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听见教皇的声音,洛萨尔动作一顿。
稍一松手,怀里的人就忙不迭挣脱开去。他已经完全脱力,双手却仍然勉强撑在地上支着身体,挡住身后半昏迷的人。
洛萨尔舔了舔牙齿,仿佛还在回味那个带着海水咸涩气息的吻,眼中尽是恶劣的得意。
然后他收敛神色,他回头朝来人道:
“父亲。”
教皇不太赞同地看着他们,沉声道:“何必闹成这个样子。”
他脱下披肩,盖在钟情身上,“请随我来,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
人群渐渐散去,当着众人的面教皇阁下并没有对他的两个儿子作出处罚,只是让仆从将他们各自带走。
洛萨尔走的时候趾高气扬,传说中与他大打出手实则单方面被他欺负的贝尔仍旧半昏迷着,被抬上马车时,那双微阖的眼眸依然下意识追随着钟情。
殿中只剩下钟情和教皇两人。
“监管者?”
面前的人不应。
“审判者?”
教皇阁下终于转过身。
钟情好奇:“你居然可以取代位面角色?”
看到回廊处走来的两个仆从打扮的马赛克,好奇变成震惊。
“你们三个……这位面这么抗造的么?!”
“恰恰相反。”
审判者轻声开口。
“这个位面的世界意志几乎被支柱同化了,它的能量很微弱,防御机制已经在崩溃边缘,所以无论我们怎么挑衅,它都没有反应。”
钟情听懂了:“就像有些免疫力低下的人反而不会经常感冒发烧。”
他猜道,“你们是来找支柱的?”
监管者端来姜汤,又拿着毛巾帮沙发上的人擦干头发。钟情道了声谢,缩在毛毯里,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审判者看着他们,沉默片刻,这才回道:
“这个位面的支柱很狡猾,控制世界意志不与我们起任何正面冲突,就可以完美地隐匿起来。”
“嗯?”
钟情放下碗,“多出的那根支柱控制了世界意志?可支柱力量不应该是均等的吗?原有的那根会放任自己的对手变得强大吗?”
监管者在身后平静地回答:“它们共享了力量。”
钟情瞪大眼睛。
“它们在合作?”
他觉得更不可思议了,“可多出的那根支柱会让位面崩溃,到时候原有支柱也会因此死掉。它们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怎么可能……”
话音戛然而止,钟情扭头看向在一旁蹭吃蹭喝的系统。
点心桌旁的马赛克注意到他的视线,回头快乐地道:
“收拾好了吗?打麻将去啊!”
钟情:“……”
钟情:“算了,好孩子,没你的事了,玩去吧。”
他回过头,看向两位大领导,微笑。
“两位这盘棋下得够久啊。就是不知二位费了这么大功夫把我弄到这里来,是想向我加快它的覆灭,还是想让我拯救它呢?”
快穿局部门之间泾渭分明,管理部门的领导们权力再大,也不能直接插手其他部门员工的事情。
为了公平公正,位面选择只能由员工本人决定。穿书局会分配系统帮助员工了解信息做出决定,确保不会受到任何外界因素干扰。
但是很显然,他的系统被这两位大人利用了。
审判者道:“这是你的自由,你可以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做法。在这个位面,你同时拥有守护和毁灭两种权力。”
监管者紧随其后:“不过我的建议是,毁掉它。”
钟情扭头,渐渐变成金色的发尾从马赛克一团模糊的掌心中滑走。
“你可是监管者诶,监管着每个位面的正确运行,确定要这么监守自盗吗?”
“……”
“好吧,我不问了。但我需要一个理由。”
审判者沉吟,片刻后开口:
“假设多出的那根支柱是一个病毒,一开始它只是存在,渐渐的它开始进攻位面影响剧情走向,而现在,它已经可以感染原有支柱。”
“它变异了?”
灵光一闪想起上个位面结束时系统说过的话,钟情瞬间明白过来,“它觉醒了。”
“是它们。”
“……它们?”
“支柱觉醒是极为少见的现象,现在却一连出现了两个,还都是在有病毒入侵的位面中。有理由怀疑这并不是偶然,这些病毒之间应该存在某种联系方式,能共享彼此的信息和能力。现在还只有两个,若是不扼杀,或许很快就会有更多觉醒的主角像——”
他的话说到一半,像是被人突然扼住咽喉般戛然而止。
监管者替他补充下去:“——像雨后春笋那般冒出来。”
钟情挑眉,视线在两个马赛克之间游移。
难道他杀夫证道的事迹在穿书局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吗?所以连管理部门的大领导都要避开他的忌讳,连“笋”这个字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
不过这个说法听起来还真像是……
“既然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能共享彼此的信息和能力,是否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个体的无数分支呢?就像竹林……看似绵延万里竹子数以万计,实际上都只是由一根竹鞭供养?”
“……”
无人应答,钟情也不恼,笑道:“看来我说对了?”
他很不客气地将凉掉的姜汤塞回监管者手里,向后一靠,半躺在沙发中。
“……竹子这种生物,因为太霸道,一旦生长就不会给旁的东西留任何活路,因此在某些地方也被称为‘竹害’。人们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竹子,砍它烧它,但是没用,竹笋的生长速度太恐怖,早上刚砍完,兴许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有新的竹子顶破床榻。”
“这么看它还真是一种草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么。”
“不过若真的想杀它,其实也很容易。”
“一片竹林里的所有竹子都由同一根竹鞭生长而来,只要这根竹鞭的某一个节目感染了杂菌,所有的竹子都会死去。”
“你们见过成片死去的竹林吗?”
“我就见过一次。在他开花之后。”
两个马赛克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钟情伸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你俩梦游呢?”
监管者一把拉住那只作乱的手,瘦削精致的手背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
“没事,估计是掉水里的时候被饰品之类的东西划到了。”
钟情不太在意地抽回手,“说吧,你们为这个位面准备了哪种杂菌?”
审判者的视线在那只手上的伤口处短暂停留片刻,然后移开。
他递来一封印着火漆的烫金请柬。
钟情拆开,一目十行扫过上面的字后抬头。
“你想让我住进你的冬宫?这是什么操作?”
“想要让他感染杂菌,必须先将他的意志折磨到无比卑弱的地步。”
“按照剧本来不就已经够折磨他了吗?”
“你认为现在的剧情和剧本上还有半点相似吗?”
“……”看来领导对他的工作很不满啊,钟情无言以对,只能负气道,“你行你上。”
审判者并没有介意他的冒犯,平静道:“住进冬宫,比住进梵蒂冈还要更显亲密。这会让我的两个儿子都充满危机感。”
“哦?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当你的第三个儿子,培养我去跟我们的义兄们争夺教皇之位?”
“不。”
审判者静静道,“我想让你当我的情人。”
“……哈?”
监管者好心地解释:“就是让那两个不省心的支柱叫你小妈的意思。”
“……谢谢你告诉我噢。”
钟情僵硬地微笑,“但是这个办法是不是有点过于狂野了?您好像忘了您的身份诶,教皇大人?”
*
最后钟情还是在系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中,和教皇同坐马车住进冬宫。
梵蒂冈已经足够豪华,这座南方的冬季行宫更是金碧辉煌。
这里比梵蒂冈还要让那些教皇的追随者神往。毕竟梵蒂冈具有太浓烈的政治意义,在那里无论发生什么都略嫌不够真诚。
但教皇的私人行宫就不同了。
尤其是在这位教皇并不热衷邀请臣子前往宫中做客的情况下,人们纷纷把进入冬宫的机会当做一种恩赐。
学校当然是不用去了,教皇一声令下,任何一位教授都会欣喜若狂地踏进这座宫殿上门授课。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把歪到姥姥家的剧情稍稍扳回来一点。
钟情不明白为什么审判者一定要坚持这门无伤大雅的竖琴课程,连好说话的监管者居然也助纣为虐。
每天忍气吞声上完两小时的竖琴课,然后便是快乐的麻将时光。
教皇统领的教区没有明面上的赌馆,贵族们私底下的娱乐就已经是天文数字。
所以大门依旧是那扇大门,门内依旧是一张麻将桌,而门外则由海边渔村里肮脏昏暗的小赌馆,变成了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城堡宫殿。
之前欠的赌债已经还完,卖掉贝尔送的很小一部分的礼物就足以堵上这个缺口。
但冬宫中几圈麻将打下来,就会知道之前那个让他惊呼的天文数字其实真的不值一提。
钟情打完麻将出来,拿着欠条十分纳闷。
凭借教皇阁下毫不遮掩的宠爱,他一跃成为梵蒂冈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明明这些贵族对他极尽讨好,虽然应该是想借机向教皇献媚,但怎么一上赌桌,就全跟变了个人似的?
一点水也不肯放,居然让他这个教皇的小情儿输成这个样子,也不怕他给教皇吹枕边风。
又是一场豪赌,又是一次倾家荡产。
不对,他已经没家产可当了。
虽说到头来都是要向男主借的,但这个数字太过庞大,恐怕男主也得脱下层皮。
他越发觉得自己像是踏进了某个圈套,每次想要回归剧本,却每次都把剧情推向更加离谱的地方。
这一次的贵族青年在赌局结束后邀请他一同去花园透气,钟情心中忧虑欠条上过于离谱的数字,没细想便胡乱答应下来。
他忧心忡忡地在湖边走着,连身边的年轻人一路上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落在他耳边。
“殿下不必在意那张欠条,想要付清上面的欠款,对您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钟情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你是想贿赂我?”
年轻的贵族失笑:“我只是想讨您欢心,不过这样看上去的确很像是贿赂。为了您的贤名,也为了我的清白,就请殿下用一个东西作为交换吧。”
钟情诧异,他一个穷光蛋还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贵族上前一步,先前温柔小意掺进去一丝急切的欲望。
“就用的您的吻。”
他又上前一步,将钟情困在回廊的角落。
他伸出手,在握住钟情肩膀之前被人一拳撂倒在地。
他慌忙起身,以为来人是教皇,看清后才发现那人是洛萨尔。
这比是教皇还要糟糕,普莱斯顿雄狮的恶名梵蒂冈无人不知。
他慌不择路地逃走,钟情却仍旧没有逃脱的机会。
他被困在洛萨尔臂间,对方的鼻尖已经能碰到他的脸颊。
在若有若无的撩拨之中,面前的人哂笑着道:
“你可真是魅力非凡啊,引诱了我的父兄还不够,连这种货色也下得去手?难道我父亲还没有满足你?是他太无能,还是你太饥渴?小美人?”
钟情伸手想推开他,但触手就是丝绸下大块的胸肌,坚如磐石,一动不动。
钟情在这身高与力量的双重打击下一蹶不振。
他默默缩回手,嘴硬道:“你的敬称呢?你父亲已经封我为公爵,你不知道吗?”
“我怎会不知?在您住进冬宫的第二天早上,他便加封您为公爵。看来您让他很满意啊,现在连我那位伯爵哥哥都要叫您一声殿下……”
似乎是听熟悉的人,怀里的人严重神色逐渐变得恍惚。
沉默片刻,洛萨尔冷笑一声,连日来的怒火终于在此刻达到极点。
“难道您就只喜欢哥哥,不喜欢我吗?”
他讥诮地讽笑,
“这样偏心可不成……母亲。”
第132章
钟情:“……”
钟情:“如果你再胡言乱语,我会向你父亲建议把你的舌头割了。”
“哦?这么自信?看来你已经把他的心牢牢抓在手里了啊。”
洛萨尔哂笑,“我的母亲追随他多年,当婚姻开始阻碍他的地位时,便可以毫不留情地与我母亲离婚。而贝尔的母亲,曾经梵蒂冈最美的女人,出身寒微,所以被他亲手绑上火刑架,成为他教皇之位的牺牲品。”
洛萨尔轻抚着钟情的脸颊,似乎极为怜惜。
“做他的妻子已经足够糟糕,做他的情人更是没有好下场。异端审判局时刻都在盯着您呢,母亲。他们没有胆量对手握十字禁卫军的教皇阁下做什么,只会等到他厌倦您,再扑上来把您烧死。”
钟情被他一只手制住双腕,动弹不得,只能偏过头躲避脸颊上似有若无的撩拨。
他有些不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再待在冬宫,您会有生命之危。”洛萨尔循循善诱,“求我吧母亲,只要您求我,我会拼死将你带出这个地方。”
“神经。”钟情挣扎,“鬼才要求你。”
他这力道对于洛萨尔来说跟挠痒痒没什么不同,洛萨尔不仅不为所动,连脸上贵族式的微笑都维持得完美无缺。
“母亲不肯求我,莫非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吗?”
“可是父亲已经老了,他都不能满足您,还得您还要跑出来找别人。”
洛萨尔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无赖的痞笑,“跟我走吧母亲,我注定会是下一任教皇,他的一切都是我的。当然,只要您答应我,这一切也都是您的……”
说到最后,声音逐渐低下去。
怀里的人开始失神,连挣扎都渐渐忘却。洛萨尔看着他愣愣直视前方的模样,心里明白是有扫兴的人来了。
他转身,果然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贝尔。
他心中自嘲连堂堂恶魔都有被凡人迷得晕头转向的一天,居然没有听见这个残废的轮椅声。
他冷哼一声,将钟情往身后一藏。
“哥哥怎么也来了?难道是玛莲娜夫人去世太早,哥哥太渴望母爱,这才来找父亲的新情人尽孝?”
被他挡得严严实实的钟情闻言挑眉。
这话说得可真脏啊,不愧是普莱斯顿的雄狮,不仅有强壮的身体,还有恶毒的爪牙。
贝尔的声音依旧平静:“条顿骑士团中有人发明出一种新式火枪,一发能射出数颗子弹。”
洛萨尔神色一变。
“我来时已经看到神圣骑士离队出逃。你若再不去看看,三大骑士团的地位恐怕要改写了。”
洛萨尔放开紧紧拉住钟情的手腕。
他死死盯着贝尔,冷笑一声,不甘地讽刺道:“你的腿脚不行,眼神倒是很灵。”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钟情,随即匆匆离开。
轮椅辘辘驶来,贝尔在钟情面前停下,神色依然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似乎并不为他身份的转变而气恼。
“火绳枪一发最多可以连射三十枚子弹,用来惩处异端,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他们不会让这样的武器仅仅只是成为审判局的倚仗,它们会出现在战场上。”
开口的话题不是他们各自的身份,钟情稍稍放松了一点。
“战场?什么意思,要打仗了?”
“周边各郡民众的抱怨越来越多,其中甚至还有对神的质疑。贵族不会放任不管的,我父亲……也不会。审判局的压迫对此已经没有用了,必须要转移民众的注意力,给他们一个新的希望,或者给他们一个——”
不需要他继续说下去,钟情已经明白:
“一个发泄的出口。”
这片大陆一直以来都不止一个信仰,东方的异教徒已经盘踞了数百年,连圣城耶路撒冷也早就落入他们手中。
对于一个强盛的国家而言,平定一场内部即将燃起来的叛乱,最好的办法不是暴力镇压,而是掀起一场对外战争。
为那些被贫穷和苦难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指明一个方向,让他们去千里之外的地方抢夺敌人的财宝。
赢了,他们带着财宝回国,享用从贵族手指缝里流下的肉汤。
输了,他们留下自己的尸体,也留下所有愤怒和暴虐的激情,不再能对遥远的母国产生半点威胁。
从古至今,从东到西,这种把底层人民当耗材的手段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钟情的声音带上一丝异样:“所以,更可能是让他们自掘坟墓,对吗?”
贝尔一顿,片刻后,轻声问道:“你在生气吗?”
“……”
钟情惊叹于面前这个人的敏锐程度,将情绪更加隐秘地收敛起来后,轻描淡写地回道:
“只是不喜欢战争罢了。”
“但它迟早会来。”
贝尔靠近一步,淡金色的长发在微风吹拂下轻轻缠上钟情指尖。
“到那时,梵蒂冈的贵族们依旧醉生梦死,但失去丈夫和儿子、留守沙漠荒原的人们会比现在更需要帮助。”
钟情皱眉:“你想去偏远教区?虽说越是苦难的地方,信仰越容易获得……但太过偏远穷苦的话,其实对你的夺权之位并没有什么好处。”
“我不是为了夺权。”
“?”
钟情疑惑,你一个男主不夺权当教皇还能干什么?
“我想和你私奔。”
“!”
钟情震惊,“贝尔?你是在开玩笑吗?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洛萨尔一个德性了?”
“他或许是在说笑,但我是认真的。”
贝尔沉声道,“沙漠和荒原是骑士团和禁卫军都不愿意涉足的地方。只要逃到那里,就不会再有人能找到我们。即便是我的父亲……也不能。”
钟情简直快被着剧情发展气笑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大王子殿下?战争即将开始,不论底层民众的结局如何,对于你来说这都是一个可以狂揽声望的好时机。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就像一条被赶出梵蒂冈的狗一样?”
“不是我被赶出来,而是我主动抛弃了梵蒂冈。”
贝尔微微一笑,“我对这个地方别无留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钟情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觉得自己活像是大白天撞了鬼。
那笑容温柔恬静,甚至可以称得上娴雅淑贞——就像在渔村的小破木屋里绣花那样。
钟情的直觉告诉他贝尔是认真的。
剧本里那个热衷战争追名逐利的政治家消失不见,被眼前这个不争气的恋爱脑取代。
该死,这位面中的病毒能量竟然这样强大的吗?
“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钟情在良久的沉默后开口。
“您明知沙漠和荒原条件艰苦,是禁卫军和骑士团那些人高马大的士兵都不会愿意踏足的地方。像我这样贪图享乐的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去呢?”
“钟情……”贝尔无奈地叹息着,“你不必这样贬低自己。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
“……看来您对我的误解的确相当大。”
钟情从那个狭小的角落里拔腿出来,与轮椅上的人拉开距离。
“洛萨尔猜得没错,我的确是自愿留在教皇阁下身边。”
他打量着贝尔的神色,笑道,“干嘛这副表情?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吗?”
“圣座十分英俊,身材高大,而且,他看上去并不老迈,年龄只会增添他身上的威严,让他更具长者的魅力。何况,他还是这个国家最富有的人,权力无限,连异端审判局都不敢忤逆他,那些讨厌的刽子手,从前总是我绕道走,现在竟然轮到他们对我毕恭毕敬。”
“而伯爵先生您呢?在他面前,您也只敢在私底下说一声私奔,却不敢像一位真正的骑士那样向他决斗。”
“……你想让我弑父吗?”
岂止是弑父呢?剧情里男主为了上位,几乎荡平了梵蒂冈一半贵族。
即使后来贵族投降,听话地认他做教皇,他也没有停手,差点杀得这座城市只剩寒门和农民。
但是这个本该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却在钟情面前说着:
“可是钟情,如果我杀了他,就配不上你了。”
“……”
不得不说救命恩人这个身份带来的滤镜是真厚,堂堂教皇之子居然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一个渔夫。
钟情咬咬牙,豁出去道:“说实话我对您的称呼很不满意。我的爵位比您要高,您应该叫我殿下。或者学学您的好弟弟,叫我一声母亲……”
面前的人神色从诧异变为悲哀,从悲哀变为寂静。
最后那枯槁的寂静凝固了,变成一座石雕,连最后一丝人气也不复存在。
钟情狠心继续道:“好好做我的儿子,说不定你与你弟弟争夺教皇之位的时候,我还能帮你吹吹枕边风呢。”
贝尔摇头,嘴唇几乎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开口的一瞬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聊什么这么入神?”
教皇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和缓的笑意,“难道连晚饭也不肯吃了吗?”
钟情松了口气,越过贝尔走过去。
回廊口站着两个马赛克。监管者站在前面,审判者落后两步。
钟情疑惑这诡异的站位,仆从竟然还比教皇站得靠前。正要越过监管者向后走去,就被他伸手一拦,揽着腰抱进怀中。
钟情反应极快地笑着靠过去,心中却更迷惑了。
什么意思?
他俩轮流当教皇?
不过这不重要,耳听为虚不如眼见为实,既然监管者扮演的教皇阁下这样不要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点更刺激的。
他捧起马赛克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会出来找我。”
审判者化身的仆从在后面静静地注视着,不期然对上那双马赛克眼睛,钟情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他挥散心中这奇怪的错觉,继续演戏。
“您之前说要带我去温泉沐浴,这话还算数吗?圣座?”
第133章
“当然算数。”监管者微笑,“凡是神明福音传播之地,你都可以前往。”
“三天后是圣瓦伦丁日。听说这个节日是属于情人的节日?不如在温泉行宫举办舞会吧,邀请全梵蒂冈的年轻人们,或许就能促成几段姻缘呢?”
监管者摸摸怀里的人头发,万分纵容地应道:“只要你开心。”
钟情转身:“希拉德克伯爵,希望您到时候也来捧场。舞会上那么多女孩,我想,一定有一位就是您的真命天女。”
轮椅上的人微微垂眸,长久地沉默着。
直到教皇阁下不悦地唤了一声:“贝尔。”
他才抬起头看向钟情:“如您所愿……殿下。”
听见轮椅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钟情松了口气。
正要放开与监管者交叠的手,却被身后这人拉住向后一拽,退了两步踩在他脚上。
监管者闷笑一声,强硬地逼上前来,将钟情困在角落。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见审判者仍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模糊不清的面容本该看不清神色,却无端让人觉得寂寥,但又在寂寥之外,品出一丝冷酷的掌控力,仿佛这一切都发生都经由他默许。
他默许自己承受这种凄凉的寂寥。
这一愣神导致钟情没能及时挣脱监管者的怀抱,他疑惑之下想要反抗,却在下一瞬主动搂上面前人的脖颈。
无他,因为他听到轮椅的声音去而复返。
贝尔在审判者——也就是侍从的身边停下,看清回廊角落里暧昧的景象时,不堪忍受地别过脸去。
“……善堂骑士团刚接收了一大批来路不明的病人,急需司铎为他们治疗。希望您准允我前去看看……父亲。”
没有人回应。
教皇高大的身形几乎将怀里的人完全挡住,只要一双手从袖口处雪白的蕾丝里露出来,依恋地抱住教皇的脖子,仿佛那就是他的全部依靠。
他们似乎在接吻。
良久,教皇微微侧身。
似乎是注意到小情人的羞赧,轻柔地抬手将他更亲密无间地按进怀中。
他的声音带着猛兽餍足之后的惬意倦怠:
“去吧,好孩子。”
*
冬宫内厅。
所有侍从都被挥退,只有教皇近来最亲近的仆人被允许留下,服侍冬宫的主人和他的情人享用晚餐。
如果有人闯进餐厅,就会看到非常僭越的一幕——
那位仆从竟然和教皇阁下平起平坐,分别坐在长桌的头尾。
钟情坐在更靠近监管者的位置。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道:“贝尔实在是执迷不悟。他对我滤镜太厚了,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觉得我另有苦衷,觉得是你们强抢的我。”
他喝了口奶油浓汤,忧虑地摇头,“再这样下去不行啊。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监管者视线一直看着他,此刻很及时地回应道:“也许是我们在他面前还不够亲密,所以他不肯死心。”
他显然是在暗示什么,钟情听懂了,挑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
“你们行吗……穿书局出品的系统竟然连这个功能都有?但是我家统子看起来好像不太行……还是说只有你们这个等级的大领导才有这种福利?”
话音落下,就听见长桌的另一端,审判者将牛排切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钟情扭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两个马赛克用的是穿书局提供的身体,在钟情眼里模糊不清,在位面NPC的眼里就是正常的教皇阁下应该有的模样。
穿书局的能量是特供的,生产出的身体自然也不需要补充位面世界的食物。
位面规则会将这个疑点抹去,NPC们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疑惑,所以私底下时这俩马赛克从来不会吃东西。
这便显得今天的审判者很反常,切着手里的食物就像在切某个憎恨之人的血肉,如同在无声地抗议着什么。
钟情挥去脑海中繁杂的思绪。
“这个位面我的人设的确很差,但这个人设身上所有差劲的品质都建立在他的赌徒身份上。一个赌徒,如果开始伪装,就会从一个全世界最糟糕的人,变成全世界最完美的人。”
监管者略一思索:“看来只有提前让他知晓你的赌徒身份了。”
“提前一点真的没关系吗?”
钟情下意识转头去看审判者,“您觉得呢?该不会影响剧本完成度,到时候扣我积分吧?”
盘子里的牛排都快被切成肉糜,审判者脸上倒是风平浪静。
“我对你做过什么很不通情达理的事情吗?为什么唯独这样问我?”
“……”
钟情眨眨眼睛,这是戳到他敏感肌了?
他正在考虑该如何回答,审判者已经继续说下去:“这个位面唯一的任务就是让位面意志活下去。其余的都不重要。”
钟情思绪很容易就带偏,一下子忘记自己刚刚纠结的事。
拉铃唤来侍者为三天后的舞会做好准备后,钟情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诶,方便问一下吗?你们为什么要轮流扮演教皇?是有奖励还是怎么的?”
审判者静默不语,监管者在沉吟片刻后笑道:
“总不能老是我向他行礼吧?这不公平。”
钟情挑眉,一丝异样感从心中一掠而过。
似乎某个词在他的生活中出现得太频繁了点。
但这一丝异样轻微到几不可察,所以他并未注意,一笑而过。
晚餐结束,情人先一步前去休息,主人和他的仆人反倒迟迟未散。
审判者放下刀叉:“你不该离他这么近。”
“你离得似乎也不远。”
监管者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音,先前和乐融融的气氛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讥诮地微笑:“你如果真的不想见他,就应该自己去把那些失落的灵魂碎片清除掉。一颗能够感染所有竹鞭的杂菌,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到时候,连我这个你从一开始就千方百计想要杀死的心魔也会死去,不是正合你心意吗?”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别在我面前摆你主魂魄的架子……我不介意与你、与散落其他位面的灵魂碎片一起——”
“同归于尽。”
*
三天后,圣瓦伦丁日。
传说罗马帝国时期,为了征召未婚的年轻人加入军队征战,曾一度禁止民间结婚。
瓦伦丁神父怜悯这些因为不被允许得到主的赐福、而被迫劳燕分飞的情人,于是秘密为他们主婚,让这些怀抱爱恋的年轻人们不必遭受战火的摧残。
后来被罗马帝国政府知晓,将瓦伦丁神父抓捕。监牢中这位神父忍受了无数酷刑,但始终不曾求饶,直至最后殉教,也没有说过一句后悔。
后来人们将他殉道的那一日奉为举国欢庆的节日,既是为了纪念这个虔诚善良的人,也是为了纪念无数男女永恒追求的母题——
爱情。
请帖几乎发遍梵蒂冈以及周围郊区的每一栋房子。
烫金的小羊皮纸,内里镶嵌了色彩奇异的丝绸,一摊开便是隐秘沁凉水一样的冷香。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在这一片柔顺的丝绸触感和幽静方向中看见那位远道而来的东方美人。
如此宁静又如此张扬的向所有人宣告这场冬宫宴会的真正主人,即使这其中还有异端审判局的人。
轮椅的声音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格外有存在感。
他到得很晚,周围已经没有客人,只有侍者还站在走廊两侧。
他们面容严肃,看过来的视线却总是隐隐带着几分同情。
贝尔没有在意。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在学校同进同出的那些时间足以让所有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以为他们才是真正相爱的情人——连他自己也这样误解了。
穿过走廊,金碧辉煌的大门内隐隐传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欢笑。
那里面炭火似乎燃得正旺,站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受到从门缝中透出的暖意,穿破贝尔周身凝固的料峭夜风,最终无可奈何地被那石头一般的冷冽同化。
一只黑猫顺着墙根走来,停在贝尔面前,尾巴很优雅地绕到前面来,挡住前爪。
它的打扮不输于任何一位前来赴宴的客人,头顶的小王冠上硕大红宝石熠熠生辉,脖子上带着碧玺项链,浓郁的绿色披在它黑色的皮毛上,与它绿色的眼睛交相呼应。
贝尔向它伸手,片刻后,它跳上他的膝头。
大门拉开,侍者的通报声唱歌般响起。
门内的欢笑声随之一静,就像被门外奔涌而至的冷空气冻伤了一般。
在一片静谧之中,贝尔看见被围在弹子球桌中间的那个人,突然捏紧了手里的猫爪。
球桌旁围着很多男人,拿着球杆或是端着酒杯,全都打扮得像金子般极尽奢华。他们身上那些颜色争奇斗艳得几乎能灼伤旁观者的眼睛,各色宝石折射着水晶吊灯和烛台的光辉,因为过分华丽奢靡而显得廉价。
冷香和暖气杂糅在一起,熏得人头晕目眩,酒精的醇厚漂浮在香气之上,像厚实的云朵上漂浮着一层目眩神迷的璀璨阳光。
然而黄金制成的球桌比阳光还要璀璨,暗绿的天鹅绒面上滚动着八个小球,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诱人的蜜糖一样的光泽。
它们色彩各异,滚动时就像球桌旁那些五彩斑斓的贵族们一样在那个人身边交织不停。
让人腻烦的各种色彩之中,只有那个人一身修长的黑色礼服,再没有半点别的颜色,一如他纯黑的灵魂。
大概是许久不见阳光,他的发尾已经变回黑色,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整齐地扎成一束,只有额前碎发零落地散着,让其下的眉眼若隐若现,无论作何神色,都会像是挑逗。
他手里拿着一根象牙球杆,指尖沾了雪白的巧克粉,身旁有人正拿了手绢殷勤地替他擦拭。
钟情挥开那人的手。
他轻轻抚摸着球杆的前端,看着门外新到的客人,轻巧地一笑。
“哎呀,又忘了带上我的十字杆。不知哪位好心人愿意贡献出一枚十字架,让主的光辉赐福于我接下来的一杆球?”
话音落下,无数只手已经伸到他面前。
匆忙地扯下脖颈的项链或是胸膛的徽章,将那些镶嵌着各色珠宝的十字架捧在手心,比跪在神明塑像前祈祷时还要虔诚地捧在那个人面前。
簇拥在这片十字架的丛林之中,钟情仿佛才是他们信奉的那位神明。
但他只是拨开那片丛林,慢慢踱步到贝尔面前。
冰凉的指尖探进衣领,挑出铂金项链,拽断后取下银十字架吊坠,再将断裂的项链扔回他身上。
光秃秃的项链挂在领口的蕾丝上,扔过来的一瞬间,贝尔的睫毛像那里的蕾丝花边一样轻轻颤抖。
颈边的皮肤还残留着象牙般的冰冷触感,他低下头,看见衣领上沾染的一点白色巧克粉。
面前的人已经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只有最虔诚的信仰才能为我带来胜利。”
十字杆架在象牙球杆下,一球击出,眼花缭乱的滚动之后,所有小球全部落入袋中。
钟情拿走仅剩的那颗白色母球,掏出胸膛口袋里的硬币,漫不经心地在手上抛玩着。
“一球清桌,真是走运。看来今天我要大赚一笔了。”
圆形的硬币抛至最高点时闪烁出金属的光辉,落在球桌的绒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它静静躺在那里,贝尔终于看清——
那不是硬币,而是筹码。
“贝尔。”
钟情微笑着回首,烛光打出他一半侧影的轮廓,另一半隐没在阴影之中。
“你不为我祈祷吗?”
第134章
这个时代的纸牌游戏还叫“叶子戏”。
由丝绸装裱而成,木刻版印上图案,在驼铃或是船桨声中,和香料、瓷器、茶叶一起,从东方来到这片大陆。
这种来自神秘东方的叶子牌一踏上这片土地就被广泛接纳,人们研究出用本土便宜材料仿制的方法后,纸牌游戏便席卷了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赌场。
但真正远道而来的东方纸牌依然是只属于贵族的奢侈品。
雪白丝绸在灯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印在其上的陌生人物肖像线条流畅、色彩鲜明,图案的头顶和脚下绘着长短不一的线条,这就是纸牌游戏明面上被教皇国禁制打压的原因——
那是十天干与十二地支构成的卦象,是东方神秘而邪恶的卜术。
在这片大陆,占卜和预言就像巫师一样让人厌恶,是异端的邪术。
现在,这些邪恶的纸牌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摊开在黄金球桌上。
它们沐浴着这处温泉行宫钟最明亮的水晶灯光辉之下,绿色天鹅绒将丝绸的雪白和颜料的血红映照得几乎能刺伤人眼。
比那更刺眼的是坐在球桌上的那个人。
来自东方的卜戏,来自东方的美人。
一切浑然天成,仿佛那副丝绸制成的纸牌越过茫茫沙漠或是海洋就是为了出现在他手中。
球桌两端放着两张高脚凳,但钟情在赌到第二场的时候就离开座位,爬上球桌,置身在筹码与纸牌之中,踩在堆积如山的黄金与珠宝之上。
周围人头攒动,男人们紧紧围着他,黑压压一片,将金山上的钟情衬成一个弱小的黑点。
对面的人换了又换,他却不曾下过牌桌。
身旁的黑猫一开始还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摇晃的骰子,渐渐犯困起来,依偎在钟情脚边,面朝壁炉沉沉睡去。炉火将它的皮毛照成赤红色。
它的主人已经输出一个恐怖的数字,但他自始至终不曾朝周围的珠宝看过一眼。
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这一堆珠宝里到底那些是他赢下的赌资,他的对手也并不在意,因为——
“我要一朵玫瑰花,殿下。”
赌赢的那个人剪下玫瑰的尖刺,递给钟情。
“我希望您能将它放在胸口。沾有您皮肤温度的玫瑰,抵得上一万枚特雷斯金币。”
钟情接过鲜花,将它插在衣襟里。
他的领口早就被解开了,因为第一场赌局的赢家要走的便是他的领针。
然后是领巾、胸针、口袋里的蚕丝手绢、袖口处的翡翠袖扣、红宝石耳钉还有珍珠项链,甚至象征公爵身份的翡翠肩章和代表教皇宠爱的钻石尾戒。
赢家们亲手摘下他身上的珠宝,解开他礼服上的扣子,隔着一层布料抚摸他的身体,搜刮那些剩余的、不为人知的、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
从他身上褪下来的那些东西,那些饰品、手绢、以及蕾丝手套,每一件都被围拢的人们传阅着。
这些年轻高傲的贵族们低下头颅,像狗一样狂热地嗅闻着宝石与织物上的香气,然后被某个等待多时的人不耐烦地抢走,再然后是下一个、下下个……
最后被它们真正的得主带着傲慢的微笑私藏入怀中。、
这一切钟情视而不见。
他又输了一局,赢家坐在他对面,双眼紧盯着他踩在黄金珠宝之上的长靴。
“我希望能亲吻您的脚。”
异端审判局未来的继承者轻声呢喃着,起身离开座位朝钟情走来。
“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乞求神明饶恕时那样。”
“行啊。”
钟情漫不经心道。
他相当配合,取出胸口温热的玫瑰花,将它随便朝人堆抛去。
然后在哄抢声中闲适地坐下,一条腿曲起踩在球桌的边缘上,另一条腿顺着边缘垂下。
那是一条笔直修长的腿,即使坐在高高的球桌上,脚尖依然能一下一下轻轻点着地。
刽子手阿尔切半跪下来,捧着那只脚,让它踩在自己膝盖上。
他轻轻吻着鹿皮制成的马靴靴头,解开靴身两侧交错缠在铆钉上用以固定皮料的维京手梭编绳——
相比起后来居上的绑带和勾式纽扣,这种古老的系带方式因为太过麻烦已经被民间摈弃,只有嫌得无聊还有仆人伺候的顶级贵族还在用这种系带彰显品味。
手编系带解开,靴筒垂下,露出雪白的从长袜,和那层蕾丝之下、在炉火照耀中若隐若现的纤细脚踝。
长袜依然是繁复的系带设计,阿尔切子爵隔着一层布料亲吻凸起的脚踝骨,一只手已经搭在那条袜带上。
人群之外,轮椅上的人双手紧攥,腿上的烙印一阵阵发烫、发痛。
他眼睁睁看着钟情百无聊赖地任由面前人的侵犯。
那个刽子手,袖筒中藏着的纯银十字锥不知穿透过多少异端的锁骨,此时却贴在钟情小腿上,动情地摩挲着。
在袜带即将扯落的一瞬间,轮椅扶手狠狠撞上阿尔切的脊背。
他吃痛,回头怒瞪着来人。
整个阿尔切家族成员都是在异端的鲜血之中浸泡长大的,一个见惯鲜血与死亡、甚至会亲自动刑送那些异端下地狱的人,在极端愤怒之下的一瞪足以让意志不坚定者胆战心惊。
但贝尔毫无畏惧,他凝视着面前的小刽子手:
“滚开!”
阿尔切几乎是发怒着就要扑上去,被钟情用另一只齐整穿着靴子的脚踹开。
他迅速恢复冷静,低头卑微却语带威胁道:
“殿下,这可不够。我渴望亲吻的是您脚背上的皮肤。”
“差不多得了,给我把鞋穿上。”
阿尔切不动:“但是只有这样才能粉碎您为我签下的借条。”
钟情似笑非笑看了贝尔一眼:“但是希拉德克伯爵似乎不太赞同。”
阿尔切恶狠狠道:“今晚您才是宴会的主人,您可以将他赶出去。”
“把他赶出去了,谁来为我的胜利祈祷呢?今晚我可离不开他。”
这句话没有半分方才的恶趣味,柔情似水柔情蜜意,就像情人间的絮语。
钟情凝视着贝尔,在看到那双通红的眼睛被这番话引诱得长睫微颤时,骤然冷酷恶劣地说出下一句话。
“把他绑起来,别让他在这里碍事!”
贝尔被这番陡转直下的情景刺激得双目几乎要泣血。
绑缚他的绳子是故意找来的粗糙麻绳,缠绕过他的身体时,贵族们被他眼中的仇恨惊得一时间谁也不敢动作。
气氛陷入古怪的沉默,只有钟情翘着腿坐在球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开门声打破沉默。
沉重的大门打开,教皇高大的身形走进,穿堂风吹进来,壁炉里火焰跳动,将他的倒影也衬得庞然而诡谲。
教皇的威严让这些荒唐的贵族们不敢直视,行礼后纷纷低下头去,回避他的视线。
钟情看着教皇一步步走进,也将他走过后才敢抬头的贵族们担忧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
唔,今天轮到审判者。
看似眼神空无一物,实际上刚走进时视线就一直牢牢黏在钟情那只没穿靴子的脚上。
界限模糊的面容看不清那眼神中的深意,钟情存心逗一下这个总是一脸严肃的审判官,长腿一伸,脚尖搭在面前人的腰封上,轻易地就将他勾过来。
“你来得正好。”
双腿环住教皇陛下的腰,双手也搂上他的胳膊,再顺势撸走他手上的曜石扳指,扔给仍跪在地上的阿尔切。
“这下能还清了吧?”
地上的人不甘地点头。
钟情毫不在意,近乎撒地抱住教皇的脖子,问道:
“你怎么来了?不是不喜欢看我玩牌吗?”
审判者稳稳地站在原地,语气波澜不惊。
“到该做晚间弥散的时间了。”
“是吗?”
钟情大度地挥手,双腿也从教皇身上下来,“那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一起去舞会。”
脚踝突兀地被人握住,审判者拾起倒在地上的长靴,半跪在地上替钟情穿鞋。
钟情踩在他的肩上,看着那双修长俊逸的双手替他绑好铆钉上的绳索。
这真的是很麻烦的穿法,即使那是一双十分灵巧的手,也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教皇起身,在情人额心落下一吻后,转身环视着周围沉默而嫉妒的贵族们:
“祈祷室已经准备完毕,移步吧。”
人群纷纷离开,只有仍跪在地上的阿尔切和贝尔落后一步。
那枚刻着暗纹的曜石扳指孤零零躺在地上,并没有人去捡拾它。
“我在异端审判局,曾将许多被魔鬼附身的人钉在十字架上烧死。”
阿尔切拔出袖筒中十字锥,阴郁地看着轮椅上的人,“这可是一门精细的学问。要用钩子、牙锯、三棱钉和十字锥将那个恶魔牢固地钉在十字架上,还要确保恶魔在火刑之前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他像个屠夫一样,野蛮地用袖口将十字锥尖擦拭得锃亮。
“我精通这门学问。欢迎你来异端审判局参观,希拉德克伯爵。”
说罢,他将十字锥插回袖筒。
他捡起地上的扳指,双手捧到钟情面前:“您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殿下。即使教皇的皇冠也抵不上在您脚背上落下一吻,还请您成全。”
“下次吧。”钟情不耐烦道,“你该去做弥撒了。再晚些,就要惹圣座猜忌了。”
阿切尔勉强答应下来。
他回头不屑地看了贝尔一眼,这才提步离开。
殿中只剩下钟情于贝尔两人。
钟情跳下球桌,抱着猫缓缓走到贝尔面前。
麻绳还凌乱地缠在他身上,掉落的灰棕碎屑让他的白色法袍变得肮脏。
“哎,可怜的贝尔。”
眨眼间那个冷酷无情的钟情又变成初见时义愤填膺的模样。
“那个刽子手竟然敢这样侮辱威胁你,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
“你之前似乎说过,善堂骑士团带回一些病人?该不会是瘟疫吧?如果是的话,那可就糟糕了,异端审判局不会给那些人治疗的机会,而是会把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全都推入火炉。阿切尔家族的手上又要沾满无辜亡魂的鲜血了,即使这样你也能忍耐吗贝尔?”
黑猫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扫过残废的膝盖,钟情站在轮椅跟前,背对着炉火站在阴影之中,那双黑色的眼睛被黑猫脊背上的碧玺反衬出毒蛇一样的幽绿。
“即使你对自己毫无自尊,可他也同样也在威胁我。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杀了他吗?”
*
马鞭抽在马背上,骏马发了狠似的往前飞奔。
照例任何人都要在教皇的宫殿门口接受搜身检查,但这匹骏马奔跑的速度实在太快,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轻而易举就冲破十字禁卫军的防守。
膝盖和小腿上的皮肤越来越疼,这是不属于这具身体的疼痛,显然另一具被他真正贪恋的身体的主人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精神折磨。
洛萨尔无比兴奋,兴奋到那疼痛几乎能深入骨髓,他也甘之如饴。
封印在松动,甚至比在海底的那一次还要强烈。
属于另一个人的强烈欲望通过疼痛向他传递过来。
骏马精准无误地祈祷室停下,洛萨尔翻身下马,透过大门的缝隙看清里面并没有阿切尔和钟情的身影。
他冷笑了一声,在祈祷室门边的一处暗室中看见私逃出来的两人。
阿切尔跪在地上握着钟情的脚,听见声音便勃然大怒。
想做的事情频频被打断,他抽出腰间宝剑直刺来人,却在看见满头蓬松金发的洛萨尔时微一犹豫,瞬间脖颈一凉,头颅高高飞起,落在几米远外的煤堆上。
无头的身体片刻后栽倒在地。
洛萨尔踏着满地鲜血,握住坐在旧木桌上的人那只袜子脱到一半的脚。
“胆子真大啊。一墙之隔的地方,我父亲正在诵经。”甚至这里就能隐隐听见他念唱赞美诗时威严雄厚的声音,“而您居然敢就在这里与他最忠诚的下属偷情。”
他粗暴地拽下那一小块蕾丝布料,呢喃道:“母亲,您想要钱,何必让他那双肮脏的手触碰您呢?我同样有很多钱,只要您愿意也让我亲吻您的脚背,我的钱便都是您的。”
“行啊。”钟情不痛不痒道。
“……”洛萨尔沉默片刻,而后讽刺地一笑,“看来您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啊。您不是与贝尔两情相悦,为了救他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吗?”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又是一阵沉默,洛萨尔冷哼,低下头去舔着手里的脚背。
原本只是想亲吻一下以作威慑,然而双唇贴上那滑腻的皮肤后,却情不自禁开始细细含吻那里凸起的每一根血管和经脉。
“您大概不知道吧,奉献的灵魂比金子还要璀璨,那时候的您,简直美到不像话……即使上帝见到那时候的您,也会心甘情愿在永恒之间开设赌场,只为博您一笑。”
凶猛的小狮子突然像个诗人一样开始使用修辞说起情话,比天生甜言蜜语的人还要来得诱惑,但是钟情不为所动。
他抽出脚,光裸的脚尖踩在洛萨尔大腿处插着的火枪枪柄上,磨人地蹂躏了两下。
“这就是一发能射出三十颗子弹的新式火枪?要给一整支骑士团配备它应该会花上不少钱吧?我很怀疑,你还有钱帮我还债吗?”
听见轮椅声传来的方向,他抬头,朝来人笑笑,“要不你们兄弟俩一起来?加上你哥哥的钱,或许就够了。”
“……”
握住脚踝的手微微发紧,洛萨尔忍耐着让自己不至于面目扭曲。
“您简直比地狱里的魅魔还要浪荡,母亲。”
“谢谢夸奖。”
钟情仍旧看着轮椅上的人,“你们的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洛萨尔正要反击,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弥撒结束了。
所有人屏息待门外的贵族走过,但紧接着就是教皇的呼唤声。
“阿情?”
这是西方大陆的人们全然陌生的称呼,但一出口就能意识到这称呼蕴含的亲昵意味。
洛萨尔突然冷笑一下,暴起将钟情压在身下,握住他的手腕禁锢在他自己的背后,然后便是粗暴凌乱的亲吻落下。
钟情扭头避让着,在亲吻的间隙之中看见几步之遥的贝尔。
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们,又像是只是在凝视虚空。
钟情突然觉得这场景何其相似,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这样,一个人与他亲密无间,而另一个远远地看着。
不,这并不久远。
在教皇的冬宫,审判者和监管者不也这样站位过吗?
“怎么办呢?”洛萨尔得意洋洋地呢喃,“要是让父亲大人发现我们在做什么,您说他是会杀了我,还是杀了您?”
他停下来,企图从钟情眼中看出一丁点惧怕与慌张,但钟情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门外教皇毫无方向的脚步声一顿,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径直朝这边走来。
洛萨尔一惊,正要起身寻找可以躲避或者逃遁的地方,却被钟情勾住脖子。
他狠狠地吻着洛萨尔,然而双眼却紧盯着轮椅上的人。
门外唤着他名字的教皇越走越近,已经能够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
钟情仍旧抱着洛萨尔不撒手。
他的力气比起梵蒂冈雄狮当然是不值一提,但洛萨尔竟然挣扎不开,或者说他根本不像挣扎。
面前人的主动简直比地狱里恶魔的引诱还有可怕,让人心甘情愿就此沉沦。
洛萨尔本已放开的双手重新搂上那杆细腰,在门外教皇的一声声呼唤中,在心中那块血肉扑通扑通地跳动中,闭上眼,却拔出火枪。
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他唇上猛地传来被噬咬的疼痛。
胸膛处一股力道将他大力推开,面前的人跳下木桌,光着脚踉跌跌撞撞向门外的人。
束在脑后的黑发已经散开,衣衫凌乱,雪白的衬衫从腰封里扯出来,更要命的是他双眼含泪,嘴唇上染了血迹,在黑发的映衬下红得近乎妖艳。
他扑进教皇怀里。
“圣座!您的两个儿子想要强迫我!”
第135章
洛萨尔:“……”
贝尔:“……”
教皇:“……”
教皇神色严肃,问道:“是吗?那阿情想要怎么惩罚他们呢?”
但眼中隐隐有笑意,似乎已经默契地看穿了面前情人矫揉造作的小心思。
钟情靠在他怀中,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歪头无辜地朝对面的兄弟俩一笑。
“开个玩笑嘛。您的两个儿子都太可爱了,我想逗逗他们。你们怎么都不笑啊?”
地上的血水渐渐流过来,他嫌弃地避开。
“不小心弄死了您的刽子手,您不会生气吧?”
“会有人来处理的。”教皇淡淡道。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朝地上的尸体看过一眼,“走吧,该去舞会了。”
一场命案就这样悄无声息结束,没有任何人在意阿切尔的死亡,连他的家人在得到一个男爵之位作为补偿后,竟然也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即使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在今晚,也淹没在舞会大厅的旋律中。
钟情只和女孩子们跳舞。
即使是教皇向他邀舞,在他面前也得主动跳女步。
他几乎抢走了在场所有男性的风头,因为穿着大圆裙的女孩们宁愿跟在他身后排队,也不想搭上其他人伸过来的手。
到最后,甚至有女孩大着胆子抛下作为淑女的矜持,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邀请钟情跳舞。
钟情来者不拒。
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爱跳男步,而是为了塑造一个坚定的直男形象。
舞会结束的时候,他已经累到一步都走不动,是被教皇背回寝殿的。
躺倒在床上时,他终于有力气回忆这荒唐的一天。
“男主绝对不可能再喜欢我的。”
他喃喃道。
“嗜赌、撒谎、冷漠、残忍,而且毫无自尊,身为直男却为了名利和他父亲搞在一起,我就不信这么差的人设……还能有谁喜欢我……”
半梦半醒之中听见有人唤了声“阿情”,钟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挣扎着清醒过来。
“别这么叫我。你还没出戏吗审判者大人?”
“……钟情。”
“诶。”
“不要小瞧他们……”对你的爱。
最后半句在略微迟疑之后彻底咽回肚子里,看着那双除了困倦别无它物的眼睛,审判者默然不语。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
“早点休息。”
*
钟情这几日过得很潇洒。
大概是那个荒唐的情人节让贝尔看穿了他这具美丽躯壳里面的腐败的灵魂,兄弟俩竟然都没再试图找机会与他见面,即使在避无可避的场合碰面,也各自别过脸去,只当没看见。
在收到那封了断信的时候,钟情觉得胜利的曙光已经到来。
信上是贝尔娟秀的字迹,用语并不过激,只是体面地请求见最后一面。
钟情欣然前往。
能不把关系彻底搞僵是最好的,毕竟按照剧情,他还得向贝尔借钱呢。
去往信笺上约定的花园角落时,就看见贝尔已经等待在那里。
他坐在轮椅上,面前是一大片忍冬花,已经快要开败,花朵无力地耷拉下来。冬季凛冽的寒风中,花藤之前的人影显得更加萧瑟。
但他本应该像任何一个传奇男主那样,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在治好双腿后,带领他的军队四处征战统一这块大陆。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
钟情走过去,在他背后几步停下,轻声道:“对不起。”
稍稍一顿后加上一句:“我来晚了。”
贝尔调转轮椅,几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像是一连数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如果这不是我们的最后一面,阿情,你还会愿意来见我吗?”
钟情:“……”
钟情:“别这么叫我。”
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他继续道:“当然不会。我们之间没有再见的必要不是吗?”
贝尔静静地凝视他:“你变了。”
钟情挑眉,对这样的评价喜闻乐见:“人都是会变的。”
“是我的错。”
“……呃,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会变是因为我自己意志不坚定,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这座肮脏的城市,即使白水一样的人进来也会变得一片脏污。何何况……是他引诱了你。”
“谁?你说教皇?”钟情震惊,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男主居然还在为他找借口。
“贝尔,我很高兴我在心中居然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圣人。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是一个赌徒。”钟情加重咬词强调道,“一个倾家荡产的赌徒。”
然而面前的人只是仰着头看着他,轻声问:“可以和你私奔吗,阿情?”
钟情:“……”
他转身就想走,但在提步之前,后颈先传来一痛,瞬间便失去意识。
钟情是被粗糙的猫舌头舔醒的。
身下摇摇晃晃,一旁有两个模糊的声音。
“你不应该用这么粗暴的方式,会弄疼他。”
“是你的心在疼吧?我巴不得你多疼些。”
“他与你无仇无怨。”
“别再管他了,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要是你输了,你的身体可就归我了。”
“……”
这些声音隐隐约约进入钟情的耳朵,但还未清醒的头脑无法理解这些词句的意思,直到他睁开眼睛。
车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捧着圣经,一个抱着宝剑。
见他苏醒,都很关切地看过来,虽然后者面上仍旧是不以为意的模样。
钟情抱着猫,慢慢坐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冷笑一声:“我还真没想到,你们兄弟俩感情居然这么好。”
洛萨尔嗤笑一声:“省点力气吧宝贝,再怎么挑拨离间,我也不会放了你的。”
钟情气得扭头。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到窗外风景才确定恐怕不是一段短时间。
因为窗外的风景他十分熟悉——
是渔村。
马车一路驶上悬崖,停在钟情第一次看到这对兄弟的地方。
贝尔背对着悬崖,轮椅抵在崖边,风灌满他的长袍,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刮下去。
即使没有风,钟情就站在他面前,只需要一根手指的力量,也能将他推下去。
洛萨尔坐在远处的巨石上,翘着腿擦拭宝剑,看似对崖边的事情毫不在意。但钟情十分清楚,只要他露出想逃跑的迹象,那柄宝剑就会立刻横在他颈间。
“贝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信上所说,了断一切。”
“……什么意思?”
“阿情,你是海里救下我。没有你,我此时已经葬身鱼腹,不会将你带入梵蒂冈,也不会害你被父亲引诱,堕入黑暗。”
钟情:“……”
这该死的恋爱脑可真是棘手啊。
“一切在海里开始,也当在海里结束。”
贝尔双手握住轮椅两侧的车轮。
他轻声道:
“当时阿情就是这样看着我被推下的吧?现在你也可以就这样看着我掉下去,就当做……你从来没有救过我一样。”
“我不必再为你的堕落感到痛苦,阿情,你也就此自由了。自杀之人无法进入天堂,就像嗜赌之人必然下地狱。”
他很轻很轻地微笑,那笑中竟然有几分柔和地期待。
“这也很好,或许很久以后,我们会在地狱重逢。”
钟情双手紧攥。
理智告诉他男主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生命,所以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贝尔逐渐向后退去,车轮滑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半个车轮已经悬空,不时有石子跌落崖壁,贝尔的淡金色长发被海风吹得狂舞,他闭上眼睛。
他还在后退。
轮椅微微摇晃,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有一种几不可察的、认命般的哀伤。
在车轮即将完全陷入峭壁时,钟情猛地上前将轮椅拽了回来。
贝尔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扫过远处大惊失色猛然站起身的洛萨尔,重新落在钟情身上。
“阿情?”
钟情没有回答他。
他在崖边驻足良久,突然纵身一跃。
崖边的两人瞬间变了神色,飞快奔下山崖朝海滩赶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钟情已经浮出水面。
再高档的礼服被海水浸泡之后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咸腥的海水冲淡了来自宫廷的熏香,也像是冲垮了他脸上的面具。那张被梵蒂冈贵族同化后的面具卸下后,终于露出他原本的模样。
一个有着金色灵魂的、渔夫的模样。
钟情游到岸边,像他们第一次在海边畅谈时那样握住贝尔的鞋子。
“教皇什么时候会找到我们?”
“……”
贝尔无措地张口,半晌才慌忙答道,“或许就在下一秒。”
钟情干脆利落地道:“那就走吧。”
他翻身上岸,径直朝马车走去,还不忘回头招呼后面的兄弟俩:“跟上啊。”
那神情是一个经验老到的渔夫面对风暴时才会有的,冷静、自信,并且选择接受一切后果。
贝尔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对身旁的人道:“你输了。”
“……哼。”洛萨尔冷笑,“你也不过是运气而已,谁知道他在发什么疯。”
“他不想我死。依照赌约,你必须护送我们前往偏远教区。”
“……”
良久,洛萨尔终于开口,“嗜赌之人必下地狱。亲爱的哥哥,我现在觉得你才是最大的赌徒。”
*
五天后马车在一处郡县边缘停下。
这里离最近的城市也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但并不算十分落后,因为这里有一座小小的煤矿,足够人们换取温饱。
钟情目瞪口呆地看着洛萨尔一到租住的小房子就开始换装。
属于骑士的银铠甲早就被粗布麻衣取代,现在更是披上一件黑色长袍,带上兜帽,那头金色的头发和那张英俊的脸都被暴殄天物地掩藏起来。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出来的时候匆忙,现在我们没钱了。”
一身黑的洛萨尔拿起路边树枝削成的手杖,一面绕着房间转圈,一面撒下一些黑白粉末的混合物。
“父亲在全大陆通缉我们,那些抛头露脸的赚钱方法行不通,只有试试驱魔。”
他抖了下身上的斗篷,“驱魔人不喜欢让别人看见他的模样,当然,也没有人会想看他的模样。人们需要他,但又害怕他。”
“哦,懂了。”封建迷信,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嘛,这个他熟,“但是你在家里撒这些东西干什么?”
“因为这里就有鬼怪作祟,所以这栋房子的房租这样低。”
钟情见他说得煞有介事,蹲下来一看:“盐……和铁屑?这样就能驱魔?没必要对着我还撒谎吧?”
“盐能困住邪祟,而铁能灼伤它们。这些铁器都是贝尔用圣水画上符咒之后才研磨成粉的,这可是个精细活,你看,他到现在还在休息。不过就算他清醒着也不能在这时候过来,他太虚弱了,邪祟很容易缠上他。”
“而你是无神论者,即使最凶悍的邪祟也不会愿意找你的茬,因为想要让你惧怕,首先必须让你相信。”
看见钟情脸上仍旧一脸怀疑,洛萨尔笑笑,“说实话,我有时候还真羡慕你们无神论者的单纯。”
钟情耸耸肩。
“不过只要亲眼见到……你就会相信了。”
洛萨尔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钟情感受到小腿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
他以为是黑猫在撒娇,正要低头去哄,但是脚下空无一物。
紧接着,小腿被蹭了第二下。
钟情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救命啊统子哥有鬼啊啊啊!】
【……】系统一脸无语,【菜精,你好歹是个破碎虚空得道成仙的飞升者,还会怕鬼?】
【你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鬼。】
钟情浑身颤抖,神情沧桑,【我那个位面灵力匮乏,别说鬼修了,就是妖修都少见。】
【你敢信,我们学校无情道系百年前还是一个热门大系,百年后落魄得一届只能招一个学生,因为天地灵气供不起了。偏偏我那一届出了两个,还都是妖修,所以我才和那根破竹子不死不休。】
【那也难怪了。】系统同情地劝道,【没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
钟情崩溃:【可我做过啊!】
他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良久,洛萨尔终于上前,在虚空里抓了两把,将什么东西装进口袋里。
装进去的看上去只是一团空气,但那袋子立刻变得鼓鼓囊囊,似有活物在不断挣扎。
钟情连大气也不敢出:“驱、驱完了吗?”
洛萨尔静静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这是他这五天以来第一次笑,也是第一次觉得,似乎输掉与贝尔的赌局……
也没那么糟糕。
“这个封印不止可以困住邪祟,还可以困住你。”
他观察着钟情的表情,“因为贝尔说,你需要戒赌。”
钟情用比之前白日撞鬼更惊悚的神情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还有,我都没钱,我怎么赌?”
“梵蒂冈您的赌术技惊四座,母亲。即使您身无分文,也依然……”
洛萨尔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低低道:
“……浑身是宝。”
“没那么夸张。”钟情挥挥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离开梵蒂冈?”
洛萨尔挑眉:“不是因为你爱贝尔,所以不忍心见他去死吗?”
“咦,好恶心。”钟情很难看地皱了下鼻子,“我可不是同性恋,同性恋都是魔鬼。”
“你们就是不绑架我,我也会想办法逃走的。你无法想象我欠了多少钱,估计把你爸冬宫卖了都还不上。我是不得不跑啊,再不跑就真得给你爸卖屁股了。”
洛萨尔错愕,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半晌,才道:“你和我父亲……”
“行骗是一个赌徒的基本素养。你爸在我面前还不够看的,两句话就上钩了。”
“……”洛萨尔摇头失笑,现在他一点不觉得沮丧了,“也就是说,你一点都不爱贝尔。”
看到面前人眼中点燃的兴奋之意,钟情无所谓地笑笑,低头掩下自己眼中同样的兴奋神色。
行骗是一个赌徒的基本素养,很显然,洛萨尔上钩了。
让一个人绝望最好的办法并不是一下子将他打倒,而是先给他希望——
再毁灭这份希望。
第136章
“我走了!”
全副武装的驱魔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不待任何人回答便“嘭”一声关上门,这栋老房子再次陷入寂静。
片刻后响起一阵窸窣声,是某人在挣扎着起床。
渐渐地这声音也安静下来,伴随着猫咪甜腻的叫声远去。
贝尔放下画笔,朝窗外看去。
盐和铁屑绕着这所房子画了一个很大的圈,将院落里的池塘也囊括进去。
坐在塘边钓鱼的人似乎是感觉到旁人的视线,下意识回头,看见窗边的贝尔,很柔和地笑了一下。
贝尔神色毫无变化,心中却一悸。
就像任何一个赌徒那样,在戒赌开始后,钟情变得沉默、萎靡、喜怒无常。
上一刻还在兴高采烈地谈论别的事,下一刻便开始撒着娇要钱,当然,每一次柔情蜜意地撒娇都会变成恼羞成怒地咒骂。
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初时看见还会心痛,渐渐地,贝尔习以为常。
直到洛萨尔突发奇想买来鱼放进池塘,钟情突然便不再抱怨,整日坐在水边钓鱼,钓了放,放了再掉,偶尔捉住一条丢给黑猫解馋。
贝尔从来没见过这样喜欢水的人。
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这一方小小死水的神采竟然与曾经眺望海洋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就好像他不仅见过海水是怎么形成风浪,还见过它是如何蒸发成云,云变成雨,雨落入池中,鱼尾摆过时拨弄出一圈圈涟漪。
赌徒口中改过自新的承诺大多都是谎言,但看着坐在水边的钟情,贝尔居然有一刹那觉得,或许已经堕入地狱的人,也能有一个机会重回天堂。
他久久凝视着手里未完成的油画,画笔蹭上去时才陡然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改动。
再次看向窗外时,塘边的人已经消失不见,而门外传来脚步声。
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贝尔没有回头,捏着笔听见来人在他身后驻足。
“这画的是什么?为什么他在哭?”
很平静的问话,既没有毫无尊严的故作甜腻,也不是勃然大怒的争吵。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正常地说过话了呢?
“是路西法。”贝尔低低道,“被逐出天堂的路西法。”
一道金色的大门将画面分割成两半,门里挤着成群的天使,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
门外只孤零零画了一个人,一只翅膀是属于天使的雪白羽翅,另一只却是恶魔的蝠翅,骨头和青筋在一层黑色的皮下狰狞凸起,生着卷曲的利爪,丑陋不堪。
他手捧心脏,悲痛地望着即将合拢的天堂大门,一滴泪水夺眶而出,是最新画上的一笔,闪着颜料未干的晶莹色泽。
“那个变成撒旦的路西法?为什么他会被逐出天堂?”
“因为他犯了傲慢之罪,放任两百个天使下凡,任由他们被人间诱惑。”
“天使也会被凡人诱惑?看来永恒之间里的生活也没有你们教义里说的那样好嘛。”钟情笑笑,“不过也正常,做什么都不如做人好。所以我倒是觉得,路西法算是个英雄。说不定那两百个天使是私自叛逃,路西法为了保护他们,才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即使落入地狱,也仍算是英雄吗?”
“不懂你们为什么对天堂地狱这么执着。我只能看到人间,所以我只会以人间的准则看待这一切。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贝尔没有回答。
他凝视着那一滴眼泪,良久,才终于开口:
“后来,他的眼泪坠入人间,变成雨水,变成池塘,变成海洋。最后,一切都在海洋之中重生,包括你……也包括我。”
他看着钟情微笑,倒掉一旁造型奇特的铁器里的圣水。
“阿情,出去逛逛吧。”
*
重获自由的第一天,钟情就在赌场里待了一下午。
洛萨尔陪在他身边,给他出钱,帮他换砝码,还替他赶走一些麻烦的人,好让他能专心致志地梭|哈。
其实这才是洛萨尔第一次见到钟情的赌术,上一次不过是借由留在贝尔身上的烙印,才体会到那种刻苦铭心的痴迷于痛恨。
这时候的钟情,与在海水中的他一样,都是叫人痴迷的。只不过海洋里的他圣洁得让人不忍心亵渎,而现在的他,却靡丽到让人只想侵犯。
钟情的牌技很高超,玩牌的时候十指在花花绿绿的纸牌中纷飞,实在赏心悦目。
但他的牌运却奇差无比——也或许是那张喜怒形于色、藏不住任何事的漂亮脸蛋出卖了他,换来的筹码似乎只是短暂地在他手中停留片刻,没多时就全被输光了。
那些都是洛萨尔这些天到处驱魔挣来的血汗钱,这样被糟蹋,即使是魔王也会憋出一肚子火。
但为这点小事发火未免太有损魔王的面子,洛萨尔忍着怒火,强行拉过那只手把玩。
指尖触及那滑嫩的皮肤时,洛萨尔一怔,满腔怒火随即消失。
面对金主,钟情很大方地随他去,待到所有钱都输光才意犹未尽地想要抽手起身。
但他抽了一下,没抽动。
他疑惑地看向洛萨尔,却见对方默默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钱袋。
钟情:“……不是说刚刚给我的已经是所有的钱了吗?你居然藏私房钱,你好猥琐。”
居然这么没原则,还好洛萨尔不是男主。
第四天,贝尔终于找到赌场来。
听见轮椅的声音,钟情长出口气,一旁把玩他的手的洛萨尔眼底则划过一丝遗憾。
钟情做好准备面对贝尔的眼神,但是转身看见那双幽蓝眼眸中的空寂时,还是免不了一怔。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就像任何一个戒赌再犯的赌徒那样,心瘾变本加厉,让他在赌桌上几乎六亲不认。
他无动于衷地回过头,视线重新落回纸牌的那一刹那,冷漠的神色瞬间变得狂热无比。
贝尔慢慢推着车轮走进。
他几乎分不清眼前赌桌上的这个钟情,和记忆里海边的钟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静静看着钟情沉浸在牌桌上兴奋的模样,开口时声音喑哑。
“洛萨尔,你毁约了。”
“我怎么毁约了?”
“你引诱了他。”
“这话真是该死的耳熟啊。怎么?为了否认你的无能,所以就将一切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洛萨尔低头在钟情手背上落下一吻,然后抬头粲然一笑。
“你怎么不说是他引诱了我呢?这应该不奇怪吧?梵蒂冈那样多的教徒都在他的引诱下堕落,我本就在堕落的深渊之中,他只要随便两句话……”
他略带深意地挑唇,既像是对着贝尔,又像是在对着钟情,说道,“……我就上钩了。”
贝尔的视线终于从钟情身上移开,他凝视着洛萨尔:
“封印在此,违背誓约,你将永远无法在这具身体里复活。”
洛萨尔短暂地与他随时一眼,忽然起身,将钟情一把扛起来,不顾他的挣扎就带着人离开。
回到家,他替钟情揉了下被禁锢得发红的手腕,一脸看好戏地笑道:“别怪我,是他威胁我把你带回来的。”
钟情视线终于落在贝尔身上。
豪赌像是迷惑了他的心智,他直到现在才认出这个人,才想起之前被关禁闭强行戒赌时的孤寂无聊,才开始感到害怕。
他推开洛萨尔,磨磨蹭蹭地朝贝尔走去。
“贝、贝尔?你没生气吧?我不想去赌的,真的,我一点都不想。都怪洛萨尔,是他勾引的我,都是他的错!”
身后洛萨尔闲闲地说着风凉话:“没用的哦,他已经帮你找好这个借口了。不过看起来好像他还是不打算放过你哦。”
钟情慌了,顾不上害怕,在贝尔面前蹲下,拉着他的袍角,上目线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楚楚可怜。
“贝尔,求求你了,别再关我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去赌了!”他举起手,“我发誓!我以后一定跟在你身边,我们好好过日子。”
贝尔伸出手抚摸他的脸。
多么可怜的哀求,就好像在对情人乞求无望的爱。但贝尔知道,这份甜蜜的哀求很快就会变成仇恨的咒骂,就像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次。
连他自己都感到好笑——
一次又一次地证明面前的人已经无药可救,而他还是选择了相信,相信他们能守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安贫乐道地好好过日子。
他不想再像个傻子一样被面前的人耍弄,但开口前却瞬间顿住。
他的指尖沾上了从那双剔透的黑瞳里滑落的一滴眼泪。
钟情哭了。
“难道就因为我有前科,我的话就完全不值得信任了么?就算你不相信我,可是你怎么能相信洛萨尔?是他陷害了我啊!”
眼泪一颗一颗浑圆地滚落下来,沾湿了睫毛,却没在脸颊上留下痕迹。
贝尔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眼泪,像被静谧月色照耀成银色的珍珠,让人疑心传说中眼泪会化作珍珠的美人鱼真的存在。
“把洛萨尔赶走吧。”钟情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委屈极了,“没人赚钱也没什么,我可以一天只吃一顿。这样你就会知道我戒赌的决心了!”
“……”
半晌,贝尔收回手,指尖藏在袖中轻轻颤抖。
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臣服。
“最后一次,钟情。这是最后一次。”
*
夜半时分。
被赶出家门的洛萨尔轻巧地翻过院墙,刚进门就看见抱着被子坐在床头的人,床幔在他身后轻轻拂动。
他眉梢一扬:“在等我?”
“嗯。”
洛萨尔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三。”
“什么?”
“二、一。”
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
洛萨尔奔到窗前,看见教皇麾下的十字军在楼下排成两列。
钟情微笑:“他赶走了你,所以即使你现在对他见死不救,也不算违誓,对吧?”
洛萨尔回神,眨了下眼睛。
钟情轻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帮助他在这里隐姓埋名,但我还是将你考虑进了我的计划之中。怎么样,感动吗?”
胸膛中的肉块猛地一撞。
洛萨尔吸了口气,状若无意地说:“贝尔这个人可是很狡猾的,他挑中这栋房子就是因为他的房间有一条密道。恐怕听到不对劲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溜出去了。”
“是吗?”
钟情抬手,示意他朝角落看去。
那里摆着一架轮椅。
洛萨尔神色一变:“你……偷了他的轮椅?”
“不只是轮椅,我还偷了一个人。”
钟情拉开床幔,看着里面的人。
“亲爱的贝尔,现在你会怎么做呢?是会狼狈不堪地爬回你的房间,再爬进那条密道,还是等待你的上帝突然显灵,让你一瞬间长出翅膀呢?”
第137章
盐和铁屑可以困住邪祟,糖和鲜血就能收买它们。
最顶级的驱魔人不仅让魔鬼闻风丧胆,还让它们臣服。
洛萨尔当然不是这样的驱魔人,但当他带上贝尔用自己的血制成的药剂时,便代替贝尔成为了这样的存在。
钟情也想要一瓶这样的血药,但洛萨尔受誓约限制不能做出任何背叛贝尔的事情,而直接向贝尔索要或是偷窃都会打草惊蛇。
还以为计划无望,没想到黑猫对着关在口袋里那坨无形的邪祟喵喵叫了两声,那邪祟竟然就被说动,同意与钟情合作。
钟情一边抱着小猫猛亲,一边写下那封告密信。
他松开口袋,心惊胆战感受着小腿被蹭了一下,然后放在桌上的信件便凭空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下。
计划完美无误。
贝尔被押上囚车的同一天,钟情重回梵蒂冈。
再一次站在那座从上至下雕刻着无数神像的、雪白的大理石教堂前,钟情竟然有些恍惚。
这个位面的男主无疑是所有位面中最善良、最柔弱的一位,但也无疑是被他伤得最深的一位。
不等他弄明白心中那一丝奇异的情绪,系统看见他回来,立刻双眼放光,兴冲冲迎上来。
“菜精!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我们打扑克打得无聊死了!”
它说着就已经将钟情拉到房间里,手脚麻利地掏出麻将码牌,行动力甚至胜过任务结束结算积分的时候。
钟情实在佩服,深深觉得自己扮演的赌徒角色还是太单薄了。
面对这样期盼的眼神,他没好意思拒绝,坐下来看牌,一边遗憾地摇头:“打完这圈我就得走了。”
系统一愣,手里的牌都差点拿不稳:“为啥?”
“你忘了我之前跟着贝尔一起离开梵蒂冈的理由了?我欠这座城市每一个贵族的钱,并且不想靠给教皇阁下卖屁股还债。”
钟情犹豫着打出一个二条,一边思考一边继续道,“所以我用贝尔的下落换了一大笔钱财,不仅足够我还清所有债务,剩下的还够我挥霍上好一阵子。”
他朝坐在下首的审判者笑笑:“我说的没错吧,亲爱的教皇陛下?”
审判者不语,一旁的监管者拿着麻将敲了下桌子,似笑非笑道:“讨好错人了亲爱的,今天我才是教皇。”
钟情:“……你们还真是尽忠职守啊。”
他抬眼朝监管者露出同样明媚的一笑,“那您批准我的方案吗,教皇陛下?”
“……”
监管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准了。”
*
金钱在赌徒心中早已失去作为金钱的意义,不过是一堆游戏一样的数字而已。
这样的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因为不是辛苦劳作挣来的,所以挥霍起来也毫无实感。
离开梵蒂冈后,钟情回到渔村,用那笔够他富足地过完下半辈子的钱将这里休憩一新。
为了不影响他好不容易塑造出来的人设,他并没有大刀阔斧地整改,只是一定程度上提升邻居的生活水平而已。
所以村落整改完毕后,这笔钱还剩下很大一部分,够他继续在赌场里演戏。
这是一出他自己的独角戏。
那三个马赛克因为已经在位面中匹配了角色,所以无法出现在系统空间。他们甚至不能随意离开梵蒂冈。
钟情只能一个人在赌场消磨时间,顺便等待贝尔蜕变。
剧本里贝尔普莱斯顿的传奇故事是以向死而生作为开端,但是谋杀他身体的洛萨尔并没有将他推向这条道路,那么便只能尝试谋杀他的心。
一个月后梵蒂冈终于传来的好消息——
本该在监牢之中的贝尔神秘失踪了。
钟情精神有片刻振奋起来,随即又低迷下去,一边胡思乱想着逃出监牢的贝尔会如何带着千军万马征服梵蒂冈,一边百无聊赖地继续等待。
真的是百无聊赖,赌博这玩意儿对他来说无聊透顶,还不如系统空间里两积分一把的麻将有意思。
某天钟情照例抱着猫出门去赌场,推开门却看到一封信躺在门外的台阶上。
什么东西若有若无地蹭了一下他的腿。
心中滑过一个猜测,钟情抖着手拆开信封,看清里面的内容时便眼前一黑。
千算万算,没算到善良柔弱的男主在经受这番惨无人道的背叛之后,竟然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他既没有去收服属于他的千军万马,也没有去征服属于他的城市,而是千里迢迢千辛万苦躲避层层追堵来到这里,只为了再见告密者一面!
钟情终于意识到这世间最可怕的力量居然是恋爱脑。
信件上字迹潦草,似乎是在逃亡途中匆忙写就,即使这样,下笔的人还在苦苦哀求着问他究竟有什么苦衷……
不知不觉就走到岔路口,一边通往信件上约定的地点,一边通往赌馆。
钟情在这里驻足,理智告诉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朝赌场走去,但双脚却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步也不愿意挪动。
站在这里就已经能看到海边悬崖上的两个人影,一个坐在轮椅上,另一个扛着剑立在他身后,狂风将他们的发丝和衣袍吹得凌乱无比。
一对普莱斯顿家族无比贵重的兄弟,却这样落魄可怜地出现在这块贫穷的海域,等待着旁人来决定他们的命运。
钟情远远地凝望着他们,海浪拍打在崖壁上发出破裂的声响,像是他们之中某个人震耳欲聋的心绪。
【菜精。】
在梵蒂冈斗地主的系统突然发声。
钟情瞬间回神,紧锁的眉头瞬间回神。
【嗯?怎么了?】
【没事儿。监管者让我叫你一声,也没说原因。】
钟情沉默地看着手里的信纸,良久后才轻笑出声。
不愧是监管者,果然明察秋毫。
他松开手,任由手里的信纸随风飘落,然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崖壁上的两人无声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赌场大门,终于,洛萨尔开口:
“我就说他不会来见你。他的灵魂已经属于地狱,只有用魔鬼的手段才能得到他的爱。”
“怎么样亲爱的哥哥?你考虑好了吗?到底是选择就这样看着他离开,还是选择将身体让出一半给我,用恶魔的力量,与我共享他的爱呢?”
*
那一封信似乎没有引起什么动静,风平浪静又百无聊赖地过了几个月,除了赌场例行打卡,唯一的娱乐活动只有钓鱼喂猫。
第三个月的时候,梵蒂冈开始隐隐传来些闲言碎语。
最开始只是邪祟捣乱,看不见的低等异形怪物和能附身、能用法术伤人的高阶恶魔频繁在梵蒂冈现身。为了得到安宁,教廷不得不向民间广泛征召驱魔人队伍。
然后是瘟疫的蔓延。
这场瘟疫将善堂骑士团的地位拔到有史以来最高的地步,声名的顶峰甚至能隐隐超过神圣骑士团。
邪祟和瘟疫大范围地在贵族之中蔓延,教廷那些尸位素餐的神职人员接连死去,那些被高官厚禄供养的世袭者们在这一代陡然断掉传承。为了弥补这些空缺的职位,教廷不得不提拔寒门。
终于,第五个月,在梵蒂冈贵族的哀嚎声中,瘟疫结束,邪祟离开。
就在平民们唱着赞美诗歌颂神明的时候,善堂骑士团突然叛乱,其他两个骑士团紧随其后。
骑士们身披铠甲、手执火枪,用人数和武器攻破守卫在教廷外围的十字禁卫军。
子弹伤害不了围在教廷里面那些法力深厚的红衣主教们,面对这些老者的讽笑,银盔覆面的骑士们只是向两侧退开,让出后面脚步悄无声息的黑袍驱魔人们。
在听到善堂骑士团叛乱的第一天,钟情就知道他终于赌赢了。
贝尔一定恨极了他。
他的确谋杀了这个人的心脏,将他送上那条通往黄金王座的道路。
当天钟情就在赌场输出一个更加可怕的天文数字。
推到全部筹码押上一个注定会输的赌注,周围旁观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转头不敢再看,钟情却无动于衷,甚至十分冷静地猜测着贝尔会怎么杀他。
按照剧情,他这个赌狗会在贝尔坐上王座之后最后一次向他借钱,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刺杀贝尔不成反被贝尔丢进海里喂鱼。
他微笑着想,鉴于他这样好的水性,丢进海里等同于放他回快乐老家。所以贝尔或许会绑住他的手脚?还是装进棺材里?或者在岸上就切成片到了海边再一片片撒进去?
赌场大门被踢开的那一瞬间,寒风呼啸而入,所有人受惊般朝门外看去,只有钟情慢条斯理伏在球桌上打出最后一杆,转身笑着看向来人。
“还好你来了。不然他们就要剁掉我的手指了。”
门外的洛萨尔大步流星走进来:“你嘴巴里就不能有一句真话吗?”
他执起钟情的手落下一吻,“这么漂亮的手指,谁会舍得剁掉?”
“贝尔呢?”
“一来就问他,难道母亲心中只有他吗?真不公平。”
洛萨尔无所谓地轻笑,拿起桌上仅剩的白球在手中把玩。他神色暧昧地打量着钟情,仿佛手里的白球就是面前人的身体。
“走吧,他已经在梵蒂冈等你了。”
*
教廷大门再次敞开,里面就是属于教皇的宝座。
钟情还以为第一眼看见的会是即将受封的贝尔,然而,那黄金王座上坐着的依然是他的上一任主人——
唔,今天轮到审判者。
教皇那张英俊成熟的面容带上几分失势的落魄,眼下还有一圈淡淡的青黑,像是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钟情肃然起敬。
不愧是领导,看人家这细节程度。穿书局的大佬们一个个都不知道是几千年的人精,想要伪装出被位面男主打败的模样应该不太容易。
他正想着是什么驱动着这位领导如此热爱工作,就看见一人从鎏金的雕花柱子前绕出来,手里捧着宝剑,朝钟情一路走来。
是监管者。
看似谦恭地低着头,实则嘴角抿起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
只那一眼,钟情立刻就能断定,贝尔之所以能比剧情里还要顺利地攻占教廷,这个人恐怕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辘辘的轮椅声。
钟情回头,依旧是浑身雪白长袍的贝尔正静静凝视着他。
他在距钟情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接过宝剑,然后拔剑出鞘。
剑身明晃晃照着他自己的脸,剑锋却在烛火的摇动下,晃了面前人的眼睛。
贝尔盯着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很像一只状况外的猫,因为过于天真还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阿情。”
他还是那样柔和地唤着。
“嗜赌之人必下地狱。你已经身处地狱之中了,知道该如何赎罪吗?”
钟情别过脸。
“我没罪。你要是把我抓来就是为了向我传教,还不如给我一袋子金币让我还清赌债,说不定我心情一好,还能对着你念上几句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呢。”
“……呵。阿情不相信罪孽,却很相信赌债。”
贝尔轻笑一声,“我可以借钱给你,不过……”
他双上递上宝剑,抬眸看着钟情,用温和的姿态说出带着剧毒的引诱。
“去吧,阿情,去杀了他。只要你杀了他,我会帮你还清赌债,还会代表神……饶恕你。”
第138章
钟情:“……”
看来男主对剧本很有自己的理解啊,这是要让他两个平生最恨的仇人自相残杀?
钟情朝王座上的人看了一眼。
审判者如雕像一样闭眼坐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儿子正在怂恿他曾经的情人弑君。
钟情移开视线,落到台阶下的监管者身上时,对方朝他露出幸灾乐祸地隐秘一笑。
钟情心中叹气,突然间意识到在场三个人,或许他一个也不曾真的认清过他们。
“如果嗜赌就是罪过,但同性恋者又是什么呢?我有罪,难道你就没有了吗?”
一句话就击中盘踞在他们之间最深刻的矛盾上,钟情明知自己实是在作死,但也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我不信神,所以不需要你的宽恕。但你信神,那你倒是可以来请求我饶恕你。但是我平生最厌恶同性恋者,所以连我这个罪大恶极的无神论者,都绝不会宽恕你。该下地狱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贝尔。”
贝尔垂眼将宝剑插回剑鞘,钢铁剑身摩擦过皮革剑鞘,发出奇异的嘶嘶声音,像藏着什么冷血的野兽。
“我见过很多赌徒,因为还不上赌债,追债的人便砍下他们身体的某一部分作为交换。所以赌场的打手每一个手上都沾满献血。阿情害怕他们,是因为害怕他们也会像对待别人那样将你砍手砍脚吗?”
贝尔抬头微笑,“那阿情为什么不怕我?”
“……”
“是觉得我不会这样对待你吗?”
“……”
“可是阿情,我真的这么想过。在你背叛我的时候……”
贝尔的声音低到近似叹息,“我在想如果能再次见到你,应该拿走你身体的哪一部分来作为惩罚……我想了很久,一开始什么都想要,后来发觉这样太过自私,便只要阿情的一双腿就好了。”
“……”
虽说早已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但男主就这样光明正大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钟情还是觉得有些难堪——尤其是贝尔的语气如此缠绵悱恻,不像是威胁,倒像是枕边的絮语。
这种违法犯罪的对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良久才憋出一句符合人设强盗逻辑的话:
“是你非要带我来梵蒂冈的。如果不是你,我一个渔夫,怎么会见识到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奢侈的财宝和令人上瘾的赌法。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越赌越大,是你让我回不了头。我向教皇告密,也不过是像你当初强行把我带来梵蒂冈那样,借禁卫军的力量将你强行送回梵蒂冈罢了。”
“不。”
贝尔轻轻摇头,“不是这个。阿情,我不怪你泄密,因为你说得对,是我在还没有能力保护你的时候,就将你过早带来梵蒂冈。这一切全是我的错。”
钟情:“……”不是吧,他就随口一说而已啊!
“我唯一无法原谅的是,你居然连一面都不肯见我。”
贝尔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紧握住轮椅的双手因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
“我在信上那样求你,阿情,只要你来,哪怕只是看我一眼,我也可以将我们的之前一笔勾销。可是你还是选了另一条路,那条通往赌场的路。”
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充血,贝尔闭上眼睛,平复着呼吸,片刻后,又恢复成死水一般的平静。
“你爱纸牌胜过爱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使撒旦也不会比你更绝情。”
“……”
钟情真不知道该是无奈男主这般深情错付,还是该庆幸自己还好选了赌场的路,不然一切前功尽弃。
他嘴硬道:“能叫未来的教皇陛下这样卑微,还这真是我的荣幸。”
贝尔突兀地冷笑:“阿情,你确定不动手吗?即使父亲还活着,我依然可以提前继承他的遗产,权杖……以及你。”
钟情从他喑哑的嗓音中听出一丝压抑在愤怒与怨恨之下的欲望,他悚然一惊。
什么意思?
刚刚不是还恨他恨到要砍他的腿吗?
怎么一会子功夫这剧情就要开始往床上跑了?
轮椅在渐渐向他靠近,钟情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离开的路,但每一扇门都死死紧闭,不用想外面肯定也重兵把守。
走投无路之下,钟情突然对上审判者的眼睛。
那是一双无比漆黑深邃的、带着沉默的安抚意味的眼睛。
自始至终他一言不发,钟情却在那一刻看懂他的意思。
轮椅越来越近,就在贝尔伸手过来的时候,钟情猝然拔出他腰间的长剑。
他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最后站在审判者面前。
剑横在面前人眼前,却迟迟下不去手。
突然面前的人一把抓住剑尖,直直送进胸膛。
钟情一惊,下意识想要拔出来,但那双染血的指尖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在男主的视野盲区之中,不容拒绝地带着他继续向前。
钟情怔怔地看着他。
何其相似。
竹林间决战最后一刻,有人放弃抵抗用肉身接下无情剑意。
位面崩溃,双眼复明,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妄图抢走对方的面容和声音,尖刀将他们融为一体。
长剑猛地抽出。
钟情回神,脚下踉跄一步。
审判者胸口喷涌出大量血液,伏在教皇的宝座上,朝面前的人轻轻摇头。
钟情止住想要上前的脚步,驻足良久,他转身走下台阶。
带血的长剑“哐当”一声丢在贝尔面前。
“钱呢?”
贝尔定定看着面前神色淡漠的人。
王座上的人仍旧看着他们的方向,或许因为失血过多濒临死亡,他神色极其苍白,眼神也似乎有些悲伤。
他就要死了,但凶手无动于衷。
贝尔闭上眼。
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食指曲起在扶手上一敲,门外成群的侍者涌进来,一队人将宝座上睁着眼睛死去的教皇尸体抬走,另一队人簇拥着钟情向另一个方向离去。
直到被带到一个温泉水池,看到水面上飘洒的玫瑰花瓣,钟情仍旧不敢相信自己要面对什么。
当侍者送来近乎透明的睡衣时,钟情仅剩的侥幸心理终于也荡然无存。
为什么?
他已经按照男主说的做了,为什么剧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柔弱善良的贝尔吗?自己老爹血还没干透,就迫不及待地要跟杀父仇人滚床单?
钟情披着黑色的斗篷,穿着透明纱衣,赤着脚被领到贝尔的寝殿。
天色已经全黑,虽然月亮已经出来了,但教廷彩窗的实用性几近于无,房间里昏暗地点着几根蜡烛,刚进门口时,钟情几乎是抹黑在往前走。
稍稍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之后,钟情终于在房间一角看见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主。
和他面前那张铺着绿色天鹅绒毯的台球桌。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话一出口就知道是明知故问,但钟情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无比期盼地想要听到否定答案。
“你是我父亲最珍贵的遗产,比他手里的权杖还要贵重。”
贝尔轻声开口,伴随着他的声音,跟在钟情身后的人像是得到允许,终于上前。
那个人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制住他的手,将他推倒在球桌上,拉开双|腿,镣铐隔着一层柔软衬布捆住脚踝,银链的另一头锁在球桌旁特制的铁环上,只要轻轻一拉,床上的人就会不受控制地张开|腿,为逃跑做的一切努力也随之回到原点。
钟情拼命挣扎,在烛光跳动中看清替他锁上镣铐那人的脸。
洛萨尔。
居然是洛萨尔。
“疯子!走狗!”
他崩溃地叫道,像一个输红眼的赌徒,“洛萨尔,你是皮条客吗!居然敢这么对我!”
温热的指尖抚过他的脸,即使被这样辱骂,面前的人也丝毫没有生气。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可以看见那双湛蓝眼睛里跳动的火焰。
钟情初时以为那不过是烛火的倒影,真正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口中的咒骂骤然失声。
看着那双隐隐含着恐惧的眼睛,洛萨尔强忍着心中的躁动,收回手。
球桌一侧就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中他们的身影清晰可见。
他透过镜面看着钟情一层透明蕾丝之下小麦色的健康皮肤,良久,才移开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那是一具高大强壮的身体,十年前就已经拥有“雄狮”的赞誉。
即使弯腰俯身、隐匿在昏暗光线之中,依然可见这具身体的强大。
但再怎么强大,依然只是一具凡人的身体。
在这具身体里,他永远只能像一个凡人那样活着。
那可不行,堂堂魔王之躯、地狱之子,自然应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身体,一具能让他带着来自地狱的沥青和永夜、完整地涅槃重生的身体——
也只有这样的身体,才配得上面前这个拥有金色灵魂、却堕入地狱的天使。
他站起身,贪婪地看了眼身后的人,然后顺从地让开。
离去前他轻声开口,既像是祝福,又像是挑衅:
“好好享用,亲爱的哥哥。”
门重新关上,房间中只剩下两个人。
万籁俱寂,轮椅声却划破黑夜,离球桌上的人越来越近。
象牙球杆在钟情身上缓慢地游走,锁骨、胸膛、腰腹,在这里微微一顿,反复蹂躏之后,挑开他身上那一层薄薄的蕾丝。
皮肤暴露在冷空气之下,球杆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
像是要证明并非害怕一样,钟情战栗着冷笑。
“放开我!你这个废物!连强迫别人都要靠弟弟帮忙,你根本就是个没有腿的残废!”
球杆在大腿|内侧重重研磨,钟情难耐地喘了口气。
贝尔单手攥住他的手腕,俯身在他额前落下一吻。
“阿情的腿很漂亮,也很健康。我知道阿情不踩水也能游得很快,就像美人鱼一样。但是阿情……”
象牙球杆缠上锁链,满怀恶意地向后一拽,球桌上的人长腿被更凶狠地拉开。
钟情吃痛,咬着牙道:“怎么?爬不上这张桌子,所以连这个也要用别的东西替代?那你干脆让洛萨尔进来做完全套好了,能给未来的教皇圣座表演活春宫,我一定会相当卖力。”
身上装饰性的布料被“刺啦”一声撕开,象牙球杆跌在地上,比镣铐还要冰冷的手指攥住他的脚踝,身下的球桌微微一沉,是贝尔爬了上来。
再怎么样好看的人双腿无力爬上高处的模样都会显出几分狼狈,但钟情此刻说不出半句作死嘲笑的话。
因为贝尔的神色冷漠极了,也可怕极了,之前柔弱的模样消失不见,现在这个他陌生得像是终于摘下面具的豺狼——
一匹完全不介意别人看见他丑陋嘴脸、因为他会干脆利落灭口的豺狼。
完了,好像玩脱了。
钟情现在是真的有点慌了,他万万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男主居然还在想那档子事。
他翻过身就想跑,被拉住脚踝轻而易举拖回原地后也不放弃,双手在球桌上胡乱抓着,摸到几个圆形的东西,顾不得细看是什么就朝身上的人丢过去。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大理石地板上响起。
面前的人在耳畔轻声开口:
“省点力气吧阿情,这些珍珠……会很有用的。”
第139章
但是钟情丝毫没有察觉这句话之下的深意,他挣扎着冷笑:
“它们要是真的有用,就应该待在你脖子上的时候把你勒死——唔!”
粗暴的吻堵住他的唇舌。
这是一个近乎撕咬的吻,视线被身上的人完全挡住,脖颈处传来长发微凉的触感,一下一下蹭着,像冰冷的绸缎。
舌尖在一下刺痛后品出血腥味,冰凉的手指顺着腰腹,渐渐滑下。
钟情想要制止那只手,但越是挣扎,无情的镣铐就越发用力地将他扯开。
烛光昏暗,落在钟情眼中却如此刺眼,像灯火通明的审判席,他被剥光了暴露在旁人肆无忌惮地把玩中,没有丝毫隐私可言。
这种无力的、羞耻的感觉终于触动那颗被赌博腐蚀的心脏。
他崩溃地哀求道:“放过我,贝尔,求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会赌了,再也不会——啊!”
突然的刺痛让他瞬间失声,额头上冷汗顺着迸发的青筋淌下来,被贝尔温柔地舔去。
钟情恐惧地声音都变了调:“出去……别这样,贝尔,求你了,你出去啊!”
然而那根手指却像是缠住猎物的蛇一样顽固无比,也像蛇一样,长驱直入、无处可逃。
“只要做一次就能还清所有赌债,如果换做其他赌徒,应该会很愿意有这个机会。”
贝尔在亲吻的间隙中呢喃开口,“阿情,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缱绻的尾音化作停顿消失在唇齿间,因为他尝到了咸涩的湿意。
身下的人眼角大滴大滴地落下眼泪。
“只要不是这个……求求你,你剁掉我的手指吧。或者砍掉我的腿。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只要不是这个……”
心脏处像是被狠狠地一击。
贝尔伸出手,拂开他额头上的发丝。手指顺着头皮深深插入他发间,那张脸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这是一张被阳光和海水如此偏爱的脸。
黑色的发尾再次被晒成金黄,落在小麦色的肌肤上,带着野蛮的、自由的生气。黑色的长睫战栗着,眼角含着一汪破碎的泪光,在烛光下明灭闪烁,像星空下海底沉睡的黑珍珠。
苍白枯瘦的手指深深陷入那片滑腻的肌肤里。
贝尔恨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身下的人仍旧只是恐惧地流着泪。
贝尔沉默地凝视着,突然俯身吻去那些颗颗晶莹的眼泪。
他冰冷地呢喃着:
“被逐出天堂之前,大天使路西法也一定像这样在上帝面前哭过。但上帝没有心软,因为他知道那已经变成了撒旦的眼泪。”
“而我……”
他的亲吻陡然变得暴虐。
“竟然愚蠢到对魔鬼的眼泪信以为真。”
身下人发出吃痛的一声呻吟,贝尔一顿,抬起头离开那两片伤痕累累的唇瓣,手中动作却变本加厉。
“你以为还能靠哭就能让我心软吗?没用的阿情,我已经对你的眼泪免疫了。”
指尖离开,不等钟情松口气,他突然浑身一颤。
意识到那是什么,他摇着头畏惧地向后缩去,连哭也忘了。
锁链再次将他拖回原位,但这一次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剑拔弩张的愤怒让面前人的亲吻和抚摸越来越狂热。
钟情想要挣扎,却只能徒劳地在天鹅绒毯上踢蹬,锁链声哗哗作响。
在疼痛和恐惧的刺激下,安静的眼泪终于变成无法抑制的低声悲泣。
贝尔的舌尖一顿,亲吻和动作开始变得迟缓。
已经恐惧到绝望的人却没有察觉,还在苦苦哀求着:“不要这样贝尔,放过我吧,我再也不赌了……”
直到身上的人骤然离去,冷空气穿过那一层薄纱侵入肌理,他才回过神来。
眼角的泪痕还未干,眼中已尽是茫然无措。
他看着贝尔解开他腿上的镣铐,然后像上来时一样狼狈地翻下球桌,再爬上轮椅。
他就这样衣衫不整地摇着轮椅朝门外滑去,仿佛对这里的一切已经厌恶至极,只想要立刻离开。
钟情:“……”
不是吧?
真走啦?
他就这么一说而已啊!
震惊之后他立刻意识到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
男主嘴上说着不会再相信他的眼泪,可他居然还是在这个时候心软了。
在这种时候还能停下来,要么他是一个对自己狠到极致的狠人,要么他对他的爱已经病入膏肓。
很显然,贝尔两者都是。
钟情的心开始咚咚跳起来。
如果就这样让男主走了,可以想象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成何等复杂的模样。这样一个心思幽深的人,却在遭受过这样的背叛之后,如此轻易就选择放弃报复。
或许等他冷静下来之后,说不定真的就会接受所爱之人是这样一个无可救药之人这个事实。
他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心脏。即使被谋杀过一次,却依然在废墟上重生。
不能再给这颗心脏消化事实的时间。
必须要用更大的希望让他晕头转向,再用更深的背叛让他绝望,让那颗心脏再也没有死灰复燃的力量……
“贝尔。”
身后的人轻声唤道,喑哑的嗓子里还有未褪去的泣音。
“你嫁给我吧。”
车轮声猛然一滞,与地面摩擦时尖利的嘎吱声划破寂静长夜。
“保守是东方的美德,只有结为盟誓的夫妻才可以做这样的事。”
赤脚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悄然无声,脚尖不慎踢到滚落的珍珠,圆溜溜的响动奔跑着逐渐远去,像落在这寂静夜色中的一串纤细的惊雷。
钟情来到贝尔面前。
坐在轮椅上的人双手死死攥住把手,分明心绪颤动,却低着头不肯看向来人。
钟情抬腿,膝盖曲起跪在贝尔身侧,俯身搂住他的脖颈。
“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妻子,我会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我会改过自新,我再也不赌了,从此我会只爱你……”
“求求你,别走。”
另一条腿也迈上轮椅,钟情两腿岔开跪着坐在贝尔身上,小心翼翼地去吻他的嘴角。
这个吻带着试探、犹豫、和时刻准备逃跑的谨慎,像新来的小兔子第一次给领地主人舔毛示好,惊弓之鸟般等待着对方愤怒地撕咬。
贝尔没有回应,像是变成了一具僵硬的雕像,感受不到身上人那柔软湿润的舔舐。
似乎被这冷待消磨了勇气,嘴角的亲吻消失,身上的人微微退开。
贝尔睫毛猛烈一颤,勉强平复下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
放在身侧的双手几乎立刻就要揽着人将他重新拽回来,死死揉进胸膛,但很快,他感到凌乱束好的腰封被解开。
面前的人动作很笨拙、也很艰难。
他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准备才能让自己少受些苦,竟然就这样天真地想要直接来。
手心不断滑开,才开始就折磨得人发出细细的哭声。
“疼……要怎么做?贝尔……”
还是没有回应,他像是终于受不了了,松开手想要起来,却被面前的人按住肩膀架在原位。
“怎么,父亲没有教过你吗?”
似乎这句话戳中了面前人内心最狼狈的伤口,他崩溃地抽泣出声。
贝尔僵持着,最终还是松开手,任由对方抽身离开。
前来投诚的小兔子安静地待在他怀里,像是终于认识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危险,即使再次被开拓着,也忍耐着没有丝毫反抗。
终于,贝尔抽出手,冷淡地说:“可以了,做你之前没做完的事情吧。”
面前的人很听话地照做,很生疏,也和努力——贝尔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生出一丝隐秘的欣喜。
或许这一次钟情没有说谎。
他的确遵守着来自东方的美德,因为没有和父亲结婚,所以不曾和他做过什么。
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搂上面前人纤细的腰肢,带着他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抱。
亲吻落在他因疼痛紧锁的眉头上,舌尖轻轻舔去滑至下颌的汗水,然后撬开他的唇齿,着那里传出的压抑的欢愉的尖叫。
这个怀抱和亲吻都是如此怜惜,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但承受它们的人因为太过专注,不曾察觉。
钟情很努力地动着,但他已经近乎力竭,膝盖硌在轮椅上生疼,发着抖再也无力起来一次。
“就这样吗阿情?这可不够。”
“呜……”
某种霸道至极的存在即使昏昏欲睡也不容忽视,钟情知道面前人的意思,但他现在连哭都哭不出声。
贝尔突然握住他的腰。
他额上亦浮着一层细汗,是被面前人缓慢地磨蹭煎熬出来的。他握住那杆细腰,在面前人只顾着无声流泪时猛然重重地——
泣声瞬间响起,钟情几乎想要呕吐,却因为脱力而无从抵抗,只能服从。
贝尔的视线越过怀中人的肩膀,顺着光滑的脊背一路向下,落在微微摇晃的臀尖上。
常年在水里浸泡出来的臀肌形状圆润饱满,贝尔见过那里紧紧绷起来的模样,蕴含着巨大的生机与力量——若是在水里,就会像游鱼摆尾一样瞬间游走,再也不回来。
但现在这条鱼被困在了陆地上,所以那两团漂亮的肌肉无力地松懈下来,外来者无论怎么将它们折磨,都无法反抗,只能绵软地、讨好地攀附行凶者。
但它们不知道一味的臣服只会激起施暴者更深的凌虐欲。
一切结束,怀里的人已经哭着沉沉睡去。
贝尔怜爱地啄吻着他的眼角,呢喃:“要是永远这么听话该多好……”
门外传来敲门声。
贝尔用将怀里的人藏在长袍下,不悦地看着已经大步闯进来的人。
“让我带他去清洗吧。”
贝尔不动,仍旧仇视着面前的人。
洛萨尔无所谓地笑笑。
“难道说你更愿意让别的侍从碰他?”
“……”
“别逞强了哥哥,你做不了这件事,你会摔伤他的。”
洛萨尔像个流氓一样耸耸肩,“契约已经生效,你的灵魂归属撒旦。他迟早有我的一半,这一点你总得接受。”
他大步上前,从贝尔手中夺走那个沉睡的人。
“放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只有你这具身体,才配得上干他。”
浴室的门虚掩着,除了哗哗的水声,的确不曾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贝尔静静地听着,终于摇着轮椅离开原地。
他来到衣柜面前,打开柜门后露出里面一个高高的木架,架子上撑着一条缀着钻石星星的白蕾丝头纱。
假面舞会上洛萨尔送的那条黑玫瑰长裙已经被他烧毁,只留下这条圣洁的头纱。
他拽住头纱的一角轻轻往下一拉,白纱便层层叠叠堆在他手心。蕾丝轻盈得像羽毛,贝尔微微拢住不让它飞走。
然后,他将脸埋进那一片细碎的星光中。
在那来自东方的幽香中,他在充满希望的、含蓄地微笑。
一门之隔的浴室,水声哗哗之中,钟情疲惫地睁开眼睛。
生人的抚摸正满怀恶意地探索着他的身体,他无力挣扎,只能随他去。
“咦?不是保守的东方人吗?怎么一点反应也不给?”
洛萨尔压低声音道,“该不会我就在这里上你……你也一点声音都不出吧?”
“随便你。”
钟情倦怠道,“我受够你们兄弟俩了。”
“……”
洛萨尔指尖一顿。
“干嘛连我一起骂?欺负你的人是他,又不是我。”
钟情淡淡道:“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不如把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
洛萨尔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你们西方人的法律中,结婚之后如果丧偶,丈夫可以继承妻子的全部遗产……是吗?”
第140章
“……”
洛萨尔深深凝望着他,“宝贝,你一定是在说笑吧?”
“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很正常么?”
“但你这是异想天开。有我在,你杀不了他的。”
“你还要保护他?又是因为那个誓约?”
钟情诧异,然后冷笑,“你还真是一条好狗。”
身下猝然被狠狠一把蹂躏,扶着浴缸壁的十指瞬间收紧,钟情闷哼一声。
“看来腿脚不便的确很影响发挥,他竟然没有好好教训你上面这张嘴。”
洛萨尔好整以暇地叹息,“你看,这里就乖多了。”
“你应该庆幸我刚刚没有叫出来。”
其实是忘了,所以现在很后悔,钟情恨恨道,“像你这样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骑士团一抓一大把。你猜要是你亲爱的哥哥发现你碰了我,是会顾念兄弟之情放了你,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可是他知道我不会碰你。”
“……”
“别多想。”看着那张强装出狠意的漂亮脸蛋,洛萨尔没来由地心一软,“是我配不上你。他也知道。”
“……”
钟情更懵了。
这个世界的NPC竟然这么谦虚的吗?
洛萨尔继续手里的动作,不紧不慢,神色也毫无变化,看上去毫无私心。若不是生理反应太过显眼,钟情真当他要羽化登仙了。
那只大手总是不小心刮过敏感的某处,钟情被折腾得伏在浴缸上低声喘息,突然抬头一把按住那只手,不死心地劝道:
“你也是教皇的儿子,皇座应该有你的一份。洛萨尔,你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心吗?我不喜欢贝尔,他却这样欺负我,身为骑士,难道你就这样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吗!”
洛萨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话。
他有些恍惚地凝视着面前的美景。
这是一张他不曾熟知的脸。
梵蒂冈的一切都是苍白的。大理石砌成的苍白教堂,神职人员穿着苍白的法袍,游荡在晚宴与舞会中贵族们一张张苍白的脸。
而地狱呢,又太过黑暗,只有在受刑的凡人惨叫时,才会飞溅出恶臭的红色血液。
现在他看见不属于这片白也不属于这片黑的第三种颜色。
来自东方的颜色,从危险的海洋或是沙漠深处远道而来,沐浴在阳光之下又笼罩在迷雾之中,明知这神秘的色彩每一次变换都意味着伪装和危机,却还是免不了着迷。
他翘起腿,欲盖弥彰地挡住某个地方。
“你想说什么呢宝贝?”
“和我合作吧,杀了贝尔,我继承他的财产,你继承他的皇位。”
故意压低的嗓子冰冷阴毒得像是来自古书上的传说,魔鬼引诱凡人吃下罪恶的果实。
片刻后,洛萨尔回过神,想起来他才是真正的恶魔。
他锤了下胸口,告诫那里的肉块最好安分些。
然后漫不经心挑唇一笑:“如果我想要继承的是你呢,母亲……又或者,嫂嫂?”
“为什么不可以?杀了他,我就是你的。”
“即使我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
钟情眼睛也不眨一下:“我就喜欢蠢货。”
快得催人命的心跳突兀地空了一拍,洛萨尔毫无所觉,因为那一瞬间,他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浑身的血液都冲到脑中,他伸手勾过面前人的后颈深深吻下去,察觉到对方想要惊呼的第一时间便掐住他的下颌。
良久,这个强迫性的吻终于结束,洛萨尔抬头,舌尖舔了下嘴角的伤口。
“想惊动他进来,让我们自相残杀?”
钟情抹去嘴角的血迹:“你还怕杀不了一个残废吗?”
“真是个坏蛋。”
洛萨尔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悲哀,但这种陌生的异样感觉很快就被恶魔与生俱来的幸灾乐祸所取代。
他说得很认真,因为知道对面的人不会相信。
“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坏蛋。”
“那就出去杀了他。”
洛萨尔听话地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像个优雅的杀手在做临行前的准备。
钟情等啊等,等到对方抬头邪气一笑:
“我不。”
欣赏够了小美人气急败坏的艳丽模样,洛萨尔心情很好地起身,见到捧着白纱的贝尔,还很有礼貌向他解释道:
“哦,嫂子讨厌我,让我滚出来了。”
说罢施施然离开。
路过楼梯拐角处用来给客人正衣冠的落地镜,他忽然停住脚步。
他重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一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凡人的身体。
但似乎……也还不错?
*
在钟情的劝阻下,这场婚礼对外的名头是他加封公爵的授勋仪式。
想想也知道教皇出嫁对他们来说会是怎样的震撼,虽然确信只要是男主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但可想而知他会采取何等过激的方式。
这个世界的主要任务是拯救濒临崩溃的世界意志。
它依托教皇国这个背景设定而生,要真让贝尔把教廷和贵族都杀光了,教皇国也就等于形同虚设,世界意志会立刻崩溃。
准备婚礼和出席婚礼的人只有贝尔最忠诚的部下。
那些很久以前就坚定不移跟随他的善堂骑士、那些游走四方镇压邪祟的驱魔人,还有那些从瘟疫之中逃过一劫的贫苦百姓……对他们来说,这世界没有神,贝尔才是他们的神。
一切事情都被贝尔包圆,钟情需要做的只有试衣服。
或许是结婚这个提议太合他心意,他仿佛又变回了初见时那个温柔的、矜持的贝尔。
他们仍旧每天见面,亲密无间地拥抱、接吻,但不再做进一步的事情。
有几次钟情都感受到硌在腿间坚硬的触感,但只要在这个时候露出害怕的神色,贝尔就会停下来摇着轮椅去冲凉水,然后带着满身寒意回来,给他晚安吻。
随便应付过贝尔后,钟情将大把时间花在洛萨尔身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威逼利诱甚至勾引——
当然洛萨尔确实被勾到了,但这一点上他和同父异母的哥哥一样,拥有可怕的自制力,总能在最后一刻即使收手,占完便宜就拍拍屁股离开。
钟情不知道贝尔为什么放心洛萨尔在冬宫中自由出入,更不明白为什么洛萨尔真就那么守信,不越雷池一步。
婚礼这天,洛萨尔亲手帮他穿上婚服。
束好腰封后,身后的人很暧昧地伸手横过他腰间,将他揽入怀中。
镜子里映出他们两人的影像。
洛萨尔欣赏了一会儿,笑问:“今天怎么这么安分?不□□我了?”
婚服是一件特制的教袍,雪白的丝绸袍摆曳地,金线织成的圣带一直从肩头垂直脚踝,因为穿戴者并不信教,所以绣十字架的地方被蔷薇花取代。
宽阔袍摆的对比下,腰封勒出那杆纤腰细得惊人。肩膀上领布垂落,花瓣一样含蓄而圣洁地遮挡住前胸,内袍的袍角坠了一圈金铃铛,稍稍一动就会发出悦耳的长吟。
星星头纱缠绕在黄金花冠上,摆在一旁,还没来得及戴上。
但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所有华丽的服饰和珠宝都黯然失色,沦为陪衬。尤其是那张脸此刻带着一丝愠怒,颊边眼角泛着薄红,简直漂亮到不像话。
洛萨尔情难自禁怀中人颈间落下一吻,由衷赞叹道:“真美。”
钟情厌恶地扭头避开:“滚开。”
洛萨尔强硬地扭过他的脸:“宝贝,虽然我很喜欢你这个样子,但是你没发现吗?你开始急躁了,就像一个输红眼的赌徒。”
钟情一愣,片刻后像是恼羞成怒,狠狠地踩了身后人一脚。
洛萨尔大笑起来,见钟情神色不悦,这才停下,安抚道:“好吧,我滚了。”
更衣室里重新恢复安静,钟情拿起梳妆台上的花冠,片刻后烦躁地朝后一丢。
洛萨尔说得不错,他的确开始急躁了,这种无法把控、处处碰壁的感觉让他不安。
花冠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却迟迟没有传来落地的声音。
钟情意识到后立刻朝后看去,以为是洛萨尔回心转意去而复返——
但来的是监管者。
或者说,是背叛了前任教皇向贝尔投诚、却并不被他重用的侍从官。
他轻轻理顺和花瓣缠在一起的白纱,走过来,将它仔细地戴在钟情头上。
隔着一层镶嵌碎钻与水晶的雪白类蕾丝,视线变得模模糊糊,大概是看错了,向来玩世不恭的监管者神色竟然有一丝惆怅的思念。
待撩开白纱仔细去看时,那一丝怅然消失不见,面前的人仍旧是一脸轻浮的笑意。
“还是让我来帮你吧。”
“你帮我?去杀贝尔?”钟情诧异,“你们不是不能过多介入剧情吗?”
所以剧情要前任教皇死,即使这个角色由审判者扮演,也不得不死。
“剧情规定刺杀男主的人只能是洛萨尔,我也无法代劳。但是……”
监管者忽然上前一步将他抱在怀里,“别动,洛萨尔就在外面。”
钟情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前一亮,伸手搂住他的脖颈。
没想到监管者打蛇上棍,一只手顺着腰侧滑下去,勾住钟情腿弯,半抱着让他做到梳妆台上。
这一套连招实在是猝不及防,钟情眨眨眼睛:“你有必要这么敬业吗?”
“洛萨尔可是很难搞的。他能看穿谎言。”
监管者低声道,似乎真的很为面前的人着想,“这一点你这几天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
“要怎样才能让他相信?”
“假戏真做。”
“……”
钟情还以为这句话是他又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但没想到监管者的手已经挑开了束腰,探进他的衣服里。
他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震惊道:“你来真的?!”
监管者已经扒开他的衣襟埋进他的胸膛,在亲吻的间隙中喃喃着提醒:“笑一个,我们现在可是两厢情愿。你不想把他骗进来吗?”
钟情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
衬裤也被扒下来了,这次钟情即使拉住了他的手,但已经能感受到大腿上肌肤处传来的凉意。
他深吸口气,强忍住现在就把领导一剑攮死的冲动。
“我倒是没什么,这具身体只是从数据库里匹配的模板。但尊敬的监管者大人,你是否忘了?你这具马赛克身体可是你自己真正的身体啊!”
“为了任务,一点牺牲不算什么。”
“我有什么啊,你知道我现在面对你这张马赛克脸有多么惊悚吗?”
监管者抬起头,好脾气地笑笑:“我可以调用过往任务世界任何一个男主的身体。说吧,你想要哪个?严楫?林姿寒?还是元昉宫鹤京?”
“……”
拒绝的话堵在喉中,明知不该继续,钟情还是放纵自己在绵密的亲吻中,回答道:
“我想要安德烈。”
周围气氛瞬间陷入冷凝,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监管者突然一声冷笑,将钟情猛地压在身下,亲吻狂风暴雨落下来。
钟情在亲吻的间隙中看清了那张脸,不满地抗议:“骗人,你这明明是严楫!我要安德烈!”
门外响起脚步声,像是下一刻就会立刻闯进来。
钟情吓得立刻停止挣扎,双腿还顺势环上严楫版监管者的腰,生怕那人突然进来将这场景误会成强迫。
“是洛萨尔?”
“是他。”
话音刚落钟情就被烫得一瑟。
却又不敢退开,只能狼狈地伸手去挡,欲哭无泪:“没这个必要吧?衣服遮着他又看不见!”
“别怕。”
面前人吮吸着他的锁骨,他连声音都换成了严楫的,星际世界通用语清澈悦耳的发音,“我就蹭蹭不进去。”
大概是这声音实在太具有迷惑性,钟情晕头转向中居然信以为真,松开了手。
更衣室的门“轰”一声被人踢开。
有人怒气冲冲走进来:“你们在干什么!”
钟情抬头看向来人,全身心都放在即将到来的对峙上。他正要开口,但突如其来刺痛的一下差点让他失声尖叫起来。
忍耐过让他几乎眩晕的一下,他无暇顾及此刻究竟是难堪还是痛快,脱力伏在监管者肩上,朝来人轻蔑地微笑:
“你不愿意与我合作,我自然只能找别人了。认识他吗?你父亲从前手下的得力大将,他就比你划算多了,只要做一次——”
重音落在最后两字上,果不其然看见门外的人神情骤然变得暴怒。
“一次,他就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