。


    他是六分半堂的代言者,与雷损的人格是绑定的。


    只要自己这么做了,雷损肯定会被当成这样的人。


    到那时,他做的那些破事就瞒不住了。


    雷损不解地问:“你不是早就这么做了?”


    六分半堂比他更加疑惑:“什么?”


    雷损:“……”


    天赋异禀。


    六分半堂果然跟他很像,确实是受到他的影响,才有了如今的性格。


    第73章


    阴险的人看什么都觉得阴险。


    不过六分半堂确实靠着雷损的阴险, 给金风提供了很多便利,还摸鱼好几天。


    六分半堂不欲与他争辩,深深地看了雷损一眼, 向外面走去。


    带起的风吹过破毁的房门, 房门摇晃了下,待六分半堂走远后, 终于支撑不住,摔在了地上。


    雷损开始思考狄飞惊的提议。


    前段时间狄飞惊说起过教导六分半堂为人处世,雷损没有应下,而是将此事交给了狄飞惊来做。


    狄飞惊极其擅长交友,他对人心的把握, 世间少有人能及,只可惜狄飞惊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那么多空闲。而且他不是六分半堂真正的主人, 六分半堂在他面前,多有不敬,一直不服管教。


    雷损在听到狄飞惊抱怨时,心中想的是,六分半堂对他这个真正的主人也没有太多敬畏。


    在知道金风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以后, 又觉得如果从一开始就对六分半堂抱有耐心,六分半堂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肆意妄为、天真愚蠢了吧。


    “来人。”


    站在外面的堂众战战兢兢地过来, 努力不去看地上的屋门, “总堂主。”


    雷损:“派人盯着六分半堂,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能错过, 每日向我汇报。”


    “是。”


    “把门修好。”


    说完雷损就走了。


    堂众看着地上已经碎裂的房门,感觉应该修不好了,直接安排底下的人, 找人去打新的门板-


    “你就吃这么点?是不合胃口吗?”追命看着金风吃了几口就不再动了,忍不住问道。


    铁手也关切地看过来。


    冷血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则暗暗地关注着金风。


    金风淡漠地说:“胃口小。”


    追命记得他在宫中和皇帝相处时不是这样的,此时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难道是因为离开了京城?


    还是真的对六分半堂用情至深,伤透了心?


    追命:“多少吃一点,过会儿还要赶路,你吃这么点,身体怎么受得了?”


    “我和你们不一样。”


    可是你和六分半堂关系最好的时候,天天在街上买东西吃。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人全都看到了,京城也早就传开了。


    神捕司的捕快随便在街上走,都能遇到六分半堂和金风。


    金风继续道:“难吃,不想吃。”


    追命:“好吧。”


    铁手将馒头串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炙烤。


    他的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穿着一身玄色铁衣,看起来就很可靠。


    铁手道:“我们应该提前安排一下行动,大家都是怎么想的?”


    追命:“我负责打探消息就好了。”


    他的腿功一流,赶路非常方便。


    铁手颔首,“冷血。”


    冷血:“我没有想法。”


    他觉得既然已经确定宁王谋反,直接出兵就可以了。


    圣上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其中还有其他牵扯,但他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无法做出判断。


    铁手问金风:“你觉得呢?”


    金风:“乔装改扮,隐姓埋名,去宁王封地打探他的风评,再看看他和哪些人来往过。”


    铁手颔首:“我们分开进入南昌府,三师弟去宁王府附近,看有哪些人出入,探查可疑之人,寻找反军所在。冷血去本地帮派,我去接触官府,金风负责接应。”


    金风:“好的。”


    追命:“好的。”


    冷血:“好的。”


    铁手看到小师弟冷硬的面容,就知道追命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忍着笑,“就这么定下了。”


    金风:“好的。”


    追命刚要开口,冷血抬了抬手,塞到他嘴里一条肉干,“师兄,你吃。”


    追命被噎得说不出话,无辜地看着他。


    冷血:“不要客气。”


    铁手和追命对视,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冷血又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


    铁手若无其事,温和地问:“怎么了?”


    冷血指了指他的手。


    铁手低头一看,才发现馒头正在燃烧。


    他赶紧把馒头拿起来,发现底部已经焦黑一片,完全没有办法吃了。


    金风:“你会不会徒手烤馒头?”


    铁手:“我叫铁手,是因为我的功夫主要在手上,并非真的有一双铁手,当然是做不到的。”


    金风:“那你会不会铁砂掌?”


    铁手温和地说:“不会。”


    金风:“那你觉得练过铁砂掌的人能徒手做糖炒栗子吗?”


    冷血就知道,无论金风看起来再怎么像个人,终究不是人。


    他和六分半堂定有相似之处!


    铁手依然以平常的态度对待金风:“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金风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苍白极了,指腹的血色都很淡,细腻地没有一点茧子,看起来就很虚弱。


    雷损也是修习指法的,指法和掌法应该有相似之处,还是六分半堂更合适些。


    铁手:“我听说,你也有一柄红色的刀。”


    “是的。”


    金风手腕翻转,拿出绯红袖刀。


    绯红袖刀非金非玉,通体绯红,细看却是如水晶般澄澈清透,刀身弯曲,乍看起来像一支手腕般大小的发簪,颇具美感。


    铁手:“这把刀和苏楼主的红袖刀很像。”


    金风:“是的。”


    苏梦枕的红袖刀也是绯红色的,不过只有刀锋透明,不带颜色,在刀身的衬托下,呈现出水红。


    刀身弯曲,挥刀时还会发出清吟,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红袖添香。


    苏梦枕可真是个大美人。


    金风收回绯红袖刀,“雷损的刀法怎么样?”


    铁手:“‘血河红袖,不应挽留’,雷总堂主的刀法自然是极好的。”


    金风:“刀好不代表刀法好。”


    铁手:“如果刀法不好,就算刀再好,也会引人争抢,变成崔命利器,或者束之高阁,再不现世。不应宝刀虽然难得见到,但也是有用武之地的。”


    金风的眼神亮了。


    等六分半堂把快慢九字诀练得差不多,就去找雷损学刀。


    金风:“谢谢。”


    铁手疑惑:“为何忽然道谢?”


    金风:“是的。”


    铁手摸不着头脑,又烤了块馒头,迅速吃完,带着金风和几位师弟继续赶路。


    几天后,他们陆续来到了宁王封地。


    明朝的王室子弟看起来很多,继承爵位只有一个,其他人都是降级继承的,所以无论过去多少代,藩王的数量一直都是三十多个。


    藩王的待遇很好,宁王的封地非常富饶,府邸也很气派,一看就知道他在本地的地位极高。


    铁手叮嘱道:“你千万记得,在悦来客栈会合,凡事低调些,不要打草惊蛇。”


    金风:“好的。”


    冷血向他投来不信任的目光。


    六分半堂每次也是这样爽快地应下,但是没有一次遵守。


    铁手朝他使了个眼神,带着冷血一起离开。


    “六分半堂是六分半堂,金风是金风,哪怕他们有相似之处,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


    对待金风这样防备,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冷血有些痛苦地说,“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他们真的太像了。而且金风比六分半堂更加危险,不能不防。”


    “危险?”


    “是的。”冷血顿了顿,“金风身上有很强烈的危险气息,跟他在一起,比和六分半堂相处更加令人不自在。”


    铁手完全没有感觉到。


    他知道冷血的直觉敏锐,很少出过错,并未怀疑冷血的感受。


    铁手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既然不自在,以后就离他远一些吧,我和追命与金风交涉就是了。”


    “多谢师兄。”


    “客气了。”


    两人就此分别,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宁王府前,追命问金风:“你准备何时去客栈?”


    金风:“逛完就去。”


    追命笑着说:“你还真是清闲。”


    金风:“不能打草惊蛇。”


    “你这身衣服,未免太过显眼,是不是该换一换?能换吗?”


    “我的脸是不是也该换一换?”


    “脸也能换?”追命期待地看着他。


    他只知道易容,还没见过这种直接的变脸。


    “不能。”


    “好吧,你在开玩笑。”


    看来衣服也是不能换的。追命心道。


    这样也好,这些神明走到哪里都很显眼,不会轻易改变。


    要是可以改变模样,六分半堂混入神侯府刺杀世叔都是轻而易举。


    追命道:“我先去看看附近的地形,你自行行动吧。”


    金风:“好的。”


    追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了王府另一边。


    金风去了集市,买了些当地的小吃,来到他们约定好的悦来客栈里。


    万梅已经在此等待。


    两个马甲相见后,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眼,欣赏完捏出来的角色,万梅的注意力放在了小吃上。


    金风照旧每样尝了尝味道,其他的全都交给万梅处理。


    金风默默地练刀。


    万梅吃完,拿着剑离开。


    他也是刚来到南昌府,对这里并不熟悉,不过白云和叶孤城来过这边,这边的帮派势力,还有几家有名的富商,白云全都知道。


    马甲们共用一个脑子,万梅也都清楚得很。


    万梅一点都不急,继续去街上吃饭。


    他吃着吃着,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富贵公子在不远处,那公子身后还站了个熟人。


    “陆小凤。”万梅打招呼,“又见面了。”


    他就说和陆小凤很快会再见的。


    有麻烦的地方,一定会有陆小凤出现。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小凤的表情称不上多好,甚至还有几分担心。


    “来吃人饭。”


    陆小凤的担忧更加明显了。


    那富贵公子:“阁下是陆公子的朋友?”


    万梅:“不是。”


    “可你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仇人。”


    “是的。”


    “阁下这身打扮,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陆小凤跟那个人的主人是非常好的朋友。”


    “是的。”


    这熟悉的说话方式。陆小凤忍不住多看了眼万梅。


    他怀疑这个万梅是沈稚假冒的。


    那富贵公子也被他噎了一下,但他心态很好,迅速调整过来,若无其事地说:“阁下是万梅山庄?”


    陆小凤的手指抖了一下。


    万梅:“是的。”


    那贵公子笑着说:“我听说过你的事,你竟敢刺杀皇帝的义子,胆子不小啊。”


    万梅:“是的。”


    贵公子:“……”


    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小凤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


    万梅:“好的。”


    宁王朱宸濠:“……”


    由此可见,眼前这位切实不是人。


    一般人就算想要冒充,也不会用这种方法假冒。


    这样的仙人确实难对付,他似乎无欲无求,好像无论抛出什么话题都不会上钩,也很难相处。


    好在他的名声很大,西门吹雪的名声也很大,就算没有特意了解过,他也能猜到万梅山庄在意的是什么。


    剑。


    朱宸濠笑着说:“相遇即是有缘,阁下要不要去我的府上坐一坐?我那里有些许好剑,都是宫里赏赐的。”


    万梅:“有多少?”


    朱宸濠:“十几柄还是有的,可惜本王不会用剑,这些剑放在王府,犹如明珠蒙尘。”


    这是同行。


    万梅建议他:“你可以发布一个告示,在上面说明,若有爱剑之人,可以来王府登记领取。”


    朱宸濠怔了怔,随后意识到,大概是万梅山庄想要那些剑,故意这么说的。


    可是万梅山庄都没有亲眼见过,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心动?


    难道他有特殊的能力,就算没有亲自过去,也能知道方圆百里发生的一切?


    亦或者他的宁王府也诞生出了神识,是宁王府亲自告诉的万梅山庄?


    朱宸濠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万梅:“是的。”


    朱宸濠:“请。”


    陆小凤跟在他们两个身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欠了宁王一个人情,答应给他做三个月的侍卫,贴身保护他的安危,今天是第六天。


    这六天他一直跟在宁王身边,发现了许多违和之处。


    宁王肯定卷入了一件大事里,才会让自己留在这里保护他。


    可他不像在危险之中,没有半点警觉,出门连多余的侍卫都不带,好像给予了他完全的信任。


    陆小凤每天陪在宁王身边,只在晚上睡觉时是自由的,他查到了些许眉目,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没想到万梅竟然在这个时候牵扯进来了。


    宁王对万梅很殷勤,陆小凤根本没有机会和万梅单独交流,他只能像个真正的侍卫一样,跟在二人的身后。


    宁王请万梅上座,命人取了茶水待客,却没有带他去看剑。


    他挥退所有人,身为侍卫的陆小凤也被赶到了外面。


    临走前他给万梅递了个眼神,希望他能看得懂,对宁王警惕些吧。


    “这里没有其他人,就算你说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朱宸濠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许泰。”


    “喜欢。”


    朱宸濠愕然。


    万梅气质清冷,凛然不可侵犯,看起来就是光风霁月的神明。


    这样的仙人,应该和西门吹雪一样,对生命充满了敬意。


    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喜欢杀人。


    朱宸濠:“你来这里,是特意来见我的?”


    “吃人饭。”


    朱宸濠想到了一个传闻。


    万梅山庄很爱吃饭,他每次杀人的路上,都会在客栈点一大桌子菜,饭量抵得上十个壮汉。


    他原本以为这个传闻是假的,现在觉得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西门吹雪是不是也……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朱宸濠收回思绪,“你杀了许泰,就不怕牵连西门吹雪?”


    万梅:“是的。”


    朱宸濠受够了他这种说话方式,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直接说出来,也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他不再拐弯抹角:“我想和你结盟。”


    “好的。”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谋反。”


    朱宸濠警惕极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是哪里泄露了消息?”


    六分半堂的分据点跟他是一条船上的,不可能主动泄密。


    本地的府衙中的官员早已被严密控制起来,也不可能向外传消息。


    万梅冷冷地说:“你应该清楚,我和你们不一样。”


    朱宸濠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恐惧,“那其他人呢?除了你,其他的江湖势力是不是也都知道了?”


    “六分半堂知道。”


    六分半堂的分据点是自己人,总堂可未必。


    朱宸濠背后发凉,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白云城。”


    朱宸濠:“白云城?”


    “你曾经派人刺杀过白云城和叶孤城,他们知道这件事,难道不在情理之中?”


    “本王何时这么做了?”


    “六分半堂。”


    朱宸濠想到了邓悦的死。


    白云城亲手杀了邓悦。


    有人说是去找邓悦比试剑法的,并非特意针对邓悦。


    朱宸濠相信了这个说法,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样,轻易不出门,每次外出几乎都是为了比剑。


    谁知道六分半堂竟然派人刺杀过他们!


    朱宸濠的确透露过想和叶孤城交好,他怕私下和叶孤城联系,会引起有心之人的警觉,故而通过六分半堂,让他们把人请过来。


    结果邓悦第二天就死了。


    朱宸濠还以为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谁知道他竟然什么都做完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宸濠瘫在椅子上,过了很久,大脑才开始转动,“六分半堂刺杀叶孤城,叶孤城就算怀疑到本王身上,也不该猜到本王准备做什么。”


    “白云知道。”


    朱宸濠绝望了。


    这些神明就是克制他的。


    他用期冀地眼神看着万梅:“白云城不像是会多言的人,他应该不会告诉其他人吧?”


    “是的。”


    白云甚至没有告诉叶孤城。


    都是金风说出去的,跟白云一点关系都没有。


    见事情还有转圜,朱宸濠的心落了下来,“你跟本王说这些,希望本王做什么?”


    万梅:“我要知道你的具体计划。”


    朱宸濠:“宫里的消息,本王多少知道,现在能做的事情不多,唯有等待。时机一到,即刻起兵杀向京城,只要杀死朱厚照就好。”


    万梅:“我有什么好处?”


    朱宸濠原本打算把他骗过来的,没想到他知道所有的机会,根本没费口舌,自己就过来了。


    这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骗过来的,那就说明万梅心性确实纯粹,以剑为主,很少思考其他,自己掌握主动权,


    他主动过来,朱宸濠就被动了。


    朱宸濠:“你想要什么?”


    万梅:“吃饭。”


    朱宸濠:“吃饭?”


    万梅:“吃人饭。”


    朱宸濠还是不明白:“这是何意?”


    万梅:“待你登基,召集天下名厨,我要吃很多很多的饭,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吃。”


    朱宸濠:“你现在吃不到?”


    万梅的神情愈发冷漠,“我是偷跑出来的。”


    朱宸濠:“西门吹雪不准你随意出入?”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得委屈一下西门吹雪了。


    万梅:“西门吹雪不准我随意吃饭。”


    性格单纯的人更容易放松别人的戒心,朱宸濠很快想明白了万梅的处境,也替他自圆其说,想明白了他为什么愿意帮助自己。


    万梅确实很爱吃饭,传闻不假。


    朱宸濠道:“我答应你了。”


    万梅:“我可以做你的护卫,随你一同进宫,必要时我会出手,为你铲除阻碍。”


    我会跟着你,弄清楚朝廷哪些人跟你有来往,让金风通知铁手他们,搞到情报就回去。


    朱宸濠:“好,一言为定!”


    万梅:“好的。”


    密谋结束,朱宸濠命人拿剑来,供万梅赏玩。


    陆小凤抱着许多剑过来,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你不该来这里的。”


    万梅没有理他,专心看剑。


    宫里赏赐的剑也没什么好的,都是装饰品,看起来很华丽,实用性不高。


    还是西门吹雪的剑更好。


    陆小凤:“宁王有阴谋。”


    这些剑就算让人免费领养,估计也是拿去卖钱,愿意花钱买的,还是宁王这种人,相当于直接撒钱,这么想想也挺好的。


    陆小凤:“你来这里,西门吹雪知道吗?”


    万梅低声:“不要告诉他。”


    陆小凤又拿过来一把剑:“若是不想被他发现,你就快些走。”


    万梅:“好的。”


    陆小凤:“……”


    朱宸濠走过来,跟着一起欣赏,“怎么样?这些剑还不错吧?有没有喜欢的,只管拿去用。”


    “不怎么样。”


    “是哪里不好吗?”


    “剑鞘华美,剑身普通。没有剑客会喜欢这样的武器,你自己拿着用吧。”


    看来宁王府没有成精。


    万梅山庄也不知道方圆百里之内发生的事。


    朱宸濠不怒反喜,“你说的是,这剑确实不好,改日本王若能得到更好的剑,再奉到你的面前。”


    等他当了皇帝,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万梅是神明,有他的帮助,自己继位也算得到了天意的认可。


    万梅:“谢谢。”


    陆小凤恨不得把西门吹雪拽过来,让他管管自己的山庄。


    以前管的那么严格,连饭菜都不准他碰,怎么现在一点都不管了!


    你的山庄就要被人拐跑了!


    这时外面来人,“王爷,田大人来了。”


    朱宸濠对陆小凤道,“你在这里替本王接待万梅山庄,本王去去就来。”


    万梅:“田大人是谁?”


    “是本王府上的客人,改日介绍给你认识。”


    朱宸濠说完,匆忙离开。


    陆小凤把所有的剑推到一边,好整以暇,严肃地看着万梅:“许久不见,我倒是有些不认识你了。”


    万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小凤:“很久之前,我查过一个案子,宁王帮过我的忙,欠下一个人情。如今他有求于我,请我做三个月护卫,我答应了。”


    万梅:“有人来行刺他?”


    “没有。”陆小凤道,“这正是我起疑的地方,所以我怀疑他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正准备得罪别人。”


    “他要谋反。”


    “你是怎么知道的?”陆小凤挑眉。


    “你还会挑眉,另外三条眉毛能挑吗?能不能同时挑?”万梅伸手摸了摸他的修剪整齐的胡子。


    神奇。


    只有胡子的地方有毛,其他地方就像剥了壳的鸡蛋。


    原著里陆小凤剃胡子的时候也很神奇,他用手轻轻一抿,两条胡子就很丝滑地掉了。


    陆小凤拍开他的手:“不要碰我的胡子!你也不要转移话题!”


    万梅:“好的。”


    陆小凤坐到椅子上,“说吧。”


    “四大名捕都已经到了,正在查宁王背后的势力。如果你查到了什么线索,可以告诉他们,也可以向四大名捕求助。”


    宁王背后的势力?


    陆小凤道:“宁王似乎和六分半堂走得很近,跟京城也有来往。”


    万梅:“是的。”


    陆小凤:“你杀许泰,是皇爷特意准许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赢得宁王信任,打入他们内部?”


    万梅:“是的。”


    陆小凤:“为什么是你?”


    万梅山庄和其他势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跟皇帝也没有任何交情。


    万梅:“凑巧。”


    陆小凤是个聪明人,他一下就想明白了。


    万梅出来这趟,杀了两个人,一个是宣府驻军姬韧,另一个才是许泰。


    皇爷的将军府就在宣府,定是万梅杀姬韧时,皇爷的人跟他达成了什么交易,这才哄骗他做了后面的事。


    西门吹雪,你的万梅山庄果真被人拐走了。


    好在自己在这里。


    陆小凤的聪明才智,加上万梅山庄的剑法,足以保护他们周全。


    陆小凤:“我倒是知道有几个人和宁王来往特别密切,但是无法抽身,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无情他们,将消息传出?”


    “有。”万梅说,“你只管告诉我,我会想办法通知金捕头。”


    金九龄也来了?


    看来这次的阵仗的确很大。


    陆小凤报出了几个名字,又说起了宁王常去的几个地方,还有时隔多久会有疑似京城的信件送过来。


    客栈里的金风跟店家要来纸笔,将这些消息誊写在了纸上。


    第74章


    忙碌了一天的三大名捕陆续来到客栈, 聚在金风的房间交换情报。


    铁手先道:“官府那边有些奇怪,提到宁王,他们的神情都很不自在。寻常的衙役也说, 平日几位大人对宁王噤若寒蝉, 也不准许其他人提起。”


    追命:“来往王府的人很多,我只来得及跟踪了四个人, 分别是当地卫所的普通军官。六分半堂分据点的喽啰,本地姓沈的商户府上的管家,还有聚丰钱庄的掌柜。前两位身份太低,只负责送信,没能打探出什么, 后面两位就是寻常的来往。”


    这也是个坏消息。


    更可怕的是,他们得到的消息无法互相印证,什么都推测不出来。


    二人看向冷血。


    冷血:“本地十三个帮派, 都在六分半堂门下,没有风雨楼的势力。不久前,白云城曾来过此地,找六分半堂的分堂主邓悦比剑,邓悦死在了他的剑下, 如今新上任的分堂主名为严迟,他匆忙继任, 正忙着收拢人心, 似乎准备完全投靠宁王。”


    铁手感叹:“六分半堂收取三分半的利润,帮其他的帮派做事, 大小帮派都要投靠他们。轮到他们自己,一样无可奈何,还是要找靠山才能站稳脚跟。”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金风想到了跟这种事情很像的例子。


    松赞干布和其他部落的人打仗, 一直无法取胜,只好求助唐朝。


    他四次向唐朝求娶公主,李世民都没有答应,到第五次时,李世民才松口,把文成公主嫁了过去,同时给予了松赞干布帮助,他才成为胜者。


    追命:“六分半堂的总堂会准许他这么做?”


    铁手:“为什么不会准许?六分半堂的行事一向这般。我想宁王应该也不会完全信任严迟,还要时刻提防着他。”


    六分半堂的风评真的很差。金风心道。


    追命:“这倒也是。”


    最大的可能是,严迟利用宁王坐稳分堂主的位置就翻脸无情了。


    铁手:“今日收获甚少,不过倒也明确了调查的方向,明日还是照旧打探消息,四师弟去和严迟接触,看看能不能混进六分半堂。”


    冷血:“是。”


    金风:“你们还没有问我。”


    铁手笑着问:“你也有收获吗?”


    他根本没抱希望。


    在追命和冷血的叙述中,这些江湖势力化形武力值极高,但是在人情世故方面一窍不通。


    铁手没有亲自体会过,但他知道金风和六分半堂关系很好,随时都可能被策反。


    指望金风和人相处,还不如指望他直接刺杀宁王。


    金风是神明,铁手不敢给他安排事情做,也不会对他有太多要求,只希望他别惹出麻烦。


    金风颔首:“很多收获。”


    他把誊写下来的纸张推过去,接着叙述白云和万梅视角发现的事。


    “叶孤城牵扯进了南王谋反的案子,宁王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有强大的力量,而且在被皇帝忌惮,所以极力拉拢他们,邓悦办事不力,拉拢失败,丢了性命。


    “白云不想掺和进这些事里,弄清前因后果就离开了,没有和宁王接触。”


    追命目瞪口呆:“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稚说的。”金风道,“万梅路过此地,沈稚让他过来帮忙,他也以谋反为由,接触到了宁王,已经和宁王结盟了。”


    追命担忧地问:“他会不会被宁王骗了?”


    查太平王世子谋反时,他也算和万梅山庄共事过,可惜阴差阳错,连面都没见到。


    那时万梅山庄出门,西门吹雪还要在旁跟随,足够说明西门吹雪对万梅山庄有多么不放心。


    金风笃定地说:“不会的。”


    可惜金风自己都被六分半堂骗成那个样子,他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


    追命好奇:“你和万梅山庄的关系很好?”


    金风:“是的。”


    追命:“那六分半堂和万梅山庄呢?”


    金风:“也很好。”


    追命觉得,可能金风自己单纯善良,所以在他眼中,所有人都很好,大概没有关系不好的人。


    万梅山庄已经深入虎穴,就算他们再担心,也只能顺其自然。


    追命有些忧愁地和铁手对视一眼,心想或许应该将此事传信给世叔,让世叔告知皇爷,免得最后真的把万梅山庄牵扯进来。


    金风:“陆小凤也在宁王那里。他在给宁王当侍卫,这些消息都是他打探出来的。”


    铁手:“陆小凤来过这里?”


    金风:“没有。”


    追命:“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风:“沈稚说的。”


    本体就是一个信息中间商。


    有中间商真的很方便,想隐瞒的,直接推到沈稚头上,想拿出来用的,也可以推到沈稚头上。


    追命:“沈稚的本体是什么?”


    金风:“本体就是本体。”


    沈稚就是本体。


    追命听不明白,感觉他在说什么很玄的东西。


    铁手将纸上的信息看完,直接交给了追命,“这两个应该就是你今天跟踪过的人。”


    追命看了一眼,表情变得严肃:“没错。”


    铁手:“有金风提供的消息,宁王和他的同盟已经基本弄清楚,囤兵之地也一目了然。”


    这些天宁王去过他的军队驻地,陆小凤也跟着去过,不过在关键时候,他都会屏退陆小凤。


    就算是这样,陆小凤也基本推测出了那些信息,省了他们很多麻烦。


    追命道:“难怪官府的人都对宁王讳莫如深,原来都被他要挟了。”


    铁手:“四师弟,六分半堂那边不必再去了,明日你去探查那些官员的家人们被关在了哪里。与三师弟前往军队,弄清楚大概有多少兵马,我调查宁王的钱粮。”


    追命:“好的。”


    冷血默默地点头。


    金风:“那我呢?”


    铁手:“随你想做什么都好,你若是觉得无聊,也可以跟我一起去调查。”


    金风想了想,“好的。”


    刚来南昌府第一天,进度就推了大半,三大名捕的神情没有刚才那么凝重了,放松下来,又跟金风聊了会儿,才回到房间休息-


    星夜下,朱宸濠召集府上的幕僚,将万梅的事告知。


    几位幕僚在商议之后,都觉得万梅的加入很不靠谱。


    如果说陆小凤的气运很旺,带上他或许能逢凶化吉,万梅的作用呢?


    他除了是山庄化形,还有哪里值得关注?


    带上万梅,还有可能引来西门吹雪、叶孤城和白云城,说不定原本秘密做的事情,也会很快暴露在人前。


    待众人说完后,朱宸濠最后道:“圣人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可是皇帝离百姓太遥远了,得道还是失道,有几人能看得清楚?都是交由后世来评说的。


    “偏偏现在出现了许多江湖势力化形,各位怎知,他们不会帮助当今的皇帝?就算我能获胜,没有这些神明相助,真的能坐稳皇位吗?”


    与万梅结盟板上钉钉,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几人撑着困意,商议好了万梅的定位,确定哪些事需要他的帮助,哪些事得瞒着他,等商量完以后,外面天都亮了。


    几个中年男人拒绝了宁王的早饭请求,困意朦胧地离开了房间,看到在外面练剑的白衣男子后,精神一振。


    他们对视一眼,没有过多地关注万梅,低着头快步离开。


    朱宸濠也发现了外面的万梅,但他太困了,叫了人来洗了把脸,简单地用过早饭,连个招呼都没打,倒头就睡。


    万梅收剑,对站在门口充当侍卫的陆小凤说:“现在是查案的好时候。”


    陆小凤:“你不会早就知道会这样吧?”


    万梅:“是的。”


    他和朱宸濠结盟,关系到所有人的性命,肯定不是朱宸濠一个人能做主的。


    朱宸濠表现得很豪爽,看起来今天就打算带着他做事,迫不及待地想把他牵扯进来,除了半夜跟自己的同伙说,还能是什么时候?


    万梅很有经验,“我们去书房,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和朝中官员来往的信件。”


    陆小凤也很有经验,“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留下来?一旦被人发现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朱宸濠和朝中有来往,他谋反,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但可能有其他人在背后推动。”


    这都是万梅的猜测。


    他对朱宸濠谋反印象不深,就记得朱厚照兴致勃勃地想领兵攻打宁王,还没等走出京城,王阳明就已经要平复叛乱了。


    朱厚照还给他写信,让他别搞这么快,等自己去了再打。


    王阳明没听他的,直接打赢了。


    这里面肯定牵扯到了很多东西。


    事实上正德年间有很多谋反,朱厚照的义子谋反,他的贴身太监刘瑾也谋反,其中很多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


    甚至还有传闻说,刘瑾立志要做王振那样的太监。


    王振的名声很好吗?


    官员们不会明着说皇帝不好,只会通过骂皇帝身边的人,来指桑骂槐。王振的罪名是教唆朱祁镇御驾亲征,攻打瓦剌,结果造成土木堡之变,成了整个明朝的耻辱。


    但凡脑子正常的,都不可能以王振为榜样。


    说刘瑾想做王振那样的人,不就是在说朱厚照御驾亲征是想做朱祁镇吗?


    但是站在官员们的角度,也是可以理解的。


    创伤后遗症太大了。


    朱厚照要是没获胜,就算有第二个于谦站出来力挽狂澜,明朝也经不起这样的损耗了。


    陆小凤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万梅:“在想朱厚照御驾亲征,兵败鞑靼,被小王子抓住,用他当人质,带到各个地方,要挟守城的官员们打开城门。”


    陆小凤:“……当我没问。”


    这也太可怕了。


    你看起来清冷如仙,怎么脑子里都是些这种可怕的东西?


    两人分工合作,搜查宁王的书房。


    那种关键性证据,就算没有销毁,也一定藏得很深。


    陆小凤把表面的东西翻了一遍,万梅自处寻找有没有机关暗格,最后真的让他在墙里抠出来了一块活动的砖,里面是许多纸张。


    万梅把东西拿出来。


    陆小凤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他检查了一下机关附近,确定没有特殊标记,又记忆了纸张的顺序,确保可以复原,才阅读起了内容。


    “没有署名。”万梅道,“不过字迹倒是没有伪装。”


    他没怎么练过书法,但是本身天赋很高,写的好了,眼力也上来了。


    陆小凤伸手一指:“这里。”


    万梅看向那个地方。


    那是两个字:阁老。


    万梅:“怎么办?”


    陆小凤:“这不是我们两个能解决的事,想办法通知四大名捕吧。”


    万梅点了点头,直接把纸张收起来,塞进了袖子里。


    他的动作太快了,陆小凤都没来得及阻拦,现在想拦也不行了,纸张已经有了折痕,就算放回原位,也能一眼发现不对。


    陆小凤叹气:“你就不怕被发现吗?”


    万梅不解:“发现什么?”


    陆小凤:“宁王要是知道我们这么做,肯定会怀疑的。”


    万梅:“可是我们我们来书房的时候,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陆小凤:“……”


    他这几天一直跟在宁王身边,宁王又给了万梅特殊的待遇,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


    两人混了个脸熟,来书房这种机密的地方,门口的守卫也以为他们得了宁王的吩咐才过来的,根本没有阻拦。


    万梅安慰他:“聪明人都是这样的。”


    脑子好使的人总是会思考那些很深的东西,反而忽略了某些常识。


    陆小凤:“你就别揶揄我了。”


    虽然不准备再装了,陆小凤还是把表面的东西恢复原样,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陆小凤:“金捕头还在悦来客栈?”


    万梅:“今天不在。”


    陆小凤:“那我们怎么找他们?”


    万梅:“我知道铁手在那里,跟我来吧,他恰巧正需要这些东西。”


    铁手在查宁王府的钱粮收支,和钱有关的,总是牵扯得很广,说不定就牵扯到朝堂了。


    陆小凤前两天表现得都很老实,查案也是靠头脑查的,宁王对他很亲近,府上的侍卫也没有拦他。


    两人顺利离开王府,去了附近的钱庄。


    铁手正在那里偷偷地查账簿。


    明面上的账目没有问题,有问题的肯定不会放在这种显眼的地方。


    不过通过这些账目,也可以看出有哪几家人和钱庄有来往,一般越有钱的人家,越会被盯上,从这里入手,再逐个排查会容易很多。


    铁手看得头晕脑胀,此时万分羡慕风雨楼的杨总管。


    若他能有杨无邪那样惊人的记性,现在做起事来就容易多了。


    “走吧。”铁手道。


    “你看完了吗?”


    “嗯。”铁手无奈地说,“我现在只想快些回去,把内容都写下来,不然我怕自己会记混。”


    金风:“不怕。”


    他揣上账目,塞进袖子里,“走吧。”


    铁手:“这不好吧?”


    金风:“有什么不好?用完按时还回来就好了,或者他们报官,你身为捕头,帮忙找回赃物,他还要感谢你的。”


    铁手对他刮目相看。


    谁说金风单纯好骗,如果真的对他不设防,还不知会被坑得有多惨。


    而且金风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在做坏事,他的道德观念,似乎有些淡薄。


    铁手:“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这样,不问自取是为贼。”


    金风认可地点头:“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铁手:“不错。”


    两人悄悄离开钱庄,从高墙上翻出来,刚落地,就见两个男人站在不远处。


    铁手警惕地挡在金风面前,待看清陆小凤的样貌后放松下来,“陆小凤,你怎么在这里?这位就是万梅山庄吧?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剑意凛然。”


    万梅:“是的。”


    铁手侧目。


    陆小凤也很惊讶,“金风也在?”


    金风:“是的。”


    陆小凤看向万梅:“这就是你说的金捕头?”


    万梅:“是的。”


    陆小凤无语。


    铁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方再聊。”


    这里很繁华,到处都有人,四人干脆回了悦来客栈。


    金风和万梅一起掏出袖子里的东西。


    铁手和陆小凤看着他们完全一致的动作,心情复杂极了。


    陆小凤:“这也是沈稚教你们的?”


    万梅:“是的。”


    金风:“是的。”


    快要遗忘的来自沈稚的阴影再次袭上陆小凤的心头。


    自从和沈稚分别,到处都有关于沈稚的传闻。


    好不容易流言过去,又轮到了金风和六分半堂,还有莫名其妙掺和进去的万梅。


    最可怕的是,他们身上都带着沈稚的影子。


    万梅把从王府偷出来的东西放在铁手面前,把从钱庄偷出来的放在陆小凤面前。


    他和金风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旁边,默默地出神。


    铁手看完信上的内容:“这里提到的钱,和这一页似乎能对得上。”


    陆小凤:“哪里?”


    铁手翻开账簿,指给陆小凤看。


    陆小凤:“看样子这笔钱过了明面,这是沈家的粮行?看样子从这里入手,更容易背后的人。”


    铁手:“不错,这样一来,事情就方便很多。”


    万梅:“这是我和金风的功劳。”


    金风:“是的。”


    万梅:“你们应该说谢谢。”


    金风:“是的。”


    他们确实立下了大功,要不是万梅和金风帮忙,给他们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查到这里。


    金风固然有狡诈的一面,在这个时候,他显得格外容易满足,只是要一句感谢而已。


    铁手真心实意地说:“多谢你们了。”


    金风:“应该的。”


    两人一起看向陆小凤。


    这个场面,莫名和沈稚在面对宫九时大喊“鞭子”,并且把鞭子往他手里塞的画面重合。


    陆小凤再度想起了被沈稚支配的恐惧。


    西门吹雪!


    千万不要再让万梅独自出门了,他都已经在外面学坏了!


    快来管管万梅!


    万梅:“说。”


    陆小凤:“……谢谢。”


    万梅:“这是你应该谢的。”


    陆小凤:“……”


    来到南昌府的第二天,又是充实的一天。


    陆小凤的承诺还没有完成,不肯离开宁王府,万梅想了想,也跟他一起回去。


    晚上又是四大名捕在客栈中交流情报。


    追命:“我已经查到了叛军所在,只是具体的数目,一时半刻不容易查清。”


    冷血:“官员家眷也找到了,要立即将他们救出来吗?”


    “可以救了。”铁手说着,把金风偷出来的账目递给追命,“这些粮食应该就是供给叛军的,上面的数目或许不准,只需彻查粮行,就能知道真正的数目。”


    追命:“看来你这次收获不小啊。”


    金风:“这是我和万梅的功劳。”


    铁手:“万梅和陆小凤来了一趟,他们已经查明宁王和朝中官员有来往,只要把粮行查清楚,就能知道真相。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查明,金风和万梅是首功。”


    追命随口夸赞:“果然厉害。”


    金风问冷血,“小师弟,你为什么不说话?”


    冷血:“……”


    直觉告诉他,金风说完“小”字后,有稍许的停顿,后面两个字临时改成了“师弟”,可是金风的话语太过流畅,他没有证据。


    金风眯了眯眼睛。


    冷血即刻:“是的。”


    金风:“好的。”


    冷血:“……”


    铁手忍着笑,过来拍拍冷血的肩膀,“我还要研究账目,就先回去了。”


    追命忍不住笑,拍拍冷血的肩膀,“小师弟,你……噗,哈哈哈哈。”


    冷血沉下脸,“不要笑了。”


    追命顿时表情严肃:“好的。”


    说完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怕被师弟打,追命以极快的速度逃离,并关上了房门。


    冷血也起身要走。


    金风:“你很怕我?”


    冷血顿了下,并没有回答,继续往门口走。


    金风:“为什么?”


    冷血怕他再次逼问,答道:“你和六分半堂很像。”


    说完他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微风吹拂进来,摇曳的烛光照在金风脸上,明灭不定。


    金风轻笑一声,“敏锐的小狗。”


    真有意思。


    现阶段他能做的部分全都已经做完,剩下的只剩派兵来剿时,万梅反水。


    需要动脑子的事,就交给三大名捕和陆小凤来做吧。


    金风和万梅开始了摸鱼。


    练完剑后,叶孤城带着一身海水来到洁白的沙滩。


    朝阳在沈稚的身后,他的面容藏在阴影中,身体的轮廓清晰。


    沈稚:“宁王要谋反了,你要不要去掺和一下?”


    比如和西门吹雪一起帮忙剿灭宁王,顺便结识朱厚照,约好在紫禁之巅决斗。


    说起来原著中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第一次约定的决斗是八月十五日在紫金山举行。


    因为西门吹雪要安排老婆孩子,所以改成了九月十五,因为叶孤城要刺杀皇帝,所以改成了紫禁之巅。


    这么一看皇帝真的有病,会准许他们在自家房顶决斗,还准备了很多缎带当入场门票,让人进来围观。


    叶孤城:“他也谋反?”


    沈稚:“是的。”


    沈稚走近以后,背后的阳光没有那么刺眼,叶孤城才看清他的表情。


    沈稚的脸上其实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叶孤城已经跟他非常熟悉,可以直接感受到他的心情。


    叶孤城道:“你似乎很希望我去。”


    沈稚:“西门吹雪也会去。”


    叶孤城惊讶:“西门吹雪不像是这种人。”


    他已经见过西门吹雪两次,也收到过西门吹雪的书信,正是在西门吹雪的帮助下,才开始学着做个好师父。


    叶孤城对西门吹雪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不觉得他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他的心思应该都放在了剑道上。


    沈稚:“因为万梅在那里。”


    叶孤城感慨地说:“你们总会牵扯到各种麻烦里。”


    先是沈稚冒充南王世子,再是突然莫名其妙地白云化形,和金风一起被绑架到了飞仙岛。


    沈稚第一次出去杀人,还参与进了太平王谋反里,被绝世剑客宫九追杀,险些死在他的剑下。


    现在又轮到了万梅。


    沈稚:“这次是故意的。”


    叶孤城不觉得万梅会是这样的性格。


    万梅应该和西门吹雪很像,一心只有剑道,怎么可能会故意参与谋反?


    唯有一种可能。


    是沈稚让他这么做的。


    这么做的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逼迫西门吹雪出手。


    叶孤城沉默许久,道:“这件事,你我知道就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西门吹雪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沈稚可以单方面与其他江湖势力化形交流,一定可以想到,背后有沈稚的推动。


    得罪西门吹雪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万梅和西门吹雪的感情很好。


    西门吹雪不会怪罪万梅被欺骗,肯定会怪在沈稚头上,他或许不会和万梅明说,但一定会有所动作,影响到万梅和沈稚的关系。


    沈稚眨了眨眼睛。


    马甲算人吗?


    要是算人的话,他一个人就是五个人,那也太怪了。


    所以马甲不算人。


    沈稚:“好的。”


    叶孤城:“我答应过你,会带你也出去一次,不妨就在这个时机前去吧。”


    “好的。”沈稚夸奖他,“没想到你还挺诚的。”


    叶孤城:“……”


    沈稚:“所以这次出门,要通知白云吗?”


    自从白云搬出去,就一直在码头那边的海滩练剑,没再过来参加集体活动。


    这几天一直都是沈稚和叶孤城两个人相处。


    叶孤城默默地思索,沈稚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上次没有告知沈稚,所以这次也要瞒着白云?


    可是就在不久前,沈稚还在替白云打抱不平。


    思虑良久,叶孤城摸不清他的心思,“你来定夺。”


    真是个聪明的答复。


    沈稚:“哦,那就直接走吧,不用告诉他。”


    回去以后,叶孤城通知邱管家准备东西,和沈稚清洗过身上,换好衣服,直接动身出发,登上了离岛的船。


    沈稚:“现在去其实有点早,还要等一段时间,朱厚照才会派兵剿灭宁王。”


    叶孤城:“我知道。”


    多余的时间,他可以带沈稚游玩几日。


    沈稚:“城里的政务都推了吗?要是推不了,白云可以帮忙解决。”


    叶孤城已经不再对白云抱有戒心,因为之前的事,还有些愧疚。


    白云已经好几天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了,他这样低沉,叶孤城反而觉得自己让白云搬出去,孤零零地住在神宫有些不近人情了。


    叶孤城:“随他喜欢,若闲暇无聊,想要当做消遣,那就做吧。”


    沈稚:“好的。”


    叶孤城:“我还不知你喜欢什么。”


    沈稚认真地思考,诚恳地回答:“喜欢交朋友,但不喜欢跟人相处。喜欢有人陪,但不喜欢两个以上的人同时陪着我。喜欢热闹,但陌生人最好不要跟我说话。”


    叶孤城:“……”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第75章


    这一趟不能白来, 沈稚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对手试剑。


    不知道宁王那边有没有高手。


    宁王好像没发现陆小凤和万梅私自进入了他的书房,也没有查过他的那个暗格,不知道自己的东西丢了, 对待万梅的态度还可以。


    果然讲信用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万梅决定继续留在这里, 弄清楚宁王招揽了哪些人手,帮本体挑选对手。


    沈稚挂了会儿机,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船上了。


    他下意识地去寻找叶孤城的身影,发现他正坐在船头的空旷处,那里还摆了张低矮的方桌,上面放了壶酒。


    叶孤城坐在桌前,遥望前方, 背影透着显而易见的孤寂。


    “我们这是要回飞仙岛了?”沈稚走过去坐在了对面。


    他挂机的时间也没有很长吧。


    叶孤城噎了一下,“……这样的船,经不起海上的风浪。”


    沈稚:“是的。”


    叶孤城:“出来游玩, 看看四周的景色也是一桩美事。”


    沈稚这才发现这里风景确实不错。


    远处的河岸生长着柳树,花朵隐没在树后,河很宽,水面平静,倒映着天空, 细看河水非常清澈,能看到水藻和鲤鱼。


    河岸上人来人往, 船上只有他们两个, 连个船夫都没有。


    这船里难道藏了发动机?


    沈稚搜了搜比较可疑的地方,没有看到现代化的影子。


    叶孤城看着转了两圈, 又扒在船边,往河水中探身的徒弟,疑惑问道:“你在找什么?”


    难道又有什么珠宝玉石掉进河里了?


    沈稚:“船夫。”


    叶孤城:“……”


    船夫怎么可能在水里。


    在里面举着船走吗?


    叶孤城:“过来。”


    沈稚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 回到叶孤城的身边。


    刚才往下看的时候,头发掉下去了一缕,此刻搭在胸前滴水。


    叶孤城递过一条帕子:“擦一擦。”


    沈稚:“不用麻烦,一会儿就干了。”


    叶孤城将帕子收回。


    沈稚盯着他看。


    叶孤城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甚至还有心情去分辨他眼眸中的神色,但是沈稚过于复杂,实在难以判断。


    就算能判断出来,他也不知道沈稚是因为什么而产生这样的情绪。


    叶孤城淡淡地说:“怎么了?”


    沈稚:“你脖子好了吗?”


    他咬破过叶孤城的脖子,过去这么久,都忘了确认,伤口有没有长好。


    叶孤城:“早已愈合。”


    沈稚:“你很懂事。”


    他特意叮嘱过叶孤城好好擦药,千万不要留疤,看来叶孤城确实照做了。


    叶孤城欲言又止。


    沈稚:“这里面是什么?”


    叶孤城:“酒水。”


    “还有杯子吗?”


    “有。”叶孤城取了杯子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饮酒。”


    他和沈稚相处了这么久,从未见过沈稚喝酒,就算几次外出,沈稚喝的也都是清茶或者清水。


    “确实不怎么喜欢,不过偶尔也可以喝一点。”沈稚道,“西门吹雪出门不爱喝酒,你喜欢?”


    叶孤城给他的杯子倒满,“你对西门吹雪很熟悉?”


    “是的。”


    主要原著中他的戏份很多。


    平常的相处,就算在一起十年,都未必能认清一个人。只有经历某些大事,做出选择后,才能看出他真正的样子。


    叶孤城的出场只有造反,但是他的人设并不单薄,戏份却不多,心理描写也是围绕着造反进行,更加难以让人看清。


    沈稚和叶孤城相识许久,在他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依然没有看明白他的心思。


    相比而言,西门吹雪就简单多了。


    叶孤城:“为何总是拿我与西门吹雪相比?”


    “因为你们很像。”


    因为你们就是对照组。


    叶孤城:“我与他是不同的人。”


    沈稚:“是的。”


    不然就不叫对照组了,可以直接叫复制品。


    叶孤城:“你和西门吹雪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沈稚:“是的。”


    西门吹雪那边只有万梅,叶孤城这里有本体还有白云,两个身体可以全方位多角度地观察他。


    叶孤城:“你若是想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何不直接看我,为何舍近求远?”


    沈稚:“看不懂。”


    叶孤城:“看不懂?”


    沈稚:“你不爱说话,但是喜欢权力,为了权力必须社交,但是不喜欢社交,但是喜欢权力,为了权力必须社交。”


    叶孤城:“……”


    这听起来和沈稚的爱好一样扭曲。


    我是这样的人吗?


    似乎是的。


    沈稚:“你不喜欢寂寞,但是更讨厌有人陪伴。”


    叶孤城明白了,这才是沈稚以为自己不想见到他的真正理由。


    叶孤城委婉地说:“若那人是你,也无不可。”


    “我知道的,你不喜欢独处时被人打扰,我强行加入以后,你就再也没有独处过,所以无所谓有没有人打扰。”


    叶孤城端起酒杯,一口喝光。


    他现在更加确定,白云对他的感情不是爱情,只是白云城对城主的依赖。


    相似的处境下,感情更加充沛的沈稚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沈稚拿起酒壶,替他倒满。


    他夸赞道:“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叶孤城:“……”


    沈稚:“你准备什么时候造反?再不动手,还会有其他人插队的。”


    叶孤城破罐子破摔:“既然都没有好下场,我为何要谋反?”


    正如沈稚所言,他的痛苦并非因为外界,而是来自他自己。


    在剑法达到巅峰以前,他的目标只有剑。天外飞仙大成以后,叶孤城才感受到了孤独。


    但这不代表在剑法大成前,这样的孤独就是不存在的。


    谋反不能解决问题,但死亡可以。


    沈稚也可以。


    “我已经想明白了。”叶孤城又喝完一杯酒,“你说得对,我的剑法看似已经完美,但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待你剑法超过我,成为世间最强的剑客,我才会明白,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也想在剑道上精进,可是有什么东西桎梏住了他,任凭叶孤城再怎么思考,也不明白该怎么做,才能突破现在的剑境。


    只有在亲自见过以后才会知道。


    沈稚:“好的。”


    他有自信能够做到。


    如果没有马甲,他只要一套感官,或许也是到叶孤城这种程度就停下了。


    可是他现在已经有了五套感官,每个身体的感受还都不一样,认知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肯定能超过这些只有一双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的普通人类。


    叶孤城举杯:“你可愿意与我携手并进?”


    沈稚跟他碰了一下,“可以。”


    叶孤城再次爽快地喝完。


    沈稚看他喝得很潇洒,也跟着一口喝光。他皱起眉,“好难喝,下次能不能给我换成别的?”


    叶孤城的嘴角上扬了0.2个百分点,沈稚敏锐地捕捉到,“你是不是在笑我?”


    叶孤城:“没有。”


    沈稚确信:“有。”


    可恶,没有手机!


    不然全都给他拍下来,拿到他的面前,看他还怎么抵赖!


    小船在河上缓缓地漂着。


    傍晚的时候,光线变得昏暗,两旁道路上的行人也都回家,两侧的阁楼上亮起了灯,风吹动云朵,露出了星星。


    沈稚:“晚上住哪儿?”


    叶孤城:“可以在船舱里过夜。”


    这艘船很大,船舱里面就是个完整的房间。


    这是叶孤城找白云城的人,专门弄来的一艘船,里面的各类物品一应俱全,可以安稳地渡过一夜。


    沈稚凑过来,摸了摸叶孤城的脸。


    叶孤城没有躲避,但不明所以,“怎么?”


    沈稚:“你身上会不会湿气很重?”


    住在岛上也就算了,还天天去海边练剑,一练就是好几个小时,在海水里泡半天。


    现在还睡在船上。


    叶孤城:“……”


    明明这样寂静的夜晚,在河中远离人群,远远地看着万家灯火,是极有美感,且符合他心境的。


    每次沈稚一开口,所有的氛围都不见了。


    沈稚去船舱里,点燃了蜡烛,又拿着蜡烛过来,点亮外面的壁灯。


    小船变得灯火通明,火光映照在河水中,看起来更加亮堂。


    沈稚刚才找发动机的时候把船上搜了好几遍,对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了如指掌。


    他搬出食材,拿了个铜锅出来,在下面架起木炭,点燃烧热锅,炒了个锅底,注入冷水,准备水开后涮火锅。


    沈稚颐指气使:“去拿碗。”


    叶孤城去取了两个碗来。


    沈稚:“去拿筷子。”


    叶孤城去拿了筷子。


    沈稚:“去拿酱料。”


    叶孤城又去拿了酱料、刀具、案板,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道,“还要什么,一次说完。”


    沈稚:“用到的时候才知道,你要是嫌麻烦,可以一次把看到的东西全都拿出来。”


    叶孤城:“为什么不在里面弄?”


    沈稚眨眨眼,“好的。”


    叶孤城眼看他又想把东西搬回里面,赶紧制止,“这次就不必了。”


    沈稚:“好的。”


    在外面吹着冷风吃火锅,确实比闷在里面更有感觉。


    沈稚和叶孤城吃完,收拾好东西,在甲板上铺了层毯子,直接躺在上面,枕着手臂看星星。


    叶孤城也过来坐下,“你在拥有人形前,会有人类的情绪吗?”


    沈稚:“你在拥有人形前,会有人类的情绪吗?”


    叶孤城:“你指的是我的上辈子?”


    沈稚:“也可能是胚胎刚发育好的时候。”


    考虑到叶孤城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或许理解不了更深的知识,沈稚没有多说什么。


    叶孤城脾气很好的样子:“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稚:“那我也不知道。”


    叶孤城觉得他更像个人了。


    神赖人灵,神与人都是有想通之处的。


    他对沈稚的原型早已有猜测。


    白云只对白云城感情深刻,哪怕是飞仙岛,都不能让他动容。


    万梅也只在乎万梅山庄。


    沈稚必然包含了白云、万梅、金风等人。


    他必然是极其广阔、庞大、宏伟的人类势力,才会区别与白云、万梅他们,可以与他们用意念沟通,拥有更深的人类感情,像个真正的人那样存在。


    叶孤城:“有件事情,我至今没有想明白。”


    沈稚:“什么?”


    叶孤城:“你为何不远千里来到南海,如此强硬地拜我为师?”


    以沈稚的身份,无论去哪里都会得到优待。


    按照常理,他更应该留在紫禁城,接受帝王供奉,成为天下万民的神灵,而不是为了区区南王世子,来飞仙岛拜他为师。


    回想起过往,沈稚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


    刚来的时候他真的太惨了。


    身怀巨宝,但是没钱,还没用武功。


    跟着白愁飞三天饿九顿,好不容易跟朱厚照搭上线,却因为自己的脑补能力不够强,实力也很弱小,没敢给本体立江湖势力拟人的人设,只能远走替他办事。


    就算挣到了钱,还怕招来劫匪,不敢乱花。


    那个时候他只想变强,找到立足之地。


    沈稚:“我和你也算相识于微末了。”


    叶孤城久久没有说话。


    沈稚:“不过我确实想跟你学剑,这世上没有人的剑法能比得上你。”


    主要是他也不好让所有的马甲都去西门吹雪那里学剑,那太对不起西门吹雪了,薅羊毛不能逮着一只羊薅。


    叶孤城看着沈稚,目光如寒星,“若我一直没有答应收你为徒,你会怎么做?”


    沈稚:“抱着你的腿哭,并死死抓住你的手,坚决不让你举剑。”


    叶孤城:“……”


    沈稚想起来了,他本来打算让本体混入内部,探查南王和叶孤城联合谋反的案子,怕本体被叶孤城杀死,还特意安排了白云进场。


    可惜系统把白云投放在万梅那边了,导致本体只能一个人面对叶孤城。


    还好叶孤城心思深沉,不想和南王撕破脸皮,没有真的杀他。


    沈稚:“我做好了完全的打算,如果你还不答应,我会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城主府,在外面散播流言控诉你。”


    叶孤城:“流言?”


    沈稚:“比如你背信弃义,答应收南王世子为徒,却反手杀了他。南王知道以后,肯定会放弃谋反,先攻打你。”


    叶孤城认可地说:“想得不错。”


    他还以为有关叶黄河的传闻,也是沈稚自己编造的。


    看来沈稚比那些人靠谱多了。


    船在河面漂了一整夜。


    清晨叶孤城撑着桨,将船划到了岸边。


    沈稚率先上岸,回头朝叶孤城伸出手接他。


    叶孤城看了他一眼,递过手来,相握了一瞬间,在上岸后迅速分开。


    两人去早市吃过饭,租了辆马车,由车夫带着,向北前行。


    叶孤城经常来陆地上杀人,飞仙岛也常常和附近的人做生意,他的样貌很多人都见过,就算没有见过,也都听说过。


    在看到气势强大的白衣剑客时,很少会有人认错。


    叶孤城再次离开南海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到了有意打探各种消息的宁王府上。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现身?”宁王背着手转了两圈。


    西门吹雪只一年出四次门,每次都是为了杀人。


    叶孤城出门不像西门吹雪这么有规律,他可能一年会出来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是有要事,偶尔才是为了杀人。


    但是近几年,叶孤城低调极了,南海又远,很少再见到他出门。


    距离他上次带白云出来,才过了不到两个月。


    宁王越想越觉得他是冲自己来的,“若是叶孤城来南昌,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人回答他。


    宁王的视线略过站在一旁老实充当侍卫的陆小凤,放在了仍在吃饭的万梅身上。


    “万梅山庄,你可有把握战胜叶孤城?”


    万梅夹了一片鸭肉,“是的。”


    朱宸濠转忧为喜。


    他现在觉得,叶孤城可能是听说万梅山庄在这里,过来找万梅比剑的。


    就算真的是冲着他来的,万梅山庄也能胜过叶孤城,不足为虑。


    朱宸濠道:“来人,把这盘粉蒸肉也给万梅拿过去。”


    陆小凤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离得最近,远处那些侍卫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动,他干脆上前,把菜端了过去。


    万梅:“谢谢。”


    朱宸濠:“不必客气。”


    陆小凤心道,万梅根本不是在跟你道谢,分明是对我说的。


    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假装自己是根柱子。


    并非宁王亏待他,而是陆小凤觉得这样比较省事,可以腾出脑子思考,还不必应付万梅。


    如果他像平时那样和宁王相处,万梅肯定插话。


    万梅有时的言谈举止,总会让他想起沈稚。


    想到沈稚,他就会想起宫九,还有那段不堪的过往。


    还是老实一点好。


    朱宸濠:“去打探一下,叶孤城何时抵达,不要错过他的任何行踪。”


    下面的人躬身道:“是。”


    朱宸濠恢复了轻松,发现万梅还在吃。


    他的速度不算快,动作优雅,细嚼慢咽,又是那样的样貌,看起来赏心悦目。


    万梅一口青菜,一口肉,每道轮流着吃,慢慢地盘子都见了底。


    无论看多少次,朱宸濠都会感到震惊。


    这些菜的分量可都不小。


    万梅山庄也太能吃了。


    他不是偶尔吃这么多,是每一顿都会吃这么多。


    而且吃得又慢,有时候朱宸濠用过早饭,去外面接见下属,午饭时回来,万梅的早饭才刚撤掉碗碟,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接上午饭。


    万梅的腹部始终平坦,胃部没有任何异样,也不知道吃下去的饭菜都去了哪里。


    朱宸濠有些害怕。


    如果他真的能当上皇帝,难道要推这么一个饭桶出来,凭他的身份来坐稳江山吗?


    别说以后瞒不住,现在江湖中都有这样的传闻。


    朱宸濠刚听说的时候并不相信,只以为是些无聊的人在造谣,亲眼看到之后才发现,传闻是真的。


    朱宸濠望着万梅发呆,思考要不要控制一下流言。


    可是那些流言真的可控吗?


    这可不止代表万梅山庄,还有叶孤城和白云城、金风细雨楼和苏梦枕,以及六分半堂等人。


    流言背后,很多也都代表着利益。


    陈胜吴广起义都知道编几句“大楚兴,陈胜王”,如果他刻意引导流言,保不齐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反而暴露了自己。


    万梅吃完饭,放下了筷子。


    朱宸濠问:“这些够吗?要不要再加一点?”


    万梅:“好的。”


    朱宸濠立马命人继续上菜。


    陆小凤看得直摇头。


    你就多余问。


    不管问什么,万梅都是回答这两个字-


    “你听说了吗?万梅山庄就在咱们这里。”


    “假的吧,他不是在京城被六分半堂骗得团团转吗?”


    “当然是真的了,我二姑就在王府当差,她可是亲眼看到万梅山庄了,王爷也是这么称呼他的。我跟你讲,那万梅山庄剑法超群,饭量也大,一顿能吃两头牛。”


    “这肯定是假的。”


    “你别不信啊,那可是真神,你想想,平日里祭祀,哪个不是要摆上鸡鸭牛羊?这点东西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冷血背对着他们,心道,这还是很多的。


    六分半堂和金风都吃不下那么多。


    他是出来打探消息的。


    很多有钱人没事都会出来消遣,他要查的都是有钱人,这些酒楼、茶馆,还有风月场所,就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他已经在这几处地方呆了好几天了,一点有用的都没有听到,反而听了很多有关那些江湖势力化形的八卦。


    万梅是个饭桶。


    金风不止身体柔弱,心智也不成熟,被六分半堂哄得团团转。


    六分半堂把金风吃干抹净,丢到一边,转而和万梅好上了。


    因为万梅是个饭桶,所以根本用不着花心思讨好他,只要给他饭就好了。


    六分半堂很有雷损昔年的风姿,金风也像苏楼主一样重情重义。


    所以西门吹雪私下里肯定和万梅一样,也是个饭桶。


    冷血点了壶酒,坐在角落里,麻木地喝着。


    这种活就该交给追命做,三师兄最喜欢喝酒了。


    他觉得在这种地方呆久了,听这么多江湖流言,等出去之后,整个人都有可能变得不正常了。


    冷血喝完酒,以极快的速度去结账,转而换了下一个地方。


    他支棱起耳朵,听着周围人的谈话。


    “那白云城亲口承认了,叶黄河就是他的前世。叶黄河与沈稚当年兄弟情深,却在脱离轮回后,见面不相识。”


    “真的有转世?”


    “白云城亲口承认的,这还能有假?你出去打听打听,就不远处那家客栈,当日在场的人可不少,全都亲耳听到了!”


    “那白云城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跟沈稚相认?”


    “叶孤城修行的乃是无情剑道,无情剑就是这般,斩断世间牵绊才能大成。白云城已经历练完,再也不是凡人了,他根本没有感情,就算承认了,也是伤了沈稚的心。”


    “没有感情,还怕沈稚伤心?我看这就是假的,编也编的漏洞百出。”


    “谁说白云城没有感情!他分明心系叶孤城!你既然知道,白云城承认自己是叶黄河,为什么不多打听几句,他只在第一日和叶孤城分房睡,其余几晚,全都跟叶孤城睡在了一起!”


    “嚯!”


    冷血喝了口茶,觉得这地方也要待不下去了。


    那位素未谋面的白云,想来也不怎么正常。


    冷血忍了半个时辰,结账离开。


    他宁愿去算账,也不想继续做这种探听消息的事了。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冷血从外面回来,推开房门,看到金风那张没有血色的面容,感觉屋里的光线都变暗了许多。


    “小师弟,你来晚了。”金风说。


    “不要叫我小师弟,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金风不满地盯着他看。


    四大名捕三缺一,算我一个怎么了。


    冷血被他这样看着,汗毛耸立,浑身都觉得不自在,“随你。”


    追命感慨:“师弟成长了。”


    第76章


    铁手将打探出的消息整理好, 由追命亲自送往京城。


    金风考虑过让六分半堂代为传信,一想到他的风评,什么消息经过他的手, 可信度都会大打折扣, 还是算了吧。


    追命走了以后,冷血依然要守在消息灵通处, 静观局势变化,以便及时应对。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人生中昏暗的十多天后,追命终于带着京城的信件回来了。


    “皇爷已经调兵,不出五日就会开战。”追命道,“宁王和六分半堂走得很近, 世叔准备趁机弹劾,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金风觉得也是。


    朱厚照不会给任何人撑腰的。


    他看似信任诸葛正我, 其实不过是为了利用诸葛正我达成自己的目的。


    皇权和相权的矛盾自古都有,废除丞相后,相权分摊到了六部,还有内阁身上。


    朱祁钰设立传奉官制度,民间艺人也能入朝为官, 皇权泛滥,臣子反过来制约皇权。


    朱佑樘性格软弱, 内阁的权力扩大, 朱厚照为了限制内阁,宦官权力开始膨胀, 东厂和西厂也权势扩大。


    此消彼长,皇帝和臣子的矛盾被朱厚照摆在了台面上。


    这就是明末乱象的预演。


    朱厚照死了以后,大臣们请了个活爹来。


    嘉靖直接挑起臣子内斗, 后面发展成了党争,可不就越来越完蛋了。


    金风赞同地点头:“全都得死。”


    追命茫然地看向他,回想自己说了什么,不确定地问:“你在附和我?”


    金风:“是的。”


    追命背后发凉,这位神明,可是能预测吉凶,推演未来之事的。


    幸好这里还有两个兄弟,如果是他和金风独处,肯定更加恐惧。


    追命咽了口口水,“为什么这么说?”


    铁手和冷血也都好整以暇,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金风:“有时候是非黑白,没有那么清楚明白。”


    铁手认同地颔首。


    他们深有体会。


    身为捕快,应该在正义的一方,可是有些时候,看到不平之事,依然要选择忍耐,并不是每次都能查明真相,严惩作恶之人的。


    因为就算做了也不会成功,甚至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金风:“所以要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全都不无辜,全部都该死。”


    铁手:“你未免太极端。”


    金风:“这不是极端,是平等。”


    铁手发现跟他讲不通,干脆不说话了。


    大概这就是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吧……


    追命:“你好好说话,你是不是预见了什么?”


    金风反问,“你不会觉得明朝能像秦始皇设想的那样传万世吧?”


    在场三人都被他搞得很焦虑,就连冷血都顾不得避让他了,直直地看着金风,不想错过他的任何神情变化。


    金风像往常一样坐在凳子上,他坐得很端正,几乎没有小动作,苍白着脸面无表情,在烛火下像个索人性命的男鬼。


    铁手:“大明因何而亡?”


    金风突然想起来,诸葛小花可是从南宋活到了北宋,有他在,明朝还真的不一定会灭亡,“别管,你也看不到那个时候。”


    三人都松了口气。


    还以为亡国之日近在眼前了。


    师兄弟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差不多明白金风身上的厚重非人感从何而来。


    他窥见了太多的未来,看到了太多的苦难,大概是有些麻木了。


    很多在其他人看来天大的难题,在他的眼中不过稀松平常。


    就算是神,精力也是有限的,他只会关注自己在意的事,将其他的所有事情都排在了后面。


    金风:“亡国有时候也是好事,资源再分配,重新变得相对平均,再坚持几百年,就能跑步进入现代化了。”


    追命苦笑,前面那句还好理解,后面完全听不懂啊。


    这大概就是天书吧。


    铁手:“你这样随意地说出来,会不会影响自身?”


    金风:“会的。”


    他们三个对待自己的态度都跟刚才不一样了。


    这影响可太大了。


    反正不会死,想说就说,憋着也很难受的。


    铁手:“以后不要随意将这样的天机说出口了,免得被有心之人听到。”


    金风:“好的。”


    三兄弟退出了他的房间,在门口对视一眼。


    追命:“这事不能向其他人提起。”


    铁手:“那世叔……”


    诸葛正我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他的经验老道,沉稳威严,如果遇到难以解决的事,向他求助,都能得到点拨。


    四人待诸葛正我,比他们的亲生父亲更要亲近。


    实际上他们本就可以算是诸葛正我的义子,是诸葛正我要求他们称呼“世叔”,所以才这样相称。


    追命也沉默了。


    铁手:“回京之后,再考虑这些吧。”


    冷血颔首,沉默地离开。


    金风传播了焦虑,感觉轻松很多,他不必睡觉,现在又很兴奋,去宁王府跑了一圈。


    几百里外的客栈。


    沈稚也睡不住,敲了敲墙壁,轻声问:“你睡了吗?”


    “没有。”


    “我可以过去找你聊天吗?”


    那边沉默了许久,“可以。”


    这间客栈的单人房里只有一床被子和一只枕头,沈稚抱着自己的枕头出去,见叶孤城已经打开了房门。


    大概戴着发簪睡觉不方便,他晚上一向披散着头发,此时只着亵衣,站在门口,背对着微弱的烛光,主动地邀请自己进屋,很有一番韵味。


    佳人。


    不对,佳人不是这个意思。


    沈稚抱着枕头进来。


    叶孤城:“你睡觉不脱衣服?”


    沈稚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红衣,上面的饰品也没有取下。


    沈稚:“忘了。”


    只顾着散播焦虑了。


    叶孤城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有心事?”


    他很好奇,沈稚这样的存在,会有什么心事?


    沈稚:“是的。”


    叶孤城关上屋门,接过他手中的枕头,放在了自己的床上,他和沈稚面对面坐在桌边,倒了一杯清水。


    沈稚:“你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觉得心情不好?”


    叶孤城:“经常。”


    沈稚:“那是因为超我变弱了,本我变强了,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时候,半夜容易说一些矫情的话,第二天看起一身鸡皮疙瘩。”


    叶孤城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做一个合格的听众:“嗯。”


    沈稚:“我也觉得你能理解,你总是半夜感到寂寞。”


    叶孤城:“……”


    沈稚:“我在担心明朝灭亡。”


    穿越以前,明朝早就亡了,做再多假设,它也就那样。


    刚才沈稚突然想起来,他就在这里啊!


    所有的马甲都在这里,交到的朋友们也在这里!


    总不能把明朝的存亡交到诸葛小花一个人头上。


    除了他还有谁在循环宇宙?蔡京,赵佶,苏东坡,还是岳飞?


    这里全都没有,只有小花。


    叶孤城:“明朝存亡与否,会影响到你?”


    “是的。”


    这么个庞然大物,就算是高丽也会被影响到吧,更何况他。


    沈稚:“你是明朝人吗?”


    叶孤城:“飞仙岛是我的,不被任何势力管辖。”


    所以你自己一个国。沈稚恍然大悟。


    叶孤城:“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何会拜我为师。”


    这个问题,叶孤城已经问过了很多次。


    沈稚都回答了,但是回答的什么,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好像每次都会聊很多很多。


    这次沈稚听懂了叶孤城的疑惑。


    大明的势力化形,在明知他要造反的情况下,跑到他的岛上,拜他为师,怎么想都很奇怪。


    沈稚:“因为我对你充满了好感。”


    想起来了,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叶孤城:“为什么?”


    沈稚:“因为你练剑谋反。”


    叶孤城:“……”


    叶孤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正常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从沈稚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就显得他很不正常。


    偏偏还无法反驳。


    他的确常常感到孤寂,但又不喜欢热闹。


    他确实练剑,也打算谋反,而且的确是为了练剑才谋反的。


    沈稚:“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叶孤城觉得被骂了。


    沈稚:“你的光芒太过闪耀,就算不能理解你的人,也会看到你。”


    叶孤城神情缓和。


    沈稚:“你造反的时候,皇帝也很欣赏你,还为你感到了惋惜。”


    叶孤城平静地说:“他知道了?”


    沈稚:“他不知道。”


    叶孤城:“此话何意?”


    沈稚:“金风可以预测未来,但是另一个世界的未来,切实发生过,但肯定不准。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叶孤城有些恍惚。


    他以为这世上很少有人理解自己。


    没想到在白云攀上高峰,与自己比肩后,还有沈稚和金风,也知道自己的追求。


    假以时日,万梅也会来到这一步。


    叶孤城突然觉得他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了解,对剑道也只是初窥门径。


    这么轻易故步自封,实在不该。


    沈稚:“所以明朝要是灭亡了我该怎么办?”


    主要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能不能活到那天。


    如果活不到那天,照常生老病死,不出两年自己的身份就会被人揭穿。


    如果能活到那天就更可怕了。


    刷个视频看到那样的场景都很难受,亲眼见到肯定会造成巨大的心理创伤。


    叶孤城:“你是大明?”


    沈稚:“我不是。”


    叶孤城:“你是这片土地?”


    沈稚听到这个词又觉得难受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宇宙。”


    叶孤城颔首。


    沈稚:“你不问什么叫宇宙吗?”


    叶孤城:“《尸子》云,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好高级。


    把地球所在那片未知的空间命名为宇宙真的太有内涵了。


    就是感觉不是一个意思。


    叶孤城:“你既是宇宙,明朝与你而言只是过客,并非终点,又何必太过在意,只要把握当下就好。”


    说完他的心情也有些低落。


    对沈稚来说,他又何尝不是过客?


    沈稚:“你说的对。”


    叶孤城:“为何会突然这么想,可是发生了什么?”


    沈稚:“没有。”


    叶孤城:“你不诚。”


    沈稚:“比你诚。”


    他趴到叶孤城的床上,撑起手臂,透过缝隙默默地看过去。


    叶孤城起身走来:“你带着枕头过来,是想睡在这里?”


    沈稚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有点快:“是的。”


    叶孤城停在床边,“为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沈稚的心跳莫名平复了:“是的。”


    叶孤城:“记得脱衣服。”


    沈稚:“好的。”


    叶孤城吹灭了几根蜡烛,回来发现沈稚依然趴在床上,手臂微曲,额头抵在小臂上,一手拽着袖子,留出空隙,露出半只眼睛,怯怯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不赶我走?”


    “嗯。”


    沈稚高兴起来,直起身体,接下腰上的蹀躞带,取下头上红玉金冠,他脱掉外袍,和腰带一起搭在床尾。


    叶孤城已经摆好了他的枕头。


    沈稚安分躺下,“其实我最开始有一点讨厌你。”


    叶孤城:“我知道,是我的错。”


    他那时以为沈稚是南王世子,处处提防他,表现得十分强势,虽然没有以势欺人,但确实将沈稚与其他人隔绝。


    在那种环境下,沈稚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安分跟他学剑。


    沈稚:“你应该也讨厌我。”


    他逼迫叶孤城收他为徒,好几次挑战叶孤城的底线,用南王世子的身份迫使他妥协。


    叶孤城:“都过去了。”


    沈稚:“你还没有道歉。”


    叶孤城幽幽地看着他。


    分明是你做得不对,为什么还要我道歉?


    沈稚:“你打着游泳的名义把我推到了水里,是不是在报复我?”


    “没有。”


    “那你的性格确实很急躁。”


    “……”


    叶孤城闭了闭眼,“睡吧。”


    沈稚:“好的。”-


    金风独自一人出去,带了个人回来。


    宁王被万梅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愤怒惊恐地看着金风。


    金风撕开床单,把宁王绑好,将多余的布塞到他的口中。


    苍白昳丽如艳鬼的红衣男人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也怪不得我,要怪只能怪你的野心太大。下辈子不要生在皇室了,头脑太蠢,空有身份,容易被人利用。”


    朱宸濠畏惧地缩了下脖子,但没能躲开他的手。


    他还以为这人下一刻就会拍碎自己的头,或者拧断他的脖子,没想到这红衣男人说完后,拿出了一把红色袖刀去了房间里面。


    清晨,三大名捕陆续出门。


    这次由追命探听消息,冷血守在叛军那边,铁手主动暴露身份,准备接触并策反宁王府的人。


    追命刚来到酒馆,就见街上的家丁护卫来来往往,他稍一打听,才知道宁王昨夜突然失踪了。


    他喝光碗里的酒,赶紧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便与铁手相遇。


    铁手也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他怀疑宁王有可能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故意来了一出贼喊捉贼,以便麻布朝廷,自己隐匿在暗处。


    这必然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


    两人改变行踪,直接溜进宁王府,确实没有看到宁王,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宁王去了哪里,就连时刻跟在宁王身边的陆小凤都不清楚。


    “你是不是暴露了?”铁手问陆小凤。


    陆小凤回忆起白天和宁王的相处,宁王的言谈举止没有任何不妥,不过谁也不能保证,他没有打开过书房的暗格。


    陆小凤:“确实有这个可能。”


    铁手:“你还要留在宁王身边?”


    陆小凤也很无奈,“我既然答应了他,怎么能轻易反悔?况且是我看管不周,宁王才忽然失踪,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把他找出来。”


    这时万梅练完剑,从院子里回来。


    他朝陆小凤和铁手、追命点了点头,正要去吃早饭,被陆小凤喊住了,“宁王失踪了,你知不知道?”


    万梅:“知道。”


    陆小凤怔了下,惊讶地提高声音,“你知道?”


    万梅:“是的。”


    陆小凤:“他什么时候失踪的?又躲到了哪里?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昨天晚上,悦来客栈,金风绑架。”


    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万梅:“没事的话,我去吃饭了。”


    说完他去了前面,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陆小凤:“你不是去吃饭了吗?”


    以前都会吃到中午,今天怎么这么快?


    万梅失望地说:“宁王不在,厨房没有备饭。”


    铁手:“陆小凤,现在你还打算留在这里吗?”


    陆小凤:“既然已经知道了宁王的行踪,我当然要去保护他,至少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以前,宁王不能出事。”


    三人准备去客栈见宁王,万梅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西门吹雪亲自教万梅点穴,他用的力道很大,身上的内劲也充沛,足够宁王很长一段时间动弹不得。


    但金风还是怕他跑了,把他绑得严严实实,安放在了房间角落里。


    陆小凤看到宁王,差点没认出他来。


    宁王向他投来求救的眼神,


    金风从里面出来,“他是朝廷钦犯,你要是救他,那就是劫狱。”


    陆小凤曾经和金风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现在的金风跟那个时候变化很大,甚至有些陌生。


    是六分半堂的缘故?


    陆小凤嬉笑着说:“我没想救他,只是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将他带走的?”


    铁手和追命也很好奇。


    昨天晚上他们还见过面,到现在不过才几个时辰,金风竟然背着所有人,做了这么一件大事。


    金风:“你和万梅说话的时候。”


    陆小凤看向万梅,“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万梅:“是的。”


    万梅点了朱宸濠的穴道,拉着陆小凤到旁边聊天,金风过去把人扛走。


    金风举过六分半堂,也抱过苏梦枕,确信自己就算拎十个宁王也不会吃力。


    铁手:“金风这步棋走得不错。”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陆小凤反应过来,“宁王失踪,没有第二个人能替代他,王府没了主心骨,不会轻易动兵。他背后的人,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露面。”


    铁手:“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如此。”


    金风:“谢谢。”


    铁手真切地意识到,这些江湖势力的人间化身,没有一个是愚蠢的。


    在南王的案子中,沈稚、白云、六分半堂都立下了功劳,太平王的案子里,抓捕宫九是沈稚的功劳,万梅也在其中出现过。


    宁王谋反,大部分情报都是金风得到的,他精准地找好时机,抓住宁王,瓦解敌方势力……


    金风没有表面那么单纯。


    六分半堂和金风的较量,或许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


    陆小凤没有离开,他守在宁王身边,肩负起了照看他的重任。


    万梅没有离开,他留在金风这里,跟他面对面玩叶子牌,还强硬地拉上了铁手和追命一起。


    追命不擅长这个,连输好几局,输得他一点斗志都没有了。


    真正想玩的陆小凤眼巴巴地看着,一会儿看看这个的牌,一会儿看看那个的牌,有时摇头,有时点头,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追命被他搞得提心吊胆,“我的牌很烂吗?”


    陆小凤:“原来挺好的,现在烂了。”


    追命:“……”


    陆小凤发现,万梅和金风不是心有灵犀,就是在作弊。


    他们仿佛知道彼此的牌,每次都会给对方递牌。


    铁手会用心算牌,但是不怎么在意输赢,有时候也会主动给金风和万梅送牌,简直就像在刻意捧着他们一样。


    想明白以后,陆小凤就没那么想玩了。


    傍晚时,冷血满身疲倦地回来。


    他推开门,看到屋里的人这么齐全,往后退了一步,确定自己没进错屋子,“你们在做什么?”


    “已经这么晚了,不玩了。”追命把牌一推,来到冷血身边,“这次出去有没有收获?”


    冷血漠然摇头。


    那些叛军也全都有病。


    平时不训练也就算了,还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从女人聊到六分半堂,又谈到金风,还有前段时间出现过的白云和叶孤城。


    跟他在酒楼茶馆听到的没有什么两样。


    冷血:“你们一直在这里打牌?”


    金风:“是的。”


    冷血环视房间,看到了陆小凤,轻轻向他颔首,又看到了角落里的朱宸濠,目光稍作停留,最后落在铁手身上。


    铁手:“金风绑来了宁王,宁王这边暂时不会有动作了。”


    冷血颔首。


    他有些迷茫,他什么还没有做,事情就莫名其妙地解决了。


    铁手:“宁王身份不凡,牵扯甚多,不能被王府的人找到,这里不安全,应该早些将他转移。”


    打仗的时候还需要用宁王做人质,直接寄回京城不合适。


    金风觉得放在这里其实挺好的,把他带走一样需要冒险。


    冷血:“我送他离开。”


    这地方真的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追命:“我可以一起。”


    陆小凤:“我欠了宁王人情,答应护卫他三个月安危。”


    万梅:“我也是。”


    陆小凤侧目看他。你不是答应和宁王结盟吗?


    金风:“我也去。”


    铁手见这边快没人了,“追命和我留下,你们几个送宁王离开。”


    冷血认命了。


    这应该就是命中注定,躲也躲不过去的。


    逃避没有用,不如直面现实。


    几人收拾了一下,给宁王乔装改扮,塞进马车里,带着他离开了南昌府,与大军汇合。


    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收到了消息,脸色愈发冷酷。


    他前段时间就收到了合芳斋送来的信件,万梅在信上写,他已经成功杀死对手,自觉剑法到了一定地步,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只要在外面走走,就能遇到突破的契机,过段时间再回来。


    西门吹雪没有放在心上,万梅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足以在江湖中行走。


    但是现在他忍不住了。


    什么叫做被六分半堂欺骗玩弄?


    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宁王那里,朝廷又突然发兵?


    西门吹雪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六分半堂。


    第77章


    朱宸濠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 睡醒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中。


    他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普通衣衫,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变了颜色。


    他试着动了动,发现依然动不了, 也发不出声音, 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能活动。


    “你醒了。”坐在他旁边的红衣公子说,“忍一忍吧, 马上就到了。”


    陆小凤给朱宸濠喂了点水,继续和金风还有万梅聊天。


    “你们是不是对冷四爷有偏见?”


    冷血正在外面驾车,这样的音量,足以让他听清楚。


    陆小凤没有瞒着冷血的意思,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


    金风:“没有。”


    万梅:“没有。”


    那是正解, 不是偏见。


    陆小凤:“可我觉得,你们平时很少和冷血说话,每次开口, 都很不客气。”


    虽然金风和万梅跟别人说话也不客气,但是他们对冷血的态度更不客气。


    仿佛十分熟稔,熟稔之中又带着摆在明面上的,很细微的冒犯。


    金风:“他对六分半堂有偏见。”


    万梅:“是的。”


    陆小凤:“所以你们两个是在为六分半堂打抱不平?”


    金风:“都有。”


    万梅:“是的。”


    冷血曲起两条腿,一手握着缰绳, 一手握着马鞭,心想, 难怪万梅对他也是这样的态度。


    金风:“六分半堂教过他为人处世。”


    陆小凤:“……”


    冷血:“……”


    万梅打破沉默:“是的。”


    之后是更加漫长的沉默。


    陆小凤有点明白, 冷血为什么对这二位避之不及了。


    但他依然觉得疑惑,因为冷血的态度是避之不及, 实际却并没有躲避,甚至称得上顺从,他和金风万梅之间, 连言语上的冲突都没有。


    真是奇怪啊。


    出城以后,冷血赶着马车在路上疾驰,两天后找到了大军。


    朱厚照调派了九江、饶州、临江的部分兵马去攻宁王,现在他们遇到的是饶州过来的那一支。


    带兵的将领名叫罗英豪,是饶州卫所的千户。


    他并不认得冷血,见有人远远地驱赶马车过来,即刻派人来拦停他们。


    冷血放慢速度,从车上跳下,他并不认得当地卫所的首领,拿出腰牌,“冷血在此,阁下可是奉命剿灭宁王叛乱的将军?”


    罗英豪看清了腰牌上的字:“正是!”


    冷血:“金风细雨楼拿下了宁王,此时他就在车内。”


    罗英豪闻言大喜,“当真?快请他出来。”


    车里出来一个脸色苍白的红衣公子,接着是位身着锦绣红梅的白衣剑客,随后是个穿着破旧披风的男人扶着宁王一起下了马车。


    罗英豪此前经历过调动,并非一直在饶州,他有幸见过宁王几次,一眼就认出了他。


    “果然是宁王!”


    有了宁王,这场仗就好打了。


    这可是大功劳,罗英豪待冷血热情了很多,在问过冷血的行程后,邀请他一起上路,返回宁王处。


    冷血果断应下,跟着同去。


    陆小凤还没完成承诺,依然跟在宁王身边,万梅和金风也都选择一起回去。


    冷血无数次后悔过,他究竟为什么要揽下这个事,终究于事无补。


    陆小凤好奇地问万梅:“你还不走?”


    万梅:“我在等人。”


    陆小凤:“难道是西门吹雪?”


    “是的。”直觉告诉他,西门吹雪会来,“你呢?”


    陆小凤:“我答应过宁王要在三个月内护他周全,现在只过去了两个月,还有十几天才结束。”


    金风:“他现在算周全吗?”


    依然点着穴道,一动都不能动的宁王被塞进马车里,外面是层层官军包围,他看向陆小凤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陆小凤:“……”


    确实活的好好的,就是被绑架了而已。


    他自己竟也算是劫匪的同伙。


    陆小凤歉意地说:“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金风:“他帮过你什么?”


    陆小凤:“他请我吃喝过酒,那时我们相处得很不错,也在我卷入麻烦的时候,派人替我送过信。”


    虽说陆小凤自己也能解决,但是朋友为他做的事,他都记得很清楚。


    没想到宁王殿下会落到今日这个局面。


    陆小凤不会替他脱罪,也做不到那种地步,他只能尽自己所能,保障他的饮食和衣着,让他尽量体面一些。


    万梅:“难怪。”


    陆小凤:“难怪什么?”


    万梅:“难怪宁王会谋反,原来他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万梅:“你的朋友没有几个好东西。”


    陆小凤记得白云也这么说过。


    但那个时候,他们是真的被他刚结交的朋友们坑了,没有办法反驳这句话。现在的处境完全已经完全不同。


    陆小凤:“你不要忘了,西门吹雪也是我的朋友。”


    万梅:“是的,所以西门吹雪以后抛妻弃子了。”


    金风就知道他会感到疑惑,体贴地补充,“是我告诉他的。”


    陆小凤无话可说。


    他根本想象不到西门吹雪会有妻子和孩子!


    金风:“你和顶尖剑客的差距就在这里。”


    陆小凤愣了下,“我?”


    金风指着在外面赶车的冷血:“他。”


    罗英豪原本打算安排人来替他们赶车,被冷血拒绝了,所以他们如来时一般,依然是冷血在外面驾车。


    他显然听到了金风的话,宽阔的背影都僵硬了。


    金风:“冷血。”


    冷血没有办法继续装作听不到,“嗯。”


    金风:“你的剑很好,就是太多情了。”


    冷血:“与你无关。”


    金风对陆小凤说,“你看,是他先对我们有的偏见,没有办法好好聊天的。”


    陆小凤感觉冷血的脊背更加挺拔了,他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怪,看似针锋相对,细品又相处得极其融洽,自有默契在,其他人根本融入不进去。


    为了保持体力,军队的行进速度不算很快。


    他们抵达南昌府时,叶孤城和沈稚也已经到了。


    两人依然很放松,半点都没有准备作战的紧张感。


    沈稚带着叶孤城来到了两大名捕居住的客栈。


    “只有一间房了。”店家客气地说,“这几日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来了很多客人,客房差不多都满了,您要是来得再晚一点,真就一间房都没了。”


    沈稚:“那就要一间。”


    店家立刻应下,“您二位请这边登记。”


    沈稚拿起笔,在上面写下名字,顺便替叶孤城也写完了。


    叶孤城不放心地过来看了一眼。


    沈稚、叶黄河。


    叶孤城欲言又止,店家已经走在前面,带他们去客房,他只好跟上。


    两人居住的房间离追命和铁手的住处有些远,转过弯去,隔了七八间屋子。


    店家提了热水来,“您二位有事招呼着,小的先下去了。”


    他关上屋门,房间里只剩下师徒二人。


    叶孤城:“叶黄河究竟是谁?”


    沈稚:“是我。”


    那你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写成叶黄河。


    叶孤城还没开口,沈稚解释:“不小心写错了。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和你的名字很般配吗?”


    叶孤城:“……下不为例。”


    沈稚:“不般配吗?”


    叶孤城闭了闭眼,昧着良心,“般配。”


    沈稚:“是的。”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把客栈都填满了,一定有事发生。


    两人没有在房间里待太久,收拾好屋子便出去找邻居打听了一下,发现来这边的,除了货商,就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以沈稚和叶孤城的眼力,不难发现那些自称是行商的人也会武功,而且嘴很严,始终问不出有用的东西。


    中午,叶孤城带沈稚去吃饭,被迫听了全程的八卦。


    来的路上就常有人说起这些事,沈稚此时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在听到沈稚和叶黄河阴阳相隔,叶黄河抛却人间情感回归神位不愿与他相认,沈稚与最亲近的青梅竹马、挚爱亲朋见面不相识时,感叹地说:“我好惨。”


    叶孤城:“为何不澄清?”


    沈稚不解:“为什么澄清?”


    这些东西跟他完全没关系,又影响不到什么,还能看个乐子。


    叶孤城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谣言在诞生之后就不受控制了,那些喜欢谈论这些的人,未必是真的为沈稚感到可惜,只是为其中的情感触动。


    沈稚原本听得很快乐,可是当走在街上,偶尔还会听到有人谈论这个,傍晚用饭时也是这些谣言,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他和马甲好像成了这里的主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们身上。


    难怪冷血每天上班都很疲惫,下班面对他时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就是负责打探消息的!


    沈稚面色凝重地站在吹糖人的摊位前,对摊主说,“照着他吹。”


    叶孤城拿着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沈稚。


    沈稚问:“你听说过沈稚吗?”


    摊主看了他一眼,见他穿着一身红衣,还以为他在模仿沈稚:“血衣剑客,谁不知道?这几天城里总有人提到他,到哪儿都能听到。”


    沈稚:“什么时候开始的?”


    摊主:“有几个月了吧,应该是入冬以前,这沈稚到底做了什么,怎么突然间这么有名气?”


    “收了叶孤城当师父。”


    话虽这么说,沈稚觉得自己的成名,好像也不全是因为叶孤城,主要还是叶黄河……


    他看着摊主把糖人吹好,调整形状,做成了非常拟人的样子,付过钱后接了过来,随手递给身后的叶孤城。


    叶孤城没接。


    沈稚看他。


    叶孤城:“你吃。”


    沈稚:“不。”


    这东西就不是用来吃的,主要是这种糖的味道很一般,还可能有摊主的口水,放久了沾灰。


    它就是用来看的。


    沈稚:“这是送给你的。”


    “以后不必给我买这些。”怕伤到沈稚的心,叶孤城说完,又添了一句,“浪费。”


    沈稚夸他,“你真是勤俭持家。”


    叶孤城被夸得很难受,看沈稚坚持不懈地把糖人举在他面前,只好接过来,“回客栈?”


    “是的。”沈稚向他走了几步,贴近他的耳朵,“你有没有发现,我在这里很有名,却没有人认识我?”


    离得太近了。


    叶孤城后退了半步,“嗯。”


    沈稚继续贴近,“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推动。”


    叶孤城再次后退,“你想查找源头?”


    沈稚:“用不着查,总共就那么几方势力。”


    叶孤城:“不必这么近,我听得清。”


    “是吗?”


    沈稚跟他对视,幽深的黑眸映衬出明亮的光芒,似乎在期待他说些什么。


    叶孤城:“你……”


    沈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也没有打断。


    叶孤城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了,踟蹰许久,只道:“随你。”


    “你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沈稚说,“你容忍了白云的亲近,却不喜欢他,在知道这样做会让人误会,还是默许了我的亲近,不怕我会误会?”


    “没有误会。”叶孤城的声音紧绷,比往常更加冰冷,就连他自己都很意外,自己的语气会如此不近人情。


    他放缓了声音,“没有误会。”


    沈稚:“所以是真的。”


    叶孤城:“不错。”


    沈稚仍然与他对视,那双漂亮到妖异的纯黑眼眸带着探究,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


    叶孤城了解自己的性格,也知道沈稚在担心什么。


    这种时候,承诺显得苍白,唯有事实会证明一切,但那需要时间。


    叶孤城只能给出自己最切实的感受:“我喜欢与你相处。”


    沈稚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沈稚感受到了他的诚意。


    他给予回应:“我喜欢你的身体。”


    叶孤城:“……”


    沈稚:“还有你的脸。”


    叶孤城:“……”


    沈稚:“你的眼睛很漂亮,手也漂亮,皮肤也很好,最适合穿白衣。”


    叶孤城这次没有被夸得很难受。


    他和沈稚之间仿佛建立起了默契,对方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无需多想,靠直觉就能分辨。


    沈稚说的也是真的。


    叶孤城并不觉得他是个肤浅的人,因为沈稚看向他的眼神是全然的欣赏。


    沈稚:“你的性格很独特,让人捉摸不透,既纯粹,又野心勃勃,我很喜欢。”


    叶孤城:“我知道。”


    所以沈稚在知道他的打算后,不但没有揭发他,反而帮忙隐瞒,甚至还亲手除掉了南王。


    沈稚:“而且你的胸怀很宽广。”


    叶孤城:“在这方面,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他只是对这些神灵化身多加容忍,换做普通人,敢这么对他,早已死在了他的剑下。


    沈稚抬手摸摸他的胸膛:“不必妄自菲薄,你看着自己的良心说,是不是胸怀宽广?”


    叶孤城的脸颊上突然有了血色。


    他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沈稚调戏了。


    叶孤城低头看着沈稚的指尖。


    竟是这个意思。


    初见时沈稚就欣赏自己的身体,而且不止说了一次。


    可笑的是,他一直没有反应过来。


    叶孤城原以为自己是个人,拥有人的感情,沈稚是不谙世事的神灵,对人类并不了解,现在才发现,沈稚比他想得更像一个人。


    若不像人,怎能将他自清冷寂寞之境地带回人间?


    沈稚放回手,感觉很快乐。


    从今天起想摸就能摸了!


    其实他自己的身材也不错,但是没有那种感觉。


    他还以为自己就爱叶孤城这种类型,创建六分半堂以后发现依然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有些东西就别人的好。


    沈稚:“走吧。”


    叶孤城从震惊中回过神,沈稚之前的很多行为一下都说得通了。


    他买这么多糖人,并非是在挂念师父,而是出于喜欢。


    他的确会和白云攀比,因为白云是他的城镇,与他有天然的联系。


    白云口中的“佳人”,极有可能是跟沈稚学的,他误以为的爱,也是在模仿沈稚。


    沈稚替白云打抱不平,固然是在维护白云,在知道自己有可能真的喜欢白云后,他的情绪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在自己明确拒绝后,他也没有高兴起来。


    因为白云模仿的是他。


    白云被拒绝,代表着他也不会有所回应。


    叶孤城已经断情绝爱许多年,此前他的心仿佛被寒冰封存,感受不到他人的情绪。


    现在他重新有了感情,好像在死过一次后,重新活了过来。


    回到客栈,沈稚敲了敲铁手和追命的房门。


    他俩还没回来,里面没有人回应。


    沈稚回到房间里,把糖人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叶孤城坐在床边用手帕擦剑,他擦得很认真,全神贯注,一丝精力都没有分给沈稚。


    沈稚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手腕,静静地看着他擦剑。


    许久后,叶孤城停了下来,他的心也恢复了平静,足以用平和的心态面对沈稚。


    叶孤城问:“无聊?”


    沈稚:“不。”


    气氛再次变得沉默。


    大多数时候,沈稚的话都很少,奇怪的是,只要他在,叶孤城就不会觉得寂寞。


    明明他如此安静,在城主府同住一屋时,叶孤城竟觉得吵闹。


    叶孤城回想着往日和沈稚的相处,在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后,每一刻都似乎有了其他的含义。


    他回过神,发现沈稚依然没有动,只是盯着自己看。


    他的目光清澈,不带有攻击性和占有欲,像是单纯地看风景,又像在发呆,因此不会令人感到不适。


    叶孤城便不再理会他,任由他这样看着自己。


    傍晚的时候,沈稚起身,“这个时间,铁手和追命应该回来了,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叶孤城颔首,“好。”


    沈稚感觉,他和叶孤城好像更加平等了。


    他们再次来到铁手的房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谁?”


    沈稚:“是我。”


    屋门打开,穿着玄色铁衣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的身材高大,面容严肃,极具压迫感。


    铁手警惕地看着门口的红衣男子,“你是谁?”


    人和神是不一样的。


    铁手见过金风、万梅和六分半堂,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异样之处。


    他们的肤色略有不同,但是皮肤都很细腻,完全看不到汗毛。


    他们的气质各异,但都很美。


    就像落日、湖泊、鲜花、竹林这样的景色,一眼便知道是美的。


    眼前这个男人兼具这些特征,而且眼眸中的异样已经非常明显。


    他不是人。


    追命瞥到外面的红色,还以为金风回来了,也来到了门口。


    待看清来人的身形和样貌,他怔了怔,“沈稚?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就是沈稚。铁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沈稚:“来玩。”


    追命:“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他习惯了偶尔教导金风,这时也想多说两句,想到沈稚的身份,应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大明,于是住了嘴。


    铁手道,“在下铁游夏,这位就是南海剑仙?”


    沈稚:“是的。”


    叶孤城:“不敢当。”


    沈稚:“敢当。”


    铁手:“……”


    简短的两个词语,让铁手对沈稚的印象从冷漠剑客,变得和金风一样了。


    追命轻咳一声,“叶城主,请进吧。”


    叶孤城和沈稚进来,像之前那样组成了四大名捕,坐在方桌的四个方向。


    叶孤城道:“我与沈稚为宁王而来。”


    铁手:“我已经听说了,宁王有意将叶城主牵扯进局中。”


    沈稚:“是的。”


    追命:“两位应该还不知道,宁王已经被金风带走,送去了大军那边,宁王那边群龙无首,很快就会被攻下。”


    他们都知道沈稚可以和金风沟通,这些消息,沈稚定然也是知道的。


    与其隐瞒,不如直接说出来,还能取得对方的好感。


    叶孤城确实不知道,他轻轻颔首。


    铁手:“两位有何打算?”


    叶孤城没有什么打算,他就是带沈稚出来散心,顺便学习为人处世的。


    学习的成果异常显著,已经让他满意。


    沈稚:“你们是不是很闲?”


    追命:“一点都不闲。”


    铁手:“打仗是会死人的,就算占据优势也不能松懈,如果能得到更多的情报,做出更加周全的准备,会有更多人活下来。”


    所以他们依然早出晚归,忙碌极了。


    沈稚:“那你们能不能顺便帮我查一下,是谁在背后推动流言蜚语?”


    铁手和追命对视一眼。


    先前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宁王身上,再加上江湖势力化形闹得沸沸扬扬,有些流言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没有察觉到不对,经沈稚这么一说,才猛然发现,有关他的消息,确实太多了。


    追命茫然地想,散播这种谣言,图啥?


    铁手:“你有没有头绪?”


    沈稚:“我觉得跟那些想造反的、党争的、搅混水的有关。”


    造反的宁王、党争的六分半堂和风雨楼、搅混水的朱厚照,全都脱不了关系!


    铁手感觉这个范围实在太广了,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又问:“那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沈稚:“目的就是利益。”


    铁手:“……”


    追命:“……”


    那不然呢?


    沈稚:“还有可能是个人爱好。”


    铁手:“……”


    追命:“……”


    他们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沈稚的确跟皇爷很像。


    沈稚:“像朱厚照这种人,就有可能同时出于利益和个人爱好,散播我的传闻。”


    叶孤城:“你好像一点都不急。”


    沈稚:“因为我也散播了足够的谣言扰乱视听,转移了流言蜚语的重心,所以他们再怎么传,也不会达成目的的。”


    那些政治相关的谣言,普通人谁感兴趣啊?当然是爱情更吸引人。


    沈稚和叶孤城、叶黄河、白云的爱情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再加上万梅是个饭桶,六分半堂和金风、万梅的爱恨情仇,热度早就把那些无聊的东西压过去了。


    叶孤城目露欣赏:“原来如此。”


    第78章


    宁王失踪后, 王府中的幕僚有一部分意识到不对,连夜逃走,剩下的乱成一团, 但也调动军队在四周巡视。


    冷血他们来的时候, 四处已经有人警戒,在看到大军后迅速离开, 罗英豪下令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全程没有遇到敌军,赶到城镇时,城门已经关闭。


    罗英豪问冷血,“四爷能不能联系到城里的人?”


    冷血摇头。


    只要混入城中, 一切都好说。


    可是现在是备战状态,敌军放手严密,绝不可能放人进去。


    罗英豪倒是不急, 其他几个卫所的军队还没来,三方兵马汇合再攻城会简单很多,何况他们手上还有宁王。


    冷血:“金风和万梅或许可以。”


    罗英豪有些怵他们。


    他们这些当兵的,手上杀的人不在少数,胆气比寻常人都要足。


    可是金风和万梅并非捕风捉影的存在, 他们是真正的神明,一想到这个, 罗英豪就不敢往他们跟前跑, 这段时日除了刚开始去拜会过,再也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为了兄弟们的性命, 这个时候是不能退缩的。


    罗英豪道:“还请四爷引荐。”


    冷血跟他们是一起的,他远远地看到那两位仙人对待冷血也十分熟稔,有他在应该简单很多。


    冷血带着他去了马车里面。


    罗英豪将当下的形势简单说明, 站在一边,等待金风和万梅的回应。


    金风道:“我知道了,明日你再看看。”


    罗英豪还以为要摆上贡品,或者开坛做法才行,没想到这样的大事,只在神明的一念之间。


    他惊喜不已,对这些神异的存在更加敬畏,抱拳深深地躬身行礼:“多谢仙人。”


    万梅:“守军表面行令禁止,实则一盘散沙,以你手下的兵力,直接攻城也未必不会成功。”


    一般情况下,攻城至少得守军十倍的兵力。


    宁王的兵这几天都没操练过,显然没有准备好这么快就开战。


    朱宸濠又在他们这里,就算有人出面鼓舞士气,也不可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没了宁王,就算他们打到京城,成功杀了皇帝,推一个人坐上皇位,依然得位不正,朝臣百姓都不会买账,比改朝换代更难。


    万梅:“你可以试试劝降。”


    罗英豪:“是,下官知晓了。”


    他决定等明天看形势如何,再劝降,劝降不成,就准备开战。


    沈稚拿着剑下楼,客栈里清冷得很,底下连店家都不在。


    “去哪儿?”


    叶孤城站在二楼的栏杆处问道。


    沈稚:“出去看看。”


    城中已经戒严三日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客栈里的人都被困在这里走不了。


    原本每日会有村里的人挑着新鲜的菜果来售卖,现在全都没有了,粮行坐地起价,各类食物都翻了好几倍。


    抢劫、偷窃的事情时有发生,看着就是一派乱象。


    现在街上已经行人稀少,就算是白天,也都是门户紧闭。


    叶孤城:“一起。”


    以往沈稚做什么都会跟他说一声,现在却独身前往,应该是怕他受伤。


    叶孤城虽是凡人之躯,性情却不软弱,他不可能任由沈稚独自面对危险。


    沈稚:“好的。”


    街上只剩下了乞丐,看到他们出来,也没有上来乞讨,缩在角落里,防备着所有人。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施舍救命的粮食的。


    沈稚觉得他们很可怜,但也知道,就算有粮食也救不了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让一切恢复原样。


    他看着叶孤城的表情,发现叶孤城目不斜视,好像所有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叶孤城解释道:“城中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只靠一人之力,难以挽救一城的人。”


    沈稚点头。


    若是自己看到这样的景象,叶孤城或许会感到萧索孤寂,有沈稚陪伴,他的心里是平静的。


    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不必担心其他人听到。


    叶孤城吐露心声:“我不愿将白云城牵扯进谋反中,正是不想白云城的子民也陷入这般境地。”


    身为一城之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想要维持百姓的普通生活有多难,任何一点灾难都有可能让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沈稚:“你是个好老板。”


    就连跟着他一起造反的那些家臣,都没被牵连到。


    叶孤城的谋反,死得最无辜的自己人,就是那个假扮成他的替身。


    叶孤城:“若白云城的城主另有其人,或许可以平稳地度过这段时间。”


    沈稚:“他要是也学剑呢?”


    叶孤城:“……”


    沈稚:“他的剑道天赋肯定没你这么好,出去杀两个人,就死在对手剑下了。”


    叶孤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想都觉得难受。


    自己的地盘,还是在自己的手中最好。


    沈稚:“你是天生的白云城主。”


    叶孤城这才意识到,沈稚是在安慰自己。


    他越来越像个人了。


    沈稚:“不管是飞仙岛主、白云城主、还是剑仙之名,都非你莫属。这三个名号失去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你。”


    就像花满楼的眼盲、苏梦枕的病弱。


    在对抗困难的过程中做出的选择,塑造了他们的人格,让他们变得更有魅力。


    叶孤城听懂了。


    他为之动容。


    沈稚:“不客气。”


    叶孤城迟疑地补了句,“……多谢你。”


    两人转了小半座城,粮行那里有人排队在买米,还有行人挎着篮子,里面是挖到的野菜。


    沈稚制止了两件抢劫的行为,“竟然没有军队巡逻。”


    叶孤城:“城中兵力没有那么充足。”


    沈稚:“去城门口看看。”


    他们去了城门处,还没有靠近,就有人过来驱赶了。


    那士兵道:“严禁外出,违者杀无赦!”


    城墙上有人端起弓箭瞄准他们。


    两人便退了回去。


    沈稚大概估算出城门守军的人数,又去了其他几个城门,发现数目都相差无几,分布得很平均。


    叶孤城一眼看出问题所在:“你觉得城中粮食够这些士兵吃几日?”


    “不知道。”沈稚,“金风和万梅就在外面,军队已经把这里围困住了。”


    “但是士兵数目依然不多,全都安置在了城门处。而且没有人召集百姓一起守城,也没有富户捐赠粮食米面。”


    没有人担心粮食不够吃,除了食物充足,只可能是人员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他们跑了?”


    叶孤城颔首,“极有可能。”


    回到客栈后,几人交流情报。


    铁手和追命这几日依然在探听消息,他们去了驻军所在的地方,也在暗中关注着宁王府,两边对了一下,确定了叶孤城的猜测。


    沈稚将外面的情况告诉了铁手和追命。


    铁手道:“应该通知其他几支军队,搜查可疑人员的去向。这么多人,不可能完全不露行踪。”


    沈稚:“好的。”


    他们又商量了一下,晚上直接去宁王府放了把火,又在当地驻军的营帐里放了把火,趁乱打开了城门。


    罗英豪带着人冲了进来。


    他激动极了。


    他还以为仙人口中的第二日,是第二日白天,没想到才过子时就见到了。


    罗英豪大声喊道:“你们都是卫所的军官,是大明的士兵,原该保家卫国,护佑一方,为何对自己人刀剑相向?我知晓你们都是迫不得已,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跟随着他的将士们也跟着喊了三遍,几乎没有人反抗,都放下了武器。


    收缴了降军的兵器,罗英豪命人将他们分开安置。


    他带人包围了宁王府,搜所过后,发现里面只有些许仆从杂役,还有宁王的姬妾子女,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人。


    县衙的县令也都很配合,直言自己没有及时上报朝廷,都是被宁王扣押家眷威胁他们。


    也有人曾经试着传信出去,走到半路上就被杀了,家里孩子也被杀了一个,从此就再没有人反抗了。


    罗英豪不解:“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会沦陷?”


    县令想了想,找到了源头,“因为他们想对白云城下手,血衣剑客沈稚反杀了说客,还杀了六分半堂的堂主,从这时起,宁王阴谋败露,朝廷才派了四大名捕过来。”


    火光下的冷血颔首,认可了县令说的话。


    罗英豪心想,沈稚是个普通人,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到这种地步,还顺利在宁王手下逃脱。


    这其中必定有白云城相助!


    他找到了原因。


    这些神明便是天命的化身,也是大明的气运所在。


    跟天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罗英豪派人把当地的官员也都关押起来。


    铁手和追命骑马过来,跟罗英豪打了个招呼,将驻军所在的地方告知,又诉说了叶孤城的推论。


    罗英豪这边的人手不足,把控南昌府已经有些吃力,没有余力去追捕逃走的人,只能给上峰写信,请上面的人决断。


    客房里,窗户打开,微风中透着烟火的气息。


    二楼的房间已经高过大部分屋子,足以看到远处的光亮。


    高墙遮住了士兵,看不清人影。


    透过万梅和金风的视角,沈稚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再次确定,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


    沈稚回头,对叶孤城说:“我感觉自己无敌了。”


    叶孤城:“你的境界又有突破?”


    沈稚:“是的。”


    不是突破,而是对世界的了解又多了些。


    他觉得那些逃走的人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不可能是收到朝中官员的来信,保全实力,随时卷土重来。


    那些人更可能是跟着宁王那些逃跑的幕僚跑的。


    完全是丢盔弃甲,找个地方躲起来都来不及,以后也未必敢掀起风浪。


    和涌入城中的江湖人是不同的两拨人


    叶孤城:“我是否有幸见到你真正的实力?”


    沈稚:“我从未隐瞒过。”


    叶孤城心想,确实是这样的。


    沈稚一向行事坦荡,不止是他,白云等人也没有刻意隐瞒过。


    也许他们动用神力做成了很多事情,只是自己的眼界有限,不能理解,就算看到了,也发现不了。


    譬如沈稚和白云私下的交流,看不见也摸不着,叫人难以想象是如何进行的。


    沈稚警惕地看着他:“你想找我决斗?”


    他的剑法还是很菜的!


    叶孤城:“现在还不行,我需要做好准备,才能与你决战。”


    沈稚:“杀夫证道?”


    叶孤城:“若是能死在你的剑下,此生无憾。”


    沈稚:“……”


    万一是我死呢?


    叶孤城:“我的境界,远不如你,还不是你的对手。即便与你决战,也不值得你用尽全力,这样的死亡毫无意义。”


    沈稚:“是的。”


    就是反了。


    叶孤城:“你曾经提到过,剑的最高境界,我思虑良久,对此依然毫无头绪,或许要亲眼见到才会有所感悟。”


    沈稚:“……”


    完啦。


    叶孤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沈稚:“师父。”


    叶孤城疑惑。


    沈稚:“你觉得现在的我能做到?”


    这个世界上最清楚沈稚剑法是什么水平的人,不是沈稚自己,而是叶孤城。


    沈稚还是觉得自己的剑法非常菜,没有办法正确评估。


    叶孤城作为他的师父,而且是顶级剑客,比任何人都能看得明白。


    叶孤城:“你方才说,有所突破。”


    沈稚:“是我的聪明才智又突破了。”


    给他一张嘴,他可以骗过整个世界。


    叶孤城沉默了。


    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些失望,同时还有些庆幸。


    总有一日,他会远远落在沈稚的身后,与他相隔沟壑。


    好在沈稚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他们的差距还没有那么大。


    沈稚:“师父,你为什么不说话?”


    叶孤城:“你现在这样也很好。”


    沈稚:“是的。”


    他的心也已经安定下来。


    沈稚考虑过怎么解决当下朝廷的困局,今天之后他觉得,根本不用想那么多。


    很小的一点变动,都会民不聊生,大的变动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而且生产力水平跟不上,不可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倒是可能变得更加严重。还不如叶孤城的谋反,至少死的人很少。


    沈稚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叶孤城:“此事解决,你是想留在外面多玩几日,还是返回飞仙岛?”


    “留下来吧。”-


    西门吹雪被困在了城外。


    他在外面等了两日,正想去南海找沈稚,通过他和万梅取得联系,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城门就开了。


    一个军官骑着马出城,对过路的人视而不见。


    城墙上不再有守城的士兵,里面的普通百姓也都出了城。


    西门吹雪进入城镇中,没有人盘查,顺利到不可思议。


    宁王的叛乱解决了?


    他不知道万梅在哪里,独自在城中走了很久,遇到了熟悉的人。


    “叶孤城。”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颔首,“你怎会在这里?”


    叶孤城:“陪沈稚出来散心,路过此地,遇到了宁王叛乱,被困在了城里,如今叛乱解决,正准备离去。”


    西门吹雪:“沈稚呢?”


    叶孤城看向不远处的人群,那是群年纪不算大的孩子。


    西门吹雪跟着看过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红色衣角。


    叶孤城:“在卖糖。”


    西门吹雪:“卖?”


    叶孤城流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西门吹雪从来不知道,冷漠如叶孤城,竟也会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以叶孤城的心境,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动容?


    一个小孩从人群里出来,手上拿了一根糖人,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又一个小孩从人群里出来,站在旁边舔着糖人,看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后,不但没有害怕,反而眉开眼笑,“叔叔你们跟糖人长得真像。”


    再一个小孩出来,手上也拿着糖人,走到那个孩子身边,手牵手走了。


    西门吹雪就算眼神再差,也看出来了。


    这些孩子手上的糖人都是白衣黑发,手上拿着一柄剑。


    叶孤城:“这些都是沈稚的。”


    他在心中补充,是沈稚的心爱之物。


    “战乱前,沈稚买下了许多糖人,如今安稳下来,他愿意将这些东西送出,只是数量有限,故而定了低价售卖。”


    西门吹雪越发难以理解叶孤城。


    如果是万梅做这些事,他不会阻止,但也不可能陪同。


    最重要的是,沈稚的糖人为什么都是一个白衣剑客?


    叶黄河。


    西门吹雪想到了自己听到的那些流言。


    沈稚心里仍然念着叶黄河。


    因为要请沈稚帮忙寻找万梅,西门吹雪只好守在这里,看着那群孩子,拿着白衣剑客的糖人在自己面前经过,向自己投来好奇的眼神。


    他十分不自在,但是什么也做不了,更不可能解释。


    好在沈稚的糖人数量不多,很快就卖完了。


    孩子们散去,露出沈稚的身形。


    他坐在一处台阶上,前面摆放着一根扎好的草垛,应该是用来摆放糖人的,此时已经空空如也。


    沈稚起身,拍拍衣服,拿着剑过来,“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颔首,“沈稚。”


    沈稚:“万梅在客栈。”


    西门吹雪惊讶于他的细致体贴,对沈稚有所改观。


    沈稚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西门吹雪:“两日前。”


    “这么说你在外面呆了两天。”沈稚说,“万梅也在外面呆了很久,你们错过了。”


    西门吹雪:“无妨。”


    沈稚:“你要多吃两天馒头蛋。”


    西门吹雪现在觉得他一点都不体贴。


    叶孤城道:“走吧,回去。”


    三大名捕依然很忙,陆小凤依然跟着宁王,只有金风和万梅闲着。


    马甲和马甲相处,就像左手和右手相处一样,没有办法满足社交需求,但是也不是完全没事做。


    马甲都是按照沈稚的审美捏的,所以每个马甲都很欣赏彼此的美貌。


    就像赏花一样,只是对视就能看很久。


    在欣赏了一段时间后,万梅帮金风练刀。


    长剑和短刀各有优劣,但是金风学刀的时间很短,需要万梅放水才能打得有来有往。


    沈稚没有敲门,熟练地进入房间。


    万梅和金风适时停手。


    万梅收剑入鞘,金风的绯红袖刀也没入宽大的衣袖中。


    两人一起看向门口,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依次进入。


    当着外人的面,西门吹雪给万梅留了面子,没有向他问罪,他和金风打了个招呼,对万梅道:“你准备何时回去?”


    万梅:“吃完人饭就回。”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起来像往常一样,但也足以说明,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处。


    西门吹雪:“今日?”


    万梅:“可能要几个月。”


    他的打算是把全国的人饭都吃一遍,最好去飞仙岛吃完鱼再吃回去。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眼眸中的冷意已经说明他的态度。


    他不同意。


    金风:“为什么不让万梅吃饭?”


    沈稚也看向了他。


    西门吹雪:“若只是吃饭,倒也无妨,可万梅离家这段时间,闯了太多的祸。”


    姬韧也就算了,那是西门吹雪给他挑的对手,可是杀完姬韧以后,他竟然还去京城杀了皇帝的义子。


    朱厚照收义子是为了笼络武官,没有实质的好处,怎么可能笼络地住?


    他的那些义子虽然不是朱家的血脉,确实是以皇亲国戚自居的。


    万梅出去几日,就差点成了谋反的逆贼。


    西门吹雪不怕别人误会,他只怕那些人对万梅下手,自己远在燕北,就算想帮他,都帮不上忙。


    幸好这件事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可是万梅没有回家,而是留书一封,又卷入了宁王谋反的案子里。


    万梅简直就是另一个陆小凤,总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找上门。


    听闻陆小凤也卷了进来。


    以西门吹雪对陆小凤的了解,若是他真的不想卷入麻烦里,多得是办法摆脱掉,分明是他准许麻烦牵扯到自己。


    西门吹雪担心,万梅也学得成了陆小凤那样。


    万梅:“我没有闯祸。”


    沈稚:“是的。”


    金风:“是的。”


    叶孤城看到他们三个相处,就知道这件事的结果了。


    西门吹雪还没有见识到这样的场景,对此一无所觉,“但你确实将自己几次置于危险的境地。”


    万梅:“那是我故意的。”


    金风:“有万梅相助,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到情报,他是功臣,我代表四大名捕向他表示感谢。”


    万梅:“不必客气。”


    沈稚:“如果没有万梅,深入虎穴的人就是我,多亏万梅在这里,不然我就要和叶孤城劳燕分飞,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表露真心了。”?


    你在说什么?


    沈稚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合在一起却如此难以理解。


    沈稚:“叶孤城,你应该感谢万梅。”


    叶孤城:“……”


    他就知道叶孤城不会说。


    他甚至都没有感谢过白云!


    万梅略过叶孤城的步骤,“不必客气。”


    西门吹雪比叶孤城还要困惑,他看看万梅,又看看金风,最后看向叶孤城,发现这几个人同样面无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万梅:“所以我是对的。”


    西门吹雪:“你应该多为自己着想。”


    万梅:“你的胸怀太小了,应该多为天下着想。”


    叶孤城:“……”


    他怀疑沈稚和万梅私下里聊过“胸怀”。


    可能是他多想了,这只是一句非常普通的话,没有其他的含义。


    西门吹雪:“我修的是无情剑道。”


    万梅:“我也是。”


    西门吹雪:“既然如此,你为何会愿意为了他人浪费时间?”


    这些时间拿来练剑不好吗?


    万梅:“沈稚和金风不是他,他们都是我。”


    沈稚:“是的。”


    金风:“是的。”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听明白了,他们之间有特别的羁绊。


    “最重要的是。”万梅清冷漂亮的脸上露出了坚定、严肃、不容置喙的神情:“我要吃人饭。”


    西门吹雪:“……”


    第79章


    来的路上, 西门吹雪听说了有关万梅的那些传闻,也听说了有关自己的传闻。


    他不在乎江湖中人是怎么说他的,剑神也好, 饭桶也罢, 不过虚名而已,只要不影响到正常的生活, 他人的眼光并不重要。


    见沈稚和万梅对此都没有特别的反应,想来这些名声于他们来说,也不是要紧的事。


    西门吹雪妥协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感到无力。


    化形之前, 万梅山庄是他的庄子,完全受他掌控。


    万梅化形之后,有了自己的思想,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待他。无论他在万梅身边跟随多久,总有一日再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万梅看出了他的落寞,解释道:“在庄子里也可以吃人饭,但是那里只有燕北的饭,没有其他地方的饭。”


    西门吹雪:“我知道了。”


    万梅:“我们也可以一起出去吃。”


    西门吹雪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点, 他没有这样的爱好,无法在其中感受到快乐, 在外游玩, 还没有练剑有意思。


    “不必了。”西门吹雪说,“我不会再管束你, 你不要在外面呆太久,记得练剑,莫要荒废。”


    万梅:“好的。”


    叶孤城默默地学习西门吹雪和万梅的相处。


    从旁观者的角度, 他看得出来,比起掌控其他人,西门吹雪更加关注自身,正是这样,他和万梅虽观念不同,一直都有矛盾,相处得依然融洽。


    如果让叶孤城这样对待白云……


    他和白云的分歧在于,白云偶尔权欲很重,看似要夺权,以及他荒废剑道,沉溺于修建房屋。


    前者叶孤城已经放手,后者宫殿也已建成,没有了白云施展的余地。


    若是这般对待沈稚……


    叶孤城看向沈稚,发现沈稚也在看他。


    沈稚似有所悟,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虽未开口,其中的情义已经昭然若揭。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隐晦地调情,叶孤城有些不自在,他移开视线,注意力却仍然放在沈稚身上。


    西门吹雪和万梅商量好了未来的规划,和谐地分别。


    第二天他便要离开。


    临走前,西门吹雪留了些钱财给万梅。


    以前他和万梅一起出门,会帮万梅付钱,在他心里,像万梅这样的神明定是不食人间烟火,也不耐烦这些俗世,所以很少额外给他钱。


    只有万梅独自出门时,管家会准备好钱财给万梅带上,免得在路上受苦。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给万梅钱。


    “我带的钱不多,若是不够用,你可以去万梅山庄名下的产业取钱。”


    很久之前西门吹雪就将山庄内的产业告知了万梅,万梅的记性很好,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万梅接过银两,“好的,谢谢。”


    西门吹雪:“多多保重。”


    万梅:“好的。”


    西门吹雪向叶孤城等人道别,正要离开,有人喊住了他。


    “等一等!”


    西门吹雪回头,见沈稚跟了过来,在不远处停下。


    西门吹雪:“何事?”


    沈稚:“你这就走了?不和叶孤城决斗吗?”


    西门吹雪:“为何突然这么问?”


    他动身前来时,心中想的只有万梅,并不知道叶孤城也在这里,更不可能跟他约好决斗。


    沈稚:“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叶孤城答应和西门吹雪决斗,是因为他要谋反。


    之前几次谋反,叶孤城都没能上车,这次更是断绝了心思,彻底打消了谋反的意图。


    以后就算有其他人谋反,叶孤城也不会拼单了。


    沈稚此前以为这次二人见面必有一战,现在才发现,剧情就像一盘沙子,风一吹就散了。


    西门吹雪:“此次并未做好准备,若要比剑,改日再约战吧。”


    沈稚:“没有下次。”


    西门吹雪不解:“为何?”


    沈稚:“因为叶孤城放弃了,他要追求新的剑道,跟我一起。”


    西门吹雪依然没怎么听懂。


    叶孤城却明白了。


    沈稚不想他死,也不希望西门吹雪死,想来后者是因为万梅。


    无情剑道之所以强势,正是因为摒弃了这些感情,对谁都能下得了杀手。


    一旦有了情,出剑就会迟疑。


    他和西门吹雪神交时,并无实质来往,看待对方只是对手,对彼此的欣赏只在剑法。若真的成为剑道之外的朋友,也不会这么容易下杀手。


    叶孤城:“你不是我的对手,若有一日,你我剑法相当,再作决战……”


    万梅:“就可以同归于尽了。”


    沈稚:“殉情。”


    抱着手臂在一边看热闹的金风:“是的。”


    三个势力化形的神明都阴阳怪气的。


    西门吹雪意识到,万梅清楚其中的缘由,他以眼神询问万梅。


    万梅:“你可以跟我比剑。”


    沈稚:“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对手。”


    本体的恢复能力没有马甲那么强,和普通人相比,依然强悍。叶孤城要是想跟他比剑,他也可以奉陪。


    万梅对西门吹雪说:“你的对手死一个少一个,你的剑法一直在变强,很多人不配做你的对手。对手越来越少,你越来越寂寞。”


    西门吹雪知道,万梅理解自己,对这番话毫不意外。


    万梅:“我们可以做你们的对手。”


    沈稚:“不怕死的对手。”


    可以重复使用的对手。


    多么完美。


    万梅坚定地说:“你先杀了我,再和叶孤城比剑。”


    西门吹雪现在明白了。


    他当初教万梅用剑,正是为了培养对手。


    没有对手是很寂寞的。


    万梅学了他的剑,理解他的剑道,他们可以尽情畅所欲言,谈论在剑道上的得失。


    他是最好的对手,西门吹雪不会拒绝与他进行生死之战。


    西门吹雪道:“你若一直在外面吃饭,何时才能与我并肩?”


    万梅:“很快。”


    “好。”西门吹雪对沈稚说,“我答应了。”


    说罢他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万梅拿上钱,也跟着出了门,二人去的却是相反的方向。


    金风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叶孤城和沈稚对视。


    楼上的客人背着包袱下来,“退房。”


    “好嘞。”


    那人不着痕迹地用余光观察着他们两个。


    沈稚:“你等等。”


    那人不明所以,停下来左右看了看,佯装不解,“您在跟我说话?”


    “六分半堂的人?”


    那人一惊,随即笑道:“您在说什么,我就是个商人,做点小买卖,怎么可能是六分半堂的人。”


    沈稚:“我要和你比剑。”


    那人慌了,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袖口,“我哪里会用剑,你跟我比什么剑?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沈稚突然拔剑,刺了过去。


    那位客人反手射出暗器。


    原本冲着沈稚去的暗器,脱离了掌控,明明只有两步之遥,却还是打向对方的剑刃,发出“叮”地一声响,嵌在了柜台旁的柱子上。


    并非脱离了掌控,而是他的动作太快,哪怕离得很近,依然掌控住了局面!


    客栈里的人惊慌躲在了一旁,店家也惊吓得趴在柜台后面,慢慢挪去后厨。


    沈稚:“商人?”


    “世道太乱,商人也得会点拳脚功夫,否则哪里能活到现在。”


    沈稚:“死士。”


    那人有些急了,“为什么盯着我不放?”


    沈稚:“因为你的武功高。”


    不可能有误判,打起来没有心理负担。


    听闻此言,那人知道这次无法善了,不再隐藏实力,全力以赴,攻向沈稚。


    但是他的暗器已经用完,身边又没有趁手的兵器,哪怕身形再快,也无法与锋利的剑刃对抗。


    他虚闪一招,就要逃走,最终脚步变得迟缓,倒在了地上。


    沈稚收回刺在他后心处的长剑,甩掉剑上的血,看向二楼。


    不少房客正躲在门后观望。


    沈稚看不到他们,但是他知道,那些人看得到自己。


    他道:“其实六分半堂并不龌龊,你们不必自卑,该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现在隐瞒只是一时的安稳,被戳穿后会更尴尬的。”


    叶孤城猜测,他刚才可能和六分半堂完成了某些交流,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判断。


    他站在沈稚的身后,冷冷地观望战局,试图分析出这些人的目的。


    无非是为了掌控南昌府。


    沈稚:“从现在起,客栈里的人谁也不能走。”


    这时有人从屋里出来,“凭什么!”


    金风也从屋里出来,绯红袖刀在指尖翻转,他走得很慢,病恹恹的模样仿佛命不久矣,眼中的寒芒令人望而生畏。


    那位客人看到金风,恍惚中还以为看到了苏梦枕。


    金风将袖刀抵在他的脖颈间,用另一只手搜身,找到了一包迷药、一包毒药,还有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这人紧张急了,待金风的手伸进他的胸口时,呼吸也变得快了许多。


    金风一顿,那人找准机会,反手制住金风的手腕,企图夺取袖刀。


    那条苍白纤细的手臂看起来好像轻易就能折断,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金风轻而易举地挣脱,妖异的袖刀在他脖子上划出一条细线,他轻声威胁,“再动,你的小命可就没有了。”


    说完金风在他的胸口处取出一枚腰牌。


    金风念出上面的字:“锦衣卫北镇抚司。”


    那人大声道:“你们还不快动手,拿下他们!”


    说完他脑袋一歪,咬住了颈下的衣领,几个呼吸过后,五官痛苦地扭曲,仿佛喘不过气,脸色变得青白,嘴角溢出鲜血,倒在了地上。


    金风后退一步,发现已经有许多人从屋里出来了。


    他抛起腰牌,接在手里,“我记得,这附近有家黑店,里面也有锦衣卫的腰牌。陆小凤,你说是不是?”


    陆小凤从外面进来:“确实是这样,当日正是我们两个住进了那家黑店。”


    在他的身后,还有三百朝廷兵马。


    铁手、追命、冷血、万梅等人各自带着兵马,围攻了其他几间客栈。


    刚接手这座城池,正是最忙的时候,罗英豪在听铁手说起城里的异样后,就将这件事按下了,没有打算这么快动手。


    是万梅突然出现,告诉铁手,沈稚这边已经和那些莫名出现在城里的商人起了冲突,这才临时做出了反应。


    陆小凤倒是觉得越快越好,拖得太久,人都要跑光了。


    金风:“你们不会全都自杀吧?”


    走廊上的客人们面面相觑。


    不是所有人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死士。


    有位衣着光鲜的男人轻轻动了一下,这群客人像是收到了某些指示,突然杀向金风。


    陆小凤提起了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金风虽是神明,比起其他几位,实力弱很多,他的身体也确实没有多好。


    金风好像没反应过来,完全没有动作。


    叶孤城正要拔剑,发现沈稚朝他眨了眨眼,便松开剑柄,静观其变。


    那些人没有在靠近金风时,突然变了攻势,回头撤进房间里,接着是门窗破碎的声音,他们从窗户上逃了出去。


    陆小凤:“快追!”


    外面的军官骑马阻拦,有些拿着长枪跟人战做一团,也有十几个弓箭手,拉弓瞄准了侥幸逃脱的人,射向他们的后心。


    还有几个没逃的,大概觉得金风是软柿子,没有收势,此时已经死在了金风的刀下。


    金风随意进入一个房间,坐在窗台上,低头看着下面。


    “何必呢?”


    沈稚也从正门出来,“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你们是因为什么死的。那些大人们让你们做的事,在他们看来是权力的争斗,可实际上呢?”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话思考,有了各自的想法。


    实际上人间就是神明的一场游戏。


    以凡人之躯对抗真神,无异于以卵击石。


    金风:“如果六分半堂知道,肯定会阻拦,可惜他不知道,就算他是六分半堂的化身,依然被蒙在鼓里。


    “可笑的人类,以为所有人都喜欢权力,敝帚自珍,严严实实地藏起来,生怕别人抢夺,却不知道,对我们而言,这些根本不必费心。”


    沈稚:“一念之间就能做到,实在无趣。”


    金风:“投降吧,饶你们不死,毕竟都是人。”


    陆小凤低声问叶孤城:“这句话是不是有点怪?”


    叶孤城:“于金风而言,事实就是如此。”


    不愧是沈稚的师父,接受得就是快。陆小凤感叹地想,剑仙名不虚传,他确实是最接近仙的人。


    一家客栈居住的人数有限,援兵迟迟没有来,反倒是同伴陆续死在官军手中。


    死的人越多,金风的话越有道理。


    有人丢掉了武器,高声道:“我认输!”


    同伴朝他怒骂:“你这个叛徒!对得起大人的栽培吗!”


    下一瞬间,一支冷箭从后面飞来,射穿了他的喉咙。


    投降的人越来越多,全都放下了兵器。


    陆小凤看着遍地的尸首,心中怅然,下令道:“把他们押回去吧。”


    军官们上前,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带走。


    沈稚拍拍陆小凤的肩膀,“他们要是不死,可能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陆小凤:“你说得对,我去其他几家客栈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说完他就走了。


    沈稚好奇地问:“死士是怎么养的?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忠心?”


    叶孤城:“只要施加的恩惠足够多,自然能收获回报,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生活在困难中的人,雪中送炭的机会也不在少数。”


    就像战乱的时候,城里禁止出入,粮食的价格飞涨。


    有很多农户,家中粮食不多,积蓄很快花光,全家都等着饿死,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拿出十斤米面,他们就能撑过灾难。


    还有人遭遇抢劫,洗劫一空,自己还身受重伤,只能等死,这时如果有人出现,帮忙治疗伤势,给他一口饭吃,也能挽救一条人命。


    这样的人太多了,一点小恩小惠,对他们来说都是天大的恩情,买下他们的性命,本就用不了多少钱财。


    沈稚感慨:“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叶孤城:“你在难过?”


    沈稚:“是的。”


    叶孤城心知他是这片土地的化身,对人类有特殊的感情,每一个人在他的眼中都是平等的,难过也是理所应当。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稚,因为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办法避免,除了这些,还有更多更加黑暗的事。


    “正如你用剑,强者胜出,弱者死亡。”叶孤城道,“所有的动物都是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沈稚不停地点头,“这里财产保护做的太差了。我觉得应该去一趟京城,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叶孤城:“好。”


    他此次出来,本就是陪沈稚散心的。


    两人迅速收拾东西,写了封信交给店家,拜托他在铁手等人回来的时候交给他们-


    京城比王小石想象中更加繁华。


    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自己收拾整洁,所以他需要一个住的地方洗漱沐浴,也需要换洗的衣物。


    在京城里,这些支出比其他地方贵了很多。


    闯荡江湖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闯出名气就更难了。


    王小石找了一间药堂,在里面做药师,每日抓药、接骨、疗伤,治好了许多病人。


    他年纪太轻,愿意找他看病的人不多,最后拿到的工钱还不够吃饭的,幸好药堂管饭,不至于饿肚子。


    在京城混了几天,王小石一直没能混出名堂。


    王小石纠结要不要去找六分半堂。


    那日遇到的万梅只是口头说了几句,并没有给信物。


    这些日子,金风细雨楼的化身似乎病了,一直没有露面,无论谁去拜访,都见不到他。


    六分半堂也变得低调,药铺的人说,六分半堂以前不是这样的,时常出来走动,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几天都不一定能见到人。


    王小石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有什么理由见自己?


    这样贸然前往,很可能被当成骗子。


    他在柜台前挑拣着药,突然听到旁边的掌柜说,“你不是好奇六分半堂吗?喏,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了。”


    王小石看过去,只见门前街道上经过了一个黑衣人,他身材高大,腰细腿长,看起来很有力量。


    在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六分半堂的肤色比他想象中要白一些,也比想象中细腻,轮廓清晰,英俊极了。


    六分半堂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在打量他,扭头看了过来。


    王小石尴尬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六分半堂脚步一顿,转身进了药堂,他来到柜台前,高大的体型极具压迫感。


    掌柜的都吓呆了,回神后赶紧躬身不停地作揖,“我这学徒生性木讷,冒犯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饶过他这一次吧。”


    “怎么没去找我?”


    掌柜的怔住,停下了作揖的动作。


    王小石也呆住了。


    无他,这位传闻中性情阴鸷,十分不好相处的六分半堂嗓音太过温和了。


    王小石仰头看过去,见六分半堂英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如果不是眼底一片阴沉,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温柔多情的邻家兄长。


    “石头,你快说话啊,大人问你话呢。”掌柜的提醒。


    王小石回神,仍觉得不可思议,“你认得我?”


    六分半堂:“我和万梅有特殊的交流方式,他提到过你,像你这般看似普通,其实又非常显眼的人,整个京城都找不到第二个。”


    王小石被他说得有些迷糊,他很显眼吗?


    六分半堂:“你那根棍子很显眼。”


    王小石:“我们借一步说话,掌柜的……”


    掌柜的赶紧说:“去吧,去吧,不扣你工钱。”


    带着这位煞神走吧。


    满京城谁都认得六分半堂,他站在这里,病人们往这边一看,跑得比谁都快。


    王小石带着六分半堂离开药铺,前往自己的住处。


    街上太吵了,而且总有人往这边看,不适合在这里说话。


    六分半堂:“来京城很久了吗?我这段时日一直都在练功,很少在外走动,今日觉得乏了,出来转一转,没想到遇到了你。”


    王小石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六分半堂是特意过来找他的。


    要是所有的行踪都在他的视线中,那可太恐怖了。


    王小石和六分半堂不熟,只知道传闻中的六分半堂心思深沉,坏得可怕。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在六分半堂面前,总忍不住戒备他,最终谨慎地说:“我刚来京城没多久。”


    “你该来找我的。”六分半堂道,“不过现在也不晚,我带你去见个人,你们肯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王小石:“是谁?”


    “小白。”


    小白是谁?


    你这说了跟没说似的。


    六分半堂看起来不像是有耐心的模样,王小石不敢多问,眼看着路过了他的住处,也没有开口阻止,跟着六分半堂继续往前走。


    走了很久后,他看到了远处的山,还有高高耸立的楼。


    “这里是……”


    “到了。”六分半堂停在一座别院前,熟练地从墙头翻过去,在里面打开了屋门,“进来吧。”


    王小石默然半晌,在六分半堂的凝视下,抬脚迈过门槛。


    六分半堂道:“小白,你兄弟来了。”


    一道冷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我没有兄弟。”


    六分半堂,“从今天开始就有了。”


    王小石很想逃。


    他有些后悔来京城了。


    江湖上那些流言蜚语可能是真的,万梅山庄早就被六分半堂骗得团团转了。


    他竟然相信了万梅山庄的话,真的来到了京城。


    穿着锦绣白衣的男子从屋里出来。


    他的模样秀美,只是神色冷酷极了,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不算友好,隐隐带着几分戒备。


    白衣男子问:“他是谁?”


    “王小石。”六分半堂介绍道,“这是白愁飞,他是我和沈稚、金风、白云的朋友,人品不怎么样,但是人很好。”


    王小石呆呆地看着六分半堂。


    他在说什么?


    白愁飞一眼就看出来,王小石没有和六分半堂相处过。


    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应该是运气不好,被六分半堂盯上了。


    “进来吧。”白愁飞心下十分同情王小石的遭遇,对他的态度不似刚才那样冷漠,“屋里说话。”


    王小石没得选,跟着进了屋。


    这屋子用的窗纱都很轻薄,看起来十分亮堂,稍稍驱散了他的不安。


    六分半堂:“看样子你们对彼此的感官还不错,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好好相处,我先走了。”


    白愁飞:“等等!”


    六分半堂不为所动,离开了这里。


    白愁飞和王小石面面相觑。


    在这宛如相亲的气氛下,王小石略显局促,“打扰了。”


    第80章


    六分半堂这几日一直在练功。


    他的快慢九字诀在学会指法后就陷入了瓶颈, 思虑很久才发现,原来是没有对应的内功。


    他只好缠着雷损,又在他那里粗略得过了遍内功, 顺便试了试不应刀, 从雷损那里回来以后,就一直在房间练功。


    十几天过去, 他已经焕然一新,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没有丁点自保之力的东西了。


    就是雷损不知道抽什么风,隔三差五喊他过去一趟,去了以后什么都不做,就在那纯聊天, 每次除了聊金风,就是聊万梅。


    六分半堂心里惦记着习武,很反感这样的活动, 去了几次,任凭雷损怎么派人叫他,都不再去了。


    这次他没日没夜、不吃不喝地练了好几天,脑子都快糊住了,出来走了走, 没想到竟能偶遇王小石。


    把王小石送到白愁飞那里,六分半堂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事, 很有成就感。


    留给兄弟两个独处的空间, 他接着去拜访苏梦枕。


    宁王谋反的消息起初被刻意压制,知道的人很少。铁手等人去宁王封地时, 同样用了其他的原因,金风连原因都没找,直接称病不见人。


    调用的军队是在周边的卫所兵马, 在捷报传来以前,京城一片平静。


    六分半堂来到风雨楼,直接被人拦住了。


    “金风谢绝见客,还请您改日再来吧。”


    六分半堂道:“我知道,我是来见苏梦枕的。”


    “我们楼主也不见客。”


    “他也病了?”


    风雨楼的人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楼主只说了不见客,没有说其他的。”


    看样子真的病了。


    六分半堂仰望高楼,以他现在的轻功,很难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攀爬上去,只好离开。


    待六分半堂回到六分半堂,雷损又派人来找他了。


    六分半堂吃了个闭门羹,此时很想找人倾诉,便去了雷损那里。


    破损的屋门已经修好,换上了新的房门,看起来比原来结实了不少,六分半堂每次过来,看到新的房门,都忍不住想试试它是不是真的结实了。


    那也太缺德了。


    六分半堂按捺住心思,不去看那扇门,将注意力放在雷损身上。


    雷损依然是原来那副打扮,面容平静,眼中隐隐透着得意,“我听说,早在几日前,苏梦枕就已经下令,风雨楼禁止你入内。”


    六分半堂愣住。


    所以不是苏梦枕病了,和金风一样,所有人都不见,而是专门针对自己的吗?


    怎么会这样!


    他刚知道苏梦枕生病时,心里那么担心他,真是白费了一番情谊。


    雷损看六分半堂的表情就知道,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是这般待遇,心情更好,端着架子道,“你可知道原因?”


    六分半堂:“因为我是六分半堂。”


    雷损:“这只是其中一部分,此前你和金风相处极好,在风雨楼内出入自由,同样是六分半堂,却没有受到约束。”


    六分半堂:“那就是因为江湖传闻。”


    雷损:“江湖传闻不过是果,你的所作所为才是因。”


    六分半堂:“我哪里做得不对?”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并非哪里没有作对,而是进展太慢了。


    他只给了金风钱财和房子,没有给风雨楼实质的好处,六分半堂不倒,损失的钱,随时都可以挣回来。


    卧底就是这样的,会被人误解,独自承受着痛苦,两边都不讨好,夹缝中生存。


    雷损道:“你不懂人心。”


    已经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了!


    套着六分半堂马甲的沈稚愤愤不平。


    他用本体询问身边的叶孤城,“你觉得我懂不懂人心?”


    叶孤城:“你的学习能力很强。”


    沈稚:“……”


    哪来的这种误解。


    他以前不像个人吗?


    叶孤城:“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们两个正在赶往京城,因为身上带着剑,不过每天依然有大把的时间练剑,白云城也可以自行运转,所以路上并不着急。


    太阳正当空,两人停在野外,捞了鱼烤来吃。


    河里的鱼有些腥,沈稚用万梅的脑子寻了些草药,碾碎后塞进鱼腹里去腥,现在那条鱼已经被烤的表皮微焦,散发出了香气。


    沈稚:“雷损说六分半堂不懂人心,我觉得六分半堂很懂。”


    原来烤鱼的这段时间,沈稚看似在发呆,实则在与六分半堂交流。


    叶孤城:“我并未见过六分半堂,不过与六分半堂倒是有些来往,各地的分堂都极其霸道,想来六分半堂的性格也差不多。”


    沈稚:“是的。”


    叶孤城:“强者不必了解弱者的想法,只要底下的人照做,就能达成目的。”


    沈稚:“是的。”


    叶孤城的话已经说完,不再言语。


    雷损见六分半堂陷入沉思,以为他听进去了。


    但是这种事情,只靠自己思考,是很难想明白的。


    雷损:“你和金风来往的时候,真的了解金风心中所想吗?即便金风的确是那样想的,你完全将金风掌控在手中,那么在苏梦枕等人看来呢?”


    可是是金风把我掌控在手中,苏梦枕怎么就看不到?


    不过雷损也看不到。


    六分半堂请教:“我该怎么办?”


    雷损:“在为人处世上,你缺乏敬畏,太过随心所欲,这样很容易得罪人。凡事应该三思而后行,对你来说,有些话没有必要开口,说出来反而露怯。”


    六分半堂认同地点头。


    确实是这样的,他不说话的时候,很多人都把他当做神仙、高手、大侠,说得多了,那些人就没有那么尊重自己了。


    比如陆小凤。


    本体刚和陆小凤见面的时候,他对自己很主动,会自觉跟他攀谈,和他交友。但是在自己表现出了良好的素养以后,陆小凤就有一点躲着他了。


    狄飞惊、冷血等人也都是这样。


    雷损:“你身上有我的长处,很多事情对你来说信手拈来,太过刻意反而不好。”


    六分半堂心想,这句话指的应该是谈恋爱方面。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勾引金风和万梅。


    六分半堂的本意其实是表现出和金风的亲近。


    两个身份都是自己,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左手和右手紧紧交缠很涩情,他有点把握不好其中的度,演的太过了,直接越过了朋友的阶段,到达了恋人。


    恋人就恋人吧,符合雷损人设。


    雷损:“你还没有得到金风的信任,为何这么快就放弃他,改换了目标?”


    “是苏梦枕先不让金风跟我来往的。”


    “那又如何?”雷损对此很有经验,“越是这种时候,越能看出你的真心,你更不该放弃。不要忘了,你和金风交好是为了什么,与这些相比,这些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确实。


    还没有拿下六分半堂,这么快就改换策略,金风前面的付出都白费了。


    六分半堂眉眼阴沉,下定了决心:“你说得对。”


    雷损不放心地问:“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六分半堂:“我要见苏梦枕,在他面前表露真心。”


    雷损思忖片刻,这倒是挑不出错处。


    六分半堂现在连金风和苏梦枕的面都见不到,其实是最要紧的事。而且金风比较单纯,说不准他仍然对六分半堂抱有好感,只要解决苏梦枕那边,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雷损:“你有什么办法让苏梦枕相信?”


    六分半堂:“不急于一时。”


    雷损仅剩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如果六分半堂能取得苏梦枕的信任,根本不必再对金风下手,他只要找到机会,杀了苏梦枕,风雨楼自然大权旁落。


    苏梦枕定然也防备着六分半堂,不是那么好得手的。


    六分半堂:“我要循序渐进地来。”


    雷损:“好。”


    六分半堂和雷损的关系缓和。


    他退出房间,四下走了走,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六分半堂在朝堂里有靠山,但是它和靠山的来往似乎不怎么密切,就像风雨楼和神侯府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各干各的。


    如果对方的手伸得太长,苏梦枕和雷损,也就算不上自己势力的一把手了。


    六分半堂再次来到金风的别院。


    他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和雷损谈话了,过来以后发现,王小石竟然要离开了。


    “不多聊一会儿?”六分半堂打量着二人,确定他们彼此客气疏离,并没有一见如故。


    这是好事,白愁飞以后要是突然变态了,不会伤害到王小石。


    王小石:“药铺那边,掌柜的还在等着我,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六分半堂:“你不是已经投靠我了?”


    王小石:“有吗?”


    六分半堂:“明明答应过万梅会来找我或者金风,不要反悔。”


    刚才尴尬坐的的时候,王小石已经把他来京城的原因告诉了白愁飞,此时他向白愁飞投来求助的眼神。


    白愁飞和万梅山庄一点都不熟,但是他知道苏梦枕不准许金风再和六分半堂相见,为此金风已经许久没有从楼里出来过,就算是他,都没有机会和金风见面。


    白愁飞:“你怎知道王小石准备投靠你,而不是金风?他既然没有主动去找你,那就是还没有拿定主意,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白愁飞说完有些忐忑。


    他很少和六分半堂对着干,六分半堂看起来是个温柔的好人,在金风面前也的确如此,但是在辨认出他眼中浓郁的戾气后,不难发现真正的他和表面看上去截然不同。


    这是白愁飞对六分半堂的试探,他已经做好了迎接六分半堂的愤怒或者威胁的准备。


    六分半堂:“强人所难?我偏爱强人所难,王小石,不管你以后如何,这几个月,必须照我说的做,只要六分半堂存在一日,我就会强迫你一日。”


    王小石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六分半堂的大手握住他的小臂,强硬地扯着他往前走。


    王小石踉跄跟上,“你要带我去哪里?”


    六分半堂哼笑,“知道又如何,难道你有反抗的余地?只管受着就是。”


    王小石挣脱不开,扭着脖子,对身后道:“白公子!救救我!”


    白愁飞犹豫一下跟了上来。


    从别院出来,六分半堂带着王小石沿着小路往山里走去。


    风雨楼越来越近。


    楼内的兄弟道:“您怎么又来了?”


    六分半堂:“我要见苏梦枕,告诉苏梦枕,三楼主来了。”


    王小石懵懵的,“什么三楼主?”


    风雨楼的人也没听懂,跟六分半堂又确认了一遍,跑到里面去通报。


    白愁飞站在几步开外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楼中的人过来,请六分半堂入内。


    六分半堂带王小石进去,确定苏梦枕还在楼上,熟练地踏上了楼梯。


    白愁飞没有一起过去,而是转身去了白楼。


    王小石望着他的背影走远,越来越绝望,楼梯狭窄,两人并行有些拥挤,黑衣男人身材高大,遮挡住了部分光线,看起来更具压迫感了。


    他反手抓着背后的挽留剑,“你究竟想做什么?”


    六分半堂:“如你所见。”


    王小石更加紧张。


    他这里看起来根本没有几个人,楼上必然是个偏僻的地方,六分半堂的风评很差,本人就是帮派,帮派做的恶事太多了,化形之后肯定不是什么善良的角色。


    他还和金风、万梅牵扯不清……


    他喜欢男的。


    王小石恰好就是男的。


    说不定那位白公子,就是六分半堂豢养起来的男宠。


    白愁飞刚才跟他说了,那座宅邸看似属于金风,实则是六分半堂修建的,他甚至亲自动手,盖造了至少两间屋子。


    如果白公子没有被胁迫,为什么会住在那里?而且他的容貌极好,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王小石的样貌没有白愁飞那么好,但也清爽干净,自有他的可爱之处。


    “你放开我!”王小石眼神变得凌厉,“再不放手,我就要动手了!”


    六分半堂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完全拿不准是什么水平,不过还是有的。


    他又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顶楼的距离,下颌微微收紧,那双阴暗的眼睛看向王小石。


    在楼梯处的光线下,那双眼睛变得像蛇瞳一般,透着诡异。


    王小石怔了下,清晰地意识到六分半堂并非人类,背后发凉。


    下一刻他腾空而起,来到了六分半堂的怀抱里。


    王小石短暂的失神过后,更加害怕了,正要大喊,被一把捂住了嘴巴。


    六分半堂单臂抱着一个成年男人一点都不吃力,稳稳地快速前行,很快就到了顶楼。


    他松开王小石的手,敲了敲房门。


    王小石的脸上被捂出了一个掌印的形状,急促地呼吸着,眼底泛着水光。


    苏梦枕开门,看到六分半堂像是抱婴儿那样,单臂抱着一个成年男人,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接着袖子遮挡,掐了自己一下。


    没有做梦。


    随后他想到了金风也曾抱自己上楼,不禁更加沉默。


    王小石继续挣扎,这次成功挣脱了六分半堂。


    他站在地上,有了些安全感,颤声道:“你是金风细雨楼吗?”


    “我是苏梦枕。”


    太好了!是活人!


    王小石快步跑到苏梦枕的身后,小声地说,“苏楼主,六分半堂真的不可理喻。”


    苏梦枕拍拍他的肩膀,病弱的身躯格外可靠。


    他问六分半堂:“为什么这么做?”


    六分半堂:“他太害怕了,讲不通道理。”


    苏梦枕叹了口气,“进来说话吧。”


    关门的瞬间,王小石的脸上充满了抗拒,但还是无法阻止房门关闭。


    他们三个独处一室,这里在顶层,跳窗逃过就是一个死。


    王小石离苏梦枕近了些,防备着六分半堂。


    苏楼主虽然沉稳,可是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就算武功很高,也未必是六分半堂的对手。


    六分半堂道:“这是王小石。”


    金风没有说过“三楼主”的名字,苏梦枕怕刺激到他,一直没有主动问。


    他看着王小石,这个年轻人十分紧张,似乎有些胆小。


    苏梦枕给他倒了杯茶,“我是苏梦枕。”


    王小石:“久闻苏公子大名。”


    六分半堂:“王小石是个很有抱负的人,而且知恩图报,品行也很好,你可以放心任用他。”


    王小石惊讶地看过去,没想到六分半堂竟会帮自己说好话。


    苏梦枕:“我会考虑的。”


    六分半堂:“他还年轻,需要历练。”


    苏梦枕没有说话。


    他觉得金风不会答应的。


    王小石不但是“三楼主”,还是继任的楼主,最后还把风雨楼送给了别人,自己离开了。


    相较于最终背叛了他的“副楼主”,这位“三楼主”对金风的伤害更深。


    而且王小石是六分半堂推举过来的,苏梦枕信不过。


    “你以后就留在风雨楼。”六分半堂对王小石说,“专心做事,以后再另行安排。你这样的人才,不该埋没。”


    王小石一时间不知道该反感他的强势,还是该感激他慧眼识英雄。


    闯荡江湖这段时间,还没有人说他是人才!


    苏梦枕:“你可以去白楼找杨无邪,他是风雨楼的总管。”


    六分半堂:“是的。”


    说不定还能再遇到白愁飞。


    王小石恍惚地离开了。


    直到他从楼梯口出来,都没有想明白,六分半堂带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可以确定的是,六分半堂的行事确实充满了邪性。


    “为什么不见我?”六分半堂撩了下衣袍,翘起长腿。


    “我在病中,没有精力见客。”


    “潜伏在这里的卧底都告诉雷损了,你就是不愿见我,其他人都能见到你,只有我不行。”


    “……”


    六分半堂冷声控诉,“你歧视我。”


    苏梦枕仿佛看到了那个蛮不讲理的金风,指责他以后会有数以万计的楼主。


    他无奈地说,“你想多了。”


    六分半堂:“以后不准这样了。”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好像和苏梦枕很亲近。


    其实一直都是这般自在,好像回到了自己家。


    苏梦枕有足够多的和金风相处的经验,可以应付这样的场面。


    他语气平静地说:“风雨楼和六分半堂一向不睦,虽然还没到火并的时候,依然暗藏着明争暗斗。你和金风,应该是敌人。”


    “不是敌人。”六分半堂:“我和金风都不是人。”


    “你们不该走得这么近。”


    “为什么?”


    “因为我不准许。”苏梦枕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金风现在不在楼里,他还在南昌府帮忙抓人。我来风雨楼,不是为了见他,而是想要见你。”


    “见我?”


    “是的。”


    六分半堂看着他,眼睛许久都不眨一下。


    苏梦枕:“为什么想见我?”


    六分半堂收回视线,垂下眼眸,遮挡住了那双冷酷的眼睛,他嘴角微微上扬,温润风流,刻意示弱时透着乖巧。


    “你要上门女婿吗?”


    苏梦枕低低地咳了起来。


    六分半堂又问:“你要上门女婿吗?”


    苏梦枕觉得自己的命确实不算好。


    为什么一个重病濒死之人,要经历这样的事?


    他停下了咳嗽,依然没有说话。


    六分半堂再度发问,“朋友,你要上门女婿吗?”


    苏梦枕用手帕擦拭嘴边的血:“……我没有女儿。”


    六分半堂:“但是我可以入赘。”


    苏梦枕轻咳了几声:“你要与谁成婚?”


    六分半堂:“你。”


    苏梦枕松了口气。


    不是金风就好。


    金风虽然答应不再和六分半堂见面,苏梦枕却看得出来,他仍对六分半堂抱有好感,暂时的分别只是权宜之计。


    六分半堂:“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苏梦枕喉咙一痒,又咳了起来,他无法开口,看向六分半堂的眼神像刀刃一般锐利。


    如果他会狄飞惊的眼刀,此时已经射向了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温柔地起身,拍拍他的后背,帮忙顺气,“看把你开心的。”


    苏梦枕握住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上拿出了红袖刀,一边咳嗽,一边向六分半堂刺去。


    他在病中,状态不好,六分半堂很轻松地躲开了。


    “你也要杀夫证道?”


    苏梦枕捂着嘴巴,依然咳个不停。


    六分半堂撕下自己的袖子,拿去给他擦拭血液。


    他的衣服可以自动复原,很适合当抹布。


    苏梦枕在咳嗽的间隙道,“离我远点。”


    六分半堂乖巧地坐了回去。


    他的衣袖慢慢地恢复成了原样,撕下来的布料也消失了,好像重新回到了身上,原本那块袖子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了少许的血液。


    苏梦枕平复过来,脸色逐渐恢复了苍白。


    六分半堂:“可以的话,我马上告诉雷损准备嫁妆。”


    苏梦枕在心中重复,他不是人,不懂人类的规则,勉强压住了怒火,“我早有婚约在身。”


    六分半堂怔了怔。


    雷纯一直没来京城,他都忘了有这个人。


    苏梦枕看到他的反应,便知道他不是存心羞辱自己,大概和金风一样,对婚丧嫁娶一知半解,听到一个词就拿来用了。


    苏梦枕:“我的未婚妻是雷损的女儿,六分半堂的大小姐雷纯。”


    “我的大小姐……”六分半堂喃喃地重复。


    那是我的未婚妻!


    苏梦枕忍了忍,“我和纯儿既有父母之命,又有媒妁之言,乃是光明正大的未婚夫妻。我既有了她,便再也不会看上其他人了。”


    “好的。”


    苏梦枕:“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你请回吧。”


    六分半堂没有动,“你觉得谁会要我?杨无邪愿意吗?”


    苏梦枕和杨无邪很熟,非常清楚杨无邪对六分半堂没有好感,毫不犹豫地替他回绝,“无邪不喜男色。”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是男的?”


    苏梦枕:“……”


    你不是吗?


    六分半堂:“不要以貌取人。”


    苏梦枕面无表情,“可你刚才说的是入赘。”


    六分半堂:“女的不能入赘?”


    可能是失血过多,也可能是方才咳嗽了太久,妨碍了呼吸,苏梦枕觉得自己的思绪不似平日里那般清楚,竟觉得六分半堂说得有道理。


    苏梦枕打量着他。


    六分半堂这样的身材、嗓音,很明显是男的。


    但是如果非要说这是女的,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六分半堂惋惜地说:“可惜我真的是男的,是我高攀了,配不上杨无邪。”


    苏梦枕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沉思许久,缓和语气,“是谁告诉你入赘的?”


    “雷损。”


    苏梦枕思虑起来,雷损和他的父亲是同辈,雷损风头正盛时,苏梦枕的年纪还很小,不止要跟着师父习武,还经受着病痛折磨,故而了解不多。


    六分半堂:“没有入赘,就没有我的今天。”


    苏梦枕:“这定然不是雷损的主意。”


    以雷损的城府,肯定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明显。


    六分半堂:“是的。”


    苏梦枕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雷损定然不会放过纯儿和他的婚约,一旦他们成亲,六分半堂的总堂主继任者,成了风雨楼的半个主人,风雨楼便再无宁日了。


    他们注定不会在一起。


    六分半堂也想到了,并且直白地说了出来:“你要不要入赘六分半堂?”


    苏梦枕:“……”


    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成为六分半堂的半个主人,等雷损一死,你就可以带着你的嫁妆直接把雷纯的彩礼吞并,风雨楼一统江湖指日可待。”


    “……”


    苏梦枕欲言又止。


    六分半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梦枕咳了一声,“雷纯的彩礼,就是你吧。”


    “是的。”


    “你看起来很希望六分半堂被风雨楼吞并。”


    “是的。”


    苏梦枕沉默了。


    六分半堂想像雷损一样入赘。


    雷损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发家之道,放在六分半堂身上却是灭亡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