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眼见两个人火药味越来越重,总导演赶忙结束钟情的前采,让他回去安抚即将失控的两人。
开玩笑,真让他们两个在这里打起来,节目还要不要播了?
钟情一回来,就听见两人同时向他打招呼。
他犹豫了片刻。
他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个男主关系突然变得这么好,几乎形影不离,害得他天天都要做这样惊险的选择题。
他依然像之前那般随便猜了一人:“旷野?”
宫鹤京立即浮起胜利的微笑,朝对面人轻蔑地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握住钟情的手,牵着他坐下。
他声音里有十分克制的欣喜:“是我。”
钟情很少连续猜错两次。或许是真爱的确能让两个人之间拥有心电感应,钟情猜对的时候要比猜错多些。
宫鹤京将几乎是在幻想——
也许这并非是意外、偶然、和上天恩赐呢?或许这就是因为钟情真的也感受到属于他的存在了呢?
在狂喜之下,他比往常还要用心地逗钟情开心,换句话说就是,比往常更用心地扮演原况野。
他们聊得和乐融融,而真正的原况野坐在一旁被忽视了个彻底。
他眼中有勃然的怒火,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模样又像是厚重的冰层,将这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冰封起来,外人只能看到内里火光四溅,却感受不到丝毫热度,反倒冰得瘆人。
宫鹤京此时有多么惊喜,他就有多么惊恐,恐惧于牢牢握在掌心的东西竟也会莫名其妙流逝。
台上彩排的声音响起,原况野如梦初醒,最后深深看了眼面前相谈甚欢的两人,起身离开。
宫鹤京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开。
他正在带着钟情蹲在一旁的草丛中,把每一朵野花的名字告诉他。
半决赛的舞台是一块山中场地,一般都是租给民谣歌手举办小型音乐会,周围环境维护得非常好。
这样的舞台正适合给选手和观众用来放松心情。
节目需要松弛有度,半决赛固然重要,但接连几场公演将氛围推到极为紧绷的顶峰,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都需要一场放松,来迎接近在咫尺的决赛。
昨夜似乎下过一场雨,花香混着泥土的的腥气,被潮湿地空气牢牢锁住,让钟情沉迷进去。
他双手在草丛中小心地摸索着,每摸到一朵小花,身边的人就会适时说出它的名字。
突然他摸到一朵落花,闻见这朵花的味道,他小小的“咦”了一声。
宫鹤京同样柔声替他介绍:“这是缅栀子,从树上掉下来的。它的花心是黄色,往外渐渐变成白色,就像鸡蛋一样,所以又叫鸡蛋花。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钟情嗅了一下,捧着花朝他歪头微笑。
“其实旷野很喜欢这种花,对不对?”
“……”
宫鹤京迟迟没有应声。
他懦弱到不敢在涉及这种个人喜好的问题上多说一句,害怕就此被钟情发现端倪。良久,他只是低声反问: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旷野的香水里就有这个味道呀!”钟情靠近宫鹤京,埋头在他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前调是青柠,中调是鸡蛋花,后调是乌木和香草。况野最近很喜欢这款香水呢。”
宫鹤京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他还以为或许钟情永远也不会发现他在香水上动的手脚。而可真的发现之后,他却又兴奋,又惶恐。
他声音干涩:“我是不是不适合这个味道?”
钟情想了想:“刚开始的确会有点这样觉得,因为这个味道很甜很润,闻起来像含了颗糖。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好适合况野呢,因为况野虽然面上总是冷冷的,但内心就有这样可爱呀!”
他手里很小心地抚摸着那朵小花,一边唠唠絮絮道:
“缅栀子我不知道,但况野你一说鸡蛋花我就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见过这种花的哦,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鸡蛋花发卡可火了,到镇上的长街一看,女孩们耳朵旁都别着两朵小黄花,很漂亮。”
“那个时候我妈妈还在,南方乡下暑热,就会用鸡蛋花泡茶解暑。不过我们家附近不种这种花树,天热起来全家就会一起去寺庙拜拜,顺便找住处要一篮子鸡蛋花。寺庙里总是会种这种花。”
“呀,这些事情我都好多好多年没想起来过了。难怪别人说气味比画面更能承载记忆,况野你知道吗,闻到这朵花的香气时,有一瞬间真的像是回到从前妈妈还在的时候了呢。”
明明说着这样伤感的话题,眼睛却是弯弯的两道月牙,似乎痛苦也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稀释。
可面前的人明明很怕疼的,宫鹤京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怕疼的人哭起来却总是没有声音,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睛仿佛从来看不见忧愁,永远都是一片璀璨的阳光。
“鸡蛋花的花语是温柔和浪漫,真的就像况野一样呢。”
钟情又闻了下手中的花,抬头朝面前的人坚定地承诺,
“况野喜欢鸡蛋花,嗯,我记住了。”
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他眨了下眼睛:“况野?你还在吗?”
与此同时,镜头外的观众爆发出一声声呐喊,因为宫鹤京就站在钟情面前,已经将两人拉近到一个危险的距离,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吻上去。
而钟情懵懵懂懂,浑然未觉。
宫鹤京屏住呼吸,感受到钟情温热的吐息洒在他的鼻尖。
他几乎忘了他正处在无数镜头跟前,那句坚定的承诺攫取了他的心脏和理智,他现在很想亲吻面前的人,很想很想。
一串吉他的滑音突兀响起,带着极强烈的个人风格,让钟情在宫鹤京的亲吻落下之前,转过头去。
他看着音乐声响起的地方,快乐地自言自语道:“原来况野已经上台了呀。”
他对原况野的不告而别没有任何不满,拿起一旁的盲杖便哒哒地朝台下走去。
宫鹤京被留在原地,他还保持着想要亲吻的姿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想要亲吻的对象径直离开,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因为他现在又变成“宫鹤京”了。
他在那一刻意识到,他和原况野最大的区别不在于长相和头发,而在于他们能用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去做什么。
钟情不爱看他的戏,却爱听原况野的歌。
只要原况野唱起歌,一切伪装都烟消云散。
他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原况野漠然的视线轻蔑扫过,看着钟情在台下呐喊助威,看着彩排结束后钟情立刻迎上去,给走下台的人一个热烈的拥抱……
然后看见钟情将那朵鸡蛋花插在原况野胸前的口袋里。
胸膛处嫉妒的怒火随之一滞,脑海中那些自暴自弃的、恨不得拆穿一切的念头也暂时偃旗息鼓。
他看见原况野露出错愕的眼神,看见他明明一脸不甘不愿地模样,却不得不违心地说:
“是,我喜欢鸡蛋花。”
这是头一次,“原况野”这个身份拥有了不属于原况野的喜好。
宫鹤京呼吸急促起来,他眼睁睁看着钟情从自己面前走过,却没有半点阻拦。
刚发现的那个事实让他手脚发软——
钟情真的记住了他喜欢的东西。
既然今天能记住他喜欢的花,或许明天就能记住他爱吃的食物、他爱看的书……
或许终有一天,“原况野”这个身份也会是一半的、没有名字的宫鹤京。
鸡蛋花的花语是温柔和浪漫。
鸡蛋花的花语也是希望和复活。
宫鹤京站在满树小黄花之下,在馥郁的甜香中,恍惚间觉得自己真的在一片希望中复活新生。
这颗新生的心脏柔软得一塌糊涂,它不再渴望戳穿一切让三个人同时陷入痛苦,而是满怀希冀,等待做一半的原况野和一半的宫鹤京。
只要一半,足够了。
*
磨砂玻璃门蒸腾出一片雾气,摄影师也礼貌地就此告辞。
只剩房间角落的一处偷窥视角的摄像头还在运作。
原况野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将胸前口袋里的花取下来,一片一片地扯下花瓣,揉皱、撕碎。
花汁湿漉漉沾了满手,没什么颜色,但衬着这样肃杀的神情和这样诡异的拍摄角度,这一幕真的很像连环杀人犯在冷静地处理作案现场。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接通后,那边立马传来声音:“你给我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原况野你给我冷静一点,你之前不是说钟情疑似有自杀倾向吗?万一他真有,你把真相说出来,他怎么受得了?”
“但现在我快受不了了。”原况野低低道,“你看不见吗?他就要被抢走了。”
医生气道:“你有病你自己就多吃药。整天疑神疑鬼什么呢?他有多爱你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他爱我吗?那为什么他认不出我?”
原况野的声音里有苍白的迷茫,医生心软了一下,劝道:“爱又不是万能的。你们两个的声音太像了,靠声音分辨你俩本来就不可能。只有靠眼睛才能分辨你俩,但爱又不能替代眼睛。”
“……”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直接问的。”
医生犹豫片刻,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不建议任何家属对自杀倾向的抑郁症患者直接谈论病情。但你不一样,他真的很爱你,或许他现在就是为你活着的。我想如果是你的话,或许他会愿意说。”
“……我该怎么问?”
“就问你当初感到疑惑的那件事吧。”
钟情刚推开浴室的门,就被人拦腰抱起来。
身体突然腾空,他没有半点惊慌,早已经见怪不怪。
刚穿上的浴巾又被脱下,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要打起精神来给身上的人扎头发。
指尖温柔地梳理着那些半长卷发,钟情迷迷糊糊地说:“昨天都是自己扎的,怎么今天又不乖了……”
原况野舌尖一顿,随后泄愤似的轻咬,直到听见钟情小声尖叫才肯松口。
他并不意外宫鹤京也有钟情房间的房卡,虽然钟情已经给了“原况野”一张,但那又怎么样?
只要那个冒牌货开口说一句话,找一个撇脚的理由,钟情就会给出第二张。
趁他练歌、趁他谱曲、趁夜深人静的午夜……稍有空隙那个冒牌货就会钻进来,阴魂不散,防不胜防。
突如其来地一下胀痛,钟情咬牙忍过,顽强地扎上最后一圈皮筋。
他很乖巧地将双手放在头顶等待绑缚,但身上的人没有动作,埋头在他的锁骨上一下一下的含吻。
钟情心里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就感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粗暴的力道。
又深又重,像是想要将他开膛破肚。
钟情勉强受了几下,有点怕了,扯着床单想要爬走,却又被握住腰侧拖回原地。
黑暗中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人更加恐惧,钟情声音颤抖:“况野?轻点,停下来……”
这声音终于唤回原况野的理智,但即使作为人的理智回归,他仍旧放任自己沉浸在属于兽的欲望之中。
良久,听见钟情崩溃的泣音,他停下宛如狂风暴雨般的动作,吻去身下人眼角的泪痕,嗓音无比温柔,说出的话却变本加厉。
“阿情不行了吗?可是我一点都没发泄。”
“不……”
原况野怜惜地亲吻他咬破的唇角:“下面不行,那就换上面吧。想要阿情帮我,可以吗?”
钟情有气无力:“你滚……”
“好吧。阿情不帮我也行。”
原况野更紧地抱住他,像是要将怀里的人塞进自己的心脏。
“我可以不碰阿情,只要阿情告诉我,那杯水里究竟放了什么?”
第112章
原况野摘下冰袖,捉住钟情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钟情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掌心处的皮肤有道道长条的凸起,很显然是交错的伤疤,被掩盖在墨色的纹身下,不为外人所知。
摸到腕间拿到深长的伤疤时,钟情指尖一颤。
之前对原况野的恐惧与怨怼被抛之脑后,他稍微凑近过去,很小心地抚摸着那道伤疤,轻声问:
“还疼吗?”
原况野在主动送上来的人耳边轻吻:“早就不疼了。”
气氛有片刻沉默。
钟情能猜出男主在这个时候摘下冰袖露出伤疤的用意,身体上的距离已经无法再进一步,自然会想要心灵上的亲密关系。
但钟情并不想和男主谈心。
这个位面两个男主之间才是真正的知己,他一个深情男配还不配知道那么多。
但是气氛已经到这儿,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顺着原况野的话问: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原况野的声音很低,也没什么情绪,淡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很闭塞的小镇,镇上的人很愚昧,很顽固,大人小孩都一个样子。他们认定男人该有男人的模样,女人该有女人的模样,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长得像女孩的男孩。”
只是一个开头,钟情便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他想起之前系统拼死给他发过来的三秒钟视频,那上面的人简直漂亮到不像是真人。
其实长大的原况野已经有很明显的锋利轮廓,不会再有人错认他的性别,但那双过于漂亮妩媚的眼睛和嘴唇还是存留着几分阴柔。
“那里落后到学校里男生女生之间几乎不会说一句话。一个长得像女生的男孩,哪一边都融不进去。在那里的每一天,我都被别人叫做怪物。我没有父母,监护人是我的老师,他从来不会为我说话,因为他害怕别人说他徇私。”
“但学生还是觉得他徇私,觉得他一定是在考试之前把答案告诉我了。后来他们把对所有老师的不满都发泄在我身上,我的外号从怪物变成了丑八怪、私生子。”
“离开那里的时候,我一张照片都没带走,因为我恨那上面的脸。但是走出那里之后,人们依然会看我的脸……只看我的脸。”
“可事实是况野很漂亮。”钟情轻声道,“况野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所以人们都会看你。”
“但在那座小镇,长成我这样的人就是丑八怪。没想到走出小镇后,丑小鸭就成了白天鹅,没有任何过渡,就就好像从一个平行世界来到了另一个。我开始不解,如果美和丑的定义可以如此虚幻,那么其上附加的爱恨也是不真实的吗?”
“如果不是真实,那什么才是真实?透过双眼看到的别人的模样,真的就是那个人本来的样子吗?”
“这就是原因。”原况野握住钟情的手,按在他手腕上那条伤疤上,“我想要真实,宁愿痛苦,不要麻木。我不相信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或许只有掀开皮囊,才能看见真正的自己。”
可是要怎样才算掀开皮囊呢?
或许只有棺材的的白骨才能做到。
钟情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触摸原况野的脸颊:“我看不见况野的样子,只能像这样抚摸况野的脸。但我心中知道况野的模样。”
“我的心告诉我,况野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如果不相信眼睛,总可以相信心脏。”
原况野捉住他的手,细细地亲吻他的指尖,喃喃道:“我相信。”
他一路吻到钟情的胸口,吻在那炽热的心跳上,无数次地重复着,“我相信。”
“钟情,《Feather》里面有一句歌词是——Youtellmeallyoursecrets,andItellyoualluhmine。现在我已经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那杯水里究竟放了什么,让你那么害怕我会误喝?”
钟情:“……”
钟情说不出口。
他的手还在被面前的人亲吻,但亲吻越是热烈,就趁得他指尖越是冰凉。
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圣父白莲花,怎么可能面对男主承认自己当初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想着下药来生米煮成熟饭?
但又实在找不出其他合适的理由,男主又在一旁虎视眈眈,显然不是随便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系统魂一样飘出来:【友情提示,菜精,不能拒绝男主哟。】
钟情:【……这都不能拒绝,那我人设不全崩了?】
【再次友情提示,男主其实给了你两个选择的哦。】
【什么选择?】
把之前的对话拉出来回忆一遍,钟情脸一黑。
他还从来没有为别人做过这种事,难道这个位面真得清白不保?
长时间的沉默已经出发人设偏离机制,钟情在警铃的催促下,不得已低下头去。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埋头钻进被子里一点点去找。
鼻尖胡乱擦过面前人腰腹处的皮肤时,牵起一阵很明显地战栗。
最后还是钟情的手先找到那个地方,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握住,下定决心低头亲吻时,却吻住一片干燥的掌心。
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却听见原况野声音哽咽。
“不用说了,阿情,我不会再逼你,不用告诉我。”他捧着钟情的脸万分珍重地亲吻,“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你永远不必对我这样做。这应该是我来做的事情。”
钟情还是不明白男主怎么突然心软,懵懵懂懂被重新按倒,还以为又会是新一轮征伐,但某处却被极其温柔地包裹住。他想要挣扎,却在极有技巧的挑逗之下失去所有理智,重新被拖进情|欲之中。
第二日,两个“原况野”预备役不期而遇,都为对方身上微妙的变化感到惊讶。
原况野胸前插了一朵新的鸡蛋花,而宫鹤京没再喷他最爱的那瓶香水。
兜兜转转,熟悉的香气还是萦绕在两人之间,只是源头换了对象。
这大概是他们最有默契的一次,一下就猜出对方这样做的心思,并且谁也没有开口嘲讽,各自默默地坐着。
他们在无言之中达成了共识——要继续伪装,要继续隐瞒,从此心甘情愿,不再想着戳穿真相验明正身。
这样的和平对他们来说实在难能可贵,弹幕也发现端倪,纷纷讨论起来。
隔着一层镜头,他们只能看见原况野口袋里的鲜花,闻不到宫鹤京身上的气味,然而拼拼凑凑却也几乎将整个真相都演绎出来。
一时间评论区热闹无比,有各自为营开启骂战的,有左右为难做墙头草的,自然也有左拥右抱两个都要的。
但这一时的和平很快就因钟情的到来被打破。
宫鹤京的眼神又开始变得怨愤,因为今天他做不了任何手脚。
今天就是半决赛的日子,整整一天,他都只能待在舞台旁的嘉宾席上,做他的“宫鹤京”。
原况野这一次的作品是一首非常应景的迷幻摇滚。
国内对迷幻摇滚的涉及还很稀少,台下观众都是摇滚乐的疯狂爱好者,自然识货,前奏刚出来就一片欢呼。
原况野的风格和国外流行的迷幻摇滚最大的不同在于,国外往往喜欢用强烈的节奏和尖利的音符强行烘托出一个令人迷幻的氛围,但原况野却用的是来自中东或是非洲一些极富民族感的、令人陌生的音乐元素。
不同地区音乐文化的碰撞将他的舞台奇妙地分割出不同的时空,彼此遥望又彼此交融,身处这样的旋律之下,人人都好似醉氧一般,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
只有宫鹤京清醒无比。
他看着舞台一旁台阶上的钟情,看见他那双浅瞳里灿若星辰的笑意,一个声音尖刻无比地在脑中叫嚣——
这才是钟情真正爱的那个“原况野”,是他永远都模拟不出半分的“原况野”。
他嫉妒得几乎要发狂,指尖轻动编辑了一条字字卑鄙的消息,按下发送键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但他迟迟没有撤回。
手机那头的人办事很利落,比赛之后的小聚会一结束,就有节目组的人单独带原况野去后采。
半决赛的赛制从一开始就有很大改动,钟情没有半分怀疑。见原况野犹豫着不想去,还非常大方地帮着节目组劝人。
理智告诉宫鹤京应该稍等一会儿再出现,但欲望和思念却让他等了不过五分钟就匆忙跑过去。
听见他的声音,钟情显得很意外:“咦?况野,这么快就录完了?”
宫鹤京没有回答。
他拉过钟情的盲杖,带着他走进宿舍楼。
刚进电梯他就再也忍不住,将钟情紧紧抱住。
他嗅到钟情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之前的小聚会上,他趁着原况野不注意偷喝了两杯小酒。不过是兑了雪碧的红酒,就能让脸颊微红双目迷离,露出只有在床上才能见到情态。
他深深吸了一口钟情身上的酒香,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压缩得密不透风。也只有这样亲密的距离,才能稍稍驱散他心中那巨大的恐慌,才能稍稍劝慰自己,至少此刻他爱的人还在他身边。
钟情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背,说话时尾音有醉酒的旖旎。
“况野,你是小孩子吗?这里还有摄像头呢。”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摸身前人的头发,却被那人猛地握住手腕,打横抱起,走出电梯,踢开房门后回身压在门板上亲吻。
钟情抽了一下手,没抽动,他心中迷迷瞪瞪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双手就被布条状的东西捆上。
钟情现在都快被做出经验来了。
如果男主不捆他的手,那么就意味着男主今晚是个散着头发的打桩机;如果男主捆住了他的手……就意味着男主今晚是个扎了头发的大变态。
大变态男主不止花活多,骚话也多,而且不喜欢床。
他体力好到离谱,尤其喜欢站着做,每次都逼得钟情满脸是泪地挂在他身上,明明不堪忍受,却又因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而无处可去。
对于一个人身上竟然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做事风格,钟情也是叹为观止。
感叹的同时也不是没觉得诡异过,只是每次都被宛如狂风暴雨的侵占扰乱心神,除了全情投入,再也想不了别的。
门板倒还是两种形态的男主都十分衷情的地方。
无力承受亲吻的时候,背后的门板突然想起几声敲门声。
钟情悚然一惊,酒意散了大半。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那几下敲门声简直就像敲在他的脊骨上似的,让他紧张得呼吸一紧。
宫鹤京感受到怀里人的轻颤,轻笑一声,低头舔了下他紧闭的双唇,抬起手臂堵住他的退路,用气声道:
“宫鹤京在外面。别动。这门隔音不好,会被听到的。”
钟情果然就不敢再动。
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任由宫鹤京变本加厉地亲吻他的锁骨、肩胛,双手一颗一颗扯开衬衫的扣子,一路下滑,直至滑进裤缝里的幽深处。
“嗯……”
钟情忍过一下,晕头转向地含着眼泪小声问:“宫老师走了吗?”
宫鹤京被他可爱得心痒痒,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看着猫眼外沉默的人,轻声笑道:“他走了,估计以为我们不在。”
钟情松了口气,松懈下来后才感觉身后竟然是如此饱胀,紧绷到发痛。
不敢对男主发火,只好责怪无关人员。他小小地抱怨:“他来干什么啊。”
宫鹤京又是一笑。
他看着猫眼外那人紧握的双拳,意味深长地说:“估计是来给我推荐理发师的。下个舞台风格会换一下,需要剔寸头。”
钟情这一下震惊得连疼都忘了:“啊?”
宫鹤京哄道:“寸头很好摸的,比卷发还好摸。不想试试吗?”
“……况野喜欢就好。只要是况野喜欢的,我都喜欢。”
宫鹤京没忍住又咬了一下他的鼻尖。
再次朝猫眼看去时,门外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离开。
猜到他会去做什么,宫鹤京狂喜到极点,身下的力道也越发失控。
钟情实在受不了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男主精力能这么好,昨晚已经大张旗鼓地来过一次,今天又这样大动干戈。
何必呢?即使是满汉全席,天天吃都不会腻味的吗?
等等,该不会就是故意这么逼他,等他受不了主动说出那杯水的秘密?
越想越有可能,钟情心中来气,不明白男主什么时候从高冷冰山成了心机绿茶。
借着酒意,他心中升起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既然男主非要知道,那就让他知道好了!
他又开始挣扎起来:“放开我!我告诉你那杯水的事情!”
宫鹤京轻而易举制住他的动作,面上仍旧是一片兴奋,下意识问道:
“什么水?”
第113章
语气中的漫不经心让钟情清醒了几分。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飞速闪过,因为太过不可思议,稍一细想就头痛欲裂。
他在浑浑噩噩的疼痛中,在恐惧与侥幸中,很慢地开口:“况野……你忘了吗?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那杯水里放了什么吗?”
宫鹤京一顿,随即自然地笑起来:“终于肯告诉我了?说吧。”
他轻轻咬了下齿间的皮肤,“我洗耳恭听。”
太自然了,浑然天成行云流水一般的自然,没有半分迟疑或是紧张,就好像曾经就这样的话题训练过无数次,一段如此精妙的演绎。
演绎。
那一瞬间的迷惑被浓烈的悲哀取代,钟情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不是从未感到过奇怪,他只是觉得不可能。
因为不可置信,所以不敢怀疑。
他带着最后的期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地祈求:“况野……我想摸摸你的脸。”
身上的人有片刻僵硬。
亲吻的舌尖开始轻颤,始终不置一词。
那零星的期盼逐渐被绝望取代,钟情开始挣扎,不顾领带深深勒进手腕。
“放开我!我要摸你的脸!”
宫鹤京沉默着,突然冷笑一声。
真是滑稽,当他千方百计想要将真相和盘托出的时候,全世界都在阻拦他,为他圆谎;当他心甘情愿保守这个秘密时,却轻而易举就露了馅,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看着钟情通红的眼角,在片刻僵持之后,更加狂乱地倾身过去亲吻。
他堵住钟情的嘴,按住他乱动的手,将他死死压在身下,让他连最后一丝自由也彻底失去。
沉默的对抗、挣扎中,夹杂着痛苦的眼泪和喘息,谁也不曾再说话,但彼此心知肚明真相已经败露。
一直到最后,钟情都倔强地忍耐着不肯昏睡过去。
他始终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直到筋疲力尽,只能伏在枕头上,无助地喘息。
腕间蓦然一松。
哭湿的睫毛轻颤,他抬眼看去,毫无焦距也毫无神采的浅瞳中划过一丝怔忪。
他动了下双手,的确不再有任何阻碍。
身上的人还在亲吻他的脸颊。
钟情渐渐抚摸上那人的头发,是粗硬的直发,抹了一点发胶,整齐地向后梳去。
在一点点摸上那人的额头、眉眼、和鼻梁……
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宫鹤京心痛地看着面前的人无声落泪。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哭,面上神色恍惚,眼泪却大滴大滴落下,渗进被子里。仿佛他连身体都这样沉重地爱着原况野,比他的理智先一步做出反应。
所有关于嫉妒、怨恨、和报复的念头顷刻间烟消云散,心碎的人或许总是更心软,宫鹤京张了张嘴,没能说出那个能让原况野和他一起同归于尽的真相。
“不是你的错。”
他哑着嗓子道,“你喝醉了,是我引诱了你。”
脸颊上有些痒,他下意识抹了一把,抹到一手水痕。宫鹤京就这样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眼泪,苦涩地喃喃:
“全是我的错。”
钟情的手无力地松开。
他像是冷极了,将自己蜷缩在墙角,抱着被子,没有一点声音地流泪。
良久,他终于开口,悲伤过度近乎失声的嗓音里有摇摇欲坠的祈求:
“别告诉他……求求你,别告诉他。”
不是控诉,不是责骂,而是哀求——
即使遭遇这样可怕无耻的事情,他第一个想起的仍旧是原况野。
宫鹤京悲哀地看着他,忽然开始憎恨这种名为“爱”的东西。
让一个人失去自我、封闭心灵,用这种堂而皇之的借口逼人去付出、去牺牲,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钟情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他说:“好,我不告诉他。”
又是良久的沉默。
钟情的眼泪似乎没有尽头。宫鹤京伸手想要触碰那双湿润的浅瞳,却终究还是收回手。
“你没有必要自责,今天不过是你喝醉了,才会被我骗到。钟情,我爱你不比原况野少,难道就不能与你错一次吗?”
钟情终于抬头:“……一次?”
宫鹤京苦涩一笑,将过往一笔勾销:“是的,就这一次。”
钟情相信了这句话,或者说,他自欺欺人地选择相信这句话。因为面对真相的需要的勇气,足以耗尽他所有的生命力。
“你走吧。”
钟情疲惫不堪地说,“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宫鹤京自嘲一笑。
他总是心软,钟情却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复,真正听到时还是觉得寒心。
“要让阿情失望了。”他平静地说,“我绝不会放手。”
“宫鹤京……你疯了吗?我们只是见过几次而已,你对我而言,与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
“陌生人也会有阿情的照片吗?”
手里被塞进一个冰凉的屏幕,钟情听见宫鹤京的声音。现在,他的声音与原况野的又完全不同了。
让钟情几乎想要相信,他会弄错的确只是因为醉酒。
“可惜阿情看不见,否则就会看到相册里的你有多么漂亮。”宫鹤京轻声道,“阿情,你说,这样的你,让我怎么能舍得放手?”
钟情的声音带上一点恐惧:“你拍了什么?”
“一些能让阿情……”宫鹤京笑笑,“……永远留在我身边的东西。”
“……为什么?”
开口时眼泪一同落下,这一次,钟情的眼泪终于是对着面前的人而流,“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因为我爱你。”
可是不被接纳的爱即使用震耳欲聋的音量喊出也无人在意,反倒成为背刺回来的利刃。
钟情说:“可是我恨你。”
“我知道。
疼痛成为习惯之后,再怎么剧烈的痛苦也不过只是一道麻木的抽搐。宫鹤京轻声开口:
“阿情,若要我为你保守秘密,这便是代价。”
钟情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下去,宫鹤京却握住他的手,在他耳畔道:
“决赛就要到了。这样的节目,无论过程有多少腥风血雨,到最后,人们只会记得谁是第一名。原况野身上还有官司呢,他的抄袭嫌疑还没有彻底澄清。就算大众愿意相信他……我还有一百种别的手段,让他变成污点艺人,让节目组不敢将冠军颁给他。”
“阿情……原况野和照片,你只能选一个。”
良久,钟情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床单上。
那方寸屏幕是房间里仅有的亮光,若这一点光明能在钟情眼里成像,他就会发现,那上面不是他想要的不堪入目的艳照,只是一张在正常不过的睡颜。
半张脸都掩藏在被子下,只露出安详沉睡的眉眼,无端的岁月静好。
宫鹤京关掉手机,他们的世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宫鹤京隐隐嗅到缅栀子的味道,在这象征希望和新生的甜腻花香中,他将钟情揽入怀中。
第一次,以“宫鹤京”的身份,抱住他的爱人,轻声诱哄:
“我只求一半的你,阿情,这并不贪心。”
*
钟情开始躲着原况野。
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努力冷静下来。事已至此,自怨自艾也没有作用。
他并不想去弄明白喝醉酒的那天晚上究竟是他们的第几次,也不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无法将两个男主分辨出来,他只想将这个可怕的意外扭转成任务的催化剂——
宫鹤京的确够卑鄙,但也的确为他提供了一个能合情合理离开原况野的理由。
痴恋原况野的小白花,在得知自己竟然愚蠢到失身于他人,只会无比懊恼愧疚。而愧疚,是毁掉爱恋最强大的武器。
愧疚会让人逃避。
面对原况野的邀请,钟情头一次心狠地拒绝,却没有引起人设机制的半点动静。
他依然对原况野很好很好,甚至比过去还要好。
会学着亲手为他熬汤、会四处寻找保护嗓子的食物、会一秒一秒研究他新写的乐谱,写下一大篇听后感,就像原况野照顾他那样照顾原况野……但是他不见他。
一个缩在房间一步不出,一个时间都被琴房和彩排填满,几天里零零碎碎的见面时间竟然还不到三个小时。
不知原况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弹幕也对此疑惑不解。
房间里的机位到了深夜会自动断电,但走廊上的摄像头会24小时不断录制。所有观众都看见了那天晚上钟情是被谁抱进房间,又是谁被堵在门外,敲门却始终无人应。
[这俩最近有点不对劲啊。难道钟钟终于变心了?我‘惊情’大邪教终于要壮哉了?!]
[只有我在思考为什么当时没有人给旷野开门吗?如果钟钟和宫大只是在房间闲聊的话,应该不至于不给开门吧?难道是太激烈导致没听到?啊啊啊我恨,为什么走廊机位收录声音的设备这么差,啥都听不到啊!感觉错过一个亿……]
[你们不觉得真正诡异的是,旷野没敲开门后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去确定钟钟到底在哪里,而是去找造型师剪了个寸头!更诡异的是,第二天,宫大也剪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寸头!别说声音,但凡近视眼隔个五米十米,都能把他俩认错。]
琴房里的琴声越来越沉闷、也越来越哀伤,似乎不善言辞的作曲者将一切情绪都融进音符,趁着夜晚,统统发泄出来。
那是原况野在舞台上演奏的第一支曲子,《蘑菇》。
指尖在琴键上用力地按动,乐声像潮水一样涌出,带着咸涩的腥气,好似每一个音符都刚在海水中浸泡过。
这样的情绪穿透层层墙板,惊醒了睡梦中的钟情。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翻身下床,裹着毛毯打开门,下楼朝琴房走去。
他没有带盲杖,赤着脚循着音乐声,一路悄无声息摸索到琴房门外。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乐曲中传递出的悲伤与困惑。
不该是这样的。
剧情中决赛的乐曲应该是一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振奋人心的神作,应该和初舞台截然不同,这样才足以显现男主在这段时间里的成长。
如果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地,即使得到冠军,依然违背了世界意志的本意。
钟情裹着毛毯,缩在门边坐下。他倚着门板静静听着琴声,自始至终不曾惊动里面的人。
直到天光微凉,里面的人弹琴弹到十指发烫,照例出去浸泡凉水,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地上裹在毛毯里缩成小小一团的人。
他半跪下来,滚烫的指尖抚摸过钟情的脸颊。
弹幕被迷得神魂颠倒:
[天啊,要是我打开门看见这个样子的钟钟,就算他做了再糟糕的事情,我也会原谅他。不就是绿帽子吗,我抢着戴!给我亲啊原况野!这样都能忍得住不亲,你还是人么?]
感受到脸颊上的温度,钟情惊醒,一双眼懵懂地朝向原况野。
好半晌,他终于启唇,在无数弹幕营造出来的热闹气氛中,说出这几日以来他们的第一句话:
“况野,我们分手吧。”
第114章
“为什么?”
原况野轻声问,嗓子里有过度使用后的沙哑。
“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话出口时钟情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似乎也曾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全是我的错。”
“钟情。”原况野急切地说,“你忘了吗?牵牛花的花语是爱情永固。”
钟情小小地笑了一下。
他终于想起之间是谁在他面前将一切过错都独自揽下——是宫鹤京。
然而现在的他也像那时的宫鹤京一样,承认错误不是为了面对或是补救,而是为了更深的伤害。
他学着记忆里宫鹤京的模样,冷漠地说:
“可是况野,牵牛花朝生暮死、微不足道。”
面前的人沉默良久,久到钟情几乎都要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终于开口。
“既然微不足道……”
原况野抚过他的眼尾,那里的睫毛被眼泪沾湿,很可怜地耷拉下来,“……那为什么还要哭呢?”
“……”
钟情无言地别过头,避开他的手。
来时早已准备好的那句“移情别恋”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忽视了之前对男主言听计从带来的巨大惯性,让这具身体模型没办法面对男主说出任何狠心绝情的话——
几乎每一次都是这样,男主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就能轻易让剧情滑出轨道,而当他这个男配想要扭转剧情时,却次次都如此艰难。
钟情几乎想在这种角色等级之间的压迫下落荒而逃。
他竭力想着他能说出口的理由:
“我累了,我腻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只想回家。”
“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你疯了!”钟情一惊,推开原况野想要来抱他的手,“马上就是决赛,你要在这个时候退赛吗!”
话出口后他立马意识到这句话听着男主耳中必然是关心大过责备,冷静下来后漠然地补充道:
“你当时和节目组签署的合同上有违约金,会赔得你倾家荡产。”
然而原况野相当理智:“这不算理由,钟情。”
钟情闭了闭眼睛,为男主的油盐不进。
“况野,到此为止吧。”
他几乎是哀求地说,“就到这里不好吗?趁一切都还早,就当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
“……还早?”
原况野在那一瞬间怒不可遏。
他握住钟情的手,带着他强行去碰自己的额头。覆盖在上面细软的卷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剪过的、烫直的短发。
“只要你一句喜欢,我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钟情,我是因为你喜欢才来到这里的,现在,你却要抛弃我吗?”
失去视力后对气息的感知会变得极为敏锐,钟情陷在男主的怒火之中,强行压下去的退意又开始萌生。
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堵住他的退路。
和面前人一模一样的声音,显然只会是宫鹤京。
琴房的动静不可能穿破层层墙板传到顶层的总统套房里,但他不知为何还是来到了这里。
“已经很晚了,原先生还是行行好,不要在深夜扰民。”
宫鹤京强势地挤进地上的两人之中,握住钟情的手,双眼却紧盯着另一人不放,冷笑道:
“明知答案是什么,却还要再问。原老师,何必自取其辱呢?”
原况野冷冷地回视:“我们之间的事情,轮得到你说话吗?”
宫鹤京看了眼琴房地板上凌乱的稿纸,反唇相讥:
“大晚上的,干嘛火气这么旺?怎么,写不出来新歌,江郎才——”
掌心被小小地一握,宫鹤京心下一怔,没能说完这句话。
钟情低低道:
“送我回去吧。我不想待在这里。”
宫鹤京沉默一瞬,心中怅然叹息,却听话地伸手替怀里人裹紧毛毯,扶着他站起来。
他懒洋洋抬起眼皮朝愣在原地的原况野看了最后一眼,在那张脸上看到同样的伤痛。
他想爱可真不是个好东西,无论被爱还是不被爱,无论是他还是原况野,都这样受尽折磨。
原况野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漆漆的走廊尽头。
他脚下是无数空白的废纸团,一如他此刻苍白的心。
三天之前,他曾无数次当着宫鹤京的面将钟情带走,而这三天他成了那个被留下的人。
一开始他还会坚定地追上去,渐渐的他知道自己不再是被选择的那个人,便只能在原地驻足。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颗曾经坚贞到不可撼动的心,会在一瞬间清空他的存在,转而装进另一个人?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但他迟迟不敢面对,将它就此尘封、不见天日。
他在钢琴前重新坐下,十指已经变得冰冷,敲在琴键上宛如敲击着冰块,音符滞涩,像他的思绪一样,是不成曲调的一团乱麻。
*
灰色的毛毯下露出一点雪白的脚尖,在上台阶的时候被宫鹤京看见,顿时怒气冲冲地将钟情打横抱起,径直回到顶层的套房。
连人带毯摔在柔软的大床上,一点也不疼,但钟情还是有些懵。
他什么也看不见,被忽然带进陌生的地方便连方位都无从分辨。
他愣愣地披着毯子坐在床头,很像是一个程序错误的小机器人。
宫鹤京逼迫自己狠心道:“钟情,你没时间了。”
床头的人终于动了一下。
他抱着膝盖将自己紧紧裹进毛毯里,好像那里是唯一安全的洞穴,对洞外的人不理不睬。
又是这样,宫鹤京恨得咬牙。
在原况野面前还会给他几分好脸色,一旦两人单独相处,就是这副缩头乌龟的玩赖模样。
他轻声道:“你不过仗着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你可以随便作践我,我心甘情愿。但是钟情,你等得起,原况野也等得起吗?决赛就在四天后,他的命运就在你手上——也在我手上。”
钟情渐渐抬起头。
他并不为宫鹤京这番威胁所动,但是就在宫鹤京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在黑暗中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压迫感——
来自男主、或者说支柱的压迫感。
在这种压迫感前,低等级的角色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被操控、被囚禁,就好像自己只是主角手心中的一个玩偶。
钟情讨厌这种感觉。
难怪一个位面可以同时存在两个男主,但只能拥有一根支柱。
一根支柱就足够影响其他角色,再多一根的话,估计位面意志的作用都得被他们取代。
他有心激怒宫鹤京,看看这属于支柱的压迫感究竟能强大到什么地步。
他抬头轻声道:“我要一个期限。”
“什么期限?”
“放我离开的期限。”
宫鹤京果然被气笑了:“放你离开,好让你去找功成名就的原况野再续前缘?阿情,你把我当傻子吗?”
“你不过就是想要我的身体,总该有腻味的一天吧?到那时放我走,对你来说不会有任何损失。”
“你觉得……我只是想要你的身体?阿情,我对你说了这么多句爱,你一句也听不到吗?”
“你这种人,也懂什么是爱吗?”
“……”
气氛陷入凝固,钟情悄悄攥紧手里的毛毯,准备迎接支柱压迫的爆发,但他等啊等,等到的却是那股压迫力越来越小,低微得几乎就要消失不见。
就好像……这根支柱已经元气大伤、奄奄一息。
但这丝脆弱很快就消失,压迫感卷土重来,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宫鹤京的亲吻。
“既然阿情这样想,我怎么能不如你所愿呢?”
他的吻没有遭到任何反抗,因为钟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他的侵犯浑然不觉。
那双浅瞳毫无焦距地看着某一处,像是能穿过时空的界限,看到他想要去看的那个人,即使近在眼前,也像是远在天边。
宫鹤京曾经有多么为这双眼睛着迷,此刻就有多么憎恨它们。
“就这么想见他?”
宫鹤京粗暴地插|进去,口不择言,“可我和他有什么区别?钟情,你以为你分得清你究竟爱的是谁吗?
“你分得清是谁喜欢缅栀子,又是谁喜欢玫瑰吗?你知道是谁喜欢牛排,又是谁唯爱热干面吗?如果我说我要喝酒,你会给我什么?是红酒兑雪碧,还是雪碧兑红酒?!”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来。
“不管怎么兑,不管谁多谁少,倒进一个杯子里就再也分不开。我就是他,他就是我,阿情,你甚至可以在床上把我当成是他……”
“我和他,轻而易举就可以变成对方,但是为什么你唯独只爱上了原况野!”
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方才罢休。
钟情自始至终不曾开口求过一句饶,他极力忍耐着承受一切,直到宫鹤京压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统。】他嗓子已经哑到在系统空间也近乎失声的地步,【查出来了吗?】
【出来了。结果显示刚才支柱的确有一瞬间波动,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你查这个做什么?】
钟情若有所思。
看来刚才不是他的错觉,这个位面的支柱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稳固,也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除却生,便只有死。
他们存在第三种可能。
时间在半梦半醒之中度过,再一次醒来时窗外阳光已经倾泻而入,不需要眼睛去看,伸手便能感受到属于夏末的融融暖意。
钟情起身,仍旧是懒得去找鞋,光着脚一路摸索着走出房间。
走出几步后他顿住,因为听见了两个熟悉的、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在哪儿?”
“他还在睡。昨晚他很累,怎么也要不够。”
“……你到底对他耍了什么诡计?!”
“原况野,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一开始总是我去扮演一半的你,到后来是你也需要伪装一半的我。或许一开始他的确只爱你一个人,但后来,他心中对‘原况野’这三个字的画像,同时有我们两个的影子。这一点,你敢承认吗?”
“……”
“既然我能将那颗装满你的心侵占一半,那么将他完全抢过来,又会是什么难事呢?你是酒吧驻场,我是国际影星;你前途未卜,而我已经名扬天下。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不是吗?”
“他不是这样的人。”
“原况野,你太天真,也太自大了。你以为这世上真的有无缘无故的爱吗?我跟你除了声音,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没有人会同时爱上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除非,他爱的根本就不是那个人。”
宫鹤京在这种自虐中体会到两败俱伤的快意。
“他爱的只不过是你的声音。谁拥有你的声音,他就会爱谁。”
有玻璃瓶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响起。
“激素药。本来是用来治疗抑郁症的,吃多了会影响声带功能。我知道你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停的药。”
“你大可以试试。如果你失去了现在的声音,他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爱你。”
第115章
“……把他还给我。”
原况野低低道。
分明是两种情绪截然不同的声音,却依然相似到一模一样,像一个人分饰两角上演的一出独角戏。
“他从来就不曾属于你。如果想要,就自己来拿。你不是也很会伪装成我的模样吗?”宫鹤京冷淡地微笑,“我可没你那么小气,我甘愿将他分你一半……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门“砰”一声关上,房间重新陷入寂静。
片刻之后,播放器中响起一段模糊的录音。
是戏剧《萨德侯爵夫人》里的台词。
不再年轻的侯爵夫人在悲切地为自己的丈夫开脱: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红艳,玫瑰鳞片闪闪。”
像唱歌一样优美而悲戚的台词在客厅中回荡,热烈的争执驱不散房间里的寂寥,反倒显得更加空旷。
在某个瞬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有人走路没有一点声音,直到握住钟情的手按在墙上,钟情才察觉到他的到来。
“毒蛇脸颊红艳,玫瑰鳞片闪闪。”
“钟情,如果不碰我的脸,你分得清楚现在的我是谁吗?”
钟情轻声道:“况野永远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浪漫主义,‘永远’这两个字这么轻松就能说出口。难道所谓真爱,就是由这些好听的谎言编织起来的吗?”
钟情想要挣扎,但面前的人死死压住他的动作。
“放开我!”
宫鹤京不肯放,拉着怀中人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
他卑微地祈求:“阿情,别这样对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模样,你对我的了解全都来自原况野的一面之词。摸摸我的脸吧,用你的心看看我,你就会爱上我。”
钟情被迫抚摸着他的脸。
他们之间有过那么多次的亲密关系,那些掩盖在衣物之下不为外人所知的地方他全都触碰过,却是这张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脸,他一次都不曾触及。
掌心中那张脸很轻柔地回蹭了一下,钟情指尖微顿,随即一耳光扇了过去。
眼中盈盈泪光因为颤抖欲坠不坠,落在旁人眼中像是在恐惧,只有钟情自己知道这是夙愿达成的兴奋。
在发现端倪的那天晚上他就想扇这一巴掌,但碍于眼睛看不见无法确定方位,只能忍痛放弃。
这一巴掌没什么力道,宫鹤京连脸都没偏一下,但心中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被击碎成尘埃。
他垂着眼,目光变得阴鸷,那些发誓就此埋藏的真相就这样在妒火之中脱口而出:
“无论怎么求你都没有用吗?可是阿情,你以为毒蛇有獠牙,玫瑰就没有尖刺?你以为原况野就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圣人?你以为……你现在分不清我和他,难道第一次的晚上,就能分出来了吗!?”
怀里的人终于变了神色,那张冷漠无情的脸染上一丝惊慌失措。
“你什么意思?”
一根领带缠上他的手腕,压在背后动弹不得。
身前是宫鹤京慢条斯理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给了你两次喊停的权利。”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那时候你能拒绝,是你自己放弃了……这可不怪我。”
钟情嘴唇颤抖:“胡说……骗子……那天晚上我摸过况野的脸,那就是况野。你在骗我……”
宫鹤京冷笑:“你看,你们之间的谎言从那天就开始了。”
“阿情,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给他做了榜样,他那点心思或许能藏一辈子。就他那个缩头乌龟,亲眼看到你身上那些痕迹也能当做不知道,你以为他会主动说爱你吗?”
钟情说不出一句话。
他捂住耳朵不要再听,但失去视力后的听觉如此敏锐,宫鹤京的声音依然像毒蛇一样钻进来。
“阿情,那天晚上,谁让你更舒服?嗯?”
【啊啊啊统子!完了呀我完了呀!】
钟情崩溃,他想过或许发现端倪的那天晚上并不是他认错的第一次,但他万万没想到他连第一次都认错了!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但凡是个人,怎么可能忍得下这种奇耻大辱?更别提原况野还是堂堂男主!
只要他愿意,全世界的人都会爱他,他何必屈就一个满身别人痕迹的人?
超负荷的索取模糊了钟情对那天晚上的记忆,他只记得他被从浴缸中抱出来时满身水痕,身上第一次被人啜出的吻痕仍在隐痛,身后第一次被人留下的液体依然湿|滑黏|腻。
他不敢想象,在第一个人离开后,他究竟是以什么面目出现在第二个人面前。
系统很淡定,甚至因为禁言终于解除而神清气爽。
【你啊也没用,我在审判者那里打麻将看到监控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说起这个钟情就来气,要不是系统贪财不肯还钱导致失去监控权也变成个瞎子,他又何至于犯下这等大错。
【赌赌赌!你一天就知道赌!下个世界你干脆给我挑一个赌狗角色好了!死系统你给我说清楚,你前任真的是违法才进去的吗?真的不是看这位面俩男主俩变态才让我来当替死鬼的吗!】
【你竟然这样污蔑我!我是那种没有统格的统吗!】
【你有统格,你会看着我就这样被他们两个骗来骗去,一点提醒都不做?】
【谁说我没有提醒你!这不是被禁言了嘛。而且我早有准备,任务输就输了!】
系统生气地调出自己许多天以来做的准备,【你看这条密道,我前任被逮之前挖到一半,现在我给它我挖通了。等这个位面任务失败,咱俩就趁乱从这里逃出去,随便往哪个偏远位面一钻,从此就海阔天空任鸟飞了!】
这狂妄的想法反倒使钟情冷静下来。
不行,他不能输。
辛辛苦苦飞升要的就是堂堂正正活着,决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东躲西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想起之前无意中发现的第三种可能,却依然无法拼凑出连接现实与想象当中的那一环。
两个男主都得活着,但两根支柱却只能留下一根。
唯一的办法只有将两根支柱各自打碎一半,才能同时抱住剧情和任务。
【统,你说这个位面支柱们赖以生存的能量是什么?】
【这还不简单?】系统念出剧本上的结局,【终于,他们各自凭借自己的声音,在属于自己的领域,大放异彩。】
钟情总结:【声音、功名。】
更准确的说是,靠他们的声音创造功名。
功成名就是每个世界男主的基本条件,而“依靠声音”则将这个位面的两位男主和其他位面区别开来。
想要折断一半支柱但依然保持男主身份,只能让他们主动放弃“依靠声音”这个规则。
但这实在是太难了,整个位面都依托声音和音综而生,音综结束,这个位面也随之结束。
在强大的剧情惯性面前,一个男配能起到的作用无足轻重。
长久的沉默与眼泪浇灭了宫鹤京最后一点怜惜。
“钟情,你没时间了!你以为我真的拿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没有办法吗?”
冰冷的玻璃瓶塞进钟情掌心,宫鹤京就像他影片中那些穷凶极恶却走投无路的罪犯,声嘶力竭,却又是色厉内荏。
“这种药里有一种成分,对声带刺激性很大,需要大比例兑水才能喝下去。”
“我说过我有一百种办法能叫他身败名裂,也有一百种办法能把这东西下到他的饮料里。娱乐圈因为一瓶水从此失声的例子……阿情,需要我一个一个讲给你听吗?”
钟情想要顺着他的话骂他一句卑鄙,却突然顿住。
水。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和原况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想起前不久的那个晚上——
因为一杯水,男主性格大变,从沉默寡言的冰块变成言听计从的保姆;也是因为这杯水,男主拦住他的主动,向他承诺从此不再逼迫。
难怪男主会给他看手腕上的伤疤,难怪他会讲过去那些伤痛的回忆。
他以为那杯水里放的是安眠药。
他以为他的瞎子室友,也想过要自杀。
宫鹤京还在说:
“决赛过后我就会离开这里。阿情,到时候究竟是你主动跟我回首都,还是我毒哑了原况野再将你绑回去……全看你自己。”
钟情仍是没有说话。
他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视线像是落在手心中的玻璃瓶上,又像是落在那段光洁白皙的手腕上。
良久,他轻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一切的计划,都必须建立在完成剧情之上。
剧情里写原况野会在决赛上唱出一首治愈神曲,但直到现在他都没写出一篇完整的曲谱。
宫鹤京实在太过分,在钟情服软之后故意将房间搬到琴房上面,让钟情整夜整夜听着一层钢筋混凝土之下传来的破碎琴声。
弹琴的人似乎完全忘了比赛的事情。
琴键在他手中成了发泄情绪的工具,但那些情绪狂躁不安,听来只让人觉得难受。连他的忠实粉丝在观看直播的时候都会下意识调小音量,仿佛那些音符里有伤人的刀片。
决赛前一天,钟情终于能够下床,不顾双腿发软就立刻来到琴房。
三声敲门后,门被拉开,他随即被搂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他没有回抱过去,疲惫不堪地说:
“况野,别让我为难好吗?”
第116章
腰间的手臂渐渐松开。
原况野松得很慢,像是在不断等待怀里的人后悔,但始终没有等到。
他不说话,就这样静静低头看着钟情。
钟情看不见他的神色,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宫老师说节目结束就要带我去首都。那里有最好的医生、有最好的设备,就算我的眼睛药石无用,那里也有对我来说最完备的设施。宫家在首都也是顶级豪门,宫老师是不好好演戏就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的名门公子。”
钟情笑了一下,竟然有些天真的俏皮:
“我要嫁进豪门了,况野,你如果真的爱我,就该祝福我。”
良久,他听见面前人轻得像呵气一样的声音。
“难怪我会让你为难……既然如此,你就该在房间待到决赛结束,和他一起离开,不必再来见我。”
“可是我不想当坏人。”
“……”
“你是我发掘出的璞玉,我这双没用的眼睛,却偏偏第一个看到你身上的才华。我不愿意你这样自毁前途。况野,你的新歌呢?”
“……”
“你看,这就是你让我为难的地方。”
钟情侧身躲过原况野,进入琴房,刚走几步就踩到地上的纸团。
他蹲下身将纸团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后,一点点抚平,然后拿到很近的距离里仔细端详。
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从模糊的光影中看见白纸上几道潦草的墨迹。
不像乐谱,倒像是纯粹的泄愤。
钟情轻声道:“这么好的纸,本该每一张都用来写出一首佳作的,现在却被这样白白浪费掉。”
原况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创作者的情绪何其珍贵,应该俱都转化为作品,才不算叫做浪费。快乐时不必欢笑,悲伤时不必流泪,只要全都写成音符,快乐和悲伤不过都只是素材而已——
这是大众的认知,亦是无关紧要旁观者的认知。
钟情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陌生的态度来面对他。
原况野在那一瞬间不知道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庆幸于钟情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知道该怎么用最轻松的方式让他绝望;悲哀于尽管他们曾经那些亲密无间、惺惺相惜,却还是要因为一些俗套的理由分道扬镳。
“让我再见你一次吧,况野。”
钟情站起来,就像曾经无数次那些毫无芥蒂地朝他微笑,一双浅瞳倒映着周围所有的灯盏,如同盛满阳光。
“我的眼睛看不见尘埃,只有舞台的强光洒下时,我才能看见你的身影。不要做尘埃,况野,你要做一颗最闪耀的星星。”
脚步声轻轻响起,有人从身后将他抱入怀中。
钟情想要挣扎,却在下一瞬一顿,滚烫的泪滑进他颈间,顷刻之间就变得冰凉一片。
他听到身后人很急促很深重的呼吸声,愣了一下后去抚摸那双抱着他的手。
那双手已经僵直麻木得不能动弹。
“阿情……我做不到。”原况野的声音哽咽,第一次显出脆弱的情绪,“我的手甚至不能握住笔。”
钟情在那一瞬间想起身后这个比他高比他壮的男主,其实还是一个病人。
呼吸性碱中毒。
焦虑发作的时候情不自禁过度呼吸,导致身体排出过多二氧化碳,引发身体呼吸性碱中毒,全身无力,手脚发麻,手指僵直无法抓握动弹,就好像这具身体不再属于自己。
这是濒临死亡时最轻微的症状。
钟情焦急道:“况野,快放开我,我去给你找塑料袋!”
但原况野木然站在原地。
不是不愿放手,而是这具僵直的身体没办法做到。若是钟情有一双健康的眼睛,就能看到他此时的面孔都已经开始抽搐。
钟情强行冷静下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转过身,抱住原况野的脑袋亲吻上去。
唇齿交缠之间,喷洒在鼻尖的呼吸逐渐变缓。
终于,禁锢住他的怀抱有了松动。
原况野踉跄着后退一步,脸颊上的神经刚恢复自由,就强撑出一个苦笑:
“吓到阿情了吗?”
钟情皱眉。
原剧情中男主也有抑郁和焦虑,但这只是作为背景对男主美强惨的人设添加风采,绝不会用来影响男主的创作。
在剧情开始之前,男主的病情就已经控制得非常好了。
是什么加重了,或者说唤醒了这个设定?
是他吗?
他正在犹豫为什么世界意志会允许这种男主性命和位面剧情只能二选一的情况出现,原况野已经在钢琴旁坐下,按下两三个音符。
“阿情,不来吗?”
男主终于开始写歌,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但钟情没敢过去。
他紧盯着系统面板上男主的生命数值,握紧口袋里的手机,生怕男主下一秒就嘎掉。
原况野轻笑一声,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来吧,我已经没事了。我只是不知道……还能写什么。”
钟情终于走过去。
他扶着原况野的手,在琴凳上坐下,说出这个时候应该发展的下一步剧情。
“你应该写一首快乐的歌。”
“应该?”
钟情心虚,好在原况野没有多问。
“可我现在写不出来。这些天里我一直后悔,所以在歌里也总想要改变过去,就像电影里面拍的那样——时光倒流,镜头回放,每一个关键点都做出不会再导致分离的选择,此后一生,不离不弃。”
钟情静静听着:
“但是况野,过去是不能改变的。”
沉默片刻,他轻声道:
“但未来还可以畅想。去想象未来吧,即使它永远没可能发生。”
又过了很久,在钟情反复几次确认面板数据显示男主还活着后,他终于听见一串滑音。
很安宁的旋律,不是大肆的欢笑,却也算得上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原况野就是有这种能力,能让钢琴琴键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各种别的乐器。
现在,他手里的音符就像是一个个从八音盒里蹦出来的,轻盈活泼,新颖中又带着几分质朴的熟悉,听来仿佛阔别多年后的乡音。
这不是城市中钢筋混泥土里能孕育的音乐,它应该属于乡间田野,
是在夏末的夜晚,捞上井水镇过的西瓜,看着漫天西沉的星星,和身边的人你一勺我一勺分享。草叶窸窣,虫鸣阵阵,幸福得如同教科书上对童年模板般的刻画。
旋律到尾声的时候,琴键被什么东西猛然砸下,发出“轰”的一声响。
钟情吓了一跳,赶紧像旁边摸去,摸到原况野趴在琴键上的头颅。
他吓得差一点就要去试探男主的鼻息,好在原况野先一步握住他的手。
“别怕,我只是太困了。”
钟情立刻意识到这几天原况野或许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他伸手将原况野的胳膊扛到自己肩上,劝道:“去沙发上睡吧。”
原况野很听话地倚靠着钟情站起来,迈开步之前伸手在钟情眼角一点,含混地笑道:“爱哭包。”
钟情眨眨眼睛,发现自己眼中真的有湿热的水意,羞赧地一笑:
“况野弹得太好听了。”他感叹道,“纯钢琴曲就已经这样好听,再加上词,况野,你会红到一百年后。”
原况野在这样温柔赞誉的声音中躺倒在沙发上。
他累极了,但是不肯睡去,拉着钟情的手,执拗地看着他。
良久,他轻声问:
“阿情,你还是很爱我,对不对?”
“……”
钟情无言以对。
这个问题按照人设他是不能给出否定答案的,即使有另一位男主的威胁作为力量支撑,他也最多只能保持沉默。
钟情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位面他千方百计想让男主相信他深情男配的身份,但男主们却总是怀疑他展现出的爱。这个位面终于轮到他演一出移情别恋的戏码,男主却又对这个身份坚信不疑。
都是深情男配,钟情在这个位面所做的一切和之前位面都没什么不同,但之前位面那些精神正常的男主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不自信,反倒是这个位面患有抑郁焦虑和原况野,问出这句话时竟然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钟情不止一次的感叹,这些男主是真的都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
沉默就代表着承认,原况野苦涩一笑:“为什么?他对你说了什么?”
“……”
“因为照片?”
“……”
半晌过后,钟情轻轻摇头。
原况野嘴角轻扯:“也对,怎么会是因为照片呢?他爱你,他舍不得的。”
“那是因为我的隐瞒?阿情,你也恨我,是吗?”
钟情张了张嘴。
他没想到男主竟然这么敏锐,将他和宫鹤京之前的事猜了个全中。
他计划要怀疑其实原况野根本就和宫鹤京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不然怎么解释他们在有着相同声音的情况下,还有着相似的大脑!
钟情淡淡道:“你隐瞒的是我的愚蠢和耻辱。我怎么会恨你?我只恨我自己。”
这几句交谈之间钟情已经理清思绪,他重新变得淡漠,就像刚打开这扇琴房大门的时候那样。
“原况野,我是还爱你又怎样?爱情不过是人生很小的一个部分,跟宫鹤京走,我会得到健康,而你会得到功成名就。哪一样不比我们的爱情重要?爱当然是很美的,但当它成为拖累的时候,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到这里吧,况野。我不想我们最后一面是争吵。”
手背上传来很轻很轻地一吻,仿佛他是一个雪人,会因为嘴唇上这点温度就融化。
原况野没有回应他的话。
“阿情,再陪我一晚吧。”
原况野的声音喑哑、低沉,像开到荼蘼的玫瑰花瓣,像伊甸园中缠绕着苹果树的毒蛇。
是鳞片闪闪的。
是脸颊红艳的。
“你可以把我当做宫鹤京……我不会介意。”
最后半句话,他说时神态自若,手中却死死捏住玻璃瓶的方角。
圆钝的瓶身在这样大的力气之下,竟然锋利得像一把尖刀。
第117章
在被拉入那灼热的怀抱中之前,钟情只能说出一句话。
“别让他知道。”
含混的笑声响起,原况野猛地按着身上人的后脑,吻上那双茫然无知的眼睛。
夏末秋初,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气温已经降下许多。琴房修建在地下室,到了深夜,门外的露水似乎都渗透进来,清冷潮湿。
衣料滑下的那一瞬间钟情感受到这种湿冷,很快它们就像是被凭空蒸发,变成唇齿间蒸腾出的袅袅雾气。
这一夜的原况野变得很絮叨。
他不停地在说话。
在轻重起伏的间隙之中,说他曾经想要创作的主题,说他记忆尤深的零碎回忆,说他想要改变的过去和想要拥有的未来……
钟情在绸缎般轻柔华丽的喃喃细语中,闻到一丝酒精的味道。
他挣扎着从情|欲的浪潮中清醒过来,按住原况野想要沉下来的胸膛:
“况野,你在喝酒吗?”
酒液浸染过后的嗓音显得醇厚几分,身上的人仍旧似乎醉了,绵软地笑着。
“一点点而已。”
“明天就要上台,你不该喝酒的。”
“一点红酒而已,不会伤到我的嗓子。”
原况野温声道,“阿情,放心吧,明天的演出会一切顺利。我会让你看见我,做舞台上那颗最闪耀的星星。”
他的声音总是这样,随便一句话也能说得情意绵绵,仿佛许诺。
空气中似乎除了酒精的味道,还有别的某种古怪香气。
钟情想要询问,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下撞散思绪。他喘了口气,想要重拾之前的念头,带着酒香的吻先一步堵住他的嘴唇。
腥甜的酒气之中,疲倦再一次席卷而来,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全副身心都被身上的人拖拽着坠落下去。
最后琴房重新陷入安静,凌晨时分的寒气再一次笼罩这间地下室。
狭窄的沙发上两人紧紧相拥,一旁的地板凌乱倒着许多酒瓶。雪白的地毯沾染了猩红的酒渍,像痛苦不堪时从胸中逼出的血液。
一片混乱之中,一个透明小巧的玻璃瓶静静躺在满地暗色酒瓶之中。
瓶底还剩最后一滴液体,反射着门缝外走廊上渗透进的暖黄灯光,颜色漂亮得像粘稠拉丝的蜜糖。
但原况野知道那不是蜜糖,而是引火烧身的汽油。
他在烈烈火焰之中颤抖着亲吻怀中的人。
每一滴液体混着酒精咽下时,都像是一把尖刀划过嗓子。他清楚地感觉到那里精密的构造是如何被一点点腐蚀,痛到必须用酒精麻痹声带,才能继续这场对它的凌迟。
海底的人鱼公主喝下毒药,用声音向女巫换来人类的双腿,而他向命运索求一个机会。
钟情醒来的时候天不过微微亮。
他不知道时间,但强悍地生物钟逼着他在这样早的时间醒来,连房间内的监控都还不曾开始运作。
昨晚他是趁着监控停工的时候进来,自然也要赶在它们苏醒之间离开。
身后有人紧紧抱着他,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呼吸绵长平静,似乎还在沉睡。
钟情很小心地从他身下挪走,双脚踩到地板上时便感到双腿一阵发软。
他艰难地跪下来,小心翼翼在一地酒瓶之中摸索着衣服。
身后传来翻身的声音,他吓得手一顿,侧头轻声唤了一句:
“况野?”
无人应答,就好像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钟情顾不上,匆匆穿好衣服,赤着脚起身。
临走时被地上某个瓶子绊了一下,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推开门离去。
他不知道身后原况野正在用何等幽静的视线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
决赛在下午,然而一大早节目组的人就找到钟情。
导演得知钟情也会前来观赛,立刻带了一堆化妆师和造型师上门。
他还想带一个摄影师,将这个换装过程拍摄下来作为前采,这些近距离拍摄盛世美颜的镜头想必会受观众的欢迎。
但看到宫鹤京眼下一圈青黑,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他讪讪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钟情住在宫鹤京的总统套房,这不是秘密。
宫鹤京不喜欢拍摄私生活,也是一开始就白纸黑字写在合同上的条例。
但宫鹤京却在摄影师失望离开之前伸手拦下,露出一个与他那副铁青脸色极为不符的微笑。
“既然来了,就拍吧。不过阿情还在洗澡,需要稍等一下。”
导演立刻笑得比花瓶里那朵喇叭花还灿烂。
钟情正坐在浴缸里,听着门外的动静,脸上毫无波澜。
热水蒸腾出雾气,将整个浴室都熏得暖意融融,手里的尖刀却始终如一,冷得像冰。
钟情指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刀面,想象着若是他的眼睛还看得见分毫,便应该能从这里看见自己的模样。
要让两个主角心甘情愿放弃用声音来创造事业,就必须让他们憎恨、甚至惧怕自己的声音。
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恨。
爱简直是应对这道题最好的解答。
锋利的刀尖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钟情还不觉得如何,系统先开口道:
【不至于吧菜精,你别忘了这个位面你可是开了负等级的疼痛屏蔽的,这一刀下去你得疼死!】
【就是要死啊,不死怎么让他们痛彻心扉到对自己的声音过敏呢?】
钟情说得轻飘飘,心中却觉得实在可笑。
曾经他的武器对准别人,用尽诡计都想要活下来。而现在他的武器竟然对准自己,为了什么狗屁任务竟然主动寻死。
难道不惜杀夫证道的飞升,竟然就只是这样的下场吗?
恐怕幽冥鬼界那根臭竹子看到他如今的样子,都快笑掉大牙了。
【统子。】
钟情柔柔一笑,反手将尖刀插入水中,水花飞溅,隐隐竟有虎啸龙吟之声。
【如果下个位面你还是这么不靠谱,我一定在窜逃之前把你剁了炖汤喝。你应该知道我在我位面有一个称号叫杀神吧?】
系统瑟瑟发抖,对天发誓:【你放心菜精,下个位面我一定帮你选一个绝对不会被主角看上的世界,绝对不会!】
钟情收了刀,随手扔进储物柜的一角。
现在还不到时候,至少要等他看过决赛,综艺结束,这个位面的剧情线也结束之后才行。
穿好衣服推开浴室门时,就立刻被导演恭恭敬敬领到打光灯前坐下。
镜头开始运转,直播间也终于活跃起来。
[导演也太有商业头脑了,拍钟钟化妆,嘿嘿嘿这才是这档节目真正的正片吧。]
[谁来告诉我为什么钟钟会出现在宫大的房间?虽然琴房直播间向来关得很早,但昨天有幕后工作人员看见钟钟去琴房了,直到十点下班都没出来。啊啊啊我还以为他俩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是要复合了呢?钟钟啊钟钟,你就非得两个选一个吗?要不要道德水平这么高啊,明明可以两个都要的!他们不会介意,我们也不会介意的啊!]
[我怀疑是之前他们互相扮演对方的戏码露馅了,钟钟受不了自己认不出旷野大大,这才和旷野分手的。]
[楼上不对,钟钟受不了自己认不出旷野,就能受得了自己认不出宫大?]
[不爱当然不在乎喽。]
[啊啊啊楼上王八蛋,钟钟就是移情别恋喜欢上我们宫大了怎么样?你家旷野就是被甩了怎么样?小小素人敢跟影帝叫板,能跟钟钟谈上几个月就偷着乐吧你就!还跟个狗皮膏药没完没了上了!]
双方混战,总导演满意地看了眼破表的话题指数,凝视钟情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慈爱。
转头瞄到宫鹤京的时候,想了想,不怕死地指使摄影师闲暇之余也给这位板着脸浑身低气压的大影帝几个镜头。
宫鹤京现在脸色很不好。
他一直不错眼地盯着钟情,看他像一个精致的娃娃一样在化妆师手底下被摆弄。本就眉目如画的脸被化妆刷轻浅勾勒过后,显得越发秾丽,不似真人。
他昨晚就是像这样,安静地坐在这里。
他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看见钟情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
那么谨慎地摸索着一点点往前走,生怕弄出丝毫动静。
他可以质问、可以发火、可以做一切他想对钟情做的事情,他知道钟情会在愧疚之下默默忍耐。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钟情像小猫一样把自己清理干净,然后像小猫一样埋头钻进被窝,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爱是嫉妒、仇恨,爱是摧毁。
爱是隐瞒、欺骗,爱是视而不见。
任何人看到此时宫鹤京的眼神,都会不由自主放轻声音放缓呼吸。
那样哀伤仿佛即将破碎的眼神,让镜头之外属于另一个阵营的观众也再打不出那些义愤填膺的文字。
[唉,都别吵啦。跟谁过不是过,钟钟高兴就好。而且谁说宫鹤京就是最后的归宿呢?]
[是啊,决赛就要开始了。今天肯定会来很多凑热闹的新观众,我有预感真正一炮而红的不会只有旷野,一定还有钟钟!家人们准备好牵牛花,今晚我们送小花神出道!]
的确就像弹幕说的那样,观看决赛的线上观众数量是以往节目的几倍。
有些是早已被原况野参赛曲目折服但一直没时间看节目的,也有些纯粹就是来凑热闹的。前者很多,后者也不少。
轮到原况野的时候,还未开口,无论镜头内外便都响起一阵如雷的掌声。
宛如八音盒的琴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琴房的版本更加完备,旋律中适时插入各种音效,又碗筷碰撞的、有壁炉火焰跳跃的、还有微弱细碎的交谈声。
丰富的音效加入,就像是在将一个故事、一段画面娓娓道来,让听者为之失神,沉浸在音符勾勒出的那个世界仍不自知。
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已经一分钟了,台上的人仍未张口唱出歌词。
舞美设计是大片海水一样的蓝色,三角钢琴确实火红的,音符也一个个像是从炉火中飞出。全场观众在这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中寂静无声,直到最后海水和火焰都随着单纯的钢琴声褪去,才想起来要鼓掌呐喊。
他们一遍一遍喊着原况野的名字,为他的才华和勇气震撼。
话题榜上关于音综决赛现场用纯音乐参赛的事迹已经高高挂在头条,原况野却在这个时候拿起话筒。
他看着台下的某个方向,没有唱出哪怕一句歌词。
他微笑着轻声问:“钟情,你还要走吗?”
那声音沙哑粗粝,像坏掉的老唱片。
场内陷入比之前还要沉重的死寂。
镜头随着台上人的视线转移到舞台旁的阶梯上,那里坐着一个人。
一双浅瞳清晰明丽得仿佛用墨线勾勒过,明明毫无焦距,却像是穿过时间与空间遥遥而来。
大颗大颗的泪滴潮湿了每个人的心头。
第118章
原况野放下话筒,向台阶走去。
领口别的麦克风仍旧将他千疮百孔的声音传递到每一个角落。
那并非是难听的声音,只是疲惫嘶哑到仿佛字字泣血,无论内在的灵魂如何嘶吼呐喊,穿过这残破的声带,都只剩下灰烬随风而逝。
“原谅我的隐瞒,阿情。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弄错我的声音。”
钟情感受到有人在他面前驻足,跪下时带起一阵微风,混着酒气和一股古怪的药香。
那人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眼泪。
“阿情,你还要走吗?”
钟情伸出手,抚上面前人的脸颊。指尖在那人的眉眼处流连,似乎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什么。
终于,他像是认清了这个无法转圜的事实——面前这个有着陌生声音的人,就是他爱到不得不离开的恋人。
“况野……”
一张口就是悲伤到不能自抑的泣音,他指尖滑下去,想要触碰咽喉处那条残破的声带,却又不敢。
“……疼吗?”
手背上砸落一颗冰凉的水珠,很快面前的人便捧着他的手,将那颗泪珠轻轻吻去。
原况野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像一架年久失修的机器,磨损了表达情绪的能力。
“不疼。”
他居然还在轻笑,“是魔法改变了我的声音,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
钟情的指尖颤了一下,忽然他爬上最后一级台阶,直直撞入原况野怀中。
他的双眼越过原况野的肩膀,落在正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上,仍旧是毫无焦距的,里面的光芒却坚硬无比,点点春阳俱都凝结成凛冽的金属。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他依恋地枕在原况野肩上,睫毛湿润地低垂着,像被淋湿的鸟羽,“我们回家。”
原况野在他额角落下一吻。
“那么阿情,我可以向你求婚吗?”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随即又被捂住嘴咽回去。震惊的观众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双眼无比热切地望着台上,嘴里却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惊扰台上那双璧人,也怕打断这一出正在上演的梦一样的童话。
但台上的两人都毫无察觉。
原况野全身心都在期盼恐惧着钟情的回答,而钟情只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菜精,刚刚男主的人气指数达标了,这位面剧情走完了!原况野身上的支柱也的确像你想的那样碎了一半,你果然是料事如神哪!你怎么知道他会喝宫鹤京给的药?】
钟情迟迟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
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作为神仙,要伤害自己才能换取离开的机会;更不明白为什么作为凡人,伤害自己哀求的却是挽留别人的机会。
他知道宫鹤京给了原况野一瓶激素药,只以为那瓶药不过是在他们的言语交锋中作为道具小小地出现片刻,从未想过原况野竟然会真的带走它、喝下它。
上空什么东西发出很轻的一声“砰”,漫天花瓣洋洋洒洒落下,钟情微微抬头,一片散发幽香的花瓣就擦着他的脸颊滑过。
他伸出手想要接住,碰到的却是一枚冰凉的戒指。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他张了张嘴,漫天花海中,一个声音从后方响起:
“我不同意。”
是宫鹤京。
众目睽睽之下,他强撑出一个纹丝不动的假面,心中却知道自己此时狼狈不堪,就像弹幕口中的那条狗。
“钟情,你听清楚……他嗓子已经坏了。你爱的那个声音,现在只有我拥有。”
他走下嘉宾席,一步步朝舞台走来。
即使咬牙切齿,含恨挤出来的字句依然在竭力模仿原况野从前的样子。
在属于黑暗的世界里,或许他比原况野更像原况野。
“是我让他们准备的这场花雨,也是我让他们进行的直播,因为我要给你一个盛大的求婚仪式……”
他惶恐地说,“阿情,你不能每次都让别人捷足先登。这不公平。”
钟情心中轻笑。
从前他被人设机制胁迫着,必须对这声音的主人关怀备至,而现在,他却必须对着这个声音肆无忌惮地伤害。
“可是宫老师,你来晚了。”
钟情伸出手,无名指上已经戴上了原况野的戒指。
他温柔地笑道,眼中金属的寒芒重新变回璀璨阳光。
“我已经答应况野了。”
钻石的光辉在镁光灯下闪烁,台下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那声音响彻天地,伴随花雨将舞台中央互相依偎的两个人托举起来,世界在此刻似乎变小了,小得只能容纳他们两人,周围一切都沦为陪衬。
宫鹤京眼睁睁看着身旁两人紧紧相拥,所有阻拦的话语都被欢呼呐喊声吞噬。
他来晚了。
他又来晚了。
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阴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破碎,滋生出新的画面。
苍白的房间、满地的血迹、手中的戒指、口中的誓言……
仿佛千百个轮回之后,他仍旧像这样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面前两人许下婚约,从此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他始终晚来一步。
宫鹤京用力地摇头,想将这可怕的幻觉甩出脑海,但那画面顽固得像是刻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烙铁一样灼烧得他眼角生疼。
“不、不会……”
无数个破碎的时空之中,上演着无数悲伤的错过。虚空中仿佛凝结出一只巨大的眼睛,悬浮于众生之上,睥睨着这些命定的悲剧。
但那只眼睛始终无悲无喜,仿佛所有人都只是由他操控的木偶。
既然是一出木偶戏,自然结局早已注定。
宫鹤京凝望着那只眼睛。
“不。”
“我不接受。”
*
轰轰烈烈的一场夏日盛会就这样落下帷幕。
开局和结尾都美好得宛如童话,以致于当这场童话走到结局的时候,还有无数人比主角更深地陷在这场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那场求婚仪式如此盛大,真正的婚礼却悄无声息。
两位主角像是双双隐居,不再流出半点影像。
原况野还好,失去完美的声音后依然拥有提笔成曲的天赋,节目带给他的流量足以让源源不断的制作人向他约歌。而但凡署名是他的作品,总能让听者位置驻足。
“旷野”的名号还能偶尔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钟情却半点消息也无。
幕后决赛舞台上的那滴眼泪成了他留给大众最后的记忆,频繁出现在剪刀手的视频和画手的画作中,再然后,便只有几次似是而非的巧遇。
[姐妹们我见到钟钟了!我太激动了我语无伦次了!钟钟在一个盲校做志者,教那里的小朋友弹琴和下棋。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漂亮,被小朋友们围着的时候,就像一个天使。姐妹们放心,我没有打扰钟钟,我也是志愿者,给小朋友们读电影的,结束后和钟钟下了一盘围棋,钟钟好聪明,可以下盲棋,念方位的时候声音好好听。看我的时候,我心都要化了。]
[旷野也在他身边,我第一次见到笑得这么暖的旷野大大。他瘦了好多,但是气色看起来很好。就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夫夫生活一定特别和谐有爱的那种。虽然全网无视频,但是他俩一定已经结过婚了!]
[楼上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俩一定过得幸福。就看旷野新写的那些歌,以前比赛的时候他哪里写过这么阳间的歌哦。]
[但是……难道又没照片吗?啊啊啊我想看钟钟啊,比赛完以为能看到钟钟的告别视频,但钟钟再也没出现过,宫大在机场等了他一晚上,他都没有来送行……]
[不过话说回来,快一年了,宫大好像都没有新作品诶……网传他回家继承家业去了,真的假的啊?]
【是真的,菜精。】系统无比忧虑,【按理说两位男主都放弃用声音搞事业,你想要的效果已经达成了。支柱各自碎裂一半,算起来只剩下一根,位面意志应该放你走才对。】
钟情静静站在窗前,身后是极有规律的点滴声。
【所以现在是这个位面不肯放我走?】
【应该是。局里那边没有任何问题,连你的奖励积分都已经到账了。只是想跟局里联系的时候就没信号,没办法让局里来接你。】
钟情冷笑一声:【它想干什么?它想吃了我?】
【……】系统无语,【菜精,你真不愧是个藤藤菜精。人家就不能是舍不得你吗?】
钟情没理会他。
修仙是夺天地造化为己用,从一开始修士就与位面意志站在了对立面。一旦踏上这条长生路,除了主角以外的所有人都会被位面意志想法设法抹杀,就算九死一生修炼到渡劫期,又有几个能抗下九重天雷破碎虚空?
他已经在这里困了将近一年了。
等着原况野的身体从过量服药的后遗症中渐渐恢复;等着宫鹤京彻底绝望,不再三天两头试图联系他回心转意;等着网络上他的消息被一个个新星取代,被大众彻底遗忘。
竟然还是没有等到位面出口半分松动。
身后传来喑哑的声音:“阿情,针扎得有些疼。”
又来了,钟情心中叹了口气。
他转身回到床边,捧着那只扎着针的手吹了两下:“还疼么?”
回答是被人搂进怀中在唇上印下绵长一吻。
横在腰间的手臂蛮横强硬,相处的时间越长,原况野骨子里病态的偏执和没安全感就暴露得越多。
钟情几乎被吻得穿不过来。他心中默数着点滴一声声落下,心想还是不成。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还是得死一次。
计划倒是做得很完备,实施的时候却发现找不到刀。
他们的房间是没有刀的,锋利的物品只有一个很小的用来开快递的剪刀。
原况野的抑郁在那次乱吃药后开始出现躯体化症状,为了避免他神志不清的时候伤到自己,钟情做主丢掉家里所有刀具——反正原况野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去做饭。
没有刀,那就只能选另一个备选方案了。
晚安吻后,他偷走了原况野的安眠药。
浑浑噩噩浑身剧痛中,他被突然惊醒的原况野抱进怀中。
仅剩的意识听见他仓皇地拨打急救电话,钟情浑身无力,眼前是比黑暗还要恐怖的虚无,他就在这一片虚无中陷入沉睡。
急救室抢救的人明明是钟情,大病一场的人却像是等在外面的原况野。
心理医生赶到的时候心道完了。
一年养出来的好神采顷刻间就消失不见,比曾经病得最严重的时候还要显得焦虑不安。
他有心问问为什么两人在最低谷的时候都能不离不弃,现在一切都好起来,却会突然抛下爱人自杀。但他忍住了什么也没问。
钟情不在,他不想独自面对一个发疯的原况野。
等到里面的人洗胃结束被推出来时,身旁雕塑般的人终于动了。
他匆忙迎上去,床上的人半醒着,因为麻药的作用意识不清。
他始终喃喃着一个名字:“况野……”
心理医生松了口气,觉得原况野大概不会发疯了。
但原况野握住他的手,在他耳畔哑着嗓子应道时,钟情却别过头去。
“不,你不是况野……我要况野……”
第119章
原况野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医生怜悯地提醒:“病人求生意志很低,虽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家属还是要小心。尽量满足病人的要求吧。”
原况野茫然地抬头,仿佛听见一个令他迷惑的事情。
“我就是原况野。”
心理医生赶紧打断他们的对话,推着车一路进了病房。
漆得雪白的病房一片死寂。
钟情睡得很不踏实,洗胃让他的身体过度缺水,点滴补液的速度缓慢,干渴的嗓子近乎失声,干裂的唇角却仍在不时地喃喃:
“况野……”
无论他口中那个人坐在床边,如何一声声重复自己的身份,如何握着他的手抚摸自己的面孔,他始终无力地挣扎着、寻觅着。
“你不是……放开我,我要况野……”
心理医生缩在角落,几乎不敢去看床边人的脸色。
一年前那场婚礼邀请的人很少,他是其中之一。
仪式上的两人都穿着白色礼服,漂亮澄净得就像是刚从油画中走出。
誓言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他亲眼看到原况野脸上的焦虑不安瞬间被安宁取代,仿佛一个信封终于被写上地址,仿佛一只流浪的大狗终于找到失散的主人。
一段幸福的亲密关系是治疗抑郁最好的补药。
蜜月过后原况野竟然主动找到他接受已经断了很多年的心理治疗。
做检测的时候他几乎没察觉到面前这人身上半点负面情绪,提及那些痛恨的过往时,居然也平静得像是别人的事情。
他亲眼看到原况野渐渐有了人的模样。
从潮湿的、长满蘑菇的地穴走出,来到阳光之下。他沐浴在阳光之中,也沐浴在爱人的陪伴和珍视之下,往日苍白的脸色恢复红润,指尖流泻的音符不再是为了发泄,而是为了表达。
会笑、会假装生气、会软弱地撒娇、会强硬地要求,就像任何一个热恋中的人一样。
天知道他第一次在原况野朋友圈看见显然是故意晒出来秀恩爱的照片时,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
太正常了。
简直比父母俱全童年幸福身体健康一生顺遂的人还要正常。
但心理医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转还是加剧。
因为这一切平和幸福的表象都有一个前提——钟情在他身边。
原况野不再能忍受分离。
他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钟情身后,即使在做心里疗愈的过程,每隔二十分钟他就会忍不住出门确认钟情是否还在等他。
心理医生曾惶恐地提醒过这或许是很严重的分离焦虑,但每次原况野的回答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我只是怕他不小心受伤。”
面对他如此极端的两面,钟情总是显得很耐心包容,包容得他们都忘了——钟情或许也是一个病人。
如果说一年前的那杯水是因为无依无靠所以对生活绝望,那昨晚的这杯水又是因为什么?
即使爱人就在身边……
他依然……还是感到绝望吗?
“我赌输了。”
寂静的空间中有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
心理医生一怔:“什么?”
面前的人竟然很有礼貌地回头朝他微笑,仿佛他口中那个赌约只是来自一场无关紧要的球赛。
但医生从那个微笑中察觉出某种支离破碎的东西。
“他的确只爱我的声音。”
医生瞪大眼睛:“你居然……”
那场决赛至今都有人议论纷纷。
人们对那条一夜之间被摧毁的声带浮想联翩,猜测原况野到底是被人谋害,还是为情自伤。
后面这种可能被大多数人嗤之以鼻,觉得不会有人能押上前途和健康,求一份已经被他人收入囊中的爱情。
然而……
疯子。
根本就是个疯子。
医生几乎要抓狂了,但还是强行忍住,安慰道:
“况野,你别这么想,钟钟这不是打了麻药意识不清才没认出来你嘛?你先别急,等他清醒了再说。”
这一等就是两天。
钟情当然不至于真的昏迷这么久,他只是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他居然被男主救了回来。
他几乎气得冷笑:【怎么?是男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不想死就绝对不会死,他不想让我死,我也绝对死不成?】
【菜精,你别生气,局里通知下来了。】
钟情拿来一看,大失所望。
【也就是说,为了不引起位面支柱的怀疑,局里不能直接带我走,反倒要我自己想办法离开男主?】
【也没办法的事。菜精,你也不希望你辛辛苦苦抹杀支柱保下来的位面就这么崩溃吧?】
【……我要是能离开得了,干嘛还在男主身边耗上一年?他连上厕所都要跟着我!】
【菜精,审判者把监控权还我了。这是你之前全麻之后的录像,你自己看看吧。】
录像看到一半,钟情便明白了系统的意思。
想要离开男主,除非男主主动放手。想让他主动放手,眼下似乎的确只剩这一个办法。
床上的人睫毛轻颤,整整两日昏迷之后,他终于醒了过来。
原况野立刻附身前去关心,一旁的心理医生也大喜过望,心想这尊煞神总算是要恢复正常了,但钟情的第一句话却让他们同时僵在原地。
他问:“你是谁?”
心理医生几乎想要立刻逃走,医者仁心却让他迈不开步,只能硬着头皮道:
“啊哈哈,正常,这很正常。过量服用精神类就是会损伤记忆,要么缺失要么紊乱,尤其是安眠药。钟情啊,这是你老公原况野,记不起来不要紧,你俩多聊聊,很快就能想起来。”
“原况野?我不认识。”
“……那也没什么!就当再谈一次恋爱呗。”
他抓住两人的手放在一起,随后就落荒而逃。
风平浪静过了一周,寻思着他的两个朋友应该已经顺利地再一次度过初恋,医生提着花篮前去探望,却在虚掩的房门外听见几乎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句话。
是钟情在说:
“你对我很好,我很感谢你。可是真奇怪,我总是记不住你,之前的我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你呢?”
他问话时仍是那般天真好奇的情态,似乎几天前吞安眠药的人不是他,一年前深爱原况野的人也不是他。
他的记忆始终停在临江的那间出租房中,因为眼盲所以不爱出门,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即使药物的确能磨损记忆,像这样将过往完全丢弃的也是少数。
原况野答:“是因为我的声音。”
“声音?”钟情轻笑,“这句话也是在逗我开心的?”
“……”
原况野难堪地闭上眼,“阿情,难道我们之间,就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吗?”
即使是如此沙哑的声音,也能听出其中的疲惫与悲伤。
钟情想了想:“应该是有的吧。你给我讲的那些事情,听起来似乎都有些印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好像被上了把锁,纵然里面的东西的确有令人愉快的,但也有会让人痛苦的,所以……我不想要打开它。”
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这些日子承蒙照顾,等我出院,就不麻烦原先生了。我记得回家的路,我可以自己回去。”
原况野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一个事实——
钟情从未放下过那些事情。
错认与乱性、欺骗与伪装,固然嘴上说着不再在意,心中却将伤痛牢牢镌刻。
而失去声音的原况野,就是这次耻辱最顽固的见证。
所以他会再次喝下那杯水,用死亡做代价,来换取遗忘。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无数次幻想的改变过去的奇迹发生了,钟情忘记了那些耻辱,重新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这一次,他大可以在每一个关键点都做出正确选择,奔向那个幸福的结局……
但是,他竟然无从开始。
没有声音,钟情不会爱上他。
他甚至不会认得他。
心理医生在一旁焦急地提醒:“不能让钟情自己回去,失忆不代表他的病从此无药而愈。他现在这个状态很危险,必须要有人陪伴……”
他说着说着渐渐停下来,因为他看见原况野的手在发抖。
在那只发抖的掌心中紧紧握着一部手机,拨号的页面亮着一个名字——
宫鹤京。
电话号码已经按倒最后一位数,通话键却迟迟不能按下。
原况野感到无比滑稽。
明明这个人就是造成痛苦的根源,然而痛苦遗忘之后,竟然只能由这个人来代替他去照顾钟情,去创造那个幸福的未来。
为什么?
凭什么?
童话里恶毒的巫师骗走了人鱼的声音,以此冒充王子遗忘的爱人。
多么可笑的剧本,生硬得就像一个模板、一套程序。
而他们只是这套程序之下的木偶。
世界在眼前闪烁了几下,屏幕上那个名字似乎在一瞬间多出许多笔画。每一道笔画都是一条新的命运,每一条新的命运里这些名字的主人都在横刀夺爱。
原况野用力地闭上眼睛,以为只是自己愤怒过度的幻觉。
他不甘地按下通话键,铃声却在背后响起。
有人推门而入,嗓音动听:
“阿情,我来接你回家。”
第120章
钟情:“……”
还有完没完了!
【别气啊菜精,这不正好吗,你可以让宫鹤京把你带走,等离开原况野,就把宫鹤京也踹了!然后局里通道打开,我们就可以传送出去了。】
【……】
也只能这样了。
钟情没有说话,他仍旧半躺在病床上,静静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神色怔忪。
仿佛又回到昏迷不醒的那几天,他在睡梦中寻找着、呼唤着他的爱人,但那个人却始终不肯出现。
在那一刻,原况野明白,钟情再次把这几日他们的相处忘却了。
他心中一阵绞痛,痛到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退化成一个年久失修的木偶戏舞台。
宫鹤京在钟情床前坐下,拿起桌上的药碗,舀了一勺送到钟情嘴边。
原况野看着钟情温顺地一口口喝下去。
前几日那个神色恹恹的、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病人似乎不见了。明明嫌弃药味所以无论旁人怎么诱哄也不肯喝下一口,而现在,尽管因为药味刺鼻而眉头轻蹙,却还是一点点喝下去,含着勺子的时候露出舌尖一点。
这是钟情从手术室出来后,第一次露出想要好起来、活下去的迹象。
房间里的氛围已经凝重到让有眼睛的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医生实在喘不过气,犹豫一番后还是选择让那两个互飞眼刀的人自求多福。
病房内只剩下三个人,只有碗勺碰撞的声音,和宫鹤京的温声细语。
他一直在说话。
因为每当他短暂地停下来时,床上的人就会微微侧首,茫然地望着声音消失的地方。
喝过药后,钟情在宫鹤京的描述下终于决定出去走走。
夏天又来了,阳光穿过林叶的间隙一束束射下来,落在钟情的眼睛里时,将那双浅棕色的瞳仁映衬成纯净的琥珀。
他终于开口:“您叫什么名字呢?”
宫鹤京在另一个人的仇视中,微微一笑,答道:“我是宫鹤京。”
“我不记得了。”
这句话落下时,宫鹤京面色不变,原况野却终于神色一松,像是得到缓刑——钟情忘记了一切,谁都不是他的例外。
钟情又问:“我们是家人吗?”
“……不是。”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没有关系。”宫鹤京轻声呢喃,“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
钟情笑了。
“我从醒来之后就一直觉得很奇怪。一个我什么也不记得的陌生人是我的丈夫,而一个拥有我熟悉声音的人,与我却只是第一次见面。”
他歪头朝宫鹤京微笑,看起来兴致勃勃。
“既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您刚刚会说,要带我回家?”
“……”
宫鹤京贪婪地看着面前的人。
整整一年时间他们不曾这样面对面仔细端详。
所有的了解都来自私家侦探的照片,他又跟着原况野去了哪所城市采风,又和原况野一起在哪座学校义教。
照片上的人始终笑容甜蜜,仿佛已经释怀,全然接受命运馈赠的一切,如同时空缝隙之中每一次轮回。
但也如同每一次轮回,都是假象。
宫鹤京温声道:“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即使是第一天见面,也想要向你求婚。”
“宫鹤京。”
身后传来嘶哑剖的声音,“他已经和我结婚了。”
宫鹤京没有说话,因为在听见原况野声音的那一瞬间,钟情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冷淡和倦怠取而代之。
他又恢复了之前在病房里时那般苍白疲惫,恹恹地说:“我累了,回去吧。”
原况野如坠冰窖。
擦肩而过时宫鹤京微微驻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无爱的婚姻如同坟墓。你已经葬送了他一次,难道还想要有第二次吗?”
原况野恨得双眼赤红一片:“是你偷了我的。”
宫鹤京轻蔑微笑:“是你自己不自量力,亲手放弃的。”
说罢他提步朝钟情走去,朗声笑道:“阿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原先生非常大度,同意你搬去我家住一段时间。”
赶在原况野否认之前,他意味深长地说,“直到你病好起来。”
钟情双眼一亮:“真的吗?”
那样期待的神色,仿佛对未来重新燃起无限向往。
原况野僵在原地,说不出一个字。
宫鹤京温柔地替他作答:“当然是真的,走吧,我开了车。”
钟情顺从地将手搭在宫鹤京肩上,很开心地说:“那我希望我的病永远也不要好起来。”
路过原况野时,宫鹤京朝他看了一眼。
或许是接连的打击已经让他麻木,原况野脸上竟然没什么表情。他怔怔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像是那里在上演什么精妙绝伦的演出。
*
坐上离开医院的车时,钟情简直不敢想象他竟然真的逃离了原况野。
离开所爱之人是艰难的,因为要找出足够多能让爱意磨光的理由,钟情装疯卖傻才找出这个理由。
但离开所恨之人就轻松得多了。
确定已经离医院够远之后,钟情开口:
“停车,放我下去。”
没有人应答。
钟情隐隐察觉到不对劲,重复了一遍:“宫鹤京,我说停车。”
还是没有回答。
汽车在沉默之中飞速前行,终于在一处别墅面前停下。
宫鹤京拉开车门,将里面的人打横抱起,不顾他的挣扎,带着他一路走进房门。
他好整以暇地问:“即使是利用,也不能这样用完就丢吧,阿情?”
钟情反抗的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
“阿情指的是什么呢?是现在的你假装失忆,还是这一年的你都在假装过得很幸福?”
宫鹤京把人放在沙发上,半跪下来,无比怜惜地亲吻他的指尖。
“和原况野能演上一年,在我面前却连一天都不到。阿情,你太偏心了。”
钟情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破绽,只能用一个最稳妥的答案:
“因为我爱他。”
宫鹤京却笑起来:“你总是这样。在我面前说爱他,在他面前说爱我。”
“我什么在他面前说过……”
钟情话音戛然而止。
在那一瞬间,他有一种诡异的预感,就好像宫鹤京不是在对着这个位面的他说话,而是穿过了无数时空,在与他的灵魂对话。
他强行忽视这种感觉,维持着人设,道:
“或许只是因为你让我感到恶心。”
指尖被轻轻咬了一口。
宫鹤京轻笑一声:“我发现这个世界很奇怪。”
他松开手,站起身后退两步,“怎么会有两个人声音相似到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辨认出来?即使电脑程序都会出错,但这个设定却比程序还要缜密。”
钟情心中一惊——他竟然在剧本人物的口中听到“设定”这个词。
“这一年我做了很多梦,梦里是各种样子的阿情,都那样漂亮……都不爱我。阿情,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其他轮回的你,也这样偏心?”
“……疯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也想过会不会是我疯了。但是任何一个童话故事,结局到王子公主幸福快乐生活下去就应该结束。阿情为什么要在一年后改写这个结局呢?是因为爱与不爱要花上一年才能分得清楚,还是因为剧目结束,演员着急退场呢?”
“你真的疯了。”
“可是阿情……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那些轮回。”
宫鹤京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身后却伸来一双手,将钟情环抱住。钟情悚然,想要挣扎的时候却听见耳畔响起一个喑哑残破的声音。
“我也看见了。”
钟情:“……”
钟情:【统!统子哥!这是怎么回事!位面角色说出这样的话也太奇怪了吧!】
系统头一次语气这般沉重:【他们看见了‘本源’。】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要觉醒了。一旦位面角色觉醒,下一步就会是叛逃。菜精,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我感受到监管者的气息了,等它赶到,这个位面会被立刻抹杀。】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现在怎么逃得掉!】
身后原况野的吻落在脖颈上,又急又密,身前宫鹤京已经解开他的裤带,隔着最后一层布料握住他。
明明之前两个人还是你死我活的关系,现在竟然开始互相分享起来。
钟情气急败坏,但所有挣扎都被另外两双手死死压住。
眼前突然透进几丝光亮,映出模糊的影像,很快模糊变成清晰,黑暗十数年的双眼重见天日。
钟情看清了跪在他腿|间那个人的脸,那是宫鹤京,可又不是宫鹤京。
他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五官在朦胧光影中细微地变幻着,有时候像他自己,有时候又像原况野,在间于这两张面孔之间的时候……
却像另一个熟人。
【菜精!】系统的声音将他唤醒,【他们在互相吞噬!】
【等到吞噬完成,活下来的那个人会积攒够叛逃的力量。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手心中突然出现一个冰凉的东西。
钟情低头一看,是一把尖刀。
【快!就是现在!随便杀掉一个,打断他们的吞噬!】
钟情没有动作。
【菜精!】系统大叫,【通道已经打开,再不走来不及了!】
腿|间传来重重的一下,钟情闷哼一声,看见身前的人抬头,舔了下嘴唇,笑问:“想好选谁了吗?”
钟情没能回答。
在开口之前他的脸就被身后人强行扭过去,凶猛的吻落在他唇上。
“美人鱼的故事里,用尖刀杀了王子,就能重获自由。”
那个沙哑粗粝的声音在一点点变得清澈悦耳,仿佛时光倒流,失去的东西终于重新回来。
原况野问:“阿情,怎么不动手呢?”
系统在脑海中发出同样的质问,钟情却闭上眼睛,不再看那两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在互相吞噬,或者说互相谋杀。
宫鹤京想要原况野的脸,而原况野想要宫鹤京的声音。即使真相大白,即使得知一切都不过和那些轮回一样,是一个又一个早已既定的剧本,他们还是想要将对方取而代之。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手指顺着脊骨滑进后腰,钟情浑身一颤,尖刀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然后被人捡起来,重新塞到他手中。
“别哭,阿情。”
有人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捻走那上面滑落的一颗泪滴,低低地叹息着。
“你会是自由的。”
钟情仍旧闭着眼。
他已经听不出此时在他耳边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也分不清是谁握住他的手,更辨不明那把尖刀“噗呲”一声扎进了谁的胸膛。
脸颊上被溅起一道血迹,很快温度丧失,变得冰冷一片。
再睁开眼时,面前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只剩下虚无一片的系统空间。
钟情开口,嗓音干涩:【他逃走了吗?】
系统神色恍惚,摇摇头:【没有……他们融合了,但是没有叛逃,而是用那把刀……菜精,难道你知道他们会这么做?所以才不动手的?】
钟情没有说话。
良久,他问:【飞升只有证道一个办法吗?】
【怎么会?】系统回答道,【还有殉道嘛。不过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有人这么做过了,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殉完后到底能不能飞升。】
【我明白了。】
钟情抬头,目光灼热:【快,统子哥!给我下一个剧本!】
系统诧异:【你打鸡血了?】
不过它巴不得员工这么热爱工作,赶紧捧上剧本,生怕钟情反悔。
它献宝似的说:【菜精,下个位面你人设差得没边了。我就不信男主还能爱上你!】
钟情翻了几页,一言难尽。
【系统……你确定这个角色不是你想演的?】
【一个赌徒?】
他怀疑道:【你确定这能过审?】
系统一拍胸脯:【放心,我们有专门的过审小窍门。】
它一挥手打开通往下一个位面的通道,豪爽道:
【现在就开始你的第一个剧情吧菜精!在纸醉金迷的赌场,来一局酣畅淋漓的梭|哈!】
这话说得钟情心中都有些热血澎湃。
反正是用局里的经费,不坑白不坑。
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进入位面推开那扇金碧辉煌的门后,看见了三个打着马赛克的人影。
是的,马赛克。
脑海中系统在兴奋地吆喝:
【快来呀菜精,三缺一,就等你了!】
钟情:【……】
钟情:【这就是你们的过审小技巧?把赌博变成搓麻?】
【哎呀将就一下,反正在这个位面其他人眼里,你的确是在梭|哈,并且会一梭输光最后的家产,穷困潦倒得只能靠骗钱还债。最后骗到男主头上,被他忍无可忍灌了水泥沉海。】
系统开心得就差手舞足蹈。
【来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两位麻友,审判者大人,和监管者大人!】
钟情:【……】
钟情:【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选这个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