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损失百分之九十五的视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瞎了。
无论是做妖精的时候,还是做修士的时候,钟情修炼出的身体样样都是人类的顶格,并且还有无限可再生功能,哪里坏了修哪里。
他从没想象过盲人的生活。
正是初春,夜风还有些料峭,穿堂而过时吹得桌上盲文书页哗哗作响。
钟情摸索着起身去关窗,走到窗边时却突然停下,怔怔望着窗外发呆。
系统在唠唠絮絮窗外的夜景。
这幢房子是商用公寓,鱼龙混杂,装修陈旧,空间狭小,甚至还没有电梯。唯二的好处就是租金便宜,并且地段不错,窗外就是曲江穿城而过。
临河的夜景总是美得轻而易举。
系统正在发出一声声惊叹:【菜精,今晚有月亮诶,好圆!对面还有灯光秀!还有无人机表演!你看它们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嘿!现在排成了一个超大的“我在曲江很想你”。还有一栋建筑修得好高,长了俩萌萌哒发光大眼睛吧啦吧啦……】
钟情淡淡应道:【嗯。我看见了。】
他只看见了那对发光大眼睛。
其实盲人的世界并不只有黑暗。大多数盲人依然留存着少数视力,能看到模糊的光影,却不能成像。
这具身体便是如此。
一片黑暗中,只有那两点强盛的光源能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痕迹,其余的一切,无论是高悬的圆月、跳舞的霓虹灯,还是“我在曲江很想你”,都湮灭在这片黑暗之中。
钟情心中叹了口气,伸手向旁边摸索。
窗户右边的墙上挂着许多墨镜,因为这双眼睛病变后极度畏光畏风,需要不同标准的墨镜来供他在室内外各种场合使用。
他正在原主记忆里搜寻明天出门需要带的墨镜。
系统心思也已经转圜过来,殷勤地帮他描述每一副墨镜的外观。
【对了菜精,这个位面你得严格遵守人设。除了位面分配给角色模型的基础人设以外,你还得遵守前一任宿主留下的设定。】
【比如?】
【比如,前任宿主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习惯一天哭个两三次,所以……你懂的。】
钟情差点把手里的墨镜架捏断。
【你前任还真是尽职尽责。我不明白,这么勤劳的员工,到底犯了什么事会被审判者抓起来?】
系统汗颜:【所以让你一定要严格遵守人设嘛。】
【这个角色虽然是个喜欢慷他人之慨的圣父白莲花,但因为从小的眼疾,其实是很自卑怯懦的。即使喜欢男主也只是死缠烂打要跟他一起上节目,但我前任……】
系统一言难尽,【他给男主下药想霸王硬上弓。】
钟情:【?】
钟情:【……白莲花部门的员工这么狂野的吗?】
系统白了他一眼。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运气那么好,每一次都能跟主角们搞上?进入位面扮演配角或路人甲角色的员工,都会受世界意志的制约,就是闹翻天也只能是一辈子的配角和路人甲。我前任扮演这种边缘角色快几十个位面,素了几百年,看到帅哥一下子没把持住。】
钟情狐疑:【他怎么看到的?】
系统一脸沉痛:【他黑了他现任系统的监控。】
【……好吧,看得出来他确实很饥渴。至少传送的时间点在一切都还能挽回的时候吧?】
【放心,我给你传送到了男主发现你下药的五分钟前。】
钟情皱眉:【这也太赶了。药呢?我现在去倒掉。】
系统答:【客厅的桌子上。忘了告诉你,菜精,你刚刚看那对发光大眼睛看了四分钟。】
【……】
钟情立刻摸索着向房门外走去,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关门声。
男主回来了。
钟情心里一惊,顿时什么也顾不上,松开门把手就往前跑。
系统在脑中指挥:【左边!右边!小心台阶!!!】
晚了。
钟情已经砰一声摔倒在地。
没有及时抬起来的腿被突如其来的台阶狠狠一绊,重重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还因为惯性向后蹭了一下。
钟情痛到飙泪,几乎能听见膝盖骨上那一层薄薄皮肤皮开肉绽的声音。
他顾不得痛,抬头朝客厅里的人喊道:
“别喝桌上的水!”
片刻后,他听见水杯搁在玻璃台面上发出的一声脆响,然后是一阵细微规律的脚步声。
一只手从身侧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他扭头看去,什么也没看见,但听见有人近在咫尺的声音:
“我在这里。”
钟情很紧张:“你喝水了吗?”
“没喝。”
钟情松了口气,擦干眼泪,扶着墙站起来,就要走去茶几旁拿杯子。
腿上的疼痛一抽一抽的很有存在感。钟情一瘸一拐走出去几步,忽然想起万一放杯子的时候有水溅到男主手上,而这位男主恰好有嘬手的习惯……
于是钟情停步,回头道:
“原先生,你去洗一下手吧。那杯水……不干净。”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但似乎也没有离开。
钟情很笨拙地在系统指挥下摸到茶几旁,双手捧起上面的玻璃水杯。
他赶紧把这掌握他命运的杯子抱在怀中,转身向洗手间走去。
离开时又不慎被沙发绊了一下,身形微微踉跄,但水杯依旧被完好地护在怀中,一滴都没撒出来。
系统还在尽职尽责帮他看路,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钟情被它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神,就感到腰间横过一只手,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腾空,钟情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挣扎也不是保持平衡,而是更紧地抱住杯子。
他缓过神来后,试探地问了句:
“原先生?”
抱着他的人脚步稍顿,随后继续不紧不慢走向沙发。
将人放下后,才道:
“我叫原况野。”
钟情当然知道他叫原况野。
好歹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半年,即使因为作息不同见面次数并不多,但也不至于连名字都不知道。
他不明白原况野此时突然做自我介绍的原因,只得直愣愣地接道:
“我叫钟情。”
原况野没什么深意地“嗯”了一声。
他半跪下来卷起钟情的裤腿。
白皙莹润的皮肤上,大片擦伤就显得更加可怖。
原况野指尖在伤口旁边碰了下,理所当然听见面前人“嘶嘶”的吸气声。
“流血了。”
他起身,“等着。”
钟情还在思考到底是听他的话还是先去把水倒掉,原况野已经转身回来。
棉签沾了碘酒涂上伤口,钟情疼得下意识往后一退,那棉签却只是停顿了片刻,随后便继续抹上来。
原况野有点走神。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怕疼的人。他已经用的是最轻的力道,轻到怀疑自己有没有真的触碰到伤口,或许连他擦拭最贵的琴弦时也不曾这样温柔过。
但面前的人还是疼到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都有些泛白,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细碎泪珠。
可怜得像只被扔掉的小猫。
若不是对方看不见,原况野几乎要以为他是被自己胳膊上大块的纹身吓哭的。
钟情被这难耐的疼痛和尴尬的沉默折磨得快受不了了,小声问道:“还没好吗?”
原况野丢掉棉签:“好了。这几天别碰水,少用膝盖。”
钟情匆匆道谢,起身就要去洗杯子。
被卷好的裤腿走了几步路就滑下来,盖住伤口,还带走一些药膏。
原况野眉心微蹙,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钟情洗杯子洗得很仔细。
每一个角落都反复搓上好几遍,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弯腰凑得极近,好像杯子会亲口告诉他还有什么地方不干净一样。
其实就算钟情不说,他也不会喝下那杯水。
药片在水里还未化开,整杯水都泛着浑浊的白色,除了瞎子没人会觉得它会被误喝。
哦,也是,他这位室友就是个瞎子。
他突然很想问问为什么这水不干净,摸到手腕上被纹身覆盖的刀疤时,却又觉得这是一个何等愚蠢的问题。
钟情并未意识到身后有人,洗完杯子转身便走,刚走一步便撞上一片硬邦邦的胸膛。
这里空间实在太狭小了,即使眼盲也能感受到他们周身那种逼仄的气氛。
钟情实在想不通男主堵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难道男主这个时候竟然穷到只剩这一个杯子了吗?
“你还要喝水吗?”
钟情犹豫道,“我去帮你倒?”
原况野没说好不好,只是稍稍往旁边避开,让出路来。
钟情猜不出他的意思,就真去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时还不忘说一句晚安。
原况野看着桌上的热水,走过去端起来抿了一口。
热水进口的时候他才察觉到烫,但是为时已晚,滚烫的热流一路从口腔灼烧到胃里。
就像他看见钟情倒水时手背磕在柜子上的那团乌青,惊鸿一瞥就足以烙□□头,挥之不去。
钟情回到房间,躺倒在床。
他现在是手也痛腿也痛,刚来这个位面半天,就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统子,这具身体的痛觉似乎要发达些?】
【是的。】系统相当贴心地问,【需要开痛觉屏蔽吗?】
钟情思考了一下。
他回想着刚才跌倒时痛到飙泪的感觉,心一横,道:【开!开到负一!】
系统算啊算,终于转过弯来:【不对啊,开到负一……这不就等于加强痛觉了吗?】
【除了让疼痛刺激生理性眼泪,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一天哭满三次。如果能加强痛觉……那只需要一天摔三次就够了。】
系统肃然起敬,立刻在面板上输入负一。
解决一桩心腹大患,钟情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拉上窗帘后失去强烈光源的刺激,他的世界便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什么也看不见,也就不知道房门底下透出的灯光亮了一晚上,更不知道有人坐在客厅,一夜未睡。
*
第二天钟情起床,推开卧室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原先生?”
“原况野。”
再一次听见这个声音,钟情才意识到这的确是很好听的声音。
年轻、沉静、磁性、带着微微的沙哑,用大提琴来形容尚嫌不够高雅,用裂帛碎玉来作比也觉得轻浮。
好听到只需要开口说话就能让人沉醉,甘心把整个世界都拱手相让。
也难怪这样的声音即使并非在这个位面里独一无二,也依然让所有听众为之痴狂。
钟情问过好后便去卫生间洗漱。
他心中隐隐有些奇怪。
原况野在上节目之前过得很辛苦,虽说一把动听的、肖似圈内大佬宫鹤京的好嗓子让他有些粉丝基础,但毕竟不曾露脸,运营账号赚的钱只够他交房租,不得不另外打工养活自己。
他总是早出晚归,周末都还要去酒吧驻场,按理说这个时候早已经出门了。
更诡异的是,钟情洗漱完出来,居然听到一向高冷的原况野招呼他过去吃早饭。
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原况野还是没出门,同钟情一起坐在沙发上。他看乐谱,钟情在摸手里的盲文书。
一直摸到指腹都有些发痛,原况野还是没走。
因为这具身体有对男主原况野死缠烂打一同上节目的剧情,所以深情对象只能选这位男主。
托前任宿主的福,这个位面的人设一点也不能偏。不仅是不能拒绝,不能反抗,只要原况野还坐在这里,作为痴情于他的深情男配,钟情甚至不能随便离开。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但今天还一次都没哭,钟情也顾不上尴尬,起身到处找事情做。
他先去墩个地,“不小心”把水桶打翻砸到脚;再去收拾下卫生间,又“不小心”被铁丝网划破手臂;他还想去打扫下厨房……
被原况野一把拉出来,按在沙发上,抽了张纸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冷声命令道:
“坐着别动。我来。”
第92章
“你是说……你现在的室友有自杀倾向?”
“嗯。”
电话那头的人恍然:“我说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原况野没理这句话,径直问:“我该怎么做?”
“我说怎么做,你就会怎么做?”对面那人稀奇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当年你在我这里问诊,我给你做了三次心理咨询,结果最后一次你回去直接割腕……知道吗?我现在还在被同行取笑——”
“告诉我怎么做。”原况野打断他,“我要救他。”
对面的心理医生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六年前他认识的原况野可不是这么善良的人,那个时候的他像是与全世界都有血海深仇,简直是个一点就燃的炸药包。别说救人了,能有一天不揍人就算他那天行善积德。
任何人看过他打架的样子都会心生畏惧,根本无法想象那样漂亮的一张脸,怎么可以露出如此凶恶的神情。
医生敏锐地察觉到,或许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良机来了。
“你为什么认为你室友有自杀倾向?你很了解他吗?”
“我看见他往水里放安眠药。”
顿了一下,原况野补充道,“可能是安眠药。”
“可能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在他房间找到安眠药瓶。他可能藏起来了。”
连房间都去过了。医生心里感叹一句,看来这小子是认真的。
“你怎么确定那不是其他药?”
“被我发现的时候,他显得很紧张。他说那水不干净。”
迟疑片刻,原况野还是说道,“他眼睛看不见。”
医生点头:“我明白了。”
“照你说的,他的反应的确很不寻常。这几天你尽量陪在他身边,多观察他的情绪,但是注意不要过度。”
想想这句提醒对原况野来说应该只是一句废话,医生又道,“先试着和他做朋友吧,别拒绝他的要求。”
“如果可以的话,找出他想自杀的原因……我知道这种原因都是很复杂的,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况野,我觉得你可以。”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三个字:
“知道了。”
随后便是一串忙音,医生关掉外放,抬头看着周围围拢的一圈人,嘴里都在无比兴奋地感叹“声音还是这么好听”。
他好笑道:“还好他现在不是我的病人,不然你们这算是侵犯病人隐私了。”
*
钟情惊恐地发现,男主竟然不出去上班了。
不仅白天不去,晚上也不去。
晚上他在酒吧驻场,和老板说好唱满三首客人点歌就可以唱一首自己的原创。这份工作对他男主来说并不是工作,而是梦想的起点。
他就是在那家酒吧里被星探发掘,签公司、上综艺,从此一炮而红。
而他现在竟然不去了!
要是钟情看得见,现在就会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原况野。
可惜他的眼睛是徒有其表,甚至因为不怎么用眼部肌肉,眼睑已经微微僵化,总是无力地低垂着。
无论什么样的情绪,由这双眼睛透出来,大概都只会变成委屈和低落。
简直就是天选白莲花。
钟情眼睁睁看着一个前途无限的大好青年沦为家庭煮夫,每天除了录歌就是做饭。
其实他们不常待在同一个房间,但每当钟情撞倒什么想让自己受点小痛流几滴眼泪的时候,原况野总能及时出现带他离开现场,然后一言不发地帮他上药,或是清理一片狼藉的地面。
虽然这栋老房子隔音很差,但原况野听力好得简直离谱。
钟情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一直把耳朵贴在他房间门上。
食不知味吃了三天大餐后,钟情终于忍不住了。
今天晚上就是原况野被星探相中的日子,他要是再不去酒吧,钟情的休假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钟情敲响了原况野房间的门。
立刻便听见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的刺耳声音,随后是脚步声,响了两三步后门就被打开。
原况野摘下耳机,问:“怎么了?”
钟情听到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知道他现在正在工作,便想退出去等会儿再来。
但是原况野已经拉住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带着他进到房间,坐在床上。
这间房的布局和钟情自己的那间一模一样,没有沙发,只有一对很小的桌椅可以坐人。若主人想带朋友在卧室里谈话,便只能坐在床上。
钟情如坐针毡,他记得男主是有洁癖的。
【原况野是不是很会打架?万一待会儿他发现我这地摊上买的裤子会脱色,会不会揍我一顿?】
【我觉得悬。菜精你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这个男主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是白的,连直播间的头像和背景都是一片雪原!我觉得他不仅有洁癖,还是性冷淡!】
系统不仅没有安慰他,反倒给他放了段原况野之前打架的视频。
视频上的少年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五岁的年纪,被围殴却没有落入下风。他像是不知道痛一样,每一次被踹倒都会立刻再爬起来,出手也一次比一次狠辣,而且每一次都是朝着打输住院打赢坐牢的方向去。
钟情简直不能想象视频里这个不要命的少年会在几年后,变成他身边这个助人为乐的三好室友。
注意到钟情有些紧张,原况野开口问:“你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直播间消息框顿时开始刷屏,都是粉丝在嚎叫主播怎么把他们的福利转手送人。
钟情想了想:“可以听你昨天写的那首蘑菇吗?”
手指无意识在琴弦上划出一段颤音,原况野猛地捏住那四根作乱的弦,就好像这样便也能捏住他那颗突然作乱的心。
即使是他的粉丝,也很少主动说想听他自己写的歌。他们更愿意看他用吉他炫技,弹各种各样热门的网红歌。
他低下头,若无其事又拨了两个音。
“那首歌还有一点没写完。”
“是吗?但我觉得已经很完整了。”
原况野不再拒绝,抱着吉他唱了一首只有一分多钟的小短歌。
他的歌向来都是宣泄情绪之作,从来不会刻意去做抓耳的前奏、洗脑的旋律,通常唱完自己的歌后,直播间人数便会减少,有时候甚至还能看见几句差评。
他漫不经心朝电脑屏幕看了一眼,眉头便是一皱。
人数增多了。
他不露脸,所以直播间页面纹丝不动,只有评论区在疯狂滚动。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主播声音像宫鹤京吗?]
[声音好听是好听,但为啥不做唱见?难道主播已经丑到连美颜都就不回来的地步了?]
[旷野哪里都好,无论唱功、音色、还是琴技都是顶配,可惜就是声音没感情,跟在听机器人唱歌一样。唉,就这一点比不上宫大。]
[另一个小哥哥去哪儿了?怎么不说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旷野直播间进来别人,而且他俩声音好配,我先磕为敬。]
前三条评论原况野已经见怪不怪,但在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他立刻叉掉评论区,回头去看钟情。
看到对方那双低垂的睫毛后,才意识到对方什么也看不见。
原况野移开视线。
他不喜欢别人对他进行这种揣测。尽管两个男人之间的CP的确是近来的风潮,也说不上有什么错处,但他现在没有办法接受。
或许永远也无法接受。
他拿着麦克风解释了一句:“这是我的朋友。”
然后转头看向钟情,“还有想听的吗?”
钟情摇头。
他表面温顺乖巧,实则内心焦急得已经上火。酒吧晚上七点营业,现在已经六点了,再不出门说不定就会错过星探。
“我想去你之前驻场的酒吧转转。”钟情满怀期待问,“可以吗?”
见原况野不应声,他狠心掐了自己一把,立即泫然欲泣:“我长这么大,都还没有去过酒吧。”
他感到有人的指尖轻轻擦过眼角,带走了那一点似有似无的水意,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就像前三天他们每一次相处那样,原况野似乎总是对他的眼泪束手无策。
他声音里有很轻的叹息:
“我带你去。”
*
走出酒吧,坐上男主的电动车,钟情一脸兴奋,连那双脆弱僵硬的眼睛都变得有了几分神采。
他双手抱着男主的腰,感受夜风扑在脸上,突然松开一只手,伸到男主衣服口袋里去摸那张名片。
“况野,我有预感,你就要红了!经后会有好多好多人喜欢你的歌,你信吗?”
“抱好。”原况野沉声道,“想摔下去吗?”
钟情笑笑:“况野不会的。”
话是这么说的,手却乖乖拿出来,重新揽上身前人的腰。
这个星探其实就是综艺的选角导演,权力很大,和原况野在后台聊了几句,就敲定下明天签合同。
钟情顺利解决一桩心腹大患,晚上睡觉都面带微笑。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客人已经到了。怕突然出去会打断他们的交流,钟情没有发出动静,但闲着也没事做,便躲在门后听他们谈话。
来的不止是导演,还有一个摄影师。
这是昨天便已经说好的。因为综艺是全国海选,所以就算是导演亲自发掘的人,也需要留下视频素材。
摄像机直接连通综艺直播间,已经有人点进来观看。
大多数都是钟情昨晚抢过原况野手机,在账号下连发三条动态通知过来的旧粉丝。
门刚打开,镜头一对上原况野的脸,原本在闲聊的弹幕瞬间失声。
[我的天哪,旷野大大居然这么帅!]
[喜极而泣,我就说有这把嗓子的人都得是帅哥,你说对吧宫鹤京!]
闲聊几句后,导演和直播间的粉丝都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况野一点儿也没有即将飞黄腾达的激动,合同递上来后,甚至连翻都没翻一下。
导演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不知道昨天答应得好好的人,为什么一夜过后就突然反悔。
弹幕上也都是一片哀嚎。
“原先生,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先不说你晋级后能获得的资源,就说你在比赛中接触到的那些导师,哪一个不是圈内大牛?我们甚至还请来了宫鹤京!再没有哪档节目能做到这一点了!”
“我明白。”原况野垂眸道,“是我自己的原因。”
“什么原因?”
原况野没有回答。
选角导演这么多年在圈内已经磨成一双火眼金睛,一看对面人的神色就知道他劝不动,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哗啦巨响。
原况野立刻奔过去。
他推开门,顿时神色一变,将光脚站在一地玻璃碎片中的人抱起来。
转身时摄影师也跟了过来,手里的镜头像是终于找到缪斯,紧紧黏在他怀中人的脸上,将那张精致的苍白的脸、和那双沾了泪意的长睫,都清晰无比地拍摄下来。
选角导演瞬间失声,直播间鬼哭狼嚎的弹幕也随之一滞。
“别怕,没事了。”
原况野很轻地哄道。
第93章
钟情发誓这次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虽说这具身体实打实做了多年盲人,但钟情进入位面才第四天,还不太习惯没有视力的生活。
又因为被人设机制监管,不能借用系统摄像头,所以他现在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新手瞎子。
这间出租房空间实在太逼仄,还有着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设计——比如通往客厅路上的大台阶——就是身体健全的正常人也很容易磕碰,更别提一个盲人。
他不过是听到男主拒绝命运太过震惊,刚起床四肢无力所以一下子没站稳,脚踝磕到床头柜上,双手下意识想要撑住身体,却带倒了台面上的水杯。
剧本里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闯入门外的谈话,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哭一把岂不是太可惜?
“况野……”
他很小声地说,“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
原况野伸手碰了下那两簇湿润的睫毛,“你做得很好。”
他握住那杆纤细的脚踝,摄影机也悄悄跟过来,被他皱着眉伸手一挡。
“别拍。”
镜头不舍地移开。
但即使只是惊鸿一瞥,也足够它将这个画面捕捉。
苍白的青年裹在同样苍白的睡衣里,那是深居简出不见天日的白,衬得头发和睫毛黑得像是用墨描过。偏偏一双眼睛是很浅很浅的棕色,像两枚琥珀,流淌着来自千万年之前的细碎阳光。
他连脚底的皮肤都那么白,被跪在面前的人捉在手心,只能无措地、可怜地朝那个人垂眼看去。
很像是画册里懵懂之中被骗着初拥后的小吸血鬼,新生的獠牙还脆弱无比,就算被他迷惑的人心甘情愿奉上脖颈,却也咬不破对方的血管,最多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原况野没在他脚上发现玻璃的碎片,稍稍放心后,就看见脚踝骨上的淤青。
从裤管里滑出的半截腿骨上,这样的淤青还有许多。
这是一具很脆弱的身体,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可是却有一个这样马虎的主人,如果没有人照顾,就会把自己折腾到遍体鳞伤。
原况野目光微滞,替钟情拢好裤腿后,没忍住在他头上撸了一把。
“下次也要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要管,待在原地别动,等我来处理。”
顿了下,补充道,“以后每次摔倒都要告诉我。”
选角导演还在发呆,摄影师碰了一下才回过神。
他顺着摄影师的示意朝直播界面看去,看见开播以来最多的在线人数和最疯狂的弹幕评论。
[我的老天奶,我家有这么个小美人我也不会去参加什么劳什子节目。要我和小美人分开三个月?呵呵,去你的吧!]
[世界上有旷野大大这幅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帅哥长相就已经够离谱了,为什么他家里还会刷新一个这么漂亮的清纯大美人?来个人说说这是真人吗?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白却没在镜头里曝光!这什么天选上镜超人!]
[旷野五年老粉脱粉了。是你老婆吗就摸老婆脚?明明就是我的,还我!]
商人的直觉立刻给导演带来一个大胆的灵感。
他重新坐下来,堆起满面笑容看向钟情:“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呀?”
钟情循声望去:“我叫钟情。”
大多人盲人在听到声音是更习惯将耳朵转向发声的方向,但钟情还没养成这个习惯,依旧是用那双无用的眼睛去寻找方向。
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不一样,但导演一下子就察觉出不寻常来。
这个小美人有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下意识地睁圆了。但他不用眼睑的力道,而是努力地抬眉毛,就像是被惊吓到后万分疑惑的小猫,很可爱,也很不寻常。
导演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在他面前卖弄清纯可爱意图换取一个试镜的机会,这一次却没觉得是勾引。
他条件反射伸手往那双眼睛前一挥——
被原况野一巴掌拍开。
导演顿时觉得手腕上火辣辣的疼,咬牙切齿心中咒骂这死小子下手真狠,看到原况野飞刀一样凌厉的眼神却又暗自心惊。
几乎在对上那凶狠视线的一瞬间,他心中就认定了一个事实——
这个人将来一定会红!
钟情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交锋,刚说半句:“我叫钟——”
就被身旁的人护住头,揽进怀里。
原况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镜头,朝摄影师看去。摄影师心里一突,立刻调转镜头,若无其事拍摄周围简陋的装潢。
导演静静观察着,突然开口故作遗憾道:“既然原先生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求。这次合作就算了吧,我赶着见下一个选手,就先告辞了。”
他连站都没站起来,不过是用鞋子在地板上做作地嗞了一下,便看到那个姓钟的小美人慌张地想要起身。
“您稍等!况野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其实很想去的!”
原况野按住他的挣扎,冷声道:“我不想去。”
“况野!”
钟情急得真快哭了,仿佛已经看到大把积分离他而去。
“你需要这个机会!你应该被人看见!”
导演翘起二郎腿:“其实我们这个节目是很有人性的,鉴于钟小兄弟你的眼——”
后面的话被原况野愠怒的眼神逼回去,索性跳过,直接道,“我们可以给原先生提供一个携带家属的机会哦。”
钟情怔住。
不是说他要死缠烂打才能求原况野把他一起带上节目吗?怎么这机会自己就送上门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先老老实实缩回原况野怀里,双手轻轻握住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怯生生问:
“况野,你为什么不想去呢?”
原况野还是不说话,视线一移,落在那小半截从袖口里探出来的白嫩指尖上。很轻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泾渭分明,带着一点点分量。
心中所有的怒气都被抚平。
早在摄影师的长枪短炮对准怀里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愤怒。只是不想在钟情面前发脾气,这才一直忍着。
就算可以带钟情一起走,他也还是不想去。
一个在自己家中都会常常摔跤的小瞎子,到了陌生的地方,恐怕会跌得头破血流。
钟情固执地睁着眼睛,硬生生逼出一点泪花:“旷野不想去,可是我想去。就当是为了我,可以吗?”
这绝招屡试不爽,良久,他听到原况野无奈道:
“不能乱跑,必须跟在我身后。输了就回家。”
目的达到,导演带着摄影师翩然离去。
直播间人数已经突破海选以来的最高记录,弹幕里都磕疯了。
原况野账号的生平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就被罢了个精光,没找到真正想要找的信息,评论区纷纷请求导演组再多待一会儿,哪怕一会儿。
导演没满足这个请求,离开时脚步带风、意气风发,仿佛看见事业的第二春正在向他招手。
*
怕摇钱树跑了,导演组第二天就带着人来帮忙搬家。
他们两人搬家都是很利索的,没带多少东西,不过到录制大棚收拾房间的时候,还是花了些时间。
因为钟情看不见,他们两人的东西都只能由原况野一个人布置。
节目组相当有钱,给选手的待遇也很不错,住的都是单间。
钟情和原况野被安排在隔壁。
原况野每放下一样东西,都会做一句解释。他并不指望钟情能记住,这只是为了弄出些声音,让刚来到新环境的小瞎子不至于感到不安。
放下最后一个小摆件后,原况野转过身,看着钟情,道:“这里的隔音不太行。有什么东西找不到,就敲墙壁叫我。”
钟情坐在床上,很乖巧地点头。
天花板一角的摄像机不知为何颤了一下,像是监控那头的人也被可爱得瑟缩了一下似的。
原况野看了一眼,面色微沉,突然走到钟情身边坐下。
他身材高大,肩背比钟情宽出一大圈,轻而易举就将镜头挡住。
直播间前的观众们:“……”
原况野从眼镜袋中取出一副墨镜,递给钟情:“明天要带的是这副吗?”
钟情探了一下,先是摸到原况野的手臂,然后才顺着他的小臂摸到他掌心的墨镜。
细白的手指很轻很柔地抚摸着墨镜上的棱角,摸了好一会儿才道:“要再暗一些。”
原况野换了一副:“这个呢?”
照例是先摸到手臂,然后才摸到墨镜。
“还要再暗些。”
原况野拿起一副,微顿后换了选择。
“是这个?”
钟情一摸就笑了:“况野,这个比第一副还要亮。”
钟情简直怀疑男主也有点视力问题了,几副墨镜深浅程度愣是反复好几次才分清。
而且每一次都举在半空中,要他自己去找,而不是直接放进他手中——钟情怀疑男主可能智商也有点问题。
直播间评论区观众一脸一言难尽:
[是谁昨天说旷野很高冷来着?这是在调戏吧?这是吧这是吧?]
[楼上的这就是调戏!还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其实心里早就被摸爽了吧!!!]
[但是感觉爪爪应该很好摸诶,换我我也会骗他摸摸。]
第二天带着千辛万苦挑出来的墨镜走进摄影棚的时候,钟情明显感到原况野身上的低气压。
他不太敢问男主怎么了,只能抱着他的胳膊帮他加油打气。
摄影棚大灯照着会很热,选手大都只穿清亮的短袖,只有原况野还多穿了一条冰袖。
因为要挡住他那条花臂。
冰袖冰凉凉的很舒服,钟情没忍住多摸了几把,然后便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等待中昏昏欲睡。
不愧是男主,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压轴出场的那一个。
他原本是靠在原况野肩上打瞌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捞到腿上躺着。
软软的大腿肉枕起来当然比全是骨头的肩膀来的舒服,钟情还算有些理智,强撑着嘱咐原况野提前叫他后,这才沉沉睡去。
这一定是有史以来所有综艺节目中选手候场台最安静的一次。
一坐一躺的两个人周边形成一圈真空地带,没有任何人靠近他们,也没有任何人轻易开口说话。
无论是上台表演的人还是表演完回来的人,脚步都放得很轻很轻,落下时大概连地面的纤尘都惊动不了。
连弹幕和评论都少了许多。
安静得让嘉宾组都有些不安。
最年长的女性嘉宾开了个小玩笑活跃气氛:“听说这次导演组挖到一个跟你声音一模一样的选手。鹤京一直被说是仅凭声音就能拿奖的天才演员,这下看来要遇到对手咯。”
宫鹤京转着手里能掌控选手命运的评分笔,毫不在意地笑笑。
“你们一直说我声音好听,其实我从来没觉得。”
“宫老师太谦虚了。”另一位男嘉宾恭维一句,又解释道,“自己听自己的声音和旁人听到的其实有些不同,宫老师你这么觉得也很正常。”
“是吗?”
宫鹤京指尖的笔猝然停转,指向摄影机。
“你们说得我有些好奇了。那么现在就请这位大杀器插个队吧,我给他这个特权,看看我们的声音是否真的一模一样。”
镜头听话地从上一个离场选手身后切换到候场区,一张放大的睡颜骤然出现在嘉宾室的屏幕上。
他睡得很安详,双手合十垫在脸颊下,让那里的软肉微微鼓起。头发散下来遮住一半过于立体的眉弓,只露出长到卷翘的睫毛,看起来很有几分孩子气。
嘉宾室几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但是广播不近人情地响起:
“请选手原况野到表演区进行表演。”
原况野立刻用手捂住钟情耳朵,身边坐得远远的选手们也面露紧张,已经有不少人站起来不满地看着广播器。
通报一连重复三次,就是猪也该醒了。
候场区、嘉宾室、以及各个机位连线的直播间,镜头前那双睫毛清晰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露出一双琉璃一样剔透的眼睛。
那是一双只有不曾看过世事,才能这样干净的眼睛。
第94章
摄影棚的补光灯下,那双浅瞳澄澈到几近透明,在镜头中微微一闪,随即就被一双手遮住。
刺眼的光消失不见,钟情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接过原况野递来的墨镜墨戴上。
巴掌大的脸,墨镜一戴就遮住一半,只露出精致得有点嗲气的鼻尖、红润的嘴唇和小巧白皙的下巴。
弹幕瞬间从沉寂的死水变成爆发的火山,一大片惊艳、赞美、羡慕和嫉妒从直播屏幕上滑过,直接让界面卡成PPT。
卡到导演组急得满头大汗,又惊喜又慌张,完全没想到第一天初选、甚至还是直播版本而非正式剪辑版,竟然就已经有了这么多观众,让重金聘请的IT团队都措手不及。
“况野,到你了吗?”
“嗯。”
钟情一下子高兴起来,恨不得立刻把男主推上他那条既定的星光大道。
“那你快去!我等你!”
原况野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熊玩偶,放进钟情掌心。
后天失去视力的人独自在陌生的空旷空间时,会很没有安全感。尽管钟情出门时已经竭力表现得正常,但原况野还是从他走出大门时微微滞涩的脚步中看出异样。
钟情捏了捏手里的小熊,惊喜道:“你把它也带来了!”
他握着小熊的胳膊朝原况野轻轻挥舞,“现在我有熊陪了。别担心我,快去吧。”
原况野终于提步离开。
表演的依然是那首《蘑菇》。这首歌被编排得更完整,但也更任性。前奏节奏缓慢轻巧,渐入佳境后到了高潮,却又转瞬沉寂,插入大段钢琴独奏做间奏。
整场表演只有轻缓的钢琴声和干净磁性的人声,偶尔加入克制的鼓点,连舞台背景都没有,只有一束斜斜打下来的聚光。
光线中纤尘飞舞,宛如一场飘飞的细雨,沾湿琴声和歌声所能蔓延的每个角落。渐渐地琴声开始变得浑浊,粘稠的连音中夹杂着几个出格的音符,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顶破束缚,在微微沙哑的高音中尽情舒展身形。
阴湿小园里,蘑菇疯长。
一曲终了,嘉宾席响起掌声。
年长的女嘉宾歌后滕林最先带头鼓掌,眼中尽是欣赏。
在音综初选的时候选择唱原创是一种很不讨巧的做法,因为这个时候才和观众见第一面。
对于陌生人,观众总是很难有耐心花时间去去品鉴他写的陌生的歌。
尤其还是这样一首需要一定鉴赏能力、不太适合竞技的歌。
“有一句话我经常提起,现在我将这句话送给你。”
滕林很善意地笑道,“最完美的表演,就是最简单的表演。”
原况野礼貌地鞠躬。
“宫老师觉得呢?”
滕林朝旁边的人看去,“实在太像了,他声音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在唱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我们大影帝给我们唱一首?”
宫鹤京笔尖轻点桌面,微笑道:“的确很完美,让我想起电影《十二怒汉》,最完美的往往是最简洁的。不过真的有这么像吗?我还是听不出来。”
一旁的男嘉宾连声附和:
“唱歌的时候还好,主要是旷野刚刚自我介绍的时候,往那儿一站声音身材都像宫老师,要遮住脸我肯定就以为是您。”
宫鹤京淡淡看了这人一眼,没有回应。
他当然知道台上那个人的声音和他有多么相像。
演员四门基本功——声台形表,声在第一位。
除去观众的偏爱,这也是他作为演员却能出现在音综的原因之一。
人人都将他视作玩弄声音的天才,认为他仅凭声音就能演戏。他们如痴如狂看他演戏,听他演戏,这份痴狂让他出道第一部电影就拿下当年的最佳新人奖,仅仅五年就成为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帝。
说的比唱的好听——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就褪去了所有讽刺的成分,沦为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陈述。
他清楚自己的优势,更善于运用这种优势,曾经无数次在录音机里听自己的声音,一遍遍练习轻重和节奏,将刻意的设计训练成自然的习惯。
他最了解自己的声音。
所以也最清楚麦克风传出的声音和他自己的有多么相像——
简直一模一样。
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并非独一无二。
男嘉宾突然提议:“大家录了这么久,都累了。不如我们来玩个小游戏放松一下吧。就让旷野和宫老师在后台各自录下同一句话,然后我们猜是谁说的,怎么样?”
他说话的时候很兴奋,显然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能相应歌后滕林对原况野的喜欢,多给他几个镜头,又能cue到影帝宫鹤京,让他又有一个环节可以施展自己的魅力。
宫鹤京转头看了他一眼,讥讽和轻蔑都被完美地掩藏在微笑之下。
耳机里传来总导演激昂的声音:“宫老师,这个环节可以有!现在直播弹幕都快疯了,都说想看得不得了!”
笔尖落下的声音一顿,宫鹤京藏起心中恶劣情绪,玩味一笑。
“那就来吧。”
他站起身,向舞台走去,舞台上的人视线却落在台下。
宫鹤京不经意一瞥,看见那个被团团围住的人。
嘉宾席上一直有一个荧屏播放候场区选手们的表现,他还记得轮到原况野上场时,零散坐在周围的选手是如何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起身,将孤零零留在原地的小瞎子围住。
哪怕是在演唱的时候,原况野的眼睛也时不时看向那个方向。
很显然,他的心思早就飞到台下,既不在乎向他走来的这个人是多么声名显赫,也不在乎自己的前途是否正被对方牢牢握在手心。
宫鹤京还是第一次这样被无视,无视他的居然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素人。
压下心中微妙的愠怒,他也看向台下的人群。
表演时暗下来的灯光还未重新点亮,所以圆心中那个小瞎子摘下墨镜。
他忙碌得很,手里要接身边选手们各式各样的投喂,一双耳朵既要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对他嘘寒问暖,又要听台上表演者的歌声和对话。
他仿佛一心不能二用,听着谁的话,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就一定要望向谁。所以一颗脑袋转过来转过去,一会儿看身边一会儿看台上,忙得像个小陀螺。
小陀螺。
宫鹤京被这个想法逗笑了。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这点不寻常,挥散那一瞬奇怪的心软,暗自讥讽一笑——
真是好一场真人秀,连展现爱心都有专人负责呢。
他们一共录了四段话,都是特意挑选的新闻稿,无法带明显情绪,只能棒读。
四次机会,台上的男女嘉宾各一次,台下的选手共同决定一次,都猜错了。
猜之前信誓旦旦,猜之后怀疑人生,都没想过两个人的声音竟然能像到这个地步。
弹幕里也没人猜出来:
[天啊!我还以为会很好猜呢,毕竟原况野冷冰冰的,宫大却那么温柔。怎么在录音里放出来会这么像啊?]
[真的太像了,虽然是两个不同的人,但是抛去后天训练的痕迹后,他们俩的音色和咬词习惯几乎是一模一样。声音一模一样的概率比长相一模一样的概率还要小,分不出不是我们的错,我怀疑他俩是某部分基因突变的双胞胎。]
[救命,三次机会,就算蒙也该蒙对一次吧?像到这种程度真的不是地球online程序出错了吗?]
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
宫鹤京居高临下瞥见钟情。
之前那些人每弄错一次,他心中便不舒服一分。此时看见一无所知还在傻乐的钟情,心中忽然想要升起想要捉弄这对好朋友的心思。
他倒要看看他们这样依依不舍的感情,是否能分清连正主都会感到迷惑的两个声音。
他正思考着该如何把小瞎子弄到台上来,耳机里总导演突然指名道姓道:
“宫老师,让钟情上台!弹幕又疯了!刷屏说要看他来一遍这个环节,再不答应咱们直播间估计要崩了!”
目的不费吹灰之力得逞,宫鹤京却并不高兴。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是这档节目咖位最大的嘉宾,所有人都习惯于等待他做决定。
宫鹤京暗中咬了下后槽牙,撑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那就把这个机会送给旷野的家属吧。”
聚光灯啪一下打在钟情身上。
灯光大亮的那一刻,原况野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长腿一迈奔下舞台,又猝然停住。
钟情身边已经伸出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为他遮挡住刺眼的白光,再为他戴上墨镜。
原况野站在原地轻轻喘气,心脏砰砰直跳。
他看着钟情一步步走来,盲杖敲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一下一下就像在敲他的心。
终于,聚光灯下的人抓到了他的手。
即使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也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双手相握时,那张脸上纯粹的、直接的快乐笑意。
原况野抬手替他调整了一下镜架,然后揽着他的腰,小心地带他走上通往舞台的几级台阶。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包括镜头外的观众们。
宫鹤京游离在这些视线之外,面色依旧。但若有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笑意其实未达眼底,伪装出的和煦阳光之下竟然是万年寒冰。
他想他总算知道原况野为什么能做到不慕名利不慕权贵,因为他心中早就被另一样东西全部占据。
只是……他自己似乎还未曾意识到。
第四段录音放完后,钟情很快就说出答案:
“第二个声音是况野的。”
谜底揭晓,果然如此。
滕林最先表示好奇:“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节目组太变态了,居然选了一段文言文,情绪和断句上完全没有他们发挥的余地,我听着根本就是一模一样。都怀疑是不是节目组故意整蛊,把一段录音放两遍。”
话筒传出的人声让钟情有些紧张,下意识往原况野身后躲去。
随即又意识到这样并不礼貌,犹犹豫豫着探出半个身子。
戴着墨镜的巴掌小脸有一种强装酷帅大人的可爱感。
他抿了一下唇,道:“因为……况野的声音很温柔。”
说了一句话后他情绪舒缓了很多,抱着身前人的胳膊,像是一下子忘了他们所在的场合,翘起唇角,仰头道:
“我听到第三个字就认出来了呢。况野很少像这样说一大段话,我想听完,所以才没有喊停的。”
“你想听的话,可以告诉我。”原况野低头看着他,“我会一直说给你听。”
钟情很高兴地点头。
总导演已经在演播间被弹幕砸得焦头烂额,大呼小叫道:“这个话题再聊两句!宫老师!您说点什么!观众想看您的反应,还想看他俩的互动。您说点什么,尽量引着钟情在台上多待会儿!”
但是宫鹤京毫无反应。
滕林看过去,发现他撑着额角不知在想什么。
她并没觉得奇怪,毕竟连她这个声音专业户都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单看表面,总是生人勿进的原况野跟温柔两个字一点不沾边。反倒是宫鹤京,笑容温暖,嗓音醉人,一直被观众说是温柔天才。
先不说新闻稿能怎么听出温柔的感觉,单看感觉,无论如何都该是爱笑的宫鹤京更温柔才对。
她接过话:“难道宫老师的声音不温柔吗?”
钟情不假思索:“况野是真正的温柔。”
“哦?那宫老师是假的了?”
“昂……”
即使隔着一层墨镜,也能看出后面那双眼睛蓦地睁大。钟情急忙摇头,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滕林看得心都快化了,不忍心再为难他,转而看向宫鹤京,想要问问他的看法。
看过去的瞬间声音却一滞。
她从没看过宫鹤京这样面无表情的神色。
在那一刹那,她几乎要以为这些天在台下认识的宫鹤京都是假面,荧幕上那些疯狂、执拗、不计代价的角色,才是他他真正的内里。
他盯着台上的人,就像在盯着一个猎物。
第95章
察觉道滕林的视线,宫鹤京抬头一笑。
那笑容实在是赏心悦目,带着熟悉的轻松和煦的笑意,滕林心中那个瘆人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弹幕也被这个笑晃花了眼:
[宫大不生气被人说他不温柔,宫大好;但钟钟能分清宫大和旷野,钟钟最好!]
[你们刚刚看到钟钟慌了吗?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简直比他手里那只小熊还有可爱!]
宫鹤京站起身,再次来到台上。
他很自然地就走到台上两人中间,张开臂膀揽住他们的肩膀,强行将他们分开,自己站在C位。
原况野立在那儿像根木头,扒拉不动,但他身边的人却太好带走。
大概是已经习惯被帮助、被摆弄、被牵引,只需要施加一个很小的力,就能把他从那根木头身边骗走。
宫鹤京朝着钟情的方向稍稍侧首,鬓边的发丝轻轻擦过钟情耳畔,整个身体都微微朝他倾斜,眼睛却直视着镜头。
不似真正的朋友那般熟稔,但又一定比陌生人亲近。
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亲昵,分量把控得恰到好处,让最敏感的人也无可指摘,最马虎的人也心中触动。
但是钟情什么也没感觉到。
离开唯一熟悉的人,他心里有些紧张,捏着手里的小熊,指尖都有些发白。
但他也没有躲避那几根撩拨他的发丝,甚至好奇地朝那个方向偏了下头。
弹幕在这个时候爆发出节目开播以来最狂热的声潮:
[能看到这三张盛世美颜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此生无憾了!]
[对不起宫大我第一次觉得你好碍眼……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没眼力见,把人家小两口分开,搞得钟钟都有点害怕了。]
“看来上天赐给我们钟小朋友一双不得了的耳朵呢。”
宫鹤京看着镜头笑道,“旷野作为他的朋友,一定给过他不少帮助。所以对钟小朋友来说,旷野选手当然就是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希望大家在这段相聚的时间里多多帮助我们钟小朋友。”
他松开手朝台下鞠了一躬。
“我想我们都可以做一个温柔的人。”
一番话说得漂漂亮亮,没有人不叹服这位大咖的圆场能力。
看到宫鹤京居然还亲自牵着钟情的手,把他送下舞台,更是敬佩他高尚的人品。
这一环节告一段落,宫鹤京回到嘉宾席,继续点评表演。
一旁的荧幕上又多出一个视角的镜头,他漫不经心一瞥,随即顿住。
那是导演组专门为钟情和原况野两人安排的机位……而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现场其他选手竟然没一个面露不满。
选手表演完毕,轮到他进行点评。
他看似认真地评价并建议,余光却落在那处镜头上,从无声的荧屏中通过口型看懂他们正在说什么。
候场区光线不强,钟情已经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失焦却美丽依旧的眼睛。
他嘴角含笑,显然心情很好,一旁的原况野却很明显地沉着脸,活像是在场的人都欠了他八百万。
应该说早在台上某人突然横插一脚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已经这么臭了。
看得宫鹤京都叹为观止,觉得这脾气大可不必。节目初选,还是直播,当着这么多观众的面摆脸色,连后期剪辑都无法挽救,简直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但就在钟情转过头来的一瞬间,原况野神色瞬间恢复风轻云淡。
即使钟情根本看不见他的脸色如何。
“况野?广播里说了,晋级的选手都要到‘山顶’上去,你怎么不去呢?”
“没必要。”
这句话原况野说得干脆利落,下一句却在舌尖含了很久,才轻轻吐露出来。
“……我以前的歌得到过最多的评价就是,好听,但是没有感情。像个机器人。为什么会觉得我的声音温柔?”
钟情反而觉得奇怪:“况野也不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况野,就觉得况野的声音好温柔,就像、就像……”
他冥思苦想着一个合适的描述,忽然灵机一动,“就像一朵雨后的蘑菇!”
他自我回味了一下这个比喻,满意到轻晃小腿,笑起来道:
“我真的觉得况野的声音和宫鹤京好不一样的诶。如果不是大家都这么说,我都听不出来有哪里相像。”
他忽然凑近,贴在身旁人的耳畔,“宫鹤京说得不对,就算况野不帮我,况野的声音也是全世界最温柔最好听的!”
原况野耳垂隐隐发烫。
他低头不语,一动不动。若此时有人撩开他脖子上的发丝,就能看见那里的皮肤泛着薄红,一路烧到了胸膛。
手机里直播间滑过一片“好甜”的弹幕。
宫鹤京冷静地关掉直播间,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向来精通一心二用,关注直播间的同时也能对答如流地点评选手。但渐渐的他的反应开始变慢,到最后他完全失去参与的欲望,安静下来一言不发。
一天之内,他被人无视、被人比较,甚至还在被人比较的时候输给对手。
这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归咎于别人,绝不会给自己增添负担。
但现在,他还是感到了一种挫败感。
这感觉很细微,却因为是他这顺风顺水的一生中首次出现,所以让他新奇、兴奋、加倍地想要去征服——
他倒要看看,一个小瞎子,一个冒牌货,究竟能甜过几天。
终于录完所有选手的表演,到了最后的投票环节。
除了嘉宾有投票权以外,场外观众也可以花钱在平台上购买投票券。投票券是虚拟的鲜花,从小雏菊到玫瑰花一字排开,定价各有不同。
谁收到的鲜花金额加起来最大,谁就是今天晚上的冠军花神。
投票倒计时开始,工作人员已经抬上真正的鲜花,供嘉宾挑选。
其他嘉宾都在倒计时一声声催促下匆忙地算分调整份额,只有宫鹤京拿着他的花一朵一朵地嗅闻,最后将所有鲜花拢在一起,拿着这束颇有凌乱美的花束走向候场区。
选手们当中发出一阵兴奋的喧哗,很快就被强行克制下,连高高坐在山顶上的人都忍不住站起来观望。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却又满怀期待的视线下,钟情先是闻到一股花香,随后就将那香气抱了满怀。
宫鹤京在钟情面前半蹲下,笑意盈盈地与他平视。
“虽然这样不合规矩,但我想为了我们钟小朋友任性一次。你有全天下最聪明的耳朵,在我心中,你就是是今晚的小花神。”
若那双眼睛能透进一些亮光,能看清怀中的花束是多么鲜美,能看见周围众人的视线如何羡慕,能看到面前的人长着一张多么丰神俊朗的脸,那他当下一定会为之心动。
但是钟情看不见。
即使看不见,他还是从声音的距离判断出这个人此时就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情况。面前人的气势太过强硬,将原况野的气息排斥在外,他本能地紧张,下意识更深地往座位里蜷缩。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钟情怀里的花,钟情先是一惊,碰到凉凉的冰袖,意识到是原况野,这才任由他拿走鲜花。
但双手还是抱着那只冰袖,像是害怕下一秒原况野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宫鹤京面色如常,瞳孔却很小幅度地缩了一下。
他若无其事地起身,在钟情另一边坐下,朝跟上来的摄像头爽朗一笑:
“时间到了,公布结果吧。”
五十名晋级选手,鲜花排行榜从最后一名开始公布。
原况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即使他选歌和表演风格都和这种竞技类综艺格格不入,但一力降十会,当实力强悍到超凡脱俗的水平,再怎么小众的风格都会被观众接纳。
结算屏幕上滑过一段特效,各色花瓣翩飞而来,每一片花瓣都代表着一个投票的观众,花瓣大小暗示着他们投票的金额多少。
多数花瓣都是零零散散的小点,偶有大些的,却也在合理的范围内——这档节目开播之前就以公开公正作为噱头,这段用花瓣画成的统计图便算是节目组对诺言的兑现。
“等等!”有选手突然站起来道,“怎么那片花瓣那么大啊!”
旁人也发现了,附和道:“是啊,它大得有些不寻常了,不像是普通观众投的票啊。”
滕林心中一惊,她参加过无数档综艺,自然知道暗箱操作是最寻常的做法。她正要开口安抚,却听见耳机里总导演豪爽一笑。
鼠标在那片大花瓣上轻轻一点,露出献花用户的头像。
是一只小熊,格子衫,黑礼帽,白领结。
跟钟情手上那只一模一样。
广播里传出声音:“选手们不用担心有黑幕,这些花没有计入选手排行榜中,因为它们不属于任何一位选手。”
“这是小熊献给钟情的。就在半个小时之前,这款十五年前款式的小熊被卖脱销了,厂家在濒临破产的时候突然收到订单和定金,觉得应该对他们的恩人表示感谢,所以找到我们想要给钟情献花。”
“尽管我们已经说过钟情并非选手,他们还是执意这么做。”
“他们说,你就是他们的小花神。”这一句广播的声音突然变得俏皮了一下,下一句又恢复严肃,“款项已经到账,钟情,我们听你的安排。”
钟情抱着小熊和冰袖,想要捏捏小熊,却在强烈的冲击之下,魂不守舍、坚持不懈地捏着冰袖。
原况野眉心微蹙,稍微别过头去。
钟情小小声说:“如果我可以处理这笔钱的话,那便捐给盲校吧。”
“钟情,这是粉丝对你的赠予,是粉丝的心意。你喜欢花吗?你不留下哪怕只是一束花吗?”
“我很喜欢花。那……”钟情犹豫着,“我可以要一束牵牛花吗?”
第96章
即使在失真的广播中,也能听见那个机械音失笑一声,仿佛一个机器人突然打破了禁锢,生出人类的情感。
“当然可以。”
轻柔地哄完后,又重新变得僵硬死板:
“今天的比赛已经结束,请各位选手回到房间休息。第二轮比赛是小组竞赛,请各位选手开始挑选队友,并准备舞台,五天后我们会在这里再次相聚。祝你们好运。”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钟情困得连腿都迈不开,手杖敲在地上的声音都绵软无力。
通往宿舍的路有一小段台阶,踏上某一级的时候钟情差点绊倒,被领路的原况野及时扶住。
但他实在太困了,连差点摔倒都不知道,就这样歪着头迷迷糊糊地靠在原况野怀里。
原况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蹲下将钟情背起来。
即使背着一个人,他依然走得又快又稳。
背上的人已经睡熟,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自然地垂下来,脑袋也极深地埋在他颈中,伸到不需要他可以转头,那精致的鼻尖就会时不时擦过他脸颊。
在这样亲密的、安宁的气氛中,原况野再一次感受到那种陌生的悸动。
常年对社交的厌恶与回避让他几乎失去判断情绪的能力,无法察觉出自己心中到底是在期待还是在恐惧。
回到房间后,钟情终于清醒了一点。
在原况野的帮助下,他勉强完成洗漱,换睡衣的时候却实在忍不了,靠着原况野的肩膀再次陷入沉睡。
原况野很耐心地帮连手都抬不起来的人穿好衣服,再揩去他耳后的水珠,帮他盖上被子。
想要离开时钟情却一翻手拉住他的手,将他胳膊上凉凉的冰袖压在脸颊下。
那一瞬间,僵硬的胸膛像是被注入一剂强心针,恍惚中像是回到第一次站上舞台的时候。
即使他的感官、情绪、他的一切都宛如一潭死水,那颗看不见的心脏却不受理智的束缚,随着音乐声猛烈的跳动。
如果那时候是因为热爱音乐……那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疲惫到极点后,反倒睡上了相当高质量的一觉。
第二天钟情醒得很早,摸到怀里温暖的东西时还以为自己仍抱着小熊,捏了一会儿后才意识到那时原况野的手臂。
“况野?”
他伸出手摸索着,摸到一片冰凉的外衣。
他还不算太清醒,含含糊糊地嘟囔道:“你怎么不盖被子呢?”
原况野看着搭在自己肚脐位置上的一半被子,觉得钟情真是很不会抓重点。
他们认识还不过一个月,未经允许就躺在他的床上与他共眠一整晚,他最担心的竟然是别人有没有盖好被子。
原况野看着那双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宽容,轻易就允许别人入侵他的生活。
门外传来三声很轻的敲门声,原况野近乎逃跑一样下了床。
门打开,看清来人的那一刹那,他眉心很明显地一皱。
当然,来人脸上笑意也几不可闻地一顿。
看到原况野出现在钟情房间,眼下还有一层青黑,像是一夜未睡,宫鹤京有一瞬间怒上心头,真想把手里的花扔过去,砸他个头破血流。
当看到原况野身上完好的、并未换过的衣服,又看到他身后坐在床上朝这边好奇“张望”的钟情,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在杞人忧天。
他直接将忽视堵在前面眼神不善的原况野,朝床上的钟情道:“早上好,钟小朋友。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都是男主,钟情当然表示欢迎。
得到主人的准允,宫鹤京一肩膀撞开原况野,非常自来熟地坐到钟情身边,递上手里的花束。
“你要的牵牛花。”
“哇!”
钟情抱过花,低头嗅了嗅,闻到一股很清淡的幽香。
大概还没有将牵牛花作为鲜切花商家,所以这些花不像是从花店手里买来的,倒像是刚从乡间篱笆上扒拉下来的。花香中带着淡淡的泥土腥气和露珠凉意。
钟情伸手,很小心地向这些脆弱的野花探去。
先是摸到湿润柔软的花瓣、然后是毛茸茸的花蕊、坚硬的花萼,最后是藤蔓攀附的木棍。
“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粉色、紫色,还有几朵蓝色的。”
“蓝色的牵牛花可不太好摘呢。”钟情莞尔,收回手不再去碰那些娇弱的花瓣,“我能感觉到它们开得很精神,你们一定是起了个大早去替我摘的花吧?”
问这句话的时候,那双琉璃色眼睛看着的方向是摄影师的方向。
躲在镜头后面的摄影师先是一愣,随后才意识到钟情是真的在跟他说话,或者说是在通过他与导演组对话。
他立刻有些受宠若惊,想要回应什么,话到嘴边却想起节目不允许幕后工作者随便在直播的时候出镜或是出声。
他为难地看了宫鹤京一眼,宫鹤京轻描淡写道:
“这是你应得的。”
他很快就把这个与他无关的话题带过去,转而问道:“钟小朋友为什么会喜欢牵牛花呢?”
“为什么不喜欢呢?牵牛花是一种很坚强的花,象征百折不挠和……”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原况野从厨房走出来,钟情声音一顿。
他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转过一个很微小的角度,在放大的镜头中,能很明显地看到那浓密如扇地睫毛在轻轻颤抖。
犹豫不过一瞬,他重新抬起头,微笑着继续说下去:
“——和爱情永固。”
手里被塞了一杯热牛奶,是最适宜入口的温度。
钟情朝来人甜甜一笑,放下花束,双手捧着牛奶杯,下意识先用鼻尖找到杯口,然后才慢慢用嘴唇含住。
这个小习惯和他爱靠抬眉睁大眼睛一样,都是因为他还是一个新手瞎子,还没有修炼出敏锐的感知能力,对自己眼前一片黑暗的处境依然很不习惯。
许多盲人刚开始都有这样的习惯,弹幕中有理智者科普了这一点,但很快就被嗷嗷叫着可爱的大军淹没下去。
[爱!情!永!固!谁懂!听到况野来了就不说了,但是确定况野来了之后就又说下去。这什么害羞又坚定的小可爱,‘情缘’CP是真的,我大吃特吃!]
[太纯了太纯了,救命我被纯爱到差点昏过去。大家还记得海选视频上线后,有个大博主的点评吗?‘只有从未见过世事的人,才会有这样澄澈的眼睛。’我现在终于理解这话了。]
[所以钟钟就是喜欢况野的吧!不要啊,虽然况野长得帅,对钟钟也很好,但他真的像个闷葫芦,钟钟眼睛又看不见,长再帅也没用啊!和他在一起得多闷啊!]
原况野送来牛奶后转身又回了厨房。
他的背影消失在一墙之后,但宫鹤京却觉得他仍旧阴魂不散。即使钟情就坐在他身边,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钟情的心思飘走。
他起身告辞。
“护花使者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先走了。下午的烧烤会,钟情,别忘了哦。”
钟情笑着朝他点点头。
看出那个笑容里的礼貌客气成分,宫鹤京又是一咬牙。
他最后看了眼柜子上那束即将凋谢的牵牛花,转身离去。
*
紧张的初选舞台之后,当然要来一次娱乐活动放松心情、培养感情。
宫鹤京刚到的时候,滕林就一脸意外地看着他。
“你换香水了?”
“看来你鼻子不错。”宫鹤京笑道,“有一个人就没闻出来。”
“那是因为我坐得离你近。宫老师你太大咖了,香水味又淡,别人不敢靠近你,怎么闻得出来?但你换香水干嘛?我们今天吃烧烤,喷什么香水到时候都白搭。”
宫鹤京笑笑,没有说话。
“咦?”滕林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还戴了这么大串黑珍珠项链,这得要多少个达不溜?穿个黑衬衫我差点没看出来。等等!”
滕林在他衣服上摸了一把,“你这衣服是高定吧?”
见宫鹤京不语,她瞪大眼睛。
“宫老师,你今天很奇怪诶?烧烤会打扮成这样,熏一下午你珍珠和衣服都直接废掉了。你想干嘛啊?”
第97章
此时评论区开始激烈地讨论:
[终于有人发现了,今天早上宫大送花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很不寻常了。]
[是啊,宫大一直都是个精致男孩,更喜欢修身的衣服和手表,从来不会穿这种宽大的衬衫,更不会戴圈口这么大的项链。]
[听说是有些洁癖和强迫症就会这样。修身的衣服和配饰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与人社交时的接触面积,而且要比松垮的款式看起来整洁。]
[对对,我之前就觉得宫大有洁癖,导演估计也知道这一点,下帖子的时候直接跟宫大说可以不用参加。结果宫大答应了,镜头前的我当时和导演一起瞳孔地震。]
[过度解读了吧,洁癖会一夜之间无药自愈?]
人渐渐来齐了。
场地在一块很大的草地上,烧烤设备都已经由节目组事先摆好。
钟情照例来到一个人少些的角落,乖乖坐着等原况野烤肉。
每次吃原况野做的东西,钟情都会心悦诚服地意识到这样的人一炮而红是一定是件必然的事情。
原况野似乎天生就一双敏感的眼睛,能看到食材在烹饪时发生的细微变化。其实他会的菜品并不多,烹饪的方式也很家常,但他煮出来的东西总是恰到好处——
水煮白菜就是水煮白菜的味道,宫保鸡丁就是宫保鸡丁的味道,标准又完美。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储藏气味的仪器,他做的每一份饭菜都该被记录下来,当做烹饪界的教科书。
钟情很耐心地等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原况野闲聊,渐渐地感觉到耳边逐渐嘈杂起来。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觉得奇怪:“况野,节目组请了很多人吗?”
“没有。”
原况野正在往烤肉上刷油,不咸不淡地朝周围的人瞥去。
“那些人都围过来了。”
钟情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高兴起来:“他们是想来和你做朋友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大家都会喜欢第一名!”
原况野眼皮一垂,将盘子里放得稍微凉一些的烤串塞到钟情手中。
接过烤串的人就像小猫一样,举起竹签后,先伸出一点点舌尖找到烤肉,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他吃得很小心,怕因为自己看不见而弄脏衣服。
一旁有选手看得心动不已,也递过来一根烤串。
他的手艺不太好,在一旁半天才烤出来一串好肉,自己都还没拿着看几眼,就送给了钟情。
原况野余光看到钟情向那人笑着小声道谢,没有阻拦。
只是瞥见那肉串上的白气时提醒一句:
“小心烫。”
钟情的舌头也很像小猫,吃不了太烫的东西。
小猫当然有被所有人宠爱的资格,即使不是第一名,即使游离于比赛之外,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喜欢他。
作为小猫的朋友,原况野清楚自己不该阻拦任何人对他示好。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估计是烟火气驱散了他身上的冷淡气势,越来越多人大着胆子聚在钟情身边想要投喂。就算心中莫名的情绪越来越浓,原况野依然一言不发。
直到看见宫鹤京。
“钟小朋友,也吃饱了吗?”
宫鹤京一来就挤走坐在钟情身边的选手,翘起二郎腿,膝盖十分自然地顺势撞了下钟情的腿。
钟情听见声音,嘴里加快速度嚼嚼嚼,咽下去后才问:“宫老师?”
宫鹤京打趣道:“怎么?听不出我的声音?”
钟情想起昨晚节目上的事,赶紧鞠躬道:“对不起宫老师,我的耳朵其实没有很灵的。”
他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只是很熟悉很熟悉况野的声音罢了。”
宫鹤京强撑着那张完美到僵硬的笑脸,看见钟情身后的花束,一挑眉,问道:
“怎么还把花带来了?”
钟情闻言把花抱起来,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发蔫的花朵。
它们来时都神气地扬着各色的小喇叭,不过才一个上午,就已经开始凋谢了。
钟情轻声道:“我只是想在它们开败之前,让大家都看看它们。”
“我听说牵牛花又叫朝颜花,生命短暂甚至不到一天。”宫鹤京微笑道,“为什么这样的花能象征爱情永固?”
钟情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或许因为爱情总是不讲道理的?”
宫鹤京:“……”
他心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取其辱”四个字。
不想跟恋爱脑继续爱情的话题,宫鹤京转而道:“牵牛花香吗?”
“是一种清香。”钟情双手捧着花递过去,“要靠得很近才闻得到。”
宫鹤京不接,反倒一推,将花束重新推回钟情怀里。
他按住钟情的膝盖,倾身过去闻那束即将凋落的牵牛花。
珍珠项链擦过钟情抱花的手臂,若有若无地轻轻摩挲,光滑圆润的触感就像情人间的爱抚。
珍珠冰凉,覆住膝盖的掌心却足够宽大温热。
宫鹤京从花束中抬头,看向钟情:“够近了吗?”
一直重点关注钟情的摄影师抓拍到这个以上目线看人的眼神,或许是角度的原因,也或许是这双眼睛生来就得天独厚,像这样从下往上看的时候显得情意绵绵,像是可以为了被注视着的人倾尽一切。
弹幕和评论被这个放大的眼神迷得神魂颠倒,一秒钟时间就刷新几百页。
只有钟情若无所觉。
他甚至没意识到腿一直被人这样按着其实很不妥当。
还觉得宫大影帝脑子大概也不太好:“能闻到花香就说明足够近了呀。”
宫鹤京苦笑着摇摇头,坐直身子正要说什么,被一直默默烤肉的原况野打断。
“钟情,肉全都好了。”
接收到男主口中咬得颇重的“全都”二字,钟情立刻起身。
“我来帮你!”
牵牛花再一次被丢下,宫鹤京脸上的笑容微变,显出几分虚伪的刻板,意味不明。
又是这样。
每一次放下这束花的时候都无比小心,但无论放下的动作有多么珍惜,放下就是放下,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比不上一杯牛奶,也比不上一串烤肉。
但是为了这束花,他换了同类型的香水,戴上硕大的珍珠,穿着昂贵的衣服,只希望钟情能在接过这束花的一刹那,感受到香氛、珠宝、和丝绸在他指尖留下的分量。
但是钟情毫无所觉。
没有视觉,所以他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为什么他也听不出他的声音,闻不到他的气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宫鹤京既傲慢又嘲讽地想着,他平生收到无数来自别人的花,这还是第一次送花给别人。
他漫不经心地回想着他今天是如何一大早就起来挑选着装,突然一个念头闯入脑海。
如果是原况野面对钟情想要的牵牛花,会怎么做?
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答案——
原况野会在凌晨时分,亲自去郊外为钟情摘花。
想明白后宫鹤京冷笑一声,视线越过背对他的钟情,向原况野投去极轻蔑的一瞥。
真爱?
他可不相信。
原况野接收到了这眼神中明晃晃的恶意,并没有回看过去,只是低声对着钟情道:
“我不喜欢宫鹤京。”
说来帮忙,其实任务只有干饭的钟情:“?”
这么直白的吗?
虽说两位男主前期确实因为相似的声音有些矛盾,但是当着镜头的面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太不把观众当外人了?
这可是直播诶!
难道男主这几天排练已经累到神志不清当场发疯?
钟情生怕因为这句话影响到男主以后在圈子里的路,脑筋飞速运转想帮他找出一句圆场的话。
系统提示道:【菜精,你可以用自己来转移焦点。】
钟情疑惑:【什么意思?我帮他背锅?】
【差不多吧。】系统调出一个界面,【这个位面的事业线主要在娱乐圈,所以男主的数值检测里有人气值统计。我之前觉得有点不对劲,帮你也搞了一个。你看。】
【这么高?】钟情大惊失色,【你确定不是统计的黑红指数?】
系统忧虑:【菜精,你在这个位面太受欢迎了。你拿的是炮灰剧本啊,该走被打脸被嫌弃的剧情,再这样下去我怕你的人设会崩坏。】
钟情不服:【可我就是按照你前任的人设来演的嘛!白莲花、恋爱脑、爱哭鬼,我哪一点没做到!】
【你今天还一次都没哭呢。】
【……】
钟情无法反驳。
【反正,你尽量作一点吧。不然结局遥遥无期,就拿不到双倍积分了哦。】
钟情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作。
三个属性,哭是不可能加到一天四次的,想都别想。
白莲花也不行,这个位面的观众可能才是真正的小白花,他已经竭力演得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傻子,没想到人气值竟然这么高。
那就只剩下恋爱脑了。
还是自卑怯懦、毫无主见、有时候又胆大妄为死缠烂打的恋爱脑。
钟情下定决心,睁大眼睛道:
“况野讨厌宫老师,那我也讨厌宫老师,不对!是讨厌宫鹤京!”
原况野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刷油的手一顿:“我讨厌谁,你就讨厌谁?”
“嗯。”钟情点头。
“这么听话……”原况野轻声道,“我让你不和谁说话,你也会照做吗?”
“会!”
钟情又是一点头,“我再也不理宫鹤京了!”
不就是当着镜头的面在全国人民面前发疯吗?
来呀,谁怕谁!
第98章
“可宫鹤京对你很好,而且还是大明星,就算如此,你也会不理他?”
“会!”
钟情坚定点头,同时腹诽:知道宫鹤京势力强大,还这么指名道姓说不喜欢,那他不陪着头铁还能怎么办?
“无缘无故就不理别人,是一种很坏的行为。”
原况野突然凑近,那副动人磁性的男低音在耳畔响起,柔滑得像月夜潭水里荡开的一圈涟漪。
“钟情,你要为了我当一个坏人吗?”
这一次钟情迟疑了一下。
“我……”
他试探性地发出一声,见人设机制毫无动静,便知道这个角色的恋爱脑属性远超白莲花属性。
他不再犹豫:“我愿意。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变得很坏很坏的。”
“坏到帮我欺负宫鹤京?”
“嗯,就欺负他!我再也不跟他说话,还要把他烤肉全抢了!”
原况野笑起来。
不是冷笑、讽笑和别的什么隐晦的笑,就是代表开心惬意的爽朗的笑。笑声不大不小,悦耳得像月光下的清泉突然满溢,汩汩流过石板,曲径通幽处有人弹琴长啸,环佩叮当。
钟情瞪大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并非出于惯性、而是真的想要看清楚面前人的模样,才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到更多。
他和原况野认识半个多月,还从来没听见他这样笑过。
旁边稍近的选手听见声音,也像是见鬼一样望过来。
系统突然出声:【旁友,照片要伐?】
钟情吓一跳:【你说什么呢?下什么奇怪安装包了?】
【原况野的笑脸照,我可以给你看一眼,就两百积分。很便宜的。】
【什么破照片两百积分!不稀罕!】
系统怒了:【我这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卖你的!爱要不要!】
钟情沉默片刻:【一百积分。视频。】
系统忍气吞声:【成交!】
收到视频,钟情只来得及欣赏两秒钟。
但这也够了,足够他看清这个位面的男主之一有着多么优异的外貌条件。
原况野的长相和他名字很相符,轮廓硬朗深邃,鼻梁高挺,薄唇锋利,很是野性不羁,一看就是孑然一身孤家寡人,故而也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无心无情。
偏偏他眉眼漂亮得简直有些阴柔,头发也是栗色的自然卷,稍长一些便软软地垂下来,这便让那张脸带上了些迷惑性。
就像一座被冰雪覆盖的火山,远处的阳光下只觉得熠熠生辉沉默无声,走进才知道他既不可靠近、也不可捉摸。
神秘是当今娱乐圈一种稀缺的资源。
过度的镜头曝光让整个娱乐圈都失去了神秘感。所以剧本里写——
原况野是这个时代最后一位巨星。
上一位,是宫鹤京。
当年的他也像如今的原况野一样,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的家庭,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潜力。
横空出世,以惊人的天赋连续夺下三座大奖后,没有任何阻碍地闯进国际。他是代表整个东方的名片,即使语言不通,世界各地的影迷依然都沉醉在他的声音当中。
每当他的电影上映时,影院会包下所有醒目的大屏,循环播放他的拍摄花絮和声音——他们甚至不用打上片名,因为每一个来到影院的人都只会说:
“我要看宫鹤京。”
钟情有些好奇:将全世界都迷得神魂颠倒的宫鹤京,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系统:【三百积分,照片。】
钟情瞬间不好奇了。
烤肉吃到一半,主持人出场招呼选手进行分组。
这其实才是今天的正题,烧烤会不过是顺带调节气氛的。
见原况野不动,钟情生怕他被人说是没牌就耍,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他的腰:“你快去啊!”
原况野这才把手里的烤串交给他,嘱咐道:“还有些烫,在等一会儿。”
钟情看不见,不能通过肉串上的热气来判断温度,便问:“等多久?”
“数到一百。”
钟情应下,还顺势刷了个人设:“那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你回来呢?”
他感到一根手指轻轻擦去他嘴角沾染的什么东西,带着明显的愉悦和自负:“数到两百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送走原况野,钟情心里乖乖数数。
背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不理我?嗯?”
钟情:“……七、八、九……”
“还要欺负我?嗯哼?”
“十三、十四……”
“钟情,你还是小孩子吗?”宫鹤京微笑,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人家不让你跟谁玩就不跟谁玩,连我八岁大的外甥女都比你有主见。”
钟情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三十一、三十二……”
弹幕上全是啊啊啊。
五分钟前评论区就已经彻底沦陷,甚至不止评论区。导演组的后台显示钟情那句“欺负宫鹤京”出口后,各大社交网站上实时话题指数瞬间成为热门第一。
导演组全员已经开始约第二次庆功宴,挖到大宝还买一赠二的选角导演更是被全组奉为衣食父母。
[救命啊这什么修罗场,仗着钟钟眼睛看不见,故意让钟钟当着宫鹤京面说要欺负他,旷野好心机啊我竟然错看他了!嘿嘿嘿嘿求旷野大大再心机一点,欺负宫鹤京!]
[钟钟怎么会这么单纯,变得很坏很坏的办法是去抢宫鹤京的烤肉……我要是宫鹤京,站他后面听他这么说,已经想好用什么样的麻袋了。呜呜宫鹤京你凭什么有这个福气能被钟钟欺负……是你老婆吗就被他欺负……]
[众筹帮钟钟欺负宫鹤京!]
[等等,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宫大刚才眼神好宠!他一点都没有生气!果然人一旦可爱,连欺负人都是可爱的!果然不想做娃综的音综不是好恋综(我在说什么)!]
宫鹤京走到钟情身边,在原况野的位置上坐下,拿起烤到一半的肉串。
“就在刚刚,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钟小朋友想听吗?”
“别叫我小朋——”意识到破功,钟情飞快捂住嘴,然后偷偷转移方向,捂住耳朵,“六十九、七十……”
“这个故事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在书里看到的,说起来有些滑稽。”
“七十四、七十五……”
“有一个一生从未输过的赌王外出旅游,在一个酒馆被人认出来。这些人邀请赌王一展风采,赌王当然应允。毫无例外的,他赢了酒馆里所有人。因为是玩乐,他们并没有真的下注,玩到最后相谈甚欢。”
“八十、八十一……”
“这时候有一个小孩站出来,向赌王挑战一种他从未听说过的赌法。”
“六十七、六十八……”
“或许都算不上是赌法,只能说是小孩子之间幼稚的游戏。赌王都没有先来上两把试试手,只是听小孩说了规则,便答应和他赌这一场。”
“……五十。”
“小孩的手法很拙劣,但结果是一生从无败绩的赌王输了。他笑着和小孩握手,把口袋里仅有的两枚硬币送给他,并对他说——你赢了我,现在你是赌王了。”
“三十一。”钟情等了等,没听到声音,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啊,”宫鹤京笑着往新鲜出炉的烤串上淋上孜然,往钟情手里一塞,“所有人都觉得赌王真是一个好人,为了哄小孩子开心,宁愿在这场游戏中假装输给小孩。钟小朋友觉得呢?”
钟情当然也觉得这个赌王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过他已经从宫鹤京的阴谋中清醒过来,哼,想骗他说话,没门!
他在弹幕的尖叫声中精准无比地一口就咬中烤肉,随即舌尖一痛,瞬间热泪盈眶。
好烫!
怕被发现自己的异样,钟情赶紧别过头。
宫鹤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快步走来的原况野,瞬间沉下脸来。
他冷笑一声,微眯起眼看着原况野,带着点彼此心领神会的挑衅意味。这一幕与方才那一刻极为相似,只不过相互对调位置而已。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起身施施然离开,走到无人的角落才停下来,掏出手机。
“找到了吗?”
“少爷,已经找到了。专家团一共有十一人,全都是国内外最著名的眼科大拿,专机接送,最远的后天也能到。”
宫鹤京挂断电话。
黑屏的手机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看过很多书,有很多理论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对这件事这么执着。或许是因为一生顺遂却遇到这一件事攻克不下所产生的反叛心理,或许是被眼盲脆弱却忠贞不移的强烈反差所吸引……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想思考。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计代价、不择手段——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模样。
他有来自全世界的爱,但他不曾有过一份永远被坚定选择的偏爱、真爱。
如果连他都不曾拥有,那就代表这东西在这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既然不存在,那原况野……自然也不配拥有。
*
“张嘴。”
“啊——”
原况野一眼就看到舌尖上的水泡。
他的脸瞬间黑了一度:“不是跟你说受伤了要告诉我吗?”
钟情心里苦。
就是怕原况野又怨上宫鹤京,让自己的未来没苦硬吃,他才不敢说的。
被烫到之后其实他一直瞒得很好,只是说的话少了,吃的东西也少了,问起来倒也有理由解释,不会显得很不正常。
但他被原况野抓到三次偷偷哭。
问题是好不容易受点伤,不哭几次刷任务真的很可惜啊!
被原况野掐着下巴的时候,钟情也不肯说出自己哭的原因。
直到原况野沉着声说要去敲别的选手房间门,把他们一个个叫出来问,钟情终于慌了,追上去一把抱住原况野不放他走。
开玩笑,比赛时间就这么几天,又要选曲又要排练,真让原况野这么一闹,这堆人不得恨死他。
“舌头伸出来。”
钟情乖乖照做。
冰凉的药膏糊上伤口,那一点舌尖很快又缩了回去。
药膏在口腔的温度下融化,钟情含着一嘴巴药,这下子是真的有口难言了。
“不许咽。”
钟情乖乖点头。
他拉住原况野的手,在他手心很慢地写:
我、没、和、宫、鹤、京、说、话。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就、一、句。
屏幕看的方向是反的,不太好第一时间就辨认出来,直播又不能回放,急的镜头前的观众抓耳挠腮。
原况野的方向也是反的,但手心处酥痒的触感足以告知他那都是些什么字。
他轻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门外传来宫鹤京的声音。
先是三声很礼貌的敲门声。
“钟小朋友,你有十一位朋友来看你,不想见见他们吗?”
第99章
第二场比赛就在明天,按理说这个时候嘉宾和选手是应该避嫌的,但宫鹤京从来不会在意这些。
也没有必要在意,他的荣誉和观众缘足够支撑他胡作非为。
钟情谨遵约定,宫鹤京进门到坐下没说过一句话。
他一直乖乖倚在原况野身边,揽着那只凉凉的冰袖,将小半张脸藏在他身后,只从肩头露出一双眼睛。
即使知道这双眼睛唯一所见只有一片黑暗,
宫鹤京还是有瞬间恍惚,就像正被他无比深情、柔顺地凝视着。
“钟小朋友的眼睛是怎么伤的?”他带着几分诱哄语气与那双眼睛回视,“能告诉我吗?”
是原况野开的口:“生病。”
宫鹤京微笑:“既然是生病,就应该有治愈的可能吧?”
原况野皱眉:“你想说什么?”
宫鹤京不卖关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放在茶几上,推到两人面前。
盒子里是一沓名片,放在上首的赫然印着一位享誉世界的眼科专家的名字。
看清那上面的英文字母时,原况野瞳孔蓦地一缩。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和钟小朋友一见如故,自然也算是他的朋友了。作为朋友,他们不辞辛劳从世界各地赶过来,有他们的热心帮助,我想钟小朋友的眼睛一定能好起来。”
原况野不作声,直到胳膊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像是突然醒神一样,偏过头,问:“怎么了?”
钟情展开他攥紧的手心,轻轻写到:
“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微垂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原况野声音毫无异样地说:
“你当然可以。”
顿了一下,补充道:“想说什么都可以。”
宫鹤京猜出他们的对话,很明显地笑了一下,翘起腿,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将要听到的话。
钟情从原况野背后出来,幽幽道:
“宫鹤京,你再叫我一声钟小朋友,我就跟你拼了。”
宫鹤京一怔,随后失笑。
“好吧,不这样叫你了。”他脸上的笑比刚才还要真心实意,是纯粹的舒心愉悦,“我只是不太知道该怎么叫两字名。叫全名感觉太生疏,叫单字又害怕……”
他声音在刻意地停顿后变得缠绵诱人,“……又害怕你会觉得我冒犯。”
钟情心想这还真是汝之砒霜我之蜜糖。
他就喜欢两字名,即使连名带姓叫出来也不会显得不礼貌。但可惜的是,这个位面两位男主都是三字名。
一想到未来还要这样深情做作地叫无数次“况野”,他就觉得生无可恋。
他相当冷酷无情地说:“宫鹤京,我们还没有到可以达成冒犯的关系。”
美丽的脸蛋即使说出一些过分的话,做出一些冷漠的表情,也会带有迷惑性,变成艺术品让人只想欣赏而无力指责。
弹幕上全都在夸说这句话时的钟情真是又酷又可爱,只有宫鹤京感受到那句话如同利箭一样的刺骨钻心——即使这感受微弱到只存在于那一刹那。
他收了笑,视线从钟情脸上滑到一旁的原况野身上,挑衅地微提嘴角后,又重新回到原处。
开口的声音仍是好脾气的:“钟情,你是我的朋友,我愿意为你承担所有的治疗费用。专家团队三天后会离开,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不要将自己的未来交给别人决定。”
关上门后,原况野转身,看着亦步亦趋跟着他的钟情。
“他说的没错。”原况野低声道,“你不该把未来交给别人决定。钟情,你应该去看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钟情疑惑地歪头:“可是况野,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先天的眼病,这不是后天手段就能治好的呀。”
“如果有奇迹呢?”
钟情双眼微睁,然后眼尾一弯,一双笑眼中闪烁着细碎的星光,像是看到向来考满分的学霸突然算错了一加一。
“这两个字居然会从况野口中说出来。”
钟情感叹着,“我就知道况野的内心一定是很浪漫的。只是你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别人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从你的声音里窥见一点点。”
原况野还想再劝:“钟情——”
“他也不喜欢你,我听得出来。”
钟情打断他。
“他的声音很冰冷,而且不怀好意。就算况野之前不曾提醒过我,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
“牵牛花不会因为一个上午的绽放而抱怨命运。我已经看过世界,也已经遇见奇迹。”
钟情对他微笑:
“奇迹就是,遇见你。”
片刻安静的沉默后,钟情突然被人抱了个满怀。
微怔之后,钟情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钟情其实并不矮,但站在原况野身边总是显得很娇小。
一米九多的身高,比赛时没人会愿意排在他后面用他调过的立麦。钟情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站在他面前明显比他小上一整圈。
但现在原况野弯下腰,塌着肩膀,屈就着钟情的身高,像是想要让自己整个钻进钟情怀里,就像已经成年的大狗回不去幼犬时住的小窝,很委屈很可怜的模样。
钟情摸着那头柔软的卷毛,觉得原况野更像一只大狗狗了。
他心一软,手逐渐滑到原况野脸颊上,轻轻拧了一下,故作轻松地问:
“哎呀,况野,你哭了吗?”
原况野任由那只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摸着,突然闷闷道:
“对不起。”
“嗯?”钟情疑惑,“什么对不起?”
原况野却没有多说,只是埋在他颈间,用很轻却很坚定的声音说:
“遇见你,也是我拥有的奇迹。”
[我看的果然是一个恋综!天哪钟钟宝贝,你说出了一句了不得的情话呢!]
[我真的好爱这种CP关系。只有钟钟能让旷野大大露出这种柔软的姿态,钟钟是他的刀鞘,是他的镜子,是他的弱点。钟钟是他的心脏啊!为什么钟钟说自己的眼睛好不了啊,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呜呜……]
[为什么总感觉况野各方面都很到位了,会吃醋、会亲密接触,还有控制欲,但是眼神里总差点什么……]
[是的,差了点不过审的东西。但是前面的,要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过神来的。]
已经很晚了,钟情早早上了床。
“况野,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彩排呢。”
“你睡着了我就回去。”
钟情眨眨眼睛,只得无奈地钻进被窝里。
他的眼睛坏了,原况野的视力却很好,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视物。
他关了灯,端详着床上人的睡颜,发现他已经十分熟悉这张漂亮的脸蛋,就算闭上眼也能在心中完整地描摹出每一个细节。
他长到蜷曲的睫毛、精致圆润的鼻尖、微微带些肉感的小尖下巴,还有眼皮上那颗浅淡的小痣,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能完全展现,眨眼时便像星星一样若隐若现。
这是一张连造物主都会偏爱的脸。
这样一张脸,却在某天绝望到喝安眠药自杀。
巨大的悔恨攫取了原况野的心脏,他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合租的第六个月,才发现一墙之隔的室友需要帮助。
他只能说一句毫无用处的对不起。
但这并不能减轻丝毫他的负担——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滑过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
他是如此熟悉钟情的脸,但钟情呢?
钟情能靠着他的声音将他从千万个人中挑出来,可如果某天他失去了他的声音……
他是否会会像认不出宫鹤京那般,也不再能认出他来?
原况野捧起钟情的手,脸颊在他手心中轻轻蹭了蹭。
像是这样就可以将自己的模样烙印在他的手上、他的心中。
*
原况野第二场表演的舞台依然是黑白配色,不过伴奏增加了萨克斯。
萨克斯惬意华丽的音色作为开场,丝滑顺畅地与钢琴声完成交接棒,同时微微沙哑的歌声响起。
这一场的旋律编得有些满、有些急,钢琴声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歌声随着琴声起伏,时而踏浪乘风、时而钻进浪潮被浪花遮盖,很快又清爽无比地重新出现,像一场高超的、惊险的海上表演。
他用了很多颤音,每一个微颤的尾声都处理得无比自然,就像天生天长。所有的观众都被这声音中催生出一根纤细敏感的神经末梢,一头是耳朵,另一头就是心脏。
收尾只有萨克斯。
轻快的音符一个个从乐器中蹦出来,在露天舞台上的月光中,盘旋飞翔,看似自由无比。
但它响起的地方是如此空旷安静,无端就让人从那爵士乐中感到悲伤和不舍。
这首歌的名字叫《阴影》。
听完这首歌,钟情便知道原况野要火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位艺术家想通了,他还是很开心能见到原况野的转变——他在这首新歌里加入了一些潮流的东西。
抓耳的前奏,便于记住的副歌,舞台表演需要的技巧,虽然不多,但确实都有。
这就够了。
原况野是音乐的天才,只需要做出一点点让步,就足够让所有人为他的音乐上瘾。
如果说《蘑菇》的艺术性能为原况野扫平所有障碍一举夺冠,那么《阴影》就能让他一夜爆红成为全民偶像。
下台后其余选手都来恭喜。
他们眼中没有任何不满或是嫉妒,毕竟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反倒让他们产生不了任何危机感。
节目录了一天一夜,熬了个大夜之后才有两个小时时间休息吃饭。
吃饭都是在摄影棚旁边的食堂里。
毕竟两小时后还要接着录,每个人都一心求快,随便糊弄点后好去稍微休息一下。
原况野打完两份饭,往回走时便看见钟情对面的宫鹤京。
即使看见他来了,宫鹤京嘴里的话也依然没停。
“……今天的天特别蓝,是那种矿石一样的蓝。云也很浓,像牛奶一样。这样的天这座城市十几年都未必有一次,所以刚刚路上很多人都在抬头看天。”
“钟情,你知道你背后窗子外那棵海棠开花了吗?你应该不知道,因为它没有香味,你闻不到。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光靠鼻子和耳朵是分辨不了的。”
“专家明天就走了。钟情,你真的甘心一辈子都当个瞎子吗?”
原况野放下餐盘,走到宫鹤京身前,一拳挥了上去。
第100章
拳头落在那张俊朗的脸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领口被揪住,原况野在他耳边轻声警告:
“别再对他说这种话。”
随后是身体倒地的声音,伴随着桌椅砸落的哐当声、和旁人的惊呼声。
这些嘈杂的声音对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人来说是很可怕的,钟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绝非好事。
他有些惊慌地伸出手:“况野?”
原况野握住他的手,就好像他一直在钟情身边,地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我在。”
钟情赶紧摸摸他的肩膀,再摸摸他的脸颊,没注意到面前的人在被这样胡乱触碰后,反倒朝他更深地走进一步。
没在他身上摸出什么异样,钟情松了口气:“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原况野淡淡道,“宫老师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呀,摔伤了吗?”
面前的小瞎子很关切地朝响声传来的声音望去,就好像他真能看见什么似的。
即使嘴上发誓要讨厌他要欺负他,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掩埋不了那颗过于善良的心。
原况野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他好得很。快吃饭……我困了。”
最后三个字一出,钟情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埋头吃饭,好腾出时间让男主回去休息。
虽然原况野已经表演过,但一会儿的Reaction和后采同样需要良好状态。
地上的宫鹤京已经站起身。
想来搀扶他的人很多,最后被一个陌生人抢了先。这个人不是节目的选手,也不是幕后工作人员,周身气质内敛沉默,一直跟在众人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异样。
“少爷?”
宫鹤京推开他的手,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
钟情已经搭着原况野的肩,盲杖轻轻点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离开。那一句关心是如此短暂虚浮,轻而易举就被原况野转移心神,抛之脑后。
舌尖顶了下破皮的嘴角,感受到伤口处传来的刺痛,宫鹤京突兀地一笑。
“让那些人回去。”
说罢,他微微偏了下头,眼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光彩,迅速滑进眼底。
只有他的资深影迷才会懂得这个眼神的意思——这是棋手落下你死我活的一子,是刚饱餐的狐狸看到一头撞晕在木桩上的小白兔,是囚禁在海底三百年的魔鬼终于从瓶中得救,第一件事却是要报复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般轻蔑、傲慢,又理所当然。
[天哪旷野真的是不要命,居然敢打宫鹤京!这可是咱们东方名片啊,他原况野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打他——不过鉴于这是个恋综,所以我可以接受嘿嘿。这么可爱的老婆就应该被多方抢夺,打起来打起来!]
[在盲人面前说这些,宫鹤京这一拳真没白挨。不过他要是知道钟钟眼睛治不好,应该不会这么刺激他的。]
[有人看清宫大的表情了吗?他出道以来估计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吧?总感觉这事儿应该不会这么过去……]
[不至于不至于,宫大脾气很好的。而且本来也是他说错话了。]
[不是啊,你们没看到宫大最后的眼神吗?那是冲着钟钟去的啊!]
*
正式剪辑版的节目播出后,仅仅两个小时,《阴影》爆红网络。
一时间各平台疯狂转发这场表演,音乐平台多年来如一日的毫无波澜的日活陡然激增,声势浩大得全体员工加班加点才能勉强应付,连在外休假的员工也被紧急召回。
在歌曲下面浩如烟海的评论中,一个词条高高挂起——全年代。
从巅峰跌落整整二十年后,歌坛终于再次迎来一首老中青少全年代皆为止狂欢的作品。
节目组非常慷慨地开放了剪辑和伴奏,二创、翻唱层出不穷。但无论是何种形式的作品,结尾都会像原舞台一样,幕布上黑白画面点点散去,最后定格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上。
几乎没有什么聚焦,却比露天舞台上空的星光还要明亮。每个屏幕前的人,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正被充满爱意地凝视着。
与这首歌同时火起来的一条评论是:
“看见这双眼睛,就好像看见阴影背后的阳光。”
等到越来越多的新观众涌进节目想要了解这双眼睛的主人,节目组才在这千呼万唤中放出两人私下的相处小视频。
他们很懂饥饿营销,但又不过量,每次等到观众嗷嗷喊饿威胁着要拍桌子翻脸时,就放出下一个视频,量不大,可细水长流。
也根本不需要额外的营销费,因为老观众会时时刻刻不厌其烦地安利他们衷爱的“情缘CP”,言辞字句比节目组自己发的通稿还要情真意切。
但是在第三次舞台排练的前夕,形势突然逆转。
某人发帖状告原况野《阴影》抄袭,并且拿出了很多证据。
有还是零散碎片的手稿,有一遍遍修改的半成品,有练歌的录像,还有一遍遍把demo投到各个唱片公司的邮箱记录。
真实到就算原况野的忠实粉丝看见了都会一愣的程度。
因为和这些详尽完整的资料比起来,节目上原况野写歌简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其他选手那些崩溃时刻,那么大的工作量,每周都需要写出一首完整的新歌,并且没有任何人能帮助他——他的音乐已经是这档节目的音乐总监都无法指导的存在。
但是他好像只需要带着钟情在午后的花园里走走,旋律就从他指尖潮水一般奔涌出来。
节目组精准地察觉到背后有推手,想要反抗,却被上级暗示沉默。选角导演不愿亲手埋没自己挖到的大宝,和原况野之间爆发了一次极大的争吵。
这次争吵以选角导演摔门而去作为结局,之后一切重归平静。
没人敢在原况野面前说三道四,自然也更没人敢把这件事捅到钟情面前。
但钟情还是知道了。
门外走廊传来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然后是三声很微弱的敲门声,宫鹤京打开门,看见的就是钟情肿成桃子的眼睛。
大概出来得匆忙,连墨镜都忘了戴,门一开就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得闭眼。
宫鹤京房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钟情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不敢进去。
宫鹤京笑笑,低沉的嗓音醇厚如他身上的红酒香气。
“这可不是想救人的态度。”
钟情垂眸,微微犹豫后抬起盲杖。
宫鹤京抓住这根自动送上门的盲杖,转身带着钟情走到茶几旁。
一杯热牛奶递到钟情手里——依旧是有备而来,就像讨伐原况野的那些证据。
钟情捧着杯子。
他有些紧张,将杯子攥得很紧。
“况野是清白的。”他想了很久才道,“他没有抄袭。”
“是么?”宫鹤京抿了口酒,静静看着他,“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宫老师,之前是我不对,不该那么不礼貌地对待你。但况野是无辜的,他那么有才华,本该有很好的前途。”
钟情焦急道,“昨天彩排节目组就不让他参加,今晚就是正式演出,他如果不出场,就坐实抄袭的事情了。就算以后得到澄清,还是会有人讨论他退赛的原因。可他是清白的!不该被泼上这样的污水!”
宫鹤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既然不想放弃比赛,原况野为什么不自己来求我?钟情,按理说,这件事也该跟你无关才对。”
“我喜欢他。”钟情很干脆地说,“只要能让他度过这次难关,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会向您道歉。”
酒杯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彰显着主人并不怎么愉悦的心情。
“可是我要你的道歉做什么呢?原况野向我道歉还差不多。”
“况野不知道今天我来。”钟情很诚恳地说,“宫老师,拜托了,我可以代他做一切事情。”
宫鹤京笑了:“不,钟情,你不需要代他做什么。你来找我是对的,只有我能救他。”
他姿态闲适地向后靠去,仰头睥睨着钟情,“只有你能说服我。”
钟情紧张起来:“您要我怎么做呢?”
“很简单,只需要你对他说一句话。”
“什么话?”
“我要你对他说——你要离开他。”
良久的沉默后,钟情放下杯子,在盲杖的支撑下站起身。
宫鹤京盯着他的背影,冷声道:“钟情,如果你走出去,我敢保证今晚的舞台上不会有原况野的名字。”
“那是这档节目的损失。”钟情轻声道,“而不是况野的。”
“即使错过澄清的机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钟情,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天才,缺的是机会。你真的甘心让他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此一生碌碌无为?就像他在遇到你之前的那二十年一样吗?”
“宫老师会觉得自己也只是机会促成的成功者吗?”
没听见回答,钟情静静地微笑,“可我觉得宫老师是天才,即使出生泥泞满身污秽,终有一日能一飞冲天。”
明知这句恭维是话里有话,宫鹤京还是情不自禁地被取悦了。他竭力掩饰上翘的嘴角,端起杯子放到嘴边才发现里面的酒早已经被喝完。
还没来得放下杯子,就听见钟情道:
“况野也会是这样。”
他侧过头,朝身后的人微笑:“他不会来求你的,我也不会再求你。现在是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绝不会离开他。”
回到房间,推开门后是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窗帘也全都被拉上,这间屋子密不透风。
这样的黑暗对盲人来说都是可怖的。
钟情试探着:“况野?”
无人应答。
他关上门,刚想去换鞋,就被人握住手腕按在门板上。
“钟情。”他听见原况野喑哑的声音,“你去见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