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被撑满的感觉并不好受,但钟情忍耐着,双腿更紧地环着监管者的腰——
因为害怕门外的人透过衣袍的空隙看清他们相连的、那泥泞不堪的地方,更是在提醒身上的人不用再动弹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洛萨尔呆若木鸡立在原地。
此刻他面前的景象比一切地狱的酷刑都要让他难受。
愤怒、怨恨、绝望、摧毁……这些被划归为“罪”的情绪、曾经他看着那些受刑的罪人嗤之以鼻的情绪,现在正在他心里熊熊燃烧。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被绑上十字架,被推入燃着地狱之火的柴堆上。
然而,所有罪孽的情绪在开口的一瞬间都变成了悲哀。
“钟情……”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今天是你的婚礼。”
他的声音在不可自制地颤抖,“你还穿着他亲手为你做的婚服。”
身上的人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很轻微地摩挲着,这比大开大合的做法还要折磨人。
钟情忍了很久才攒出说一句完整话的力气。
“在东方,只有丧服才会是白色的。在你眼里我穿着婚服即将步入婚姻,可事实是你亲手为我穿上这件丧服,将我推入坟墓。洛萨尔,你见死不救就算了,难道还要拦着我自救吗?”
“你以为他就能救你!?”
洛萨尔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像野兽受到威胁时的咆哮,“他不过是一条背主的狗!”
钟情很柔美地一笑,那柔美中透着天真的残忍。
“我当然不指望他一个人就能杀了贝尔。所以我还会去勾引另外两个骑士团的团长们,还有红衣主教、黑衣司铎和那些黑袍驱魔人们。”
“这些人比你口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还不如……钟情,他们根本配不上你。你怎么能让这些奴仆的脏手碰你!?”
“我说了我就喜欢蠢货。”身下传来变本加厉地一撞,钟情喘了口气,“他是奴仆,我是渔夫,有什么区别?就算是恶魔现身人间,只要它能为我所用,我也会去引诱它。”
洛萨尔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他闭上眼,很快睁开,双目一片通红,宛如泣血。
“……够了。过来,我会听你的话。我会去杀他。”
目的达成,钟情满意一笑,伸手想要推开面前的人,没推动。
他瞬间气急,知道自己这是上当受骗了,这个该死的监管者心里根本就没有任务。
纯吃他豆腐来了!
他缓了口气,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要先看到你的诚意。作为异教徒可不会信任赌咒发誓,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就滚出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但只有说话的人自己知道有多么色厉内荏。
他提心吊胆盯着门边人的脚,生怕这头小狮子被逼急了直接一发子弹让他提前杀青。
但出乎意料的是,片刻之后,洛萨尔居然真的提步离开。
门边的人走了,门却还没关上。
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侍者装饰宫殿的动静,然而身上的人无动于衷。
钟情想要推开他,但环抱他的胳膊简直像铁一样坚固。
钟情气急败坏地拎着他的头发一巴掌扇过去。
“你还有完没完了!”
他用了很大的力道,属于严楫的面容瞬间浮现出几道红痕。
那双眼睛沉默地凝视着他,然后落下眼泪。
亮堂堂的烛光下,琥珀色的瞳仁里洒满碎金一般熠熠生辉的光点。但因为湿重的水汽,这些光点也变得黯淡死寂。
钟情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双眼睛,现在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不需要时刻想起,就足够刻骨铭心。
他长睫微颤,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你没听见吗?今天是我的婚礼。”
温热的亲吻混杂着微凉的眼泪同时落到颈间,钟情插在监管者发间的手下意识攥紧,微顿后又蓦地松开。
他放下手,抓住桌沿,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闭着眼忍耐了一会儿,身体里那人却不见丝毫收敛。
终于那一丝看在脸蛋上的怜悯也被消耗得荡然无存,他睁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点!”
良久,压在身上的人终于离开,钟情立刻坐起来。
他没有看对方一眼,低头皱着眉擦拭袍摆上不慎沾染的水痕。
撩开的头纱重新从额前垂下,钟情手一顿,抬头看去。
气氛安静得有些凝重,他们没有说话,却对彼此眼神的含义心知肚明。
半晌,监管者苦涩一笑——现在他即使还用着严楫的脸,但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严楫了。
他轻轻叹息道:“新婚快乐。”
钟情透过一层影影绰绰的蕾丝目送监管者离去。
待人走后,他跳下桌子。
落地的时候稍稍一僵,心中暗骂一声王八蛋,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整理袖口。
一门之隔,洛萨尔屈起一条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一旁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侍从官。
他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好好注意到过这位他名义上的父亲身边最受重用的得力干将。
记忆里那副低眉顺眼、平平无奇的表象下,居然是这样一颗胆大妄为的狼子野心。
“如果子爵大人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恭敬的言语之外是散漫的举止,没有等洛萨尔回答就翩然离去。
洛萨尔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阴郁。
腿上的皮肤滚烫得如同烙铁,分不清是绑在那里的火枪在燃烧,还是一层皮肉之下他的血液在沸腾。
他应该冲上去杀了他,像个卑鄙小人一样拔出枪朝他的后心射去子弹,或是像个勇士一样在决斗中割下他的头颅。
他应该在踢开这扇门的时候就用枪崩开这个卑贱奴仆的脑袋,或许见过血花四溅的景象,钟情就不敢再这样轻浮。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胸膛处的肉块前所未有地跳动着,声势浩大得连头骨都在回荡这跳动声的回音,让他连站起来的精力都没有。
起初他以为这是怒火,直到从这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中察觉出一丝隐秘的企盼。
钟情问,有什么区别?
平民和贵族,天使和恶魔,究竟有什么区别?
只要能为他所用,无论是谁都拥有同等得到他的机会。
腿上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已经到了这具凡人的身体无法忍受的地步。洛萨尔解开枪袋,手指碰到一层布料之下凸起的纹路,才想起那就是什么。
那是封印、是契约。
用来自地狱的黑火绘成,一笔一画都在期待约定里那个万魔涅槃重生的人间炼狱。
但它们察觉到了结契者退缩的意图,于是用焚烧和疼痛帮助它们的主人警醒。
洛萨尔起身拔剑,削断一缕头发,放在走廊边的油灯上烧成灰烬,然后洒在那处封印上。
黑色的火焰惨叫着,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安分地缩回封印里。
一道封印划分出人间地狱两个世界,它们躲在黑暗的另一头,眼睁睁看着它们的主人继续执迷不醒。
*
这是一场很不寻常的授勋仪式。
钟情站着接受了年轻的教皇递来的诏令和冠冕。连俗世君王加冕时亦需跪下,他却全程连腰都不曾弯一下。
还是教皇阁下自己撑着拐杖站起来,替他带上镶有八枚红色黄金叶片的冠冕。
所有人都看出来异样,但没有人敢置喙半句。
仪式结束后,他们大着胆子走上前,面带微笑朝钟情献上祝福,离去时却又隐隐偷来担忧怜惜的目光。
傍晚,所有流程全部走完,冬宫的新主人不爱社交,所以没有晚宴,众人各自离开。
钟情回到房间,进入浴室。
他靠在温泉池壁上,看着典礼上宾客送来的各种珍宝流水一样呈上来,只是随意地挥挥手让侍从收好。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和任何一个除了贝尔以外的人眉来眼去,如果贝尔不瞎的话,应该也能看见。
他很紧张地等着贝尔回来后的反应,但出乎意料的是,贝尔表现得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一般。
即使他在最后一刻拒绝进行夫妻生活,贝尔仍是温和地笑着说好。
最后一根蜡烛也熄灭。
钟情躺在床上,看着贝尔借着月色轻轻爬上床,在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住怀中。
明明怀抱中这个人已经烂到透顶,他却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仿佛稍稍用力就会让怀里的人烟消云散。
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平稳,钟情却迟迟睡不着。
他满脑子都是浴室里水雾缭绕之中,贝尔在他耳畔一句句重复的话:
“阿情,我很开心。”
这句话他被选为教皇时不曾说过,手刃杀母仇人时不曾说过,这样一场似是而非偷偷摸摸的婚礼仪式之后,却说了出来。
钟情心中叹了口气,吻上对面人的唇角。
就一晚上。
他对自己说,他就爱他这一晚上。
第二天起床时,钟情先一步醒来。
洗漱完后看见床上的人懵懵地坐起来,刚一照面就羞红了脸。
钟情:“……”
现在搞这么纯情,也不知道前几天把他捆起来压在台球桌上操的那个人是谁。
一起用过早餐后,贝尔去见等候多时的枢机主教,钟情去私通。
明面上的借口是赴宴,实际上宴会中早已准备好赌桌和筹码。
婚礼上宾客的随礼勉强能还上他欠的负债,然而短短三天时间,他就又欠了一屁股债。
每一个设宴的主人家都会准备一个单独的房间,若不是这个房间,他连兑换筹码的钱都付不起。
进入这个房间的人会向他索要他们赢来的赌资——一个拥抱、一个贴面吻,或是一次共进午餐的机会。
今天来的是个年轻的骑士,看上去不像是个顶级的贵族,进来时脸上还带着些许窘迫,为了交换这个亲吻的机会或许已经花光了身上的钱。
骑士拽着衣服下摆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钟情已经环过他的脖子,倾身过去要吻他。
大门“嘭”一声被踢开。
钟情置若罔闻,嘴唇稳稳地贴上面前人的脸颊,然后他才松开手,朝着门外怒发冲冠的人一笑。
洛萨尔视线阴狠地扫过骑士,将人吓退后冷哼一声。
简直可恶,他为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在禁卫军和骑士团来回奔波,这这混账倒好,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
若不是他听见消息后拼了命地打通关系,终于提前到这时候完成最关键的一步,再耽误几天,或许这混蛋准备支付给旁人的,就不是一个亲吻一顿午饭那么简单了。
心里实在疼得难受,他故意羞辱道:
“只要给你钱,什么人都可以上你?钟情,你究竟是赌徒,还是男伎?”
第142章
“你似乎总是扮演那个捉奸在床的角色。”
钟情闲闲地坐下来玩着手指,十足十的无赖样,“可你有什么立场这样做呢?”
他抬头朝来人恶劣地一笑:“该不会是当贝尔的狗当得太久,所以连这种事也一并代劳了吧?”
洛萨尔被他这嘲弄的语调气得怒火中烧,理智焚烧殆尽的时候,他心中居然冒出一个极其荒唐的想法——
什么贝尔、什么融合、什么狗屁的地狱之子,全都见鬼去吧!
他就要用他现在这具属于凡人的身体狠狠惩罚这个混账东西!
极度愤怒之下,他反而冷静下来,拉着人走出宴会厅,将钟情扛上马,一路飞驰到一处校场。
钟情被颠得难受,晕头转向好一阵子,待终于停下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抱上校场前的塔楼顶端。
一路驭马狂奔,又抱着一个成年男性一口气上了十几楼,洛萨尔竟然大气也不喘一下。
这体力实在好得惊人,钟情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看见校场上三种颜色旗帜分明的骑士们。
他诧异地回头看向洛萨尔,对方邪气一笑,撩开猩红织金的天鹅绒披风,露出胸前的一排徽章。
“咦?”
钟情凑近,仔细辨认那三个造型不一的十字架,“你将三大骑士团都收服了?”
洛萨尔顺手将人搂过,得意洋洋道:“其他两个骑士团一直都有我的势力把控,只有善堂骑士团稍稍费力些。那位团长年纪轻轻却是是个老古板,对贝尔忠心耿耿,昨天才松口接受了我的贿赂。”
“哦,这个你得感谢我。昨天他用一万两黄金来赌我的吻,结果输得倾家荡产。”
钟情回以一笑,“赌桌上豪掷千金的时候,他可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古板。”
看着如此挑衅的眼神,洛萨尔气得牙痒。
“难道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钟情?看看梵蒂冈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像你这样嗜赌□□的人,就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由撒旦亲自行刑。”
钟情对这些神神叨叨的话并不感兴趣。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个?光有骑士团可不够。武装的骑士不能进入教皇的宫殿,只有禁卫军有这个权利。”
几天奔波没有换来丝毫感谢,只有得寸进尺的命令。
洛萨尔心中刺痛,面上却撑出满不在乎地微笑:“这个好说,不过你得先给我点利息。”
说着手就已经伸了上来。
钟情慌忙去拦:“在这里?洛萨尔,你疯了!”
“放心,他们看不到的。”
腰间的那双手看似动作粗暴,实际上在老老实实解开每一颗扣子每一根系带,但钟情并没有注意到。他仍在挣扎,顶楼寒风从衣服的缝隙中钻入,冷得他打了个颤。
遒劲的胳膊环着他,一切挣扎都显得如此徒劳。
“这些人都是我从骑士团中挑出来的精英,贵族出身,训练有素。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是你的债主?嗯?有多少人操|过你?”
年久失修的塔楼在这场强迫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钟情在这昭示着危险的动静中清醒过来。事已至此,反抗无用,他索性松开手,遂了身后的人心意。
“快点!”
“要这么快做什么?难道你还有下一个客人?”
钟情忍过要命的一下,开口时声音都在发抖:“我要回去吃晚饭。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你哥哥的生日吧?”
身后的动作骤然加快,洛萨尔语气愉悦:“宝贝,你竟然还记得这个,真是我的好嫂子。”
钟情难耐地闭眼,低头将涌到喉间的叫声压下。
但就是这样压抑的、轻轻的喘息声才叫身后的人更兴奋。
结束之后,钟情扶着栏杆只觉得下一秒就要晕倒过去。
不用演就已经脸色苍白,稍稍缓过神来后,他一把推开正一脸餍足给他整理衣服的洛萨尔。
站着做得太狠,受尽折磨的地方还不能立刻恢复原样。
失去堵塞的、空荡荡的错觉之后,是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缓缓流出的感觉。
这感觉实在是过于清晰不容丁点忽视,钟情沉下眉眼,一脸嫌恶,随便裹好衣服便匆匆离去。
洛萨尔没有阻拦,脸色阴郁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厌恶的眼神像一盆冷水泼灭他心中所有的快乐和兴奋,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尽管钟情满嘴谎言,尽管他已经惯于用身体偿还赌债……
但他的确深深厌恶着同性之爱。
回去的路上坐的是洛萨尔准备的马车,贴心地加装了减震措施,坐上去倒是没那么难受,但异物感依然明显。
马车摇摇晃晃,钟情筋疲力尽昏昏欲睡,猛然惊醒时觉得时间像是只过了一瞬,又像是已经过去很久。
马蹄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他掀开车帘,看见的却是一片陌生景色。
这不是去教皇冬宫的方向。
“停车!”
马匹听话地停下,车厢突兀一顿,带着车里的人也一个踉跄。
手扶在车厢壁上勉强稳住身形,钟情咬唇。
有什么东西大股抽离开去。
抵在厢壁的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钟情还没平复好难堪的心情,车帘便被掀开。
马车已经驶入一处内殿,四周空旷寂静,燃着幽幽的油灯。
马匹和驾车的马夫都消失不见,车外只剩下一个人静静独立。
是监管者。
钟情忍着身下的异样感坐好,斜眼看过去:“怎么是你?”
监管者微微一笑,大步踏上车厢,顺手将车帘重新放下。
和高大身影一同覆过来的还有细密的吻,钟情烦得不行。在洛萨尔面前还算是有几分演的成分,而现在他是真的觉得烦躁。
一个两个的,还有完没完了。
他直接推开身上的人,一巴掌扇过去。
这一次,即使是严楫的脸也没能让他心软,他厉声喝道:
“滚!”
监管者一愣,看着怀中人微红的眼角,抬手想要触碰,却最终只是颓然松开手。
“你不高兴吗?”
钟情别过头不看他:“没有。”
顿了下他才缓下声音解释,“今天是贝尔的生日,我没时间跟你玩。送我回去吧。”
“可我不是来玩的,我有正事要干。”
说罢监管者的手又伸了过来,这一次他没有再理会钟情的挣扎,将那些凌乱系上的衣带粗暴地扯开。
“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钟情忍无可忍,抽出他腰间的骑士剑,横在他颈间,“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这样干脆利落的动作,这样桀骜不驯的神色。
监管者长久地凝视着他,眼神中一丝怀念之色滑过。
他很快掩下那丝异样的情绪,抬起手,亮出左手食指上的印戒。
“这是十字禁卫军的调兵印戒。”
话音刚落,钟情“哐当”一声丢下剑,捧着那只手仔细端详。
黄金筑造的戒托,镶嵌着色泽浓郁的绿宝石。宝石戒面雕刻出繁复的花纹,印在凝固的蜡油上,就能得到一个独一无二的特殊符号。
用这枚印有符号的火漆封好调兵信件,送到十字禁卫军军长手上,就能带领军队攻入冬宫。
钟情紧盯着那枚戒指,仿佛看着任务完成的希望,双眼亮得出奇。
他盯得认真,也就没发现此时面前的人看着他的视线极尽温柔。
“现在高兴了吗?”
钟情没理会他,撸下那枚印戒翻来覆去研究着。
监管者笑笑,也不强求,径自凑过来继续刚才的的事情。
他用的是毫不遮掩的力道,须臾之间钟情的肩上便已经被啜出一串吻痕。
钟情感觉到痛,这才舍得分出一点心思给他。
“这东西应该在贝尔那里。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我对冬宫的每一个房间都了如指掌。”
确定东西是真的,钟情推开人就想走。
刚站起身就被监管者揽住腰压回身下,边吻边道:“还不够,阿情。十字禁卫军的确可以用这枚戒指调动,但历任教皇没有一人用过这种方式,你猜是为什么?”
钟情顽抗的手一顿。
“是因为禁卫军只驻扎在梵蒂冈?”
“没错。调兵讲究见信如见面,但如果教皇就在他们面前,还要这印信做什么?所以,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禁卫军统领无从得见教皇阁下的机会。”
“……”
“洛萨尔空有狮子的身体,没有狮子的胆魄。他竟然一丝痕迹都没有在你身上留下,就这样放你回去,贝尔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
监管者狠狠咬上钟情的锁骨,听到身下人闷哼一声,这才放开,改为温柔地舔舐。
“但我需要一个能把贝尔激怒到失去理智的机会。最好让他被愤怒蒙蔽视线和双耳,这样他便听不到门外臣子的求见。”
火热的手掌缓缓向下,钟情下意识想去拦,拦到一半醒过神来,又收回手。
他明白监管者的意思了。
那只手畅通无阻地往下滑着,触碰到一个湿润的地方时猛然一顿。
监管者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这么多……他干了你多久?”
不等钟情回答就硬生生闯进去。
寂静的车厢里响起被挤压的啧啧水声,听得人耳垂发烫。
他紧紧盯着手里的戒指,想要通过钻研那上面的花纹让自己不去在意那声音。
他如此专注地看着那枚戒指,仿佛和它比起来,这场情|事不值一提。
监管者眸色越来越沉,突然重重地撞了一下。
钟情被撞得手心一松,戒指从座椅的空隙中轱辘轱辘滚下去。他一惊,挣扎着要去捡,被身后的人毫不客气拽回原地。
钟情仍不死心,伸长了手去够角落里那枚印戒,但每一次试图逃离换来的都是更加深重的对待。
到最后他精疲力竭,只能趴在座椅上不住地喘息,可双眼仍旧只是盯着那枚印戒。
即使在最后发泄的关头,他也只看着它。
*
马车驶回冬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钟情出门时穿的小礼服早已被监管者扯坏,只得裹着他的外袍回来。
离宫门越近,他的心跳就越快。
尽管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紧张。
小羊皮靴靴跟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在寂静的深夜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钟情双腿在不住地发抖,但身后侍从跟着,他只能挺直脊背,假装得毫无异样。
他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点头挥退侍从,然后便推开门。
转身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柔软的地毯消磨了一切声音,直到车轮的阴影倒映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他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人在。
“菲尔德男爵今天傍晚被捕,罪名是聚众赌博……和聚众□□。”
贝尔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阵烟雾。
“阿情,你今天去了哪里?”
第143章
钟情的心怦怦直跳,口中却镇定道:
“我哪里也没去。”
一个多年的赌徒说谎时不会有丝毫破绽,但在这种时候,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钟情明知如此,还是继续用这种平静到几乎可以把人逼疯的声音说:
“我困了贝尔,我现在想休息。让开。”
“要我帮你吗,阿情?”
面前人的神色隐匿在黑暗中,喜怒难辨。他伸出手。
“你现在还站得起来吗?”
钟情没有回答。他欲盖弥彰地低着头,不想让贝尔看见自己此时的模样。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忽然钟情猛地抬头,眼底通红一片宛若受辱。他挥开那只手,发狠似的咬牙站起来,一瘸一拐朝浴室走去。
轮椅声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在安静的大殿中异常刺耳,每响过一圈,钟情的心也跟着重重一跳。
走进浴室他立刻就想关门,但一只手臂强硬地挡上来。
他的力气早就被消耗殆尽,堪堪挡了一下就被门外的人猛然推开。
钟情踉跄退后两步,扶着墙勉强站稳,他倔强地瞪着门外的人,忽然朝他讨好一笑。
“贝尔,生日快乐。你看,我没忘呢。”
明明上一秒还在愤怒,下一秒却能伪装得这样柔情似水。可尽管是这样高超的伪装,还是轻易就让人察觉出何时是真实面目,何时在谎话连篇。
一个多么合格的赌徒。
贝尔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人。
浴室里明晃晃的灯光下,他看清了这个人的样子——
哭红的眼睛、被咬破的唇角……
还有肩上披的别人的衣服。
他的视线从头到脚在钟情身上滑过,开口时声音冰冷。
“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吗?”
钟情仍旧维持着微笑,只是眼中笑意已经当然无存。
“如果你今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明天早上你就可以看见一份礼物放在你的枕边。”
“如果我说不呢?”
“为什么不呢?”
“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堕入地狱。誓词上说了,我们要永远相伴。”
“够了!”
钟情怒喝,“别再拿教会的那一套诓我了!我可不是你座下那些会相信废纸做成的赎罪券的愚蠢信徒!”
贝尔神色逐渐变得悲哀。
即使几天之前他端坐于宝座之上的样子是那样权势滔天,连俗世中各国君王都要赶过来见证他的继位,亲吻他的鞋尖,可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一个痛苦的普通人。
渐渐地,那一丝软弱的神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冷凝。
“你不信神,总该信它们。”
话音刚落,便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擦过钟情的腿。
钟情低头看见脚下空无一物,先是一惊,随后怔住:“你……驯服了那些邪祟?”
感受到藤蔓样的东西缠上他的手脚,钟情愣在原地,眼中仍是那样仇视的倔强,实际上已经被吓傻了。
【救命,系统!监管者?审判者!有鬼啊有鬼啊!】
系统无语:【你不是已经跟它们打过交道了嘛?你还让它给你送信呢。】
【那是因为小黑在我身边!而且那个时候那只鬼没有这么碰过我啊啊啊啊——伸我衣服里去了!快救我!】
【别怕菜精,它们不是鬼,就是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量体而已。】
系统安抚道,【宇宙位面众多,一个时空就能衍生出一个位面,所以许多位面、或者说许多时空是重叠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这些时空互相平行互不干扰,但也有时候它们会相交、甚至融合,导致这个时空的一些特殊能量体跑到那个时空去,因为磁场不合,才会让跟它们有交集的人生病或是死去——】
【那不就是鬼么!】
钟情崩溃地打断它的话,【你这一大段解释,浓缩成一个字,就是鬼啊!】
系统:【……】
系统:【好吧我承认了,确实是鬼。但是菜精,这回你得靠自己,一个外来者只有一次匹配位面角色的机会,审判者和监管者都已经用掉了,至于我,你知道的,我一向只是一个吉祥物。】
比那些无形的藤蔓更冰冷的手指覆了上来。
撩开外袍,解开衣带,稍稍一顿后,落在他身上那些崭新的、明显得像是宣誓主权一样的痕迹上。
一根细小的藤蔓探了进去,胡乱搅动着。
钟情闭眼忍耐,忍无可忍地时候才意识到那并不是毫无章法地乱来,而是被皮肤上那根手指操纵着,在故意恶劣至极地挑逗。
身后是新砌的浴池,水雾袅袅整日不散。
特地从温泉行宫引来的活水,特地从东方运来的汉白玉。温泉水在中空的玉石之中流动,即使在腊月隆冬,这里也温暖如春。
水汽稍稍唤回钟情神志,他下意识想要转身朝水汽的来源出而去,藤蔓却操控着他的身体,让他走近一步,跨坐上面前的轮椅。
进|入的那一瞬间,他明白过来——
这是惩罚。
那些看不见的异形怪物,宛如贝尔凭空生出的无数双手,帮助他极其粗暴、也极其漫长地完成这次惩罚。
门突然开了。
涌进来的寒风让钟情浑身一颤,随即就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黄金烛台上百余根蜡烛凭空飞起,点燃殿内物品。
层层纱幔之下藏着整整几排绸缎或金玉制成的纸牌,梳妆镜后的暗格里宝石骰子堆积如山,床下是花花绿绿的筹码、钞票,和按了鲜红手印的借条……
这样多、却又这样隐秘地藏在这间卧房之内,就像它们的主人所说的拙劣谎言,大象一般存在着,却被另一个人视而不见。
火焰像是被来自地狱的沥青浸没,黑压压的连窗外月光都吞噬殆尽。
黄金玉珠宝都被这黑火付之一炬,只留下一地灰烬和不曾烧完的残片。
这些都是一个赌徒最珍视的东西,钟情卖力地挣扎,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竭后,流下这场惩罚中的第一颗眼泪。
“我恨你。”
“可是我爱你,所以即使你犯下这样的罪孽……阿情,我还是想要为你遮掩,即使是在上帝面前。”
狂风大起,灰烬和残片被席卷着奔出房间,只剩一些零碎的幸存者还留在原地。
贝尔挥手,那些小东西就像是生出翅膀一样,乖顺地飞进他掌心。
是一张被烧掉小半个角的红心A,和一颗熏得漆黑的骰子。
原本雪白的骨骰被烟灰覆盖了本来面目,内里的红豆却依然艳红如初。
“纸牌有心,骰子也有心。阿情,你却没有心。”
说话的声音如此哀伤,身下的动作却越来越过分。
握在腰间的双手力道大得出奇,钟情无法挪动半分,只能任由自己被别人操纵着起伏。那双手握住他的腰,也像是扼住他的咽喉,他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倒在地上。
光洁的地板暖玉生烟,身上的人也白得像玉,苍白的手指嵌在他指间按在地板上时,几乎能融为一体。
天地皆雪白一片,只有他自己是唯一的异色,恍惚之中,竟然生出一种被整片天地禁锢于此、再也逃脱无望的错觉。
双眼已经哭到干涩,再也流不出一丝眼泪,然而耳畔还是没有半点兵器交织的动静。
【统子,监管者那边还没好吗?】
【我不知道啊。他们进入位面之后就没办法跟进行摄像画面共享了,我现在看不到他们那边的情况。系统空间虽然能通话,但监管者一直不回我。菜精你别急,这里鬼太多了,可能信号不好,我再试试。】
钟情心中起了杀意。
或许监管者根本就是在说谎。
或许那枚戒指是假的,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写那封调兵的信。
明知这个人就是最大的赌徒,他居然还是愚蠢到相信他说的话。
耳畔传来缠绵湿润的亲吻,钟情突然冷笑一声。
“你说你爱我?既然你爱我,为什么不帮我还钱?为什么不干脆帮我开个赌馆,让我尽情地赌?”
冰冷残酷的语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与彼此间亲密的距离格格不入。
“你和那些赌徒有什么区别?他们用筹码换我的身体,你呢,你更卑鄙,居然用虚无缥缈的爱。你可真虚伪啊贝尔普莱斯特,你和你父亲一样流着虚伪的血,你父亲需要烧死你母亲夺取教皇之位,你需要折磨我……来满足你这个残废的欲望。”
每说一句,面前人的神色便寂灭一分。那两片嘴唇仍旧贴着他脖颈处的皮肤,只是已经变得冰凉一片。
连系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吓到,掐指一算发现剧情点确实该走到决裂这一段,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它很快就瞪圆眼睛,大惊失色:【菜精,你在干什么啊!】
男主的情绪起伏不定,连带着支柱的能量也摇摇晃晃。
就在这颠簸最盛的时候,钟情额间陡然浮出一线血红,一道无形的剑意从那处印记中射出,划破时空,将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统统斩断。
他一把推开贝尔,随手捡起一件衣服,一边披上,一边朝浴池踉踉跄跄奔去。
他没有任何任何犹豫就跳了进去。
他潜到水下,隔着奶白池水和袅袅雾气看着池边怔愣的贝尔。
【啊啊啊菜精你怎么能在这里用不属于这个位面的能力!你OOC了啊不对你好像确实还有一次OOC的机会……不是菜精你这是干什么啊?】
【杀人。】
【……啊?】系统后知后觉、自以为是,【哦,你是打算在水下憋死你自己?】
贝尔不会游泳,外面一片寂静,显然监管者的调兵还没闯进冬宫,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他。按理说只要憋得住,的确能把自己憋死。
系统担忧地劝道:【这也太痛苦了吧。而且菜精,剧本要求的是,男主要主动下令将你片了丢进海里喂鱼诶。剧情不走完,局里不会开启传送机制,即使你自杀成功在位面中死亡,也是无法脱离位面的。】
钟情没有纠正它,相当温和地一笑:【统子,我记得你说过,你挖了一条能逃出位面的密道?】
系统:【……】
系统:【是因为我给你挑了一个法外狂徒的角色,所以你才会产生这种法外狂徒的想法吗?】
它崩溃地尖叫:【不要啊菜精,胜利就在眼——】
电子音突兀地消失,因为系统又看见钟情眉心那条红线。
它这才意识到为什么那把剑只是剑意就能将那些异形怪物斩断——
那把剑上有雷霆万钧般的气势,足以能量体都斩尽杀绝,而能量体是一切生命存在的最基本的形式。
拥有自我意识的系统,本质上也是一团从代码上诞生的能量体。
系统:【密道打开了,菜精您这边请。】
钟情满意一笑。
他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忽然看见池边探出一双手。
是贝尔。
他是爬过来的。
曾经即使追兵就在楼下,这样危机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狼狈地跪在地上一路爬行。
那双手攀上池壁,没有丝毫犹豫便抓着台阶没入水中。
眼前池水被瞬间搅乱,片刻后恢复清晰。
钟情待在离他最远的角落,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个根本不会游泳、甚至双腿无法腾挪分毫的人,在奋力地朝他游过来。
他想杀人。
杀死这个位面中这具叫“钟情”的身体,再去杀掉外面那个阴魂不散捉弄他的大骗子。
但最先死去的,却会是本该与他们全无关系的、另一个人吗?
第144章
飘散的金发、晃动的池水、吐出的气泡,俱都成为一个遥远的影子,倒映在钟情的瞳孔里。
那双黑色的眼睛无比沉静地注视着两个人生命的流逝,终于,在某一个片刻闭上眼。
肺部的空气已经被利用到极限,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双目充血。
或许就在下一刻。
【走吧,菜精。】
系统的声音空旷缥缈,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以后我俩估计就要过上被局里通缉东躲西藏的日子了。怎么想想还有点兴奋呢?】
它等了一会儿:【菜精?】
钟情猛地睁开眼。
已经僵直的身体在强大的精神力逼迫下重新苏醒,飞快朝远处那人游去。
几乎在一瞬间他就已经就来到贝尔面前,挟着他的双臂带着他往上游。
上岸后钟情立刻脱力,他将贝尔推上池边,自己还坐在台阶上,半个身子都浸在池水中。
他趴在台阶上不住地喘息,长时间的闭气让他肺部和喉管都一阵剧痛,像生吞下千万枚刀片。
忽然他被人紧紧抱住。
“别这样对我,阿情……别这样。”
呛过水的嗓子喑哑无比,近乎失声,但贝尔还是在一句句说着: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会给你,只要你活着……”
那声音里有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无尽的悲哀。任何人听闻这自相矛盾的情绪,都会像钟情一样陷入沉默。
同样有两种情绪交织在钟情心中——
一种是果然如此的冷静,一种是何必如此的叹息。
【我改主意了。】
他敲了下系统,【任务继续。】
系统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关掉密道。
它前所未有地狗腿道:【好好好,太好了。菜精你能迷途知返真是太好了!说吧,你想要什么帮助,我都会给你的!】
【确实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钟情道,【请帮我找一些有关赌徒的影像资料。我想看看,当他们走向毁灭的最后关头……】
【……到底会露出什么表情。】
兵器交织的声音姗姗来迟,池边两人同时向外看去。
系统最先反应过来,高兴得手舞足蹈。
【菜精,他们来了!监管者大人没有骗你!】
钟情心中冷笑一声,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忽然他被更深地抱入面前人怀中,那人握着他的双手,教他捂住自己的耳朵。
“叛军而已,别怕阿情,他们进不来的。”
浑身湿透的贝尔此时模样狼狈不堪,抬手时挥出的那一下却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似乎将时空都撕裂。如此顶尖的西方眉眼,却让人无端想起来自东方的描述——
旌旗十万斩阎罗。
空气开始沸腾,仿佛虚空之中有无数厉鬼在蠢蠢欲动,它们争先恐后奔向门外,只等叛军闯入就将他们尽数吞噬。
钟情什么也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那股一触即燃的危险气氛。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钟情是这样,外面的军队当然也会是这样。
教廷之中竟然出现这样多邪祟,足够外面那些禁卫军不战而退。
OOC时效还没过,钟情思索着是否要再挥出一剑,然而大门破开后出现的并不是禁卫军丢盔弃甲的画面。
圣水泼过,鬼魂显形,子弹紧跟其后,所过之处响起尖利的呼啸声。
像是子弹破空的风声,又像是鬼魂凄厉的哀嚎。
那是黄金铸成的子弹,浸泡过西方的圣水,也浸泡过东方的符水。在这些子弹面前,鬼魂无形的身体脆弱得就像它们生前的血肉。
军士冲进来与模糊扭曲的异形怪物们厮杀,对轮椅上的教皇阁下视而不见。
有人优哉游哉走进来,手里提着禁卫军长的头颅。
洛萨尔将那颗带血的人头掷于地上,朝浴池边的人微笑:
“教皇为魔物胁迫,禁卫军长却见死不救,已被我处决。我来晚了,让你们受惊了,大哥……嫂嫂。”
良久,战斗终于结束。
异形怪物们惨叫着隐匿于空气中,再也没有出来兴风作浪的力气。士兵们萎靡地倒在地上,子弹能护卫他们的生命,却无法护卫他们的精神,尽管身体能依照本能拿起武器,与邪祟交战却让他们恐惧得魂飞魄散。
善堂骑士进来对重伤的士兵进行紧急治疗,然后将他们匆匆抬上担架。
战场很快清理完毕,水雾缭绕之下,这里安静得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雪白玉砖上残留的、触目惊心的血水。
洛萨尔抛玩着手里的印戒,看向钟情:“宝贝,外面有人在计算教皇的私人财产,你难道不想去看看你能继承的份额吗?”
钟情没有说话。
他仍沉浸在系统找出来的那些影响资料中,无论在何种情形下,亲人的哀求也好,债主的威逼也罢,那些走火入魔的赌徒们眼中只有一片冷漠。
就像寄生虫吃空的螳螂,已经失去作为生命最基本的喜怒哀乐,只剩下被腐化到只剩躯壳的冷漠。
钟情露出与那些人同样冷漠地神色,在贝尔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站起来。
他赤脚踩过一地血水,毫无留恋也毫无担忧地离开这里,朝门外触手可及的财富毫不犹豫地走去。
洛萨尔关上门,隔绝贝尔的视线。
“为了他的钱,名义上哥哥你必须死去。但是放心,我不会真的杀你。”
他微笑开口,“开心吗,我决定放你一条生路。我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除了自由。”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与你融合了。”
洛萨尔拔出火枪,叹息着抚摸黄金枪管。
“我很想杀了你,可惜撒旦血液汇成的契约,即使地狱之子也无法解除。只要你死去,我就会依照契约在你的身体里复活,与你共享这具身体……也与你共享钟情。”
“但我不愿与你共享。”
“我要完整的独占他,就用我现在这副普通人的身体。”
“或许你应该也知道?不需要用什么神力魔力,也不需要什么高贵名头,只要用这副普通的唇舌、普通的双手,同样可以让他发出美妙的声音。所以,我反悔了——”
“我现在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贝尔的双眼赤红一片,仿佛下一刻就能淌出血来。看着这样的眼睛,连恶魔都生出一丝兔死狐悲的不忍。
“何必呢哥哥?你跟他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该上天堂,而他必属地狱。无论生前死后,我都可以带着他尽情玩乐,我可以接受他一切的罪恶面,他和我才是天生一对。”
“我要见他。”
“……贝尔,你不是一直很想摆脱这个契约吗?现在心愿达成,应该高兴才是。只要忍过百年没有自由的孤寂,永恒之间的大门就会向你敞开。”
“我要见他。”
洛萨尔怜悯地看着面前固执无比的人。这怜悯是胜利者对败落者的,是高高在上的,也是幸灾乐祸的。
印戒“当啷”一声滚落地板,一直滚到贝尔脚下。
他垂着头,听到面前的人宛如施舍地开口:
“好吧,我允许你见他最后一面。”
钟情是被洛萨尔扛进来的,被放下时手里还紧握着一张财产清单。
而后洛萨尔故作大度地离开,还贴心地带上门,而钟情面露不耐。
“你要说什么?”
轮椅上的人终于抬起头。
“他说,你是为了我的钱。”
他轻轻开口,仿佛面前的一切都只是虚幻的气泡,能被轻易吹散。
“可是阿情,你在水里救了我。”
“你说的哪一次?在海边那次?还是刚才那次?”
钟情轻蔑一笑,“在海里,我看中了你身上的财宝。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不值一提,对我来说却足以换回我搭进赌场的全部家当。至于刚才那次……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想憋死自己吧?采珠人在水下憋气可以长达四五分钟,而我比他们任何一个都要厉害。”
“我只是想杀了你,在水下,用我最熟悉的方式。”
贝尔仓皇地闭上眼,他头痛欲裂,语无伦次:“不,不是。阿情,是你救了我。你是在救我。”
“我的确救了你,因为我突然想起万一你死了变成鬼来索我的命怎么办?东方讲究冤有头债有主,待会儿杀你的人是洛萨尔,你可要记牢了。”
见面前的人说不出话来,钟情也不急,他抖开手里的遗产单子,脸上冷漠的神色瞬间春暖花开。
“费尽心机和你结婚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亲爱的贝尔,你真是太有钱了。”
轮椅上的人不说话,良久,钟情听到液体滴落在地上的声音,而后是金属落地的哐声响。
他疑惑地抬头,引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渐开的血液,然后是一把尖刀,刀柄上的花纹如此眼熟。
在往上,是被割破的手腕。
那双手颓唐地垂落着,鲜血从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汩汩流出,顺着指尖滴落。
“现在,阿情,你还会救我吗?”
钟情脚步仓促地一动,而后回神,顿住。
他稳住心神,在人设允许的范围里警告着:“你疯了么贝尔?在你们的教义里,自杀之人必堕地狱。”
面前的人静静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苍白的微笑。若不是这个微笑,此时的他与尸体无异。
“是啊,自杀之人永堕地狱……马上就会有恶魔前来吞食我的一半的身体,即使这样,阿情,你还是不救我吗?”
双目被那片血红刺痛,钟情移开眼。
他问系统:【他会死吗?】
察觉到他的犹豫,系统赶紧开口:【菜精,你别心软。男主自杀,我这里数据反而显示剧情线推进了,说明男主一定留了后招,他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自杀,不过是在用这个威胁你罢了。咱们走吧。】
钟情沉默,然后抬头。
他用上那个从无数走向毁灭之前的赌徒脸上学来的冷漠表情。
“那你就记牢了,是你自己杀的自己。”
他冷淡道,
“可千万别怪在我头上。”
他转身离开。
轮椅上的人静静看着他离开。
地上的血已经滴滴答答淌了一大片,他的身体苍白得几近透明,然而腿上的封印却开始流动、燃烧,纹路穿透雪白的教袍袍摆,透出隐隐红光。
对此钟情一无所觉,一墙之隔盯着处理叛军后续的洛萨尔却脸色大变。
他丢下前来问话的军士朝温泉池跑去,脚下的每一块砖石都宛如滚烫的岩浆,每踩下一步,身体都仿佛在熔化。
真的在熔化。
灵魂一丝一丝地抽离开去,这具本该早夭、却被魔鬼的心尖血强行驱动的血肉在逐渐化作泡沫。
“不……”
即将触碰到那扇紧闭的大门时,他发现他的手指已经只剩下白骨。
白骨触及冷硬的金属门环,便在顷刻间化为粉尘。腐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只够那副白骨的唇舌怔怔吐出两个字:
“阿情。”
门内的人似有所感,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
不等他多想,便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钟情全身汗毛倒竖。
这里除了他就只有贝尔,贝尔走不了路而且还就要死了。
那还会是谁呢?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统、统子,你说男主一定留有后招,该不会指的是他死了之后……能变成鬼吧?】
第145章
一双冰冷的手覆上钟情的腰间。
这分明是属于尸体的温度,钟情觉得有些腿软。
无数个逃跑的念头充斥脑海,但他一步也迈不开。
直到那具死尸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感受到了心跳。
平稳的、规律的,比以前任何一次感受到的都要有力,也都要更像一个健康的人。
这是属于活人的心跳。
僵硬的身体终于积蓄出几分逃跑的力气,但刚一迈步,身后那双手就紧箍着他将他拽回原地。
“你想去找谁?侍从官?还是骑士长?”
那声音也像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似的,虚无缥缈,出口就散成轻烟,被风送到听者的耳朵里。
冰冷的手顺着脖颈一路抚摸至下巴,摩挲片刻后猛地抬起,逼迫他直视前方。
狂风顿起,将四周纱幔卷下,露出其后一整扇平滑光洁的巨型黄铜镜面。
在这些镜子做的墙上,钟情看见无数个自己,与身后无数个贝尔。
他的嘴唇依旧苍白,手腕上血迹未干。看上去他依然那么瘦弱,但那双腿,笔直修长地立在地上,像强健的、绝不会倒下的树根。
钟情怔怔看着镜子里那双陌生的腿,几乎要怀疑记忆里绵软无力甚至有几分萎缩的那双腿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镜面清晰地照见他们的人影,某个瞬间蒙上一层雾气,浓雾化开后镜子里的景象已经换了模样。
钟情看见洛萨尔在狂奔中化作白骨,看见异端审判局闯入侍从官的住所,搜出偷来的印戒和染血的黄符后,将他押进囚车。
最后,一切景象化作虚无,镜子里重新映出浴池袅袅的水汽,和钟情错愕的眼睛。
他恐惧地回头:“你是什么怪物?”
“怪物?”
贝尔微笑,但那双幽蓝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怨毒。
他摇晃着手里凭空出现的一杯水,“我喜欢这个词。”
他低下头想要亲吻怀里人的嘴角,被钟情仓皇避过。
视线错开的一瞬间落在镜子上,钟情再次瞪大眼睛。
他看见那杯透明的水在镜子里竟然是诡异的绿色。
烛光透过那杯水打在贝尔脸上,把那一半精致的面容也映衬成厉鬼般可怖的幽绿色。
那片幽绿之中阴影丛生,无数黑色的火苗在抖动手臂,仿佛下一刻就会挣破皮肤钻出来。
露出一半恶魔面容的贝尔在对他微笑:
“怕吗?这是来自地狱的黑火,它们正在灼烧我的灵魂,想用比火刑还要更可怕的疼痛让它屈服,就此向地狱臣服。”
“你应该已经死了。”
钟情看着镜子里轮椅旁那滩血迹,那几乎是一个人身体里三分之二的血,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必死无疑。
“你做了什么?你与魔鬼做了交易?你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可这怎么可能?
贝尔是传奇的主角,是最受爱戴的教皇,就算也曾被魔鬼诱惑,但所有挫折都是为了铸造出更加纯粹的信仰。
他怎么可能把灵魂交给魔鬼?
无数个可能在他脑海中席卷而过,所有纷繁的思绪中一道白色闪电划过,钟情想起来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男主就已经说过,他的双腿封印着魔鬼。
难道……那竟然不是他父亲为了上位编造的谎言吗?
“我的母亲的确是被冤杀的,但我却并不无辜。我父亲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及时封印了即将附身于我的地狱之子——玛门。”
“代表重罪‘贪婪’的错误神,利用人心中永不满足的贪欲唆使他们背弃基督。这样一个恶魔却选择了我的身体,阿情,你猜……是什么原因?”
钟情自然猜不出。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面上仍旧是恐慌的神色,心中实则一片喜悦。
好一个山重水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来剧本上男主“短暂地与恶魔共舞”是这个意思——
他的确是靠恶魔的力量重获健康的双腿,在最后得到一切却即将被恶魔反噬的时候,凭借自己的魄力将恶魔驱逐,还通过这段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淬炼出更坚定的信仰。
只有死亡才能解开封印,这么说,剧本里男主被洛萨尔推下海里的时候就已经死去,渔夫这个路人甲救起的,其实应该是已经死去又复活的黑化版男主。
钟情心中后悔的呼天抢地。
早知道那天救人就不那么积极了!
即使极力掩饰,那股浓重的悲伤还是溢出些许,被身上的人捕捉到。
已经滑到他腰间的手臂一顿,某一瞬间突然用力,将他打横抱起。
每走一步,四周的镜面就向前延伸一步,属于现实的事物在飞快消逝,四面八方都被镜子覆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镜子里的他们,无数个他们。
穿过那间被焚烧殆尽的卧室,层层纱幔之后,唯一的幸存之物静静矗立在角落。
是那台从渔村带过来的弹子球桌。
来到这里之前它已经破旧不堪,现在却浇筑了黄金的底座,铺上天鹅绒的绿毯。但内里依然是残破的陈木,腐朽的气息从金玉装饰的外壳中溢出来。
钟情被按倒在球桌上。
“即使念诵祷告词的文辞再怎么优美,那颗心却对主没有半分忠诚。这就是玛门选中我的原因。”
刚系好没多久的衣带再一次被解开,冰冷的手抚摸上钟情的身体。
“阿情,你知道被恶魔附身有多么痛苦吗啊?他夺走了我使用双腿的权力,让那里的血肉时刻被黑火灼烧着,而封锁火焰的烙印是用朗基努斯之枪的枪尖绘成。”
“那是刺伤耶稣的命运之矛,枪尖上还残留着他的圣血。”
“污秽的黑火,圣洁的神血,把我的双腿当做战场,一刻不停地搏杀着。我怎么能站起来?神与魔的交战之下,一个凡人怎么配站起来?”
那双手的动作开始越来越粗暴,而后亲吻落下,也带着报复般的恶意,钟情在冰冷的温度中尝到铁锈的味道。
那也是死亡的味道,修士的直觉在脑海中疯狂拉响警报,钟情敲了下系统。
【统子,帮我看下剧情线的进度。】
【弑父达成、攻占梵蒂冈达成,继任教皇之位达成,唔,就差一点就全满了。估计就差男主杀掉你这一步。】
系统心花怒放:【不过看样子也快了。菜精,你再忍忍,男主现在一定恨死你了,估计会狠狠报复你一番,等他杀了你,咱们就可以脱离位面了。到时候我们去打麻将!】
钟情直接关了对话窗口。
他现在对“麻将”两个字过敏。
不过他现在确实也很激动,一想到男主将会如何杀了他——
“我向上帝祈祷,向撒旦许愿,期望能得到救赎。或许是因为我对他们都不够忠诚,所以从来没有得到过回音。直到遇见你。”
贝尔抬头,抽出腰间那柄尖刀。
这刀的样式太过熟悉,承载着来自上个位面的不太美好的记忆,钟情神色一凝,但随即就被愉快的猜测覆盖。
要一刀攮死他吗?
够爽快。
贝尔神色变得怀念:“我派了无数商队前往东方换一把与你一样的采珠刀,可他们只为我带回这个。难道这就是阴差阳错吗阿情?可是那天,我明明看见你金色的灵魂。”
“我以为是神明原谅了我的不忠,我以为……你就是我的救赎。我爱你,所以即使后来你的灵魂漆黑得连阳光都能吞噬,我也还是这么以为着。”
“可是你做了什么?”
最后一句问话消失在粘稠的亲吻中。
钟情被迫承受着这宛如行刑般的爱抚,直到舌尖品尝到一丝诡异的甜蜜。
他睁开眼,看到酒杯已经倒在绒毯之上,里面绿色的液体不翼而飞。
难道那里面是毒酒?毒杀?
也不错。
心中喜笑颜开,表面上还是要挣扎一二。
他抗拒着,假意不愿喝下从身上人口中渡来的神秘酒液,演得太过卖力以致于不小心呛了一口,被放开后还伏在桌面上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停下,又被面前的人猛地抬起下巴。
苍白颀长的手指抚摸着他因咳嗽而变得红润的脸颊,轻轻拭过眼角溢出的一点泪花。
“真好看,阿情。即使是漆黑的属于恶魔的灵魂,也还是这样好看,就像只有在地狱里才会盛开的黑玫瑰。”
“可我更爱在水里的阿情。”
掐住下巴的手在渐渐用力。
“在水里的阿情,那么善良、冷静、智慧,拥有天使般金色的灵魂。上帝对堕落的路西法不闻不问,我却做不到。”
钟情吃痛,想要扭开头,双腿上却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热意。
他低头去看,发现那里光洁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层细密的、排列整齐的银色纹路,像是月光突然洒下。
“或许洛萨尔说得多,你必将归属地狱,只有同堕地狱才能与你共舞。”
“既然阿情不是我的救赎,那就让我来救赎阿情吧。”
钟情没有听进去,他怔怔看着自己的双腿。
鱼鳞一样的纹路在飞快的蔓延,虚空中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的两条腿黏在一起。
“阿情这样喜欢海,这样喜欢游泳。我知道阿情可以不靠双腿踩水,像鱼那样游泳。那就当一条鱼吧,这样阿情就可以永远留在水里了。”
月光一样的鱼鳞已经蔓延到腰间,双腿紧紧黏住再也分不开,脚尖开始形变,长出纱裙般透明的尾鳍。
喉间开始发痒,钟情下意识伸手去挠,摸到的却是几条闭合的缝隙。
微愣之后他意识到那是什么——
鳃。
他想要转身逃跑,抬腿时看见的却是一条银色的鱼尾。长长垂到地上,尾鳍铺了满地。
坚硬的靴底踩上那些轻纱一样的尾鳍,那里竟然如此敏感,只是很轻很轻的一下,钟情便双眼一颤,落下眼泪。
泪水无声滑过脸颊,滴落后却发出骨碌滚动的声音。
钟情几乎不敢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贝尔扣住钟情后脑,轻柔却不容拒绝逼迫他直视那个方向。
“阿情哭出了世界上最美的珍珠呢。”他从颈间取下那串黑珍珠项链,“你看,比你送给我的这颗还要漂亮。”
他冰冷地朝怀中人微笑:“可是阿情在哭什么呢?难道是在为侍从官和洛萨尔难过吗?”
“可是阿情明明是个没有心的怪物……那便不该为任何人难过。”
第146章
狂暴的亲吻再一次落下,珍珠项链不知什么时候脱手掉下,落在银色的鱼尾上。
那些黑色的珍珠已经被常年佩戴者的体温烤得温暖,即使隔着一层鳞片,也能感受到那余热。
珍珠落下的那一瞬间,透明的尾鳍尖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
这条新生的鱼尾敏感到极点,任何一点触碰仿佛都能直接透过鳞片直达骨肉。
钟情终于回神,他看着面前的人,眼中那些让人绝望的冷漠和疯狂第一次消失得无比干净。
所有那些那些被欲望腐化得浑浊的思绪都抛之脑后,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纸牌和筹码,忘记了曾经是如何走火入魔六亲不认。
他眼中只剩下恐惧。
“……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情有一双很漂亮的腿。我曾经无数次像这样坐着,看着阿情用那双漂亮的腿逃走,却什么也做不了。”
手指轻轻抚上修长鱼尾,在每一片鳞片的边缘细细描摹。
尾巴尖在不可自制地颤抖着,钟情摇头。
“不,别碰……”
泪水将那双黑色的眼睛冲刷得清澈无比,口中吐出的哀求也显得万分可怜。
那双手却不肯停下,绕到钟情身后,撬开一片特殊的鳞片。
钟情猛地绷直鱼尾,本能壁大脑更快一步做出反应,他转身想要逃走,下半身修长的鱼尾却成为最大的累赘。
他几乎寸步难进,手指在绿色的天鹅绒毯上留下无助的抓痕。
贝尔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面前一点点向前挪动的人鱼。
这一次,他没有做任何挽留或是威胁,他只是静静看着,良久之后,轻轻伸手捧起那条银色的鱼尾。
鳞片上陡然传来温热濡湿的触感,钟情腰都快软了。
他回头看了眼跪在身后亲吻鱼尾的贝尔,然后悲愤地转回来。
这一次他的恐惧没有一点是装的。
他可以接受这个世界基督和撒旦确实存在,也可以接收异形怪物和鬼魂四处飘荡作祟。尽管这些东西已经超出一个东方剑修的认知,他还是可以强行去理解它们的存在。
但他不能理解这个世界怎么还会有能把人腿变成鱼尾的魔药?
而且变成鱼尾了之后,竟然还保留了某种功能?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根本就像某个劣质的剧作家为一碟醋包了盘饺子!
【统子。】
他心中幽怨地开口,【男主真的没有OOC吗?把人腿变成鱼尾这种骚操作就是放到童话故事里也太超过了吧?我们这些外来者有OOC限制,他们主角就可以没有?主角就可以为所欲为?】
系统嘟嘟囔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解释。
那枚诡异的鳞片又一次被撬起,几乎是刚进入,眼泪就跟着落下来。
不是疼,而是一种奇怪的清晰,清晰到仿佛是在用灵魂包裹那个入侵者,仿佛那个外来者是要闯入他的心脏,扎根他的血肉。
这种感觉根本无法忍受,钟情几欲抓狂:
【快帮我想办法啊!怎么能用鱼尾巴做这种事啊我的老天奶!】
系统匆忙地说了什么,但都是乱码,一句也听不明白。
很快连乱码也消失不见,系统被禁了言,还被扔进了小黑屋。
于是只剩下钟情,还有贝尔。
他能感受到伏在他身上的贝尔动作很轻柔,就好像他们还是一对新婚的爱侣,而非撕破脸皮互相伤害的凶手。
但那动作再轻,落到鱼尾之上也像是钝刀割肉、小火慢熬,每一个亲吻、每一下触碰都仿佛过电般刺激着全身。
灵魂像是变成对方手中的面团,被他任意搓揉着,狂风骤雨般闯进去,再丝丝缕缕地抽出来。
冰凉的鱼尾无法承受人类的体温,最后那一下滚烫地淋满,钟情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被煮熟了。
入侵者完全离开后,落在地上的尾鳍不受控地无力轻拍一下,这才让它的主人昏昏沉沉意识到——
他还活着。
终于结束了吗?
他睁开眼睛,眼泪已经流尽,绿色绒毯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珍珠,稍稍一动就能听见它们互相碰撞滚动时发出的声音。
头顶的黄铜镜面中,贝尔手中举着一串再眼熟不过的黑珍珠。
那双苍白的手万分珍视般捧着黑色的珍珠,却在下一瞬忽然用力将它扯断,硕大浑圆的珍珠从指间滑落,啪嗒啪嗒落在天鹅绒上,隐匿在烛光照不见的角落。
贝尔指尖轻捻着最后一颗黑色的珍珠。
他跪下来,俯身在珍珠堆上的人鱼耳畔亲吻。
“这是阿情送给我的礼物,从我收到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戴在身边。它陪伴我的时间比阿情还要长,现在,我把他还给阿情。”
轻柔无比的声音听来简直像催眠,钟情疲惫之下差点睡着。
半梦半醒之中,他猛地睁开眼睛。
某处传来奇怪的触感,圆润的、坚硬的、冰冷的。
意识到那是什么,钟情挣扎起来。
“不行,别这样……什么都可以,除了这个!放开我!”
贝尔单手按住他,另一只继续着原本的动作。
“阿情的灵魂也像这颗珍珠一样,是一种很美的黑色。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某种神秘的颜色,因为它就像一口深渊一样吞噬一切,连阳光都不能幸免。我以为那应当是代表着真理或者命运,总之,一切至高无上的、需要品读的东西。”
前所未有的奇怪侵入感充斥着整条尾巴,钟情想要扭动鱼尾将那东西甩出去,贝尔的手却抵着它,毫不留情地继续推入。
推到一个阻碍前进的地方,他稍稍停下来,嘴唇却更近地凑近钟情耳畔。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原来,那只不过是地狱的颜色。”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已经带上勃然的怒气。
与此同时身后猛地一痛,鱼尾胡乱拍打着,满桌凝固的眼泪叮当作响。
在某个瞬间他全身僵住,因为那颗珍珠已经到达一个让他动也不敢动一下的深度。
他抬头怔怔看向贝尔,那双干涸通红的眼睛里有无尽的悲伤,仿若所有希望都在此刻幻灭。
贝尔无动于衷,又捻起一颗珍珠。
钟情不堪忍受地闭上眼。
一切希望的确都已破灭——他现在可以确定贝尔不会杀他。
因为贝尔已经找到了折磨他的方法。
“即使我对你很不好……可我毕竟也曾救过你。贝尔,你不能这样羞辱我……啊!”
又是一颗珍珠挤进来。
“求求你,贝尔,杀了我……杀了我!”
手指突兀地顿住,珍珠在软肉的挤压下滑落出去。
钟情逃过一劫,伏在绒毯上轻轻喘息着。
贝尔轻叹口气,手指抚摸着钟情的小腹,在那片人类的皮肤与鱼鳞交接的地方轻轻摩挲,隔着一层血肉感受到一颗圆润的、坚硬的凸起。
“像鱼卵。”
他似乎很好奇,“阿情会生小鱼宝宝吗?”
钟情抽泣一声,哀求道:“你杀了我吧。”
“真可怜。”
贝尔轻笑,“可是阿情你不是说,不能相信赌徒说的任何话吗?毕竟他们总是这样会撒谎,上一刻还在甜言蜜语,下一刻就会掏出刀来剜去爱人的心脏。阿情,在向我求婚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好怎么杀我了吗?”
钟情哭着摇头:“我没有……贝尔,我是真的想娶你……”
贝尔在他的额头上落在一吻:“即使是谎话,却也好听。”
他捡起那颗被挤出来的、沾了浊液的珍珠,重新撬起那枚鳞片。
钟情几近崩溃,想要反抗的时候那只手却突然顿住。
贝尔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扭曲,像是在愤怒不甘地争夺着什么,最后一切复杂的情绪都归于平静,他闭上眼睛。
钟情仍旧泪眼朦胧,却极快地弄清面前发生了什么。
“洛萨尔。”
叫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面前人长睫一颤,而后睁开眼睛。
他姿态怪异地扭了扭脖子,珍珠从他指缝中落下,下意识低头去看的动作也做得无比奇怪,仿佛是这是一具新换的身体。
他的视线落到钟情身上。
半晌,他叹息道:“人鱼在这片大陆上,属于恶魔的一种。它们藏身在深海,每逢风暴时会潜出海面,用美貌和歌声引诱过路的船只,让他们心甘情愿跳入海中,交欢之后,再吃掉他们的心脏。”
“尽管你之前也没什么人样,但现在,钟情,你才算是真正的恶魔。”
钟情冷笑一声。
他挥开洛萨尔想要来搀扶他的手,任由自己从球桌直接摔在地板上。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捡起地上的衣服,勉强披在身上后,却无力穿好。
洛萨尔站在他身后,神色中尽是不忍。然而蹲下身来到钟情面前时,却又变得一片平静。
他替钟情穿好衣袍,绑上系带。
钟情看着面前那双属于贝尔的手,突然道:
“既然是恶魔……总该有什么魔力吧。”
“……你想要什么?”
“作为贪婪之魔玛门,他想要拿走我的双腿,就真的能将我的双腿变成鱼尾。那么作为以诱杀为手段的海妖,难道我就不能诱惑贝尔,然后再吃掉贝尔的心脏吗?”
洛萨尔无奈地苦笑:“现在他的心脏也是我的心脏。”
钟情随手捡起地上的珍珠狠狠砸向他:“废物!”
幻象中的镜子早已褪去,夜晚已过,窗帘的缝隙中透出一缕稀薄的天光。
那道光斜斜打在钟情脸上,投下一片错落有致的阴影。讥讽、嘲弄、悲哀,所有情绪都在这张精致如雕塑般的脸上淋漓尽致。
“你才是地狱之子,却被他逼得只有天亮才能现身。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如果吃掉你的心脏就能杀死贝尔,我一定会杀了你。”
“可惜恶魔是永生的。”
洛萨尔微微一笑,“我们曾经立下契约,共享这具身体,以及,共享你。”
他不躲不避地迎接着钟情的怒视,捧起轻纱一样的尾鳍,很有礼貌地落下一吻。
“但永生并非是绝对的。想杀我?那就拿出比共享更诱人的条件,来诱惑我吧。”
“……什么条件?”
“我不占你便宜,等价交换就好。”
洛萨尔沉声道,仿佛口中说出的每个字句都是认真的。
“想要我的心,那便用你的心来交换吧,阿情。”
第147章
用心来交换心——
这话说得太暧昧了,钟情没有回应。
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那把尖刀,刀刃上还留着斑斑血迹。
“心吗?倒是一个很耳熟的说法。童话里人鱼公主的姐姐用头发向海女巫换来一把尖刀,只要趁王子睡着的时候插进他的心脏,让那里的血液流到双腿上,人鱼公主就可以重新拥有鱼尾。怎么?难道我也是这个流程?”
他冷笑一声。
“那我倒是很愿意趁你睡着的时候,用这把刀剜出你的心脏。”
这样决绝残忍的话,洛萨尔听惯了,此刻竟不觉得有什么。他宽容地微笑:
“阿情,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或许你会发现,用你自己来交换我的心脏,比用刀剜走它来得更快。”
“……”
良久,钟情丢掉刀,轻声开口,“你想我怎么做?”
话问出口前他就已经设想了无数种答案,或许是用来自地狱的残酷手段来惩罚他,或许为达到人间权势的顶峰而利用他,也或许是像黑化后的贝尔那样,用鱼尾和珍珠来折磨他。
但洛萨尔的回答却是:
“你能为我掉一滴悲伤的眼泪吗?”
“嗯?”钟情诧异,环视四周地面,“这里到处都是我的眼泪。每一滴落下的时候,我都很悲伤。”
“不,我要的不是因为疼痛、恐惧,或者别的什么留下的眼泪。我要你是为了我……”
洛萨尔定定地看着他,喃喃重复着:
“只为了我。”
“做不到。”钟情直截了当地拒绝,“我已经把所有情绪都拿来向恶魔典当了赌运。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吗?”
洛萨尔深深叹了口气。
他稍一抬手,虚空中有什么东西奔涌而来,近了才看清那是透明的异形怪物扛着一架硕大的竖琴。
来到钟情面前,异形怪物无比乖顺地趴下,竖琴也跟着稳稳停下来。
木质琴声涂了琴油,光滑细腻,数十根琴弦整齐排列着,不需要任何技法,只是简单地伸手一拨就流泻出一串动听的音符。
洛萨尔收回手,朝钟情落寞地微笑。
“阿情在学院里修习的是竖琴,但我却还不曾见过阿情弹琴的模样。我想那一定比在赌桌旁的阿情好看。既然不愿意为我落泪……”
他说着,那股怅惋烟消云散,又重新变回那个盛气凌人的小狮子。
“那阿情便好好取悦我吧。”
*
钟情半躺在浴缸里。
从前躺在里面觉得十分宽敞,现在的身体却有些放不下。即使将鱼尾稍稍曲起来,还是有一点尾巴尖只能无可奈何地硌在浴缸壁上,长长的尾鳍一直铺到地上,像一泓流泻的月光。
黑猫就蹲在这泓月色旁,眼睛兴奋得变成竖线,一下一下舔着他露出水面的那截尾巴尖。
钟情:“……”
眼不见心不烦,他稍稍转身,伏在浴缸壁上,伸手去拨弄那架靠在墙上的竖琴。
虽然只是尾巴尖,但猫舌头实在粗糙,每一次舔舐的存在感都非常强。
钟情只注意到小猫的尾巴因为高兴而摆来摆去,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尾鳍尖也在一下下地轻轻点地,就像一尾真正的鱼。
他脑中回忆着曾经在学校一边摸鱼一边学过的几篇乐谱。
都不是多么难的曲子,钟情一只手枕着下巴,一只手按照记忆里老师的样子断断续续拨着琴弦,心中真正思考的却是别的事情。
虽说之前只是因为连番意外而生气,才在洛萨尔面前放狠话,但现在他真的在思考人鱼捅死王子的可行性。
兄弟俩一白一黑共享一具身体已经有些日子了,贝尔相当谨慎,并且事务繁忙,往往和他温存过后还会前往教廷处理积压的政务。
外头似乎出了什么事,现在的他反倒比刚继任那会儿还要忙碌。
但即使这样,每当天快亮的时候他一定会赶回来,就着天光为尚在熟睡中的钟情作画——
画上的钟情还拥有着双腿。
这样忙碌的贝尔看上去就像一根紧绷的弦,让人怀疑就算尖刀插下去,触及的也是他坚不可摧的身体。
相比起来洛萨尔显得随意很多,破绽也很多。
贝尔熬夜,他就补眠。搂着身边的人鱼睡得香甜无比,丝毫不在意那柄染血的尖刀就放在床头。
钟情无数次真的想就这样捅进去,但在看到他手指上贝尔留下的颜料时,又总是犹豫。
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
【不能捅啊菜精!】系统突然开口,【你看!】
它调出任务面板,看清上面的提示后钟情便是一愣:【任务完成了?】
【是啊……】系统翻来覆去算着数据,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这样?真奇怪,连结算提示也没有。以前任务结束的那一刻会叮叮叮个没完呢。】
钟情猛地一抓琴弦,竖琴特头的音色在这样的攻击下也显得空灵莹润,如同明珠溅落。
就是这样,果然如此。
他渐渐平复下心中的愤怒和杀意:【不用算了。我知道是为什么。】
【啊?】
【洛萨尔就是另一根支柱。他在一开始就被贝尔藏了起来。现在他们兄弟俩合为一体,两根支柱也会自动融合。任务结束,通关奖励却没有结算,很显然,我被困住了。】
【啊?】
【虽然他应该是无意识的举动,但……统子,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一个好位面。就算他是教皇,就算这个位面鬼魂、神明、魔法的存在通通合理,想要改变穿书局配发的角色模板属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然而他一杯酒就做到了……】
钟情冷声质问,【他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些支柱们都不一样,对吗?】
系统仍是:【啊?】
钟情闭眼,深吸口气,忍住捶死系统的欲望。
他其实知道系统大概对这些一无所知。
作为系统确实很难以想象人类世界的弯弯绕绕,以死竹子那四通八达幅员辽阔的小心思,一百个系统也不够他玩的。
何况麻将的确好玩,麻将桌上,管你是人是统,都再难以注意到除胡牌以外的其他事。
贝尔普莱斯顿,他遇到的头一个神魔体系下的男主。
作为人类的时候,他的身体被神明和恶魔同时抢夺;作为支柱的时候,他能压制另一根支柱听话地隐匿,还能将位面意志的力量也截取个七七八八。
或许不是这个位面选择孕育他,而是他只能在这个位面里托生——
换做别的低等位面,恐怕早就被他吞噬殆尽了。
钟情的心突然颤了一下,他想起一件事:既然贝尔的灵魂继承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强大力量,那他是否……也继承了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他强行将这个疑问的阴翳挥散,将注意力集中到目前最紧要的问题上。
支柱融合了,这具身体就不能再轻易死去。
也就是说,贝尔和洛萨尔他一个都不能动。
可若不动手,他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你死我活,多么眼熟的场面。
停驻良久的手指重新开始轻拨琴弦,但这一次不是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而是极为认真地演练。
*
一个月后,漫长的严冬终于拖延着提步离去,春风复苏,冰雪覆盖的干枯纸条上终于生出丁点绿意。
初春的夜风还有料峭,但这泠然的冷风中带着温暖的水汽,托着一轮明澈皎月缓缓升起。
待洛萨尔叹息着沉睡之后,钟情抱着竖琴,摇着轮椅来到改造完毕的水池边。
前任教皇因为他,将这里改造成热气腾腾的温泉池,现在年轻的继位者又因为他,将池子改了回去。
凿开天花板,露出广阔无垠的夜空,再引来更适合鱼尾的山泉水,月色照在水面上,一片耀眼的银白。
钟情在池边停下轮椅,滑下去游了两圈后,湿漉漉地浮出水面。
他坐在池边,头发已经长出来不少,半披在肩上,沾了水之后显得更加浓黑如墨。
怀里的琴弦轻轻拨着一曲月光,泠然动听的音符一个个蹦出来,月色之下,竟然开始下雨了。
雨丝披着月光一根根落下,像一根根晶莹剔透的线将天地连接起来。雨无声地下着,天上的云却静止不动,深邃安宁得仿若一块巨大的水晶。
雨水和微风让池水泛起涟漪,月光下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水面波光粼粼,岸边垂落的长长鱼尾几乎要和这银白的月色融为一体。
贝尔便是踏着这一地清冷莹润的、朗朗月光一般的音符走入。
钟情听见了脚步声,却没停下指尖的动作,自顾自继续弹奏下去。
贝尔安静地等待着。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见钟情对纸牌和筹码以外的东西如此认真。
手指拨琴的时候不像那些常年浸淫此道的人那般轻快自然,每一下都按得那么用力,也那么用心,带着死记硬背下来的笨拙感,却不显得僵硬,只让人觉得可爱。
可爱得想把琴弦上那一颗颗珍珠一样的指头吃掉。
一曲月光结束,钟情放下琴,向后伸出手:“今天的酒呢?”
身后的人没有动作。
钟情回头,抬眼轻笑:“怎么?没有了?”
贝尔在他身边坐下:“怎么想到谈这个?”
“因为我决定偷偷逃跑,去马戏团里扮演美人鱼。”
一句玩笑话而已,却让身边的人瞬间沉默下来。钟情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片刻后才状若无意般道,“好吧,是洛萨尔让我取悦他。”
他仔细观察着贝尔的神色,“但我喜欢的是你啊,要取悦也得是取悦你。”
贝尔还是不说话。
钟情加大力度引诱道:“要是洛萨尔可以消失就好了。”
贝尔终于看了他一眼,唇边扬起一丝轻笑:“这句话你也对他说过吧?”
钟情挑眉,没有否认。
又失败了,哎。
这一个月以来,他无数次挑动这对兄弟之间的矛盾,试图让他们自相残杀,但没用。
不愧是在剧情开始之前就能合作瞒过世界意志和穿书局的支柱,比起之前那些位面里的塑料兄弟情,他俩简直团结得可怕。
即使进入剧情后也曾对立过,但现在他们又回到一开始的状态。
贝尔这个曾经的天使预备役不愿对亲兄弟动手也就罢了,洛萨尔那个小恶魔头子竟然也不肯!
“如果阿情肯像对这架竖琴一样用心地对他,或许他就会把心给你了。”
这话说得奇奇怪怪,钟情没在意。
练琴跟练剑比起来苦多了。之前他拎着系统耳朵骂,拜系统为师后,就换成系统拎着他耳朵骂。
这种苦事他不愿意再去回忆分毫。
“没了酒,我尾巴上的魔力能坚持多久?”
“……”
“这酒其实是信仰化作的吧?怎么?因为你的征战,他们已经不再信服你了吗?”
贝尔静静看着他:“是他告诉你的?”
“那倒不是。”
钟情莞尔,眼前雨丝将天地连接在一起,也好似将这片天地之中的万物连接在一起。
“我只是在某一天想到,或许……东西方的神明修炼之道有共通之处呢?”
第148章
“在东方,神也是要干活的。”
“雷公电母、风师水伯,百神各司其职。哪里的神明更灵验,哪里的香火就更旺盛。如果怎么乞求也求不来应有的东西,绝望之下人们会将神像劈成两半。”
“凡人需要神明的神力来实现愿望,神明也需要凡人的信仰来凝练神力。”
“贝尔,这块大陆的信仰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难道你真的已经被玛门同化,被贪婪的罪孽迷惑,所以才一定要向东方的异教徒挥刀?”
贝尔没有说话。
异形怪物从远方奔来,触须缠上竖琴,想要将它带走。贝尔也沉默着伸出手,环过钟情的鱼尾。
钟情一把按住他的手。
他们就这样不躲不避地互相凝视着,在雨中对峙。
这异样的气氛让来自异次元的异形怪物都难以忍受,触须渐渐萎缩下去,最后彻底丢下竖琴悄然遁走。
“你厌恶赌徒,可发动战争的你何尝不是一个赌徒?我的筹码是金钱,而你的却是生命。如果失败,你的国家将沦陷;如果胜利,你固然能得到土地和财宝,可农民只能抱着他们儿女的残骸哭泣。你该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孽。”
微顿后,钟情放缓声音。
“我听洛萨尔说,在学校你总考第一名。你总是把什么都做到最好。”
他唇角微翘,轻笑一声,“难道就连堕入地狱,也一定要堕入第十八层地狱吗?”
贝尔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呢喃着:“阿情,你不需要管这些事。”
钟情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挥开面前人的手。
“什么也不用管,哪里都不用去,就待在你后花园的水池里,做一条傻鱼?”
他冷哼一声,“那倒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把我的纸牌和筹码从地狱里带回来。”
贝尔埋在他颈间发出一声闷笑,然后抬头,从腰间的口袋取出两样东西。
是被烧焦半个角的扑克和骰子。
已经被焚烧成灰的那一小角牌面无从再复原,被烟熏得灰头土脸的骰子倒是被再次擦拭干净,还或许因为珍藏者这段日子以来的把玩,变得更加莹润,相思子镶嵌其中,鲜红如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的确是用白骨所制,被打磨成形后已经无法判断来自于哪一种生物的身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它被装入骰盅派上赌桌决定某人的命运之前,就已经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将生命当做资源、当做材料、当做珍奇的奢侈品,这就是来自于上位者残忍的傲慢。
纸牌和骰子躺在贝尔掌心,就像两颗残破的心脏。
钟情伸手去夺,贝尔却突然抬手,摸了个空的钟情身形一个不稳,径直扑到贝尔怀里。
“我幻想着……或许这就是阿情在赌桌上失去的心脏。于是我把它们带在身边,希望有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是阿情的心跳声将我唤醒。”
这话简直天真得像个孩子,让人无法想象竟是从一位站在权力顶峰的教皇口中说出来。
钟情正要开口取笑,却听见对方下一句话,顿时一惊。
“阿情已经很久没有犯赌瘾了。是已经戒掉了吗?还是阿情的心……已经回来了呢?”
钟情心中大呼失策。
变成人鱼被关在浴缸里的前几天,他还没有放弃让贝尔杀了他的希望,的确总是装成赌瘾发作的样子,恶声恶气地胡乱发脾气,但每次胡闹换来的都是贝尔一顿做。
闹得越狠,做得越凶,还美其名曰是帮他戒赌。
后来钟情决定不再做这种损己利人的蠢事,便把心思都用在洛萨尔身上。
整整一个月时间他都在忙着如何速成竖琴,早就把赌徒人设抛到九霄云外。
他强自冷静下来,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一种百试不爽的办法。
他暧昧一笑:“相比起你,你弟弟的确是很好的玩伴。好玩到都让我忘了这世上还有纸牌这种东西。”
极为低劣的谎话,一听就只是情急之下的托词,但贝尔还是沉下了脸。
即使作为支柱的时候他们再怎么团结,深陷剧情时还是免不了互相嫉妒、争斗。
贝尔猛地按住钟情的肩膀,深深吻下去。
鱼尾一大半都落入池中,透明的尾鳍漂浮在摇晃的池水中。
钟情手指紧紧抓着池壁,微凉的池水一下一下漫过他的手背。明明伸手就是对这具身体而言象征着安全与自由的水流,却无论如何挣不开束缚跳进去。
钟情说出那句挑衅的话时就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没有挣扎,只是咬牙忍耐着。
雨一直在下,雨丝落在脸上冰冰凉凉,某一瞬间这种感觉消失不见。
钟情在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被抱着回到房间,穿过走廊,来到两次立着浮雕的楼梯下。
金色的天鹅绒地毯一级一级蔓延上去,楼梯之上,正对着的墙上挂了一幅巨型油画。
是还拥有双腿的他,穿着最为圣洁尊贵的白色教袍,蕾丝和钻石编成的星星头纱一直垂到脚边。
身体陷进柔软的床褥,亲吻再次缠绵地落在身上。
钟情心中叹了口气——他倒宁愿贝尔不要这样温柔。
这样温柔的贝尔让他几乎以为他们又回到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如果能在如此背叛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理智……
钟情在这温柔的、难耐的折磨中无端生出一种想法:或许他真的再也出不去了。
亲吻中渡来甜蜜的酒液,钟情无力地吞咽着,身体在微微发热,鱼尾却更加冰凉,这本不属于他的一部分在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新增的信仰?难道你的十字军又攻下了一座城池?”
身上的人不答,钟情冷笑,“即使撒旦也不及你的罪孽。你一定会下地狱。”
脑后是柔软的羽绒枕头,但下面压着一把尖刀。
钟情突然问:“我死后也会下地狱吗?”
“人鱼也是恶魔之一。恶魔当然都会下地狱。”贝尔终于开口,“怕吗?别怕,我会陪着你。”
“那还真是遗憾,现在我突然想上天堂了。”
手已经伸到枕头下,钟情握住刀柄。
他心中毫无波澜,既不恐惧,也不怨恨,因为疲倦足以消磨他所有情绪。
“如果我杀了你,这份功德够抵消我的罪孽,让我上天堂吗?”
“阿情。”贝尔无奈的轻笑,说出一句和洛萨尔一样的话,“恶魔是永生的。”
“我听说恶魔的血液是世间至毒之物?恶魔的心尖血滴入圣水中,就连神明喝下也会就此死去。如果我刺穿你的心脏,流出的鲜血是会将我的鱼尾变成双腿,还是会让它彻底腐烂?”
“恶魔的血液也不是万能的。”
面前人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像催眠曲,像对小孩子诱哄。
“恶魔的血能杀死神明,可也有别的能杀死恶魔。”
“是什么?”
“这就要靠阿情自己去找了。如果阿情找到……我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握住刀柄的手蓦然松开,钟情喃喃:“你们兄弟俩……可真爱给我出难题。”
天快亮了,钟情再也撑不住睡过去,闭上眼前依稀记得一双随着时间消逝终于染上些不甘的幽蓝眼眸。
再次睁眼时,有人正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擦拭着他的鱼尾。
动作很细致,几乎将每一枚鳞片的边缘都摩挲过。
如果不是天光大亮,钟情都要以为这是贝尔——不过这对兄弟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越来越像。
他们甚至默契到如果其中一个在自己的时间里做得过分了些,另一个就会他的时间里陪钟情补眠。
这样劳逸结合的作息合理得钟情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两根支柱的确融为一体,钟情几乎要以为面前的洛萨尔只不过是贝尔表演出来的一个人格。
他突然很好奇:“你为什么想要我的眼泪?”
洛萨尔纠正道:“是悲伤的眼泪。”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钟情凝视着门外那副巨大的油画。
明面上是受封公爵的仪式,其实是他和贝尔的婚礼。夜晚,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他们对着彼此念诵誓词。
明明那一天的每一刻都是谎言,贝尔还是将它记得纤毫毕现。
“贝尔也说爱我,因为我救了他。我不曾救过你,你又为什么要爱我呢?”
“难道爱就一定要有理由吗?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比如爱,比如……你。”
“我?”
抚摸着鱼尾的指尖顿了一下,尾鳍感受到了,不耐地轻轻一拍。
洛萨尔轻笑:“我试图探寻为什么你的灵魂是黑色,能把一切都吞噬的黑色。”
“贝尔说因为那是地狱的颜色。”
“那只是他愤怒之下的判断。那不是地狱的颜色,而是异度空间的颜色。”洛萨尔轻声道,“就像那些来自异次元的异形怪物,它们的灵魂也是黑色,但却是枯燥无味的黑色。因为它们来时的世界远不如这里。”
“阿情就像爱一样,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里。你的灵魂这样漂亮,一定来自一个同样美丽的世界吧?”
“……”
钟情猛然看过去,“你在说什么?”
第149章
强烈的震惊攫取住钟情的心神,他甚至没在第一时间理解到洛萨尔的意思。
片刻后他回过神,向系统发问:
【这个位面真的有神?】
【当然了。】系统见怪不怪,【我以为你在看到你的鱼尾时就会明白过来。】
【魔法在低等位面也可以出现。但这是一个高级位面,这里的神魔竟然可以看穿‘规则’。统子,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系统想要解释,但出口的又是一阵乱码。
钟情瞬间明白过来是谁在暗中捣乱,收拾好心情,重新看向洛萨尔的眼睛。
那双眼睛湛蓝清澈,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主人所有心思,但实际上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是那个能看透一切谎言的存在。
与那一瞬间的震惊同时响起的还有人设机制的“滴滴”声,钟情的反应露了馅,洛萨尔显然也看在眼中。
钟情心中闪过一串员工守则上描述的在位面世界里露出马脚的下场。
在位面规则强盛的世界,或许会因为人设崩坏第一时间被“规则”排斥出去,结果就是任务失败积分清零。但在规则势弱的位面,这种情况会面对非常可怕的下场。
或许会被位面土著驱逐,或许会被他们杀死。
非正常死亡登出世界会导致外来者魂魄受到难以恢复的损伤,但这还算是轻的。
更有可能是,外来者被土著囚禁,吸取力量,最后完全“吃掉”。
即使是神明,在面对唾手可得的神格时,也难以抑制内心的贪欲——何况面前这位正巧就是贪婪神。
丹田中隐匿的元婴开始旋转,眉心处剑纹灼热,钟情忍下杀意,到底没让本命剑显形。
他装傻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洛萨尔微微一笑。
他知道这句装傻是什么意思——是在希望谎言继续,维持表象,让一切风平浪静,得过且过。
这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他现在最该夺取的并非一位外来神的神格,而是这具身体的所有控制权。
但他不想做这个选择。
洛萨尔一挥手,地面上黑雾顿起,勾勒出几个异形怪物的轮廓。
这些黑色灵魂的形状实在太过千奇百怪,显然不会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它们都来自低等位面,所以我的眼睛可以看到它们的来处。”
“无数个低等时空从这里穿梭而过,无法带走这里的东西,却总是留下这些死去的怪物。我看过它们来时的路,或许是被这个世界吸附而来,也或许是无意中流落过来。”
“但是我看不到阿情的。”
薄雾散去,面前人重新显现的微笑更加清晰深刻。
“那么你呢,阿情?你究竟是无意漂流而来,还是主动前来?”
钟情回答得模棱两可:“你心中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好吧阿情。”
洛萨尔失笑,从善如流地换了个问法,“你真的叫钟情吗?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是发自内心还是有剧本演绎?你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一个来自高等位面的神明,却屈尊来到这里……是为了审判,还是为了谋杀?”
钟情深吸口气。
这一切多么像一个圈套啊——
如果不是这个位面两根支柱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对世界意志下手,这个位面的规则也不会漏得跟筛子一样,导致那么多异次元幽灵飘来飘去。
如果不是来自另界的灵魂过多引起支柱注意,他又怎么会在支柱面前暴露身份?
这笔账算是记下了,钟情打起精神面对眼下的难题。
他看着虚空中那些异形怪物,施加在它们身上的魔力还未完全消散,虚空中还残留着一些涌动的影子。
“这些幽魂迟早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那时候即使它们死而复生,也无法对那个世界的同伴说出这里的见闻。这便是‘禁忌’——”
“身为来自地狱的魔神,洛萨尔,你应该最明白这种属于世界之源的力量。”
这句话钟情说得相当认真,已经超过了赌徒人设允许的范围,偏离机制又开始滴滴作响。
洛萨尔轻笑摇头。
鱼尾最后一块鳞片也已经擦拭完毕,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微风吹散房间里的熏香,他回头笑道:“可是阿情,它就快要死了。”
钟情一怔,什么快死了?
禁忌?
还是世界意志?
对上那双洞察人心的蓝色眼睛时钟情瞬间明白过来,他心中升起一个十分不美妙的猜测。
手心攥住枕头一角开始无意识用力,他直视着那双眼睛,轻声回答了面前人的第一个问题:
“我是钟情。”
无论哪个世界,都是钟情。
禁忌被如此挑衅,人设机制红光大作,吓得系统吱哇乱叫,但是等了又等,什么也没有发生,连局里的红头文件都没有收到。
可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之前系统就说过和局里以及两位顶头上司的联络都被切断,那时钟情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他知道了——
这个位面被封闭了。
“贝尔也知道这些事情,对吗?”
“契约立下时,我强行与他交换了一些东西。我占据了他的双腿,而他共享了我的眼睛。”
钟情微微闭眼。
难怪贝尔一定要发动战争。
半块大陆,俗世中数十个国家,这么多虔诚教众的信仰仍不够满足他的需求,必须靠发动宗教战争征服另外半个大陆的异教徒们才能勉强维持……
这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一条鱼尾。
不愧是有史以来他遇到过最狡诈最强大的支柱,编织的牢笼居然连他都没有发现。
“既然他可以不通过你就收集这块大陆上的信仰来困住我,那你应该也可以不通过他就放了我吧?”
钟情不抱希望地问,“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
洛萨尔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回答道:“我说了,要先给我一滴眼泪才行。”
“你的神力来源于七罪之一贪婪,若世间再无一人心中有贪欲,你的神格也就不复存在。恰好,我的神格来源于无情。我流不出你想要的悲伤眼泪,除非我不再是神。”
钟情轻声问,“即使这样,你也还是想要我的眼泪吗?”
洛萨尔眼睛也不眨一下:“是的。”
钟情定定看着他,冷笑一声。
“还真不愧是贪婪神呢。”
谈话可以算是不欢而散,钟情很不高兴,洛萨尔则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照例推着钟情逛花园晒太阳,兴致来了还把异形怪物叫出来表演节目。
时间一晃就到了夜晚,面前的人在最后一缕夕阳中向他吻别,然后那双湛蓝的眼睛开始逐渐变得幽深。
贝尔醒来了。
别离的轻吻在一瞬间变成粗暴的索求,片刻后又突兀地停下,因为身下的人实在太过冷淡。
明明用着同一具身体,贝尔上线后那双眼睛却总是会裂开细小的红血丝,这样的他看上去比真正的地狱之子还要更像是来自地狱。
说话时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怎么了?他惹你生气了吗?”
“洛萨尔告诉我,地狱里新增了无数亡魂。在这些人口中,杀了他们的人都是同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我。”
“不,是我。”钟情闲闲看着他,“托你的福,我竟然成了一位祸国妖妃。明明战争是你掀起的,军队也是你派出的,可无论臣子还是民众都认为是我这个可恶的东方人诱惑了他们英明神武的教皇。可是你知道么贝尔?在东方,祸国妖妃的下场都是不得好死。”
“阿情不会死的。”
这句话的声音轻得像只是一句无意的呢喃,语气却坚定得宛如预言。
钟情沉默,心中知道面前的人也和洛萨尔一样,已经厌倦了再玩这个谎言游戏。
他突然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溢出:“我只是很害怕,贝尔,一想到那些生命皆是因我而死……我虽是一个毫无人性的赌徒,可我只是想要钱罢了,我从来不想害人。贝尔,我真的很难过。”
泪水从指间滑落,落在地上“滴答”一声。化作的珍珠滚落脚边,但无人去管。
一片寂静中,泣声渐渐微弱下去,钟情半睁开眼,从指缝中看见面前的人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
钟情:“……”
他放下手,脸上泪水未干,却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好吧,人各有命,我的确没有很难过。”鱼尾轻轻一拍,那颗珍珠滚得更远,“可你是怎么确定这不是一滴悲伤的眼泪呢?难道你的眼睛还能看穿这个?”
贝尔笑笑:“阿情连我都不会怜悯,何况其他人呢?”
他张开手心,露出那半张纸牌和骰子,叹息着,“阿情连心都不在胸膛之中。”
钟情下意识抚摸心口,那里一片安宁,没有心跳。
这已经是一具恶魔的身体,自然不会再有心跳。
没有局里的传送阵,就不能在肉身还活着的情况下离开位面。自杀在穿书局的规定中算是“正常死亡”的一种,是任务无法完成的时候员工自我脱离位面最常用的方法。
但恶魔永生,他既无法杀死支柱,也无法杀死自己。
真阴险啊小贝尔,钟情心中暗暗咬牙,面上则装得一片淡然,浑不在意的样子。
他随手从一旁的书柜上抽出一本:“这些都是我托人买回来的催泪苦情书,总有一本能让我哭出那滴悲伤之泪。”
他抬头朝贝尔冷淡一笑,“倒是希望你们到时候不要反悔——虽然这只是洛萨尔一人答应我的。”
贝尔视线滑落在那本书上,片刻后重新移回来。他无奈苦笑:“阿情,没有用的。”
钟情一气之下抢过他手里的红心A夹在书里当做书签,埋头苦看。
“有没有用到时候就知道了,到时候输了你可别哭鼻子。”
“好吧。”
白骨骰子落在桌面上转了几圈,血红的相思子叮当作响,贝尔没去看最后的点数,他只看着钟情,神色无比温柔地看着钟情。
“只要一滴悲伤的眼泪,我甘愿赴死。”
整整一夜,钟情刷完半面墙的苦情书,珍珠落了一地,他哭得差点脱水,到最后鳞片都黯淡无光。
但贝尔站在一地珍珠之中,却说:
“这些都是无情的眼泪。”
钟情正半躺在浴缸里补水。
从他变成人鱼的第一天起,这个浴缸就被搬到贝尔书房,因为他不想错过和钟情哪怕一分一秒的相处时间,但军务繁忙,也不容他懈怠。
钟情顶着一双肿成桃子的眼睛,无话可说。
无情道并非真的无情,而是不偏不倚视众生平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因为绝对公正、平等,所以反而显得不仁、无情。
他其实也会真的感受到喜怒哀乐,但这些情绪都因为分给太多人而显得薄弱。
洛萨尔想要一滴悲伤的眼泪,可他偏偏只会悲,不会伤。
想让他悲伤,无异于想要他偏爱。
但即使没有偏爱,输出这么多浅淡的悲哀情绪也够他累的了。
钟情困得倒头就睡,却总是被睡梦中那些生离死别劳燕分飞的故事惊醒。
又一次醒来后,他再也睡不着了,看着贝尔批改公文的背影愣神。
直到被抱到轮椅上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把住车轮道:“诶诶,我现在还不想睡觉。”
贝尔轻笑,附身他额头上一吻:“放心,今晚我什么也不做。”
钟情松了口气,放开车轮。
“那我也睡不着。老做梦。”
轮椅在卧室门前停下,贝尔问:“要听故事吗?”
“你来讲?”
“嗯。”
正好睡不着,钟情应下。
贝尔果真就开始讲故事,一边讲,一边捡拾一地的珍珠。
他的故事大多是幼年时期在母亲身边发生的,都是一些有趣好玩的故事,大概这一生中只有那段时间是快乐的。
他讲母亲的美貌,讲她华丽的衣饰,和她与美貌同等的人格,还有那一颗拳拳爱子之心。最后,不可避免地讲到她的死亡。
那场死亡来得如此突然,前一刻母子还在愉快地共享晚餐,后一刻母亲就已经被绑上火刑架。
他捡起一颗珍珠,烛光下洁白圆润的色泽宛如他的指尖。
“我那时的眼泪如果能化作珍珠,大概也能落满地面。我才知道心碎致死原来不是谎言……那时我真的以为我会死。”
“可是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的悲伤都已经褪去,那么彻底,就像被海水席卷而过的沙滩,什么都没有留下。那一刻,我就像舞台上的一个演员,在需要的时候被推上去演绎喜怒哀乐,退场的时候所有欢笑和眼泪都瞬间止住。不能说那是虚假的,只能说那是不属于我的。”
“后来洛萨尔给了我他的眼睛,我看到了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以及你,阿情,我看见了你黑色与金色的灵魂。我一直很想知道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你……可现在,我不想知道了。”
“因为我会爱每一个你。”
听见最后一句话,钟情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但他并不是因为听见这句话而有所触动,相反,他根本没听清这句话。
两个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交错——
是洛萨尔的话:“你能为我掉一滴悲伤的眼泪吗?”
是贝尔的话:“恶魔的血能杀死神明,可也有别的能杀死恶魔。”
是故事中那个亲眼看见母亲死去,哭到心碎的小孩。
比撒旦心头之血还要剧毒的东西是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第150章
悲伤,一种多么可怕的情绪。
能将鲜红的血液化成透明的眼泪,能使一刻不停下工作的强大心脏疼痛,能让被恶魔选定征伐世界、注定永生的人感受到死亡。
所以他们向他要一滴悲伤之类后就甘愿赴死——
因为他们索要的本就是毒药。
钟情看着贝尔将地上的珍珠一颗颗捡起来,收集在透明的玻璃盒子里。烛光下它们每一颗都在散发温润柔和的光泽,美得如梦似幻。
捡拾它们的人动作如此轻柔,就好像它们还挂在心爱之人脸上,还是那美丽面孔上透明的泪珠。
钟情随手捡起一颗滚落在鱼尾边上的珍珠:“到底要怎样,你才会相信这是一颗悲伤的眼泪呢?”
面前的人没有转身,轻笑答道:“这也是我很想知道的——到底要怎样,阿情才肯真正为我落一滴眼泪呢?”
“我现在就在为你感到悲伤。”又是一颗眼泪滑下,顺着丝绸的晨袍落至鱼尾,再顺着鳞片滑到地上,“可怜的贝尔,可怜的希瑟夫人,为什么你们会经受这样可怕的命运呢?”
这一次钟情拿出了几个位面以来最精湛的演技,出口的台词连每一字的尾音都精雕细琢。
但唯一的观众连头都没有回。
“阿情,我要的不是同情。”
再一次失败,钟情心中早有预料,倒不觉得失落,只是连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沉默着。
到底要怎样才能落泪?
到底要怎样才能偏爱?
钟情眼睫一颤,在过往数千年的浩瀚记忆中听见有人曾这样质问。
而每一次那人这样质问时,他的确都正在偏爱着、流泪着。
他像任何一次那样闭上眼睛,渐渐等待心中汹涌的情绪淡去——他从不去感受那都是些什么情绪,这次也一样。
即使那里或许有一部分可以解决他眼下的难题。
某个瞬间,周围的空气像是扭曲了一下,钟情猛然睁开眼。
贝尔也已经回头,和他的视线落在一处。
在那个角落,空间被划破一个口子,有人走了出来。
是监管者。
他仍然用着这个位面侍从官的身体,但对于他的身份,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高等位面的神明?”
贝尔周身气势瞬间变得肃杀,他冷笑一声,“怎么?你来处决我吗?”
监管者没有理会,他提剑在几步开外站定,看着钟情歪头笑道:
“宝贝,我来接你了。”
钟情平静地看着说话的人。
他还沉浸在杂乱的记忆之中,刻意的回避反倒让一些无关紧要的、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或许永生都不会再想起来第二次的记忆碎片也纷纷扬扬。
他想起他们还在学校的时候,相邻而坐但彼此不说一句话。
他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无情道者。
钟情朋友遍天下,出门一天光是打招呼就能花上半天。那根竹子却高冷极了,整日深居简出,估计这辈子说过最多话的时候就是写论文请老师指点的时候。
那时候只要下课,钟情桌边围满过来找他聊天的同期修士,竹子那里却是一片真空地带,没有任何人敢靠近,也没有任何人想靠近。
无情道每届只会有一个毕业生,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默认那根竹子才会是最后那个得道飞升的人,连钟情自己都这么以为。
毕竟那副遗世独立超脱众生的姿态,实在太符合他们对无情道的刻板印象。
这样的人,就应该像他过往那些高冷前辈一样,绝情断爱几千年后顺顺利利飞升成神,不出任何意外。
但万万想不到的是——
他竟然会生出心魔。
面对能划破空间的锋利剑刃,贝尔不躲不避,指尖萦绕上一层幽绿的荧光。
那是用这个世界虔诚教众们的信仰转化成的魔力。但即使倾尽全世界的力量,想要对抗一个来自高等位面的神明,仍然是螳臂当车。
看着这个样子的贝尔,钟情有一刹那恍惚,仿佛再次看见了曾经那个提剑想要手刃心魔的人。
那个人一声声在问:
“既然无情,为何却还要偏爱?既然偏爱,为何独独只偏爱于他?”
而他那时在做什么呢?
钟情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时候他正跪地抱着那个和面前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心魔,平生第一次尝到眼泪的滋味。
绿色的魔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碰撞到剑刃的那一瞬间却顷刻化作苍白的烟雾消散开去。
即使同为高级位面,位面之间细微的差别也能决定神明之间巨大的差距。
最后那双手中幽绿的魔力开始变得黯淡,而外来者提剑站在原地,从头到尾气定神闲。
胜负还未分出,但天快亮了。
“很遗憾要向您道别了,教皇圣座。您实在是很难对付,好在接下来将要接管这具身体的人不是,他可比您好说话多了。”
监管者擦拭着剑尖,挑衅地微笑,“看来,今天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贝尔阴沉着脸,来自人间的信仰已经耗尽,即使洛萨尔不夺取这具身体的使用权,他也没有余力再去对抗。
对身体的感知逐渐开始减弱,他的意识在渐渐沉睡,却在最后一刻猛然清醒。
事态陡然直下,刚刚苏醒的那个灵魂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猛地排斥出去。
虚空中那个人影混在无数异形怪物中,被幽绿的丝线绑缚着。无数磅礴的力量通过这些虚无的影子和这些虚无的丝线,朝这个世界奔涌而来。
钟情从那气息中附着的哀嚎和血腥中意识到,那是来自地狱的、以及周围无数低等异次元的力量。
贝尔将这些没有身体的魂魄当做入口,吞噬着他们来时的世界。
“贝尔。”钟情终于开口,“就不能放过他吗?”
旺盛的幽绿火焰一滞,贝尔略微回头:“……谁?”
“洛萨尔,你弟弟。”
“呵。”贝尔轻蔑地冷笑。
刚发出的攻击都被外来者挡下,他却浑不在意,转过身直视着钟情。
“怎么?难道你真的爱上他了?”
“是,我爱他。”
“……骗子。阿情,你又在骗我。”
那些代表异界力量的光点破开尚且晦暗的黎明,漂浮在他身后,拖着无数条横冲直撞闯入这个世界时摩擦的火光。
贝尔的脸就隐藏在这些幽绿的点点亮光之中,阴翳之下只有一双眼睛在灼灼燃烧,像狼一样。
这是一双充满嫉妒、怨恨、与悲伤的眼睛。
如果这双眼睛流出眼泪,它的主人就会因为剧毒而灰飞烟灭。
钟情曾无数次看见过这样的眼睛。
他别过眼去,摇着轮椅来到大门前。
大门正对的走廊另一侧,那副巨型油画依然挂在那里,甚至比一旁的基督画像还要来得气派。
任何一个人走进这里都会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主人的用意——他就是要向全世界宣告他的神明究竟是谁。
黑猫从门边绕进来,跳到钟情膝盖上,喵喵叫了两声。
钟情抱起它,黑色的皮毛几乎与他黑色的晨袍融为一体。
他凝视着那副雪白的油画。
“爱上洛萨尔难道是很难理解的事情吗?我与他才算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同样堕落,同等罪孽。”
“我受贪欲所惑沦为赌徒,而他恰好是贪婪神,我们怎么不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和他在一起,我不必遮掩,不必撒谎,也不必忍耐,我可以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失去双腿,取而代之的竟然是鱼尾。”
“贝尔,你质疑我的爱,可你真的知道爱是什么吗?”
“我想和洛萨尔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我总是很快乐。如果这不算爱,难道伤害和仇恨才是爱吗?”
良久,贝尔摇头:“不,你在骗我。”
那双魔力枯竭的手垂在身侧,眼睛却直勾勾看着钟情,“你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说过了,我是钟情。无论哪个世界,都是钟情。”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钟情伸手推翻一旁的玻璃柜。
满满一柜的珍珠瞬间倾泻而出,冲出大门,跳动着朝走廊流泻而去,直到撞上墙上的油画,碰壁后飞溅着折返。
钟情坐在一地雪白珍珠中,背后巨大的油画居高临下,趁得之前这个黑色的、渺小的身影口吐之言也虔诚得宛如真相。
可这的确是真相,即使能看破谎言的眼睛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贝尔在心神震荡之下踉跄后退一步。
眼泪落下的一瞬间变成珍珠顺着衣襟滑落,黑猫及时叼住放到钟情的手心,然后蹭着他的指尖讨赏。
钟情摸摸它的头,捻起那颗珍珠。
“如果我说这是一颗悲伤的眼泪,为洛萨尔而流的眼泪。你信吗?”
不需要回答,在面前的人做出反应之前,他已经将那颗珍珠放入口中。
“不——”
浑圆的异物吞下咽喉的一瞬间,周身幽绿星光大盛。
那光芒强烈得刺眼,钟情眼前一阵不明,等重新恢复视力后,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处在一种死寂的静谧之中。
时空被冻结了。
但冻结时空的人并不能将它延续下去,很快界壁开始摇摇欲坠,宫殿坍塌之后是天地相融,再之后便只剩下毫无意义的空白。
贝尔的身体也在变得空白。
他抬手看着自己变成空气的掌心,□□消逝之后,教袍委地,口袋里红豆骰子“啪嗒”一声迸溅出来,旋转几圈后,最终落定。
这一场赌约的结局也已经落定。
钟情轻声开口:“你输了。”
面前的人还在融化,最后一刻,他突兀地笑了。
“阿情。”
那声音就像他血肉化作的烟雾一般轻柔缥缈,蛇一样蔓延到钟情耳边。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话音落下之后,整个世界迅速化作一片虚无。
虚空之中隐隐有些异动,有一人划破界壁向钟情走来,每一步落下都悄然无声。
“终于结束了。”
还是那样闲适轻佻的声音,在钟情眼前站定后便落下一吻。
“辛苦了,阿情。”
钟情没有说话,任由面前的人亲吻着,然后,一刀捅进地方的胸膛。然后是——
第二刀。
第三刀。
心脏处留出的血液溅落在他的鱼尾上,但童话里海女巫的预言并没有实现。
面前的人在闷闷地苦笑:“和你做了三次,所以就要还我三刀?阿情,你还是这么公正,一点没变。”
献血顺着鳞片滴滴答答落下,钟情面无表情地推开监管者。
“是因为你变成了没有脚的鬼,所有才会想方设法也把别人的腿脚也夺走吗?”
“开个玩笑罢了,下个位面一切都会便正常。”
监管者歪头一笑,再次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阿情,我很想你。”
静默片刻,钟情亦抬手回拥。
他闭上眼,容许自己有片刻沉浸在这个久违的拥抱之中。
“我很高兴你没死,但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我是杀你证道的,你活着,便证明我道心不坚。我不可能眼睁睁自己神格倒退,只要我知道你还活着,就一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你应该躲着我的,小翠。”
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监管者一愣,忽而感怀地一笑。
“不必担心,我的确已经死了。”
“所以你现在真的是鬼修?”
钟情眯眼,再次无情地将他推开,“那就离我远一点,我怕鬼。”
监管者从善如流松开手,后退两步。他胸口处破了个大洞,鲜血还在汩汩流出,衣服都被染红,他却还活蹦乱跳。
或许是那个空荡荡的大洞看着碍眼,钟情随手将口袋里的红心A取出来塞进去。
“这颗心送你了。”
监管者低头欣赏了一会儿,抬眼笑着道谢。
虚空之中又走进一个人,钟情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和监管者拉开距离。
“好了,说说吧,这个位面是怎么回事?你们谁的主意?”
不必回头也能想到是谁来了,监管者闲闲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还能是谁的?”
审判者视线在面前二人之间逡巡而过,扫过钟情的鱼尾、手里的尖刀,以及监管者胸膛处的大片血迹,最后移到别处。
即使数百年不曾相见,即使横隔着血海深仇,重逢之后,他们之间还是萦绕着这种亲切的、只有彼此的气氛,是旁人永远无法插足的气氛。
他平静地开口:“我并没有做什么手脚,他们在进化,这是迟早的事情,我不过提前让它发生了而已。”
钟情疑惑:“进化?”
“这个世界的支柱叛逃了。”
审判者抬了下眼皮,所有情绪都掩藏在浓密如扇的睫毛之下。
“剧情开始他便联合分裂体吞噬了世界意志,剧情中也一直保持着合作关系,结局更是直接与分裂体融合。融合的力量让他在冻结时空之后还能有余力从崩溃的界壁缝隙中潜逃,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也就是说,或许从今以后,阿情你需要面对的支柱都是这样棘手的存在,要么互相合作要么互相吞噬……因为他们已经明白世界之外还有敌人。如果不联手起来,就永远得不到心爱的人。”
钟情看着手心中的珍珠,位面冻结之后这颗珍珠就被他吐了出来。
饮泪吞珠自杀,倒是相当动人的死法,可惜不过只是一个谎言。
他当然没有什么悲伤的眼泪,但贝尔就像之前他遇到的任何一个支柱那样,总是更愿意相信他口中所说的、对别人的爱。
指尖不经意间松开,珍珠滚地,辘辘远去。
但也就和他遇到的任何一个支柱那样,贝尔也害怕他会死去。
“下个位面是什么?如果你有建议可以直说,不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片刻沉默后,审判者道:“以后不会了。位面选择是你的权利。”
“有一点我很好奇。为什么这些位面里的支柱都会对我一往情深?你们真的没有暗中做手脚?催眠下咒之类的?”
“位面支柱没有除本位面以外的任何记忆。”
监管者轻笑,“但是阿情,爱上你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钟情摇头:“我们认识了几千年,你我之间,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执念。每一个位面我的人设都有不同,如果真的失去记忆,他们不可能每一次都爱上不一样的人。尤其是这一次。”
“让堂堂教皇之子爱上一个渔村赌徒……这样的戏码确定是正常人能写得出来的?”
“可他们的确毫无记忆,阿情。”监管者苦笑,“爱是没有理由的。”
他说得真挚,钟情却完全没有听进心里。
“我明白了,是因为我没有清空记忆。作为妖精,伪装成人的技巧我的确已经精通,但假的就是假的。只有我们一同清空记忆,将灵魂投入位面成为角色本人,或许才能解开这段孽缘。”
“孽缘?”
监管者失笑摇头,“阿情,我从不觉得这是孽缘。”
“可事实就是如此,小翠。”
钟情叹气,“大翠就站在你旁边,你可以去问问看人家怎么想。如果没有你我的话,当年得道飞升的人合该是他。”
审判者没有说话。
他上前一步,咬破指尖,轻轻点在钟情眉心。
“封印既下,下个位面你不会再记得我。”
钟情在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眉心一点朱砂将原本精致端庄的面孔染上几分属于精怪的绮丽。
穿书局传送阵已经展开,钟情摇着轮椅进入阵眼,准备离开这个完全崩溃唯余躯壳的位面。
抽离位面的一瞬间,鱼尾消失,重新变作双腿。
系统空间可以随意变出万物,钟情召来镜子,看见眉心那颗红点依然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统子?】
【在。】
电子音里有浓浓的困倦,按理说这个位面有两位领导代劳,系统不该这样疲惫。
【你怎么了?】
【代班还债,我打麻将输了审判者好多钱。】
【……】
看着这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模样,钟情也再说不出什么话。
【算了,下个位面剧本拿来我看下。】
系统打着哈欠调出剧本页面。
钟情翻开第一页,顿时挑眉。
【魔修至尊?大反派啊这是,不错,我喜欢。】
再翻第二页,钟情更高兴了。
两根支柱都是正道名门之后,与魔修有不共戴天之仇。修真世界正魔两道之间天差地别,彼此间修炼理念的不同足以斩断一切握手言和的可能。
正好这两根支柱还是情人关系,整个剧本写的就是他们情投意合结为道侣,携手匡扶天下的故事。
这简直完美。
【这个位面的任务很简单,菜精。还和以前一样,只要抹杀掉其中一个支柱就行。不过这个位面你没有记忆……任务内容我要怎么提醒你呢?】
【我记得一些无瓜紧要的角色模板数据是可以被修改的?对吗?】
【是有这个规则。】
钟情点头,随后大笔一挥,将角色野心点数加满。
神魂与被稍作修改后的角色模板逐渐融合,钟情朝系统笑道:
【一个野心勃勃、只想一统正魔两道的魔修尊者……放心,下个位面,我会不遗余力追杀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