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但光吃野菜怎么能吃饱?
何况那些人族身后还有无数追兵,对着难民也要打家劫舍。他的茎叶都被吃光了,看不见泥土之上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根却尝到了血的味道。
“人族永生永世无尽轮回,我也曾有三百年轮回。吸收着上一代难民的鲜血,扎根在他们的尸骨上,拼命长出茂盛的菜叶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下一代难民的口粮。这样的轮回每过几十年就要重复一次,什么都一成不变,哭声、骂声、求饶声,每一次都一模一样。”
“三百年里我对这些无动于衷,只知道生长、被吃、再长。直到有一天一个母亲的眼泪落到我身上。”
“其实那片泥土已经浸泡过无数的眼泪,或许是时机已到,饮下最后那滴眼泪之后,我开始感觉到疼痛和悲伤,也开始感觉到开心和慰藉。”
石剑赫然插进泥土,血纹急速流动着,剑刃尖利地嗡鸣着,仿若众鬼嚎啕。
“我是被人族的眼泪点化,是受他们骨血滋养成精。我自他们的怨气之中化为人形,也是在成为人之后,才知道毗邻而居的人们为什么会把这里叫做‘垒枯丘’、‘乱葬岗’。”
“为了度化这里的怨气,我曾经试过一切办法,甚至将一整座山都炼化为本命剑,用我的灵台去净化它们。”
“原来神秀是这样来的。”诛翠凝神细细辨别了一会儿,摇头道,“但我并未在神秀剑气上感应到怨恨不平。”
钟情轻轻抚摸上本命剑上那些猩红的、涌动的纹路:“怨气的确都已经平息了,毕竟千年已过、日新月异。”
无论多么狠厉的恶鬼,看见人间世事变迁,曾经稍有天灾人祸就只能坐以待毙的弱小种族,竟能将座座高楼拔地而起,让灯火彻夜通明,架海擎天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再浓烈的怨恨不甘都会悄然消散。
那些怨魂其实要的并非是报复,而是一个解释——为什么偏偏是他们成为刀下亡魂?为什么作为人就要承受如此惨痛的命运?
难道上天赐予他们情感、心灵、和智慧,却是让他们用来感受痛苦的吗?
钟情无法回答这样问题。
命运提出的难题只能让命运来解答,他便将神秀带在身边入世千年。他们一同看过这千年来无数人的命运,终于,怨气平息,当年全身猩红的岩浆渐渐冷却、消散,变成流动在石衣中细小的暗纹。
“虽然他们不再怨恨不解,但他们仍不愿离开。”
钟情声音带上些忧虑,“千年时间足够人族投胎转世十次,他们却只愿意龟缩在这一方小小石剑之中,既无所思,也无所虑,就像我当年还未开灵智、不曾化形的时候。”
“幽冥火在黄泉深处,采摘之人稍有不慎就会被黄泉之水消弭血肉神魂。”
诛翠轻轻蹙眉,他最知道面前人对化形出的人族肉身的在意。
“难怪你会冒险涉水去寻……原来是为了他们。幸好你并未受伤。”
钟情听出他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落寞,心知是什么原因,不由一笑,放开手中剑柄,蹲下身慢慢挽起裤脚。
一面抬头看向身前人:“小翠,你看。”
黑色的布料之下是白得晃眼的一段脚腕,骨肉匀称,纤细得一手就能抓握。
但障眼法抹除之后,那里白皙莹润的假相脱落而下,露出苍白的骨头,和伤口边缘焦炭一样的皮肤。
诛翠呼吸一滞。
“黄泉水造成的伤口,即使疗养百年也不能愈合。”
障眼法重新聚合,深可见骨的伤口再次变作完好无损的皮肤。
钟情放下裤脚,站起来,朝面前人微笑。
“付出这样的代价,对神秀剑中的离魂却无半点作用,因为他们的怨气早已涤净。其实我早已知道这个结局,却还是贸然去了黄泉,只求一个奇迹。”
“所以后来我无比后悔,自觉聪明一世,却做了这样一件蠢事。明明曾经最不屑的就是障眼法,现在反而成为个中高手,精通到连你也看不出端倪。”
“我后悔了整整百年,直到三天前,将幽冥火种捧到你面前。”
他上前一步,握住诛翠攥得死死的手,轻轻揉捏着,哄他放松。
“那一瞬间,就好像我真正变成了人,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命运,而我的命运叫做阴差阳错、柳暗花明。”
他故作轻松地挑眉微笑,“若是为了你,一点皮肉小伤算得了什么?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诛翠满目怔然。
他依旧浑身僵硬,心中那一丝没来由的、该被他的道德唾弃的失落感,在这般明显的偏爱中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护住面前人的后颈,凑近似乎想要去亲吻那两片柔嫩的、能吐出这世间最为甜蜜的爱语的嘴唇。但面前人却在最后一霎转头,于是这个吻只落在他的唇角。
有什么极凶悍的力量正铺天盖地疾驰而来,钟情一惊,下意识看去时便已经想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是郁真如。
一个愤怒的郁真如。
刚结婚几天,新婚道侣就与人私奔,私奔对象还是自己的本命剑,尊严和生命都同时收到挑衅,他不愤怒就怪了。
前世这个时候钟情慌得不行,生怕自己被逮住之后反被杀夫证道。
但现在钟情竟然还有逗弄来人的心思,拉着诛翠的手回头朝他爽朗一笑:
“快跑,别被他捉住!”
*
钟情开始带着诛翠在人间隐姓埋名地游荡。
这种事对他来说可谓是驾轻就熟。从刚化形就开始研究如何将一个凭空捏造的身份变得合理、合法,到现在,即使他已经数百年不曾深入过人世,还是在很短一段时间里就办齐所有需要的证件。
他没有靠特异部门的帮助,因为他知道郁真如一定第一时间就已经联系过那边。
这场追逐宛如猫鼠游戏,钟情玩得很开心——他是藤菜成精,故而处处不如竹子成精,但这方面总算能胜这根竹子一筹了。
他们去过人迹罕至的深山雪原,也去过人潮汹涌的钢铁森林,有时扮作浪迹天涯相依为命的街头艺人,有时伪装离家出走无所事事的豪门二代。
每到一处钟情都会假模假样取出神秀,和诛翠的本体放在一块儿,让已经不再那么阴寒的幽冥火环绕石剑全身。
这种事他百年前刚得到火种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心中知道不会有用,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迟早要给郁真如送上门去的,而这个人生气的时候太过可怕,竹林罩在眼前仿若天罗地网,怎么也逃不开。
有这个借幽冥火度化神秀亡魂的借口,至少可以为这场私奔稍作掩饰。在郁真如实在太过分的时候说出来,或许能得到喘一口气的机会。
这些心思钟情并未说出口,于是诛翠信以为真,次次看着他这样做无用功,某日突然道:
“若我也是其中一缕幽魂,或许也不愿意离去。”
这问题钟情其实自己也思考过无数遍,闻言回眸笑道:
“因为人世太苦?所以宁愿就此停驻,也不想转世投胎?”
诛翠凝视着他:“是因为你。”
钟情意外:“我?”
“但凡享受过你一丝偏爱怜惜,就会再也不舍得离开。阿情,你一直以为是千年入世才淡化了他们的怨气,但或许只是因为那一千年,他们都有你相伴。”
“这算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钟情失笑,“我还能有这样大的作用?”
诛翠不答,继续道:“在他灵台中时,我时常在想,若你更偏爱的人是他,我会如何。”
“会如何?”
“我会变成他现在这个样子。”
诛翠嘴角轻扯,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你看见他,也就看见我了。”
这句话说得弯弯绕绕,什么你我他的,钟情一时间都不能反应过来。
他还要深思,却感应到一道极危险的神识扫过。
他当即回神,拉着诛翠要躲,却在看见遥远处那个人影的时候身形一顿。
只是数次追逐以来他们最接近的一次。
钟情第一次看见那人的脸,一双黑瞳几乎完全被黑气占据,隔着这样远的距离看过来,若是换了修为稍低的修士,恐怕一眼就能让他们肝胆俱裂。
他竟快要入魔了!
钟情无比震惊。他知道郁真如肯定会很生气,但也不曾想过他会这样生气。
前世的郁真如远没有气成这样,甚至在玩这场追逐游戏的时候还放过两次水,虽然放的水后来都在竹林里找了回来。
惊惧诧异之中,手里传送符箓便慢了一步。
再等回神时就已经来不及了,千里之外的人转瞬便来到眼前,攥住他的手腕,让他在吃痛中指间一松,已经被催动的逃生阵法顷刻间化为齑粉。
钟情下意识后退一步,挡在诛翠面前。
然而这动作却将面前人陡然激怒,另一只手立刻挥出一道毫不留情的气力。
柳叶剑鞘“嘭”一声罩住剑刃,那样柔软的叶片,在这怒气的逼迫下竟然发出宛如钢铁相撞、玉石俱焚般的声音。
身后贴着的温暖胸膛突然消失,钟情不安地想要回头,却被面前人掐住下巴强迫着与他直视。
“钟情。”
出口的声音喑哑至极,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漫长的奔跑,字字都带着气管破碎时渗出的血腥。
“你到底有哪一句话是真的?”
钟情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的时候却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已经像前世那样身处竹林之中。
不过不是被绑在竹屋床头,而是被吊在竹林之中,无数竹枝垂下,扭成绳索捆住他的双手。
钟情被这场景惊得踢了下腿,托着他重量的竹竿立刻晃动起来,连带着其上竹叶彼此摩擦沙沙作响。
不远处有人闻声回头,眸中黑气消散大半,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正常——
如果没有闻到他身上那滔天酒气的话。
他踢开满地酒坛走过来,伸手摩挲着钟情的脸颊,俯身亲吻的同时喂过来一大口冰凉的酒液。
烈酒入喉,钟情全身瞬间被酒气激起一层烫意。
墨发凌乱垂下,轻轻摩擦过他的脖颈。钟情轻轻喘了口气,一种奇怪的异样感从身体身处传来,他竟觉得那缕墨发凉丝丝的,宛如一场危险的撩拨。
他想要扭头避开,酒气却直直喷洒在他耳畔,仿佛能顺着耳道深入神经。
他在头晕目眩听见那人轻声道:
“金樽盛酒竹叶青,百杯饮尽始癫狂。”
“阿情,还不跑吗?”
第192章
手脚都被绑着,他怎么跑啊!
钟情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前的人,想不到这个素来高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说出这样无耻的话。
“郁真如?你这是做什么?”钟情又踢了下腿,“快放开我!”
郁真如居高临下看着他,指尖划过脸颊时带来冰冷的触觉。
“自己做过的事情,还要问我为什么吗?”
钟情怔怔看着他,感受到那根冰凉的手指划过颈间时,他无法自控地动了动喉珠。
于是指尖在那里精致的凸起处流连片刻,挑开衣襟,扯松束腰,继续潜下去。
钟情的身体在这一连串的拨弄下微微发抖,连带着林中竹叶也开始轻颤,叶片摩挲时发出的窸窣声像是一片危机四伏的草丛,四处都潜藏着可怖的毒蛇。
钟情看着郁真如那双眼睛,有一瞬间真的以为那里面也是一双竖瞳。
他瘆得几乎想要现在就将那条后路和盘托出。
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忍住了这样的冲动,强迫自己将它留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郁、郁真如,咱们现在可是文明社会,法治社会,就算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也应该按法律行事。大不了我们离婚,我净身出……”
看着面前人的神色愈发可怖,他适可而止地打住,但是安静不了片刻,又开始提要求。
“总之你赶紧放开我!你不能这样对我,真是的……从哪里学来的把人吊起来,这是对待玩物的做法,小心我告诉院长!让你写检讨写一百年!”
“究竟是谁把谁当玩物,阿情,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
郁真如手下稍一用力,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难道不是你一直在骗我吗?”
钟情疼得“嘶”了一声。
“混蛋!我骗你什么了?!”
听见这声痛呼,郁真如手中蓦然一松,随后不轻不重地揉抚着,像是在补偿、致歉。
但他的话语远没有这样温柔有礼。
“你说你爱我,钟情。”
他冷冷地质问,“你爱人的方式就是离开这个人吗?”
钟情被刺激微微喘气,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对着郁真如说过爱。
“你是说结婚典礼上的宣誓?哈,郁真如,我们的婚姻只是为了证道,这还是你亲口提出来的建议,怎么?你不会当真了吧?”
突如其来的一下刺痛,钟情立刻闭嘴,咬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那口竹叶青酒一定有问题,仅仅一根口口而已,竟然就让他生出无法自拔的口口。
他好半天才能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郁真如,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郁真如强忍着胸膛处滴血般的疼痛,在头晕目眩中依然戴着那张纹丝不动的面具。
“即使我们结婚只是为了证道,可宣誓一旦出口,天地便做了见证。竹叶是我真身的一部分,而你我结契后血肉神魂早已交融,故而一片竹叶就可以叫你情动至此。”
他扯出一个没有感情的微笑,手中动作愈发恶劣。
“阿情,你不愿意承认这段婚姻,可你的身体很愿意。”
*
实在是太作弊了,钟情想。
他不知道已经在暗无天日的竹林里度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数次昏睡过去又再次醒来,郁真如始终在他身边。
或是掐着他的脚踝深深浅浅地口口,或是握住他手腕在那里勒出的伤口上上药。
每次钟情精疲力尽地发火、求饶,喝令身上的人停下来,他就会将淡青酒液喂进他嘴里,抑或倾倒在他身上。
而每到这时,即使钟情上一刻已经累到近乎崩溃,下一刻也还是会在涌动的热潮下丢盔弃甲,再也说不出半句让身上人滚开的话。
钟情被这酒折磨得几乎要发疯,即使闭着眼睛,闻到那新鲜清香的竹叶汁水气息,就开始恐惧。
怎么会有这样一种酒?
明明除了竹叶以外没有添加别的怪东西,可一喝下去后就生出无穷的、令人难堪的威力,竟像是只对他一人起作用的催|情药。
前世的郁真如并没有拿出这种酒,也没有将他吊起来,用这种悬空的、让人不安的姿势强占。
就算郁真如暗恋他,可这辈子他们结婚才几天,能有什么深刻无比的感情?
怎么这一世的郁真如,竟然比前世还要疯狂?
钟情是被撞醒的,次次都是这样,他已经习惯了。
他不肯睁眼,身上的人也不逼他,只是一下一下湿重地吻在他脸上。
那是近乎啃噬的亲吻,一口咬下去后在齿尖发力之前收回,换了舌尖狠狠舔舐。
每一下都发狠得像是要将身下的人吃掉,每一下又都无害得像是浸了水的棉花,徒有其表,实则软弱无能。
沉重的亲吻渐渐落在钟情的眼睛上,舌尖轻轻舔过睫羽,舔得很慢、很细致,像是要靠这样数清他的睫毛似的。
钟情眼皮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他还是不愿意睁眼,不想看见那张让他恐惧的脸。
那根灵巧的舌头也像是察觉到他的抵抗,在他的眼下来回吻着,忽而用力刺入紧闭的眼皮,一点湿润从眼球上刮过,如同神魂都被吸吮而出一般。
钟情惊得立刻扭头。
他睁开眼,被舔吻过的那只眼球依然残留着被侵犯的怪异感,看世界仿佛都有些不同。
这些日子他身体哪一处都叫面前的人亲过碰过,实在想不到这里竟然也能……
眼角的泪水刚溢出就被舔去,钟情拼命挣扎,额上剑纹猛然浮出,最终又像之前每一次那般无可奈何地消散。
郁真如终于笑了:"阿情肯看我了?"
“……疯子。疯子!郁真如!你疯了!”
钟情不断地喃喃自语,突然想起这样的巨变,怎么不算是已经到了万不得已、走投无路的地步?
他之前就怀疑是自己和诛翠剑灵的私奔导致郁真如感染杂菌,只是这也算是人之常情,所以不能确定。
但现在郁真如明显变态过了头,已经不能用竹子的天性来解释——
钟情现在不是怀疑,而是确定。
这里一定就是杂菌的起源!
在身上人掐着他的腰肢就要继续时,钟情眼中含泪哀哀看过去:
“郁真如,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从没想过要私奔……我只是为了度化神秀剑上亡魂的怨气。”
他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用上了此生最好的哭戏,任谁看了都要为之心软。
但郁真如只是扶着他的腰,看着他脸上的眼泪,不为所动地继续缓缓——
他像是把这场哭诉当做助兴的小节目。
钟情气得浑身血都在往上涌,然而还是要继续装可怜,泪眼朦胧地说:
“你不信吗郁真如?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大可以让我召出神秀,看看那上面的血纹到底是不是离魂所化。你还可以看看你的诛翠剑,是不是曾用幽冥火度化那些亡魂。”
他忍着撑得想吐的异物感,缓了口气后继续道:
“大不了你把剑灵召出来,小翠从来不骗人,你就问他——啊!”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怒了身上的人,原本缓慢地推进陡然间变得暴虐。
钟情痛得一瑟,但那痛感转瞬即逝,被浓烈热忱的刺激取代。
他只觉得自己将要被这无穷无尽的□□烧死了,现在的他只是灰烬还在苟延残喘。
他很想唤出脑海中的系统,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但进行到不可描述剧情时系统们都会被关小黑屋。
他只得逼着自己放松,竭力取悦着身上人,想要尽快让他发泄,好得到暂时的解脱。
良久,郁真如终于停下,解开吊着他四肢的竹枝。灵气修复过皮肤上那些红痕之后,抱着他在层层竹叶中躺下,就这样幕天席地睡下。
钟情一直咬着舌尖,这才没有昏过去。
放开的时候他尝到满嘴的血腥气,但也顾不上这些,赶紧敲出系统。
【统子,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没有被传送回主神哪里?难道这个节点没有杂菌吗?】
系统面板上数据流闪得眼花缭乱,它为难道:【菜精,你应该是判断错了。我这里并没有检测到任何位面异常。】
钟情头疼得一抽一抽的:【好,就算没有,就算是我错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说出了幽冥火和神秀剑的借口,做了和前世不一样的事,已经达到人物OOC的判定,为什么这个位面却没有碎裂!?】
他催促着,【赶紧检查一下是不是你哪里卡顿了,赶紧把我传回去。这位面我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菜精……】
系统嗫嚅,语气让钟情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系统开口:
【这个位面郁真如是主角,判定OOC要从他的角度出发。他还是认为你刚才的话只是情急之下的谎言,所以你不算是改变了剧情……也就没有OOC。你还得在这个位面继续走剧情。】
钟情闷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敢相信现在的郁真如竟然还是一个正常的、没有感染杂菌的郁真如。
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有哪里出错了。
他闭上眼,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记忆中寻找那些被他忽视的细节。
但怎么想都是毫无头绪。
忽然一个陌生的电子音响起:【员工,您好,我是系统A003,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钟情睁眼,拿过来一看,是一份休假申请,落款是审判者。
见他不解,A003开口解释:【管理部门职员并不会进入位面参与剧情,所以没有绑定系统,就算进入位面也不计入工作时长,只能当做休假处理。因为没有系统,想要找到进入位面的他们,就只能依靠当时他们与总部签订合约的时候打下的烙印。】
钟情明白了:【他把烙印打在他的心上了?所以你们顺着烙印找到了我?我能帮他代签吗?】
A003点头:【可以的。】
钟情不再犹豫,大笔一挥,写下“审判者”三个字。
却在最后一笔时稍稍一滞,留下一个沉重的墨点,险些划破纸页。
他突然想起他胸膛中那张纸牌是送给监管者的。
【审判者的休假申请,为什么要找监管者代签?监管者是他的上级吗?】
A003回道:【怎么会?审判者和监管者一直都是轮值,没有级别之分。】
钟情微怔:【轮值……是什么意思?】
A003想了想,用最通俗的语言形容道:【就是他们两个人,分别、轮流任职审判者和监管者。这个烙印是审判者的,所以我找了过来。】
钟情指尖微松,手中纸页掉下都不曾察觉。
他心中无比震惊,口中喃喃:
【……轮值?】
比他更惊讶的是系统,看着钟情的反应十分不解。
【咦?菜精,你不知道他俩轮值的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呢。就你变人鱼那个世界,他俩不是就一直互相交换教皇和侍从官的身份嘛。】
它无比天真地问着:
【你忘啦?】
第193章
钟情一瞬间大脑剧烈疼痛。
之前苦苦寻觅却不得其果的细节,现在倒是一股脑涌出来。记忆碎片交替着飞速滑过,因主人曾经的漠不关心,所以此刻陌生得就像是别人的人生。
钟情看见那个被绿色魔力摧毁的位面,三个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人,从尊贵的教皇到卑贱渔夫,本该一生都没有机会遇见,却最终将命运彼此交缠在一起。
沉默寡言的人永远落后一步,和善开朗的人则就站在他眼前,言笑晏晏的神情那样让人心动。
他们的区别这样明显,所以即使每次见面他们的身份都在互换,钟情也从不会质疑自己错认。
他抚上胸口,尽管情绪这样强烈地波动着,那里的跳动却不受分毫影响,仿佛独立于他的身体。
如果这颗心来自审判者……
那么他连捅三刀以作报复、又将纸牌塞进伤口的人,也是审判者。
而他一次次被那熟悉的笑容和言谈所吸引,一次次主动走近的人,或许也会在某些时候是审判者。
钟情脑中一片混乱,原本清晰的记忆碎片变得凌乱、模糊,像一沓被雨水淋湿的相片。相片中人的面容被水痕浇得彼此相融,所寓意的时空也因此交缠不清。
他有些分不清了。
记忆开始错乱,色如寒冰的人上前来冷淡地与他对视,满面笑意的人反倒向后退去,目光沉沉,越过旁人的肩膀,朝他远远望过来。
曾经觉得他们那么不一样,现在却觉得他们相似到根本无从辨认。
不,或许不是相似。
而是从一开始就有人在刻意伪装。
钟情猛然睁开眼,呼吸急促。
对,就是伪装。
装成他喜欢的样子,以为这样就可以取代小翠。
钟情猛然切断和系统的连接,在电子音震惊的惊呼中迎上面前人的视线。
“阿情做噩梦了吗?”
那双黑瞳中涌动着无数暗流,阴郁森寒,可他唇角却还在微微勾起。
“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钟情冷笑:“我分明叫的是小翠,跟你有什么关系?”
郁真如眸光一凛,很快又化开,温柔地抚摸钟情垂在鬓边的长发。
钟情扭头避开。
这些日子这个人不知道给他喂了什么,他剪短的头发一下子长到很长,坐下时长发曳地,发丝绵软顺滑汇聚成一汪墨潭。
再披着郁真如的广袖道袍,衣衫不整落拓不羁的模样,若不看眼角飞红,倒像是一个竹林隐士。
郁真如拈着他的鬓发,在指尖缠绕把玩,声音轻柔道:
“阿情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三百年前初见的时候。”
钟情对他的回避话题很不满,扯回头发,没好气地说:
“可惜三百年已过,我已面目全非。即使你让我长出长发穿回古装又如何?难道这样就能回到三百年前吗?”
郁真如弯了一下眼睛。
忽然柔和的眼部弧度趁着依旧冰冷无情的眼神,怪异到让人心惊。
“至少,我们已经回到了两百年前,阿情。”
钟情一惊,对上那双冷淡清明的眼睛,他突然反应过来。
“你想起来了。”
他皱眉,“刚刚我和它们的对话,你也都听见了?”
“我如果不想起来,阿情还要做多久的鸵鸟呢?你根本就分不清我们,无论是审判者还是监管者,无论是郁真如还是诛翠剑……”
“你根本就分不清。”
最后半句简直像是从喉间逼出来一般,字字阴狠不甘。
又凝视片刻,才恢复如常,朝沉默的钟情微微戏谑地一笑。
“阿情怎么不说话?是在想该如何解释吗?是早已移情别恋于我?还是一开始就从未爱上过他?”
钟情相当冷静:“我会认错,是因为你在欺骗我。”
稍顿片刻,明知有可能让激怒面前的人,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不会陪你玩这种自欺欺人的游戏。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控制了他?”
良久,面前的人移开视线,不知看向何处,仿佛对钟情的话并不在意。
“你还是这般偏爱他,阿情。他就这样好吗?”
钟情眼帘在听到“偏爱”二字时轻颤一下,然后垂眸,别过脸去。
他几乎是在半祈求地劝告:“这不是好与不好的事情,只在于对与不对。”
“他是对的,我是错的?”
“……难道不是吗?”
钟情抬眼看去,才发现面前人已不知何时转回头来,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很努力才没有逃避这道目光。
“你我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婚约也是为了证道才许下,婚礼上说得再好听,也掩盖不了我们终将磨刀霍霍刀剑相向的事实。”
“郁真如,你总说我是骗子,现在你也骗了我,我们之中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这样一段虚伪血腥的关系,难道你还要说我们是彼此对的人吗?”
郁真如嘴角浮出一线冰冷的微笑。
“他是我的本命剑剑灵,也是我的心魔。你亦和他注定不死不休,阿情,你却要说你们是对的吗?”
“至少他不曾骗过我什么。小翠从不说谎。”
“前世他确实不曾说谎,因为你满心满眼都只有他,对我不屑一顾。他有什么必要说谎呢?可这个位面,阿情,你只是对我好了那么一点而已,便足够让他患得患失。要不猜猜,他说了一句什么谎言?”
钟情皱眉,并不相信他的话。
“何必挑拨。小翠生性疏朗光明,怎么会受我影响改变本心?”
“生性?本心?”
郁真如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畅快地笑了几声。
“不过是竹叶生灵、心魔化形而已,何来的生性和本心?他说你这颗心脏曾经为他跳动过,因为你爱他……这样拙劣的谎言,难道就因为出自于他口中,你就毫不怀疑吗?”
提起心脏,钟情呼吸一滞。
胸膛处的某物似乎也因为这一口缺失的氧气满了半拍,仿佛在那一瞬间它真的与他融为一体。
但这到底是别人的心脏。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装成他的样子来骗我?”钟情紧盯着面前人,“为什么他会站在你身后,不解释也不拆穿?”
相比起他的急迫,郁真如显得格外闲适,因为这份闲适所以显得薄情寡义。
“无论剑灵还是心魔,都是主人的奴隶。在他彻底反噬之前,我对他有绝对的掌控权,是生是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阿情,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一点吗?”
“……小翠顾念情分,故而迟迟不愿意伤你。郁真如,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
钟情失望至极,起身就要去寻诛翠。
却被人半途拉住手腕,轻轻用力就腿软跌进那人怀里,笼在袍袖之下,动弹不得。
“阿情想去哪儿?”
“离开这里。”钟情喘了口气,抬眸时目光清凌凌看过去,“我要离开这个位面。”
他用的是极认真的语气,比方才那句“不死不休”还要笃定。
郁真如原以为自己会生气,空无一物的胸膛到现在还在撕裂般痛着,可他竟然还在神色如常地微笑。
“阿情想离开?很简单。就和上一次那样,杀了剑灵,反噬剑主,破除情障,得道飞升。”
“然后——破碎虚空,永不回来。”
钟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都说了这是上一次的事情,已经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做一遍?郁真如,距我们的位面已经又隔了整整六段人生,六次轮回,为什么你还活在过去!?”
“阿情。”
郁真如很温柔地唤他。
“你不也活在过去吗?”
“……”
“那是为爱而生的心魔,他毫无自我地爱着你,所以你喜欢什么样子,他就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始终爱着一个幻象,而你却以为那是他的生性和本心。”
“……不。”
钟情摇头,终于想出一个可以反驳的漏洞。
“他已生出灵智。即使如你所说,一开始他灵智薄弱,一行一动皆是在模仿我的喜好,但后来他灵智强盛不再受任何人掣肘,这些也已经融入他的根源,与他密不可分。他不是幻象,也并非没有自我。”
他说话是语气平和,只是在正常不过地讨论与解释。相比起之前他们那些互相捅刀子的话,这一段甚至可称温柔,但面前人却落下泪来。
“可是阿情,若能被你那样精心爱护上整整百年,我也可以变成他的样子。”
他任旧倨傲地微微抬着头,眉眼唇角微弯,似乎一切胜券在握,似乎不知道有一滴眼泪已经将他出卖。
钟情霎时失语,怔愣之中仿佛听见有熟悉和煦的声音在耳畔说:
“我会变成他现在这个样子。”
“你看见他,也就看见我了。”
钟情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些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流露出蛛丝马迹,但他却什么都没发现——
因为他也活在过去。
看上去得道飞升破碎虚空,实际上还被困在原来的位面不得解脱。
是他自己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他猛然抬头:“我要见小翠。”
郁真如某种微闪,一种暴虐的情绪被他驾轻就熟地压下。
“阿情,你若真的想见他,就不要这样唤他。”
“为什么?我是在叫他,又不是在叫你。就算你不喜欢这个叫法,也不必管得这样宽。”
郁真如眉目不动,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却显出一丝隐晦的悲哀与自嘲。
“阿情,是我先见到你的。我先向你求婚,而你也答应了。我先与你双修,我先被你那么亲昵地叫做小翠。样样都是我先,为什么你最后却爱上的是他?”
“我什么时候叫过你——”
话道一半,钟情住了口。
他想起来他什么也这样叫过郁真如了。
第一次来竹林的时候,看着竹竿上那两行点化郁真如的机缘: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竟是真如。原来你叫黄花翠啊。你好啊小翠。”
那时不过是玩笑挖苦说出口的话,根本不曾放在心上,说出口就忘了。
郁真如却记得那样深,一点一滴,全部化作今日的不甘嫉恨。
钟情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胸膛处不属于他的血肉似乎在砰砰跳动着,但在窒息的阴影下又显得那样轻飘飘,像只是幻觉。
他轻轻抚上郁真如的肩膀,靠过去吻在他眼下,舔去那里的泪痕。
“让我见见他吧,求你了。”
片刻后,钟情看见了被带到他面前、浑身披着锁链的诛翠。
他神色疲惫苍白至极,可是一看见钟情便露出微笑。
依旧是那样和煦如春风般的声音,带着轻松调侃的笑意,仿佛他们不是身处囚牢,而是出门踏青。
“看来他还是心软了。阿情,你做了什么呢?”
钟情也回之以一笑。
“我帮他擦了眼泪。”
诛翠一怔,随后笑着摇头:“他也有做正人君子的一天,真是难得呀。”
钟情不语,放眼朝远处无边无际的竹林望去,突然开口:
“小翠,如果有朝一日你花开遍野,会如何?”
“我会死。”
见钟情神色怔忪,诛翠笑意淡下来,“怎么了?我答错了吗?”
钟情摇头:“你没有错,只是还有第二个答案。”
“哦?是什么?”
“我会爱上你。”
第194章
面前的人闻言微怔,似乎从不曾听过这句话。
钟情看见他的神色,便明白过来——
原来他不仅给错了心,还说错了爱。
他的婚礼,他的初夜,他的告白……他所有的第一次,原来都给了郁真如。
钟情渐渐认识到一个事实:
郁真如不是因为他和小翠私奔才感染杂菌的,他只是因为生气他认错了人。
他留下的那张纸条,邀请的是“小翠”,可他曾把他们两人都叫做小翠。
但当小翠真正赴约而来时,他却理所当然的认为他的小翠只会是诛翠剑灵。
前世与今生,他一连两次认错了人。
即使是在郁真如没有做任何伪装的时候……他也还是认错了。
在经历巨大喜悦之后又迎来灭顶之灾,这样的事,换在任何人身上都无比痛苦耻辱,何况那样冷傲的郁真如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口口声声强作大度说要给他们二人空间的郁真如已经走过来,不曾开口,身上冷冽气息就已经强势插入他们的对话。
“阿情。”
他在钟情身后站定,眼中却阴鸷轻蔑地看着对面浑身锁链的阶下囚。
“杀了他,你就能重获自由。”
钟情没有理会。
他转身看着身后这个被数百年妒火焚烧得理智全无的人,开口说出一句让在场两人都从未预料到过的话。
“如果我能认出你们,那株杂菌是否就能消散?”
“……不会。”
“为什么?”
“……”
见郁真如无言语对,钟情轻笑,上前一步。
“让我试试吧,求求你。”
郁真如静静看着他。
面前的人脸上是一如既往安宁的微笑,似乎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又似乎对一切都不以为意。数百年来他便是这样跟在他身后,苦苦寻觅着这个令他无数次梦回心动不已的微笑,以此回味遥远月夜下的初见。
可是经年追逐仍旧若即若离,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他微微闭眼,复又睁开。
即使是梦魇,他也还是没有办法在这样如水的目光下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阿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苍白手指穿过琥珀灰色的冰凉发丝,按住温玉一般光滑细腻的后颈,迫使面前的人靠进他怀中。
“游戏的规则应当由东道主制定。阿情,既然你想玩,就得接受我用任何手段的方式伪装……任何手段。”
“我接受。”
按在后颈的手指微微用力,耳边传来阴郁的、无比粗俗的话语。
“即使我变成他的样子来干你,或是让他变成我的样子来……阿情,你也会接受吗?”
钟情才不相信他会大方到让诛翠剑也参加这个游戏,因此微微一笑,答应得很轻松。
“我接受。”
他看着面前人的眸色变得越来越深,浓烈情|欲几乎要满溢而出,却无所畏惧地又添了把柴。
“你想怎样对我,都可以。”
“我绝不反抗。”
*
钟情现在很后悔。
他很想反抗。
黑色领带蒙住双眼,绣着竹样暗纹的丝绸轻轻蹭过眼角,染上点点滴滴深色的泪痕。
“阿情,现在的我是谁?”
覆在身上的人轻轻蹭着,仿佛刚才那个粗暴疯狂的人确实不是他。
冰凉墨发丝丝缕缕垂下,在小幅度的摇晃中一下一下蹭过钟情脸颊、脖颈、和腰腹,像无数根细小的锁链将他牢牢罩住。
他泄愤似的扯住那些锁链,自以为用了所有的力气,其实轻得仿若撒娇。
身上的人任由他扯着,轻声笑道;
“再猜错的话,就让他们也进来,如何?”
是的,他们。
郁真如这个变态,的确没有让诛翠剑灵参与这个游戏,但他却用竹叶又幻化出许多分|身,然后藏身其中,扮演出各种性格,或温柔或强势地逼他猜面前的人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无数双手掌的抚摸下,无数张嘴唇的亲吻下,钟情仿佛在黑暗中同时身处在无数个世界。
有时是仿生人捉住他的手指,让他为他脱下胸口处液态金属一样光滑冰冷的布料;有时是藏袍上密实的羊毛戳刺过私密的口口,冰凉单耳坠在腿|间滑过。
东方帝王九龙冕旒前垂下的珠串摩挲过他的颈间,西洋教皇三重冠上黄金装饰擦过他的耳垂。
有人替他戴上戒指,素圈银戒内里的刻字在他指根上留下印痕,又在某一刻被人脱下,毫不怜惜地丢开一旁。
有人身着骑装,一层布料之下掩盖着劲瘦的大腿和火枪,浸没过圣水的黄金枪管磨蹭过光裸皮肤。
还有许多人隔着一层花瓣亲吻他的身体,伊甸园、雪山、缅栀子、兰花草……混成醉人的香气,不知今夕是何夕。
迷醉时他会被抱上钢琴,晃动时身下琴键流泻处不成曲调的音符;也会被浸入浴缸,双腿在某一刻黏合成修长的鱼尾。无法忍受时他亦想过推开身上的人,掌心却在摸到一头毛茸茸卷发时,被人握住手腕移开,沉默着啃噬。
无数舌尖舔吻过他的耳尖,一声声在问:
“阿情,我是谁?”
“我们是谁?”
钟情迫不得已之下叫出那些名字,妄图那些人在听见之后轻一点、慢一点,但换来的只有冷淡的讽笑。
“猜错了,阿情。”
再之后更加恶劣的报复。身下猛烈如狂风暴雨,舔去眼角泪水的双唇却依然还那么柔软,只是吐出字句如冰。
“你看,你谁也分不清。”
钟情已经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浑身皮肤都泛着微微的粉意。他的嗓子已经被逼迫着在这些天对着无数人说了无数讨好求饶的话,此刻声音喑哑,犹带泣音。
“……藏头露尾的,你让我怎么猜?郁真如,你太过分了。”
亲吻轻柔落在唇角,带着万分珍重怜爱。有人轻声呢喃:
“是阿情自己答应我的。若是一天猜不出,就要一天陪我留在这个有趣的世界,玩这个有趣的游戏。何况……我怎么就是藏头露尾了呢?我分明已经将最重要的东西都给了阿情……”
身下猛然传来很重的一下,即使已经疲惫不堪、敏感不在的身体也随之颤抖一下。钟情闷哼一声,听见那人意有所指地继续道:
“这里所有人,全都给过阿情。”
这暗示实在又暧昧又明显,钟情崩溃,稍稍喘了口气,在猛烈撞击下回头含着泪怒骂出口:
“既然这东西这么重要,你怎么不躺下让我也给你几下?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我倒要看看用我的叶子也变出几个我来,你能否也仅凭这个东西认出我来!?”
郁真如沉默,片刻后轻笑:
“我说的是我们的心。阿情以为是什么?”
蓦然睁大的眼睛里滚落下一颗眼泪,在面前人低头吻过来之前,钟情回过头去,伏在枕上将脸埋得严严实实。
他嘴里嘟嘟嚷嚷说着些什么,埋在枕头里听不清楚,郁真如凑到很近,才听清那是一句句羞耻的咒骂。
“死竹子!破竹子!我恨死你了!”
他失笑着去吻怀中人的鬓发。
“可是我爱你。这可怎么办呢,小藤菜?”
*
一开始,钟情是自己主动切断了与系统的联络。
因为他担心郁真如不仅没有失忆还摆弄了主神一道的事情被系统知道,会让主神在危机感之下对位面中的他们出手。
后来他就发现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郁真如如果不想让系统知道他们之间的谈话,系统就绝不会听见一个字——他竟然和主神一样,拥有封闭位面的能力。
钟情不知在竹林中浑浑噩噩度过多久,才终于等到这个位面开启一丝缝隙。
或许是郁真如放松了警惕,也或许是别的原因,在那一丝缝隙开启的一瞬间,钟情立刻清醒过来,第一时间与前来寻找他的系统联系上。
【菜精!】
看见他的第一眼系统就惊呼,【你看起来快要精尽人亡了!】
钟情干笑一声:【我要是再留在这里,你就可以把‘快要’两个字去掉了。】
【这么严重?】
系统看着面板上的数据,惊奇道,【可是你已经找到杂菌了呀。】
【我的确找出了那株杂菌,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消解它。郁真如恨我总是认不出他……】
想起那些回荡在他耳边一个又一个的声音,钟情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在这些荒唐的回忆之中同时感到自责和难堪。
【我也确实认不出他。】
系统震惊:【他演技这样精湛的吗!?】
钟情毫不吝啬地奉献出对演技派最高的评价:【演谁是谁。】
系统沉默片刻,消化了下“灭世大BOSS其实是个影帝”的事实。
【他废这么大劲儿骗过主神,就是为了把你弄到这个平行时空?他不会这么无聊吧?】
【不仅如此,他还想让我像前世一样杀了小翠。】
钟情蹙眉,【我怎么也想不通,诛翠剑同样是他用自己的竹叶所化,同样可以算作他的分|身,为什么他能接受其他任何一个人,唯独不能接受小翠?】
系统拍拍胸脯:【放心菜精,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主神已经知道自己被审判者骗了,所以答应将你救出来。就是那条逃生通道!我前任挖了一般,后来我又挖了剩下一半的那条!菜精你还记得吧?】
钟情双眼渐渐亮起来:【这个位面被郁真如封闭了,你确定那条通道可以连接这里?】
【放心吧菜精。虽然审判者很厉害,但主神也不弱。主神是人族的统领者,人间最繁荣的地方就是主神力量最强大的地方。还记得那个商场天台吗?就是你上次去的那个,到时候我把通道放在那里,主神的力量会将那里的界壁撕裂,虽然很小,但足够你逃出来了。】
钟情激动得浑身不酸不痛,站起来立刻能爬十层楼。
他刚要点头答应,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犹豫。
【如果我离开这里,郁真如会怎样?】
【菜精你在担心他会追出来缠着你吗?放心吧菜精,他选择进入位面就等同于自寻死路。在位面之外他是一缕鬼魂,没有实体所以无敌。但进入位面拥有肉身之后,他就可以被困住、被杀死了。】
系统颇为自豪地继续道,【就像地缚灵那样,他将被主神永远困在这个位面,直到这个世界的力量被他吸干,再也无法供养他的时候,他就会与这个世界一同枯死。】
等了片刻也没等到面前人欢呼,系统不解。
【菜精,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第195章
良久,钟情才道:
【我在想……为什么他明知道进入位面等于自投罗网,却还是要进来?】
【我在想,他那样算无遗策的人,连人族统领者、意识能与三千界接洽的主神都能骗过,为什么却偏偏漏了一条缝隙,让系统你钻了进来?】
【我还在想,竹竿、竹枝、竹叶、包括竹花竹米,都是竹子的一部分,甚至于整座竹林都是郁真如的身体。所以他用竹叶幻化出来的任何一具身体都是他自己,所以无论我猜谁的名字都会猜错。】
因为从来就没有那些人。
自始至终,只有郁真如一个人。
【就连小翠……也是郁真如。】
钟情咬牙逼自己说出这个事实。
【至少,是一部分的郁真如。】
系统已经呆了:【菜精,你在说什么啊?】
缝隙已经开始慢慢合拢,没时间了,它赶紧说出最后一句交代。
【菜精,记得啊,明天正午,商场天台,你一定要来啊!】
钟情微笑看着它渐渐消失在界壁之后,直到最后一刻才说出那句能让系统安心的话。
【我一定来。】
几乎是界壁合拢的一瞬间,极具侵略性的神识便扫过来,下一刻这道神识的主人就出现在他身后,巧合得严丝合缝。
身后人双手横在他腰间,将他揽进怀里:“阿情,猜猜我是谁。”
钟情看着那两只极具特色的藏袍袖子,口中回答没有片刻犹豫。
“郁真如。”
“猜错了。”
腰间的手转而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身,看见身后那人的脸,西方的高鼻深目,身上的衣饰也已经变作洁白教袍。
“别灰心,阿情,再猜猜呢。”
“郁真如。”
“……不对。”
面前人眼睫轻颤颤抖着,似是不敢相信,所以宁愿当做幻觉,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伸手蒙住钟情的眼睛,另一只手却捉着钟情的手腕,带他摸上腰间的短剑。
“再猜猜吧,这次会很简单。”
眼皮轻轻眨动的时候擦过那人掌心,带着练剑的厚茧,手中短剑稍稍出鞘,露出剑口处两个修长的篆字。
钟情还是说:
“郁真如。”
“……”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就是小翠,小翠就是你,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或许我们不必走这样多的弯路。”
钟情拉下蒙在眼上的那只手。
“戏弄我很有意思吗?在我面前化身成两个人彼此伪装来伪装去,郁真如,你念的是修真学院,还是表演学院?”
想起之前那些自我质疑,他冷笑一声。
“你甚至还想骗我说分不清你们是因为我移情别恋,你怎么不干脆说我无耻到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呢?”
所有伪装都顷刻间消散,几片竹叶委地,露出面前人墨色长发和青色道袍。即使被这样质问着,依然神色淡然,嗓音柔和。
“如果我一早就告诉你,阿情,你会怎么做呢?”
他逼近一步,唇角虽浮着一丝隐笑,看来的视线却比之前那些荒唐时候还要迫人。
“是会像爱诛翠那样爱我,还是像抛下我离开一样,也抛下诛翠?”
钟情理所当然道:“我既然已经动情,自然是一视同仁。谈何抛下?”
“是吗?那阿情可还记得当日知晓我的心魔乃是为你而生,面对我整整三百年的情谊时,对诛翠说的话吗?”
钟情瞳孔微缩。
他想起来那那时他说了什么——
小翠,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见他神色,郁真如眼中闪过一丝隐痛,随后却故作无所谓地微笑。
“阿情,我了解你,远胜于你自己。无心之情便如无根浮萍,不过风吹雨淋,便会消散而去。你只是动情,却未曾动心,所以无论对我还是对他,都不过一晌贪欢。一旦这欢愉变成麻烦,你便会弃如敝履。”
钟情摇头,想要开口反驳,张口时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郁真如看出他的沉默,心中宛如有千万根针扎,刺得他鲜血淋漓。
“阿情,你想做人,可你只想做一个好人、圣人。你会爱上人,可你也只肯爱一个好人、圣人。你觉得诛翠良善单纯,就将他视若珍宝;你认为我阴郁狡诈,就避我如蛇蝎。可是阿情,这些本就是一个人的两面……”
“阿情,你这般迷恋人族,总觉得人间样样都好,为此不惜身死道消也化形成人。可你在垒枯丘修炼近千年,千年战乱,难道就只看到那滴母亲在丧女之痛时落下的眼泪,而不曾看到旁人易子而食的惨状吗?”
“……他们是逼不得已。”
钟情终于挤出一句辩驳,却垂眸看着别处,不肯对上面前人的眼睛。
“阿情这样体谅他们。我是阿情的道侣,有婚书为证,你却不愿怜惜我分毫。”
郁真如轻笑,笑声中带着些许黯然的冷嘲。
他轻轻抚摸钟情的脸颊,在怀中人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凝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忍痛拱手让人的珍宝,一双黑瞳之中血丝密布。
“阿情说的对,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本应当为一体,可你却只爱他。你只爱他那一部分的我,一旦看见我的另一部分,就吓得连他也不要了。”
钟情怔怔看着他,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分明已经将全部都说开,面前的人却还是一口一个“他”和“我”。
他嘴里轻轻松松说着合为一体,眼中暴戾的恨意却仍旧在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明明都是他真身上的竹叶所化,他唯独不肯接受他与诛翠本为同一人。
为什么?
为什么单单对小翠这般狠绝?
冰凉指尖落在他眉心,轻轻划过那里光洁的皮肤。下一刻钟情额间隐隐发烫,血红竖纹浮出,神秀剑破空而现。
郁真如攥着钟情的手,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剑鞘。
青色剑光中血气翻涌,一寸寸从石衣中显露出来,被连日的压迫封闭逼得狂躁嗜血。
“何必等到明日?不如现在就动手。他是我的本命剑,杀了他,便能重创我。然后,阿情便可以像前世那样离我而去……”
他渐渐不能再说下去,因为面前人看他的眼神如此静默哀伤。
良久,他才继续道:“我愿意放你走,你该开心才是,阿情。”
“我明明可以不沾任何因果便离开,可你却要我用你们的命做代价交换。我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微顿片刻,钟情抬头看他,执着于一个答案。
“你为什么这样恨他?若是你觉得我对他偏爱,可那些任务位面里,我总会对其中一个你百般偏爱。你为什么不怨恨那些‘你’呢?”
郁真如静静听着他的问话,听到一半是唇角便已荡开笑意,听到最后时更是不可自抑地低低笑出声来。
那是相当善意的微笑,却也是相当凄凉的,如同在观赏一处结局既定的悲剧。
他喉间动了动,却没有立刻说出话来,似乎对这个悲剧已经无力回天。最后,他只道:“睡吧,阿情。”
他揽住怀中人的腰,埋头在他颈间,闭上眼,再无旁的动作。
“陪我睡一会儿,我太困了。”
钟情任由他抱着,侧躺着看向窗外遮天蔽日的竹林。
大概郁真如真的已经疲惫至极,连他的身外化物也陷入沉睡。整片竹林一丝风也没有,万物静止不动,仿佛连时空都停滞了。
钟情知道是因为自己。
一定是最后那句话有哪里刺激到了郁真如,才让他突然之间变了态度。
他将那句话翻来覆去回想,仔细辨认记忆里面前人每一丝神情的变化,可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想了多久,天色渐渐沉了,钟情迷迷瞪瞪几乎要睡着,并且在入睡之前就已经深知那将是无比甜美的、静谧的、如同死亡一样的安睡。
陷入沉睡的前一刻,钟情猛然睁开眼睛。
他闻到了一缕死气。
如此缥缈淡薄,压在铺天盖地竹子清香下,显得毫不起眼。只有在这样极端静谧的情况下,才能稍稍透露分毫。
他心中思索着这缕死气会是来自何处,却在下一瞬间突然想到——
在他与郁真如最后的对话之中,他将任务位面里所有的角色都称作‘其中一个你’,却唯独把小翠称作‘他’。
话出口前他并未想太多,现在却觉得是那样怪异。就好像……
“从来不是你不肯承认你与他本为一体,而是我。”
一片黑暗之中钟情开口。
“对吗?”
他开口的一瞬间,身侧郁真如便蓦然睁眼,却只是失焦看着虚空某处,没有答复。
“你说你的心魔是为我而生,也随我的心意变换。所以只要我一日认为光明和黑暗泾渭分明,就像你与他一样,那么……你们就会一日如我所想的那样,势如水火,厮杀不休。”
钟情嗓音干涩,每一个字都是硬生生从喉中逼出来的。
他想或许他从前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那些时候他的脑子都像此刻他的声音一样,宁愿罢工也不肯去面对。
郁真如说他是个鸵鸟,果真是如此。
掌心传来刺痛,钟情低头去看,才发觉神秀剑柄处的刻纹已经深深硌入皮肤。
“就因为我是个鸵鸟,郁真如,你便要寻死觅活吗?”
他丢开神秀,一把扯开横在小腹上的双手,翻身骑上郁真如腰间。
“你身上的死气从何而来,说!”
第196章
郁真如轻笑,掌心握住身上人腰间,开口时嗓音柔和:
“阿情,你这个姿势……会让我误会的。”
“是那株杂菌?它感染了你?你在腐烂吗?”
“竹子病虫害学得不错。”
“郁真如。”
钟情唤了一声,然后沉默。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现在他将脑袋从沙子里拔了出来,郁真如却又变成鸵鸟一头扎进去,顾左右而言其他,对面前这样紧迫的事视而不见。
良久,他开口:
“你从前对我说,无情有恨。我那时候不能理解,想着无情就是无情,既然不会爱,也不该会恨。可是我好像曾经有一段时间,真真切切地尝到过恨的滋味。”
“你样样都比我好,所以我嫉妒你,刻意忽视你。但越想要远离,就越忍不住会去关注。你以为只有你一直在暗中看着我吗?若我没有也时常注视着你,又怎么会这样精准地每次都避开你呢?”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怪异到让钟情不敢接近、不敢触碰、更不敢深思。
他讨厌在想方设法回避郁真如之后还是能在不经意间遇见,因为这会让他感到挫败。
可每次余光瞥见那个讨厌的身影时又总会感到妥帖,好像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如此,一根藤菜身后就该跟着一丛竹子。
他喜欢一切永恒不变的东西,就像植物喜欢泥土。
“因为没有心,所以无法感受到爱上一个人的快乐,只会因为患得患失而感到无穷尽的恐惧。所以为了一切永恒不变,无情之物会宁愿远离所爱,甚至杀死所爱——上个任务位面的我就是这样做的。”
“这才是无情有恨的意思,对吗?这里的‘恨’,也不单单只有‘恨’,是吗?”
身下的人双眸微阖,半睁的黑瞳中无比安宁、清亮地倒映着钟情的身影,像是正在争分夺秒地凝望他,又像是已经是神游天外,堕入虚空,唇角勾起仿若陷在一场美梦之中。
钟情俯身,擦去他眼角一滴渗进鬓发中的眼泪。
指尖处的眼睫轻轻颤抖,仿佛一场美梦被惊醒。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像这样落下泪来,对他说——
感知到爱的那一天,我感到无限的恐惧、寒冷。
然后,我学会了眼泪。
钟情叹了口气:“真抱歉,郁真如。这是你第一个任务世界就想要告诉我的东西,我却到现在才弄明白。”
“明天系统会在人间打开一条通道,或许离开这里后,我就会找到无情之恨背后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他微笑着轻声邀请,“郁真如,跟我一起走吧。”
“……我不能,阿情。”
“为什么?我明白得太晚,你已经不想等我了吗?”
“你知道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话音落下,黑暗之中互相注视的两双眼睛同时泛起笑意。不再是重重谎言之下伪装出的嘲讽与憎恨,而是揭穿一切后彼此心知肚明、心领神会的快慰。
“是,我一直知道。”
钟情躺下来,牵着身旁人的手,仰头看着头顶茂密的竹叶。
“好吧,既然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郁真如侧首,目光在黑暗之中沉寂如海。
“可是会死的,阿情。主神不会放过杀我的机会,哪怕牺牲你。它永远会做对的选择。”
“随它去。人固有一死。”
“可你不是人,你已经得道成仙,本该永生。”
“你亦以鬼修之身成仙,你也该永生。你又为何要寻死呢?太无聊了,对吗?勘破七情六欲之后,上任仙职,在三千界不断穿越扮演别人的人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永远成不了真正的人。”
钟情闭上眼睛,轻笑一声。
“做不了人,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和你一同归去,就像……其他所有竹子和藤菜一样。”
话未说完,怀中突然扑进一具沉重的身体。
有人紧紧抱住他,狂热的亲吻落在眼睑、脸颊,仿佛再也戴不下去那张淡泊宁静的面具,被情|欲催动着失去理智。
钟情搂上他的脖颈,在亲吻的间隙喘息着笑道:
“刚刚我骑你身上的时候,你要装正人君子。现在我下来了,你又开始乱来。郁真如,你就这么喜欢和我作对?”
潮湿温热的亲吻终于结束,郁真如双肘撑在钟情两侧,深墨色与琥珀灰的长发彼此交织,在这人为分割出的细小空间之中,他们的视线、呼吸,也彼此交缠。
“因为方才你坐在我身上说的每一句话都美得像梦。你似乎在暗示我什么,只是我太懦弱,阿情,我不敢去猜。”
“我爱你。”
“……”
“不够吗?”钟情安静顺从地看着身上的人,“这句话我一共缺你多少遍?给个数,我照单全——”
话未说完就被再次吞吃入腹,舌根被吮吸得发痛,像藏于深海的贝类,被强行撬出壳盖。柔嫩贝肉第一次暴露在阳光与空气之中,敏感地感受着身上人每一分沉重的情谊。
良久,郁真如终于停下。
他枕在钟情身侧,下巴轻轻摩挲着他的头顶,嗓音餍足地轻声开口。
“你得离开这里,阿情。”
闻言钟情睁眼,看见颈侧的人手心在空中轻轻一握,那缕死气立刻断绝。
“没有人能杀死我,那株杂菌不行,主神也不行。”
钟情感受着那一握中蕴含的强大力量,仿佛硬生生切断了这个世界与其他三千界的联系。现在他们宛如海上孤岛,隐藏在迷雾之中,再也不会被人找到。
这种力量就像他在主神办公室里看见的那张意识网络,明明就在眼前,却又无处不在,于无形之中掌控着万物,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降临三千界所有地方。
钟情突然想起那时候主神中似是无意间提起的一句话:
“为了方便审判和监管,三千界所有位面都接入这张网络。”
审判和监管……
钟情微惊。
“你控制了主神?你感染了它?还是说……你就是它?”
身侧人轻描淡写地回道:“都算是吧。”
“……”
钟情扶额,“我算是服气了郁真如,你居然还真能统治世界。”
“我只是为了找到你。”
郁真如微笑,十指相握的手稍稍用力,“因为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所以阿情,你明日需要去赴约。别怕,我会陪着你。”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
钟情转头看去。
黑暗之中他看不清身旁人的脸,但那声音剥离了所有不甘憾恨,只剩下即将得偿所愿的圆满。
于是,他也这般圆满地答应道:
“好。”
*
城市中心,金属大楼高耸入云。
站在上面放眼望去,一切高耸入云。修士的身体耳清目明,只要愿意,甚至能一眼望到遥远天边那座竹林。
钟情垂着腿坐在天台边缘。
上次来时他的打扮尚算时髦,这次则跟身侧的人一样,宽袍大袖,青丝飞扬,像两个刚从古墓里爬出的老古董。
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广袖下两只手紧紧相握,共同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将他们远远抛下的世界。
郁真如身上的死气越来越淡,仿佛来自主神的暗杀在一点点消失,那株能感染一整片竹林的杂菌在一点点被剥离。
死气全部消散的一瞬间,一道惊雷划过。
青紫闪电在天空炸开,宛如兽爪,将那里撕出一道裂痕。裂口之外裸露的界壁宛如一张血盆大口,吞噬掉所有光线,狂风骤起,云层瞬间变得乌黑如墨。
地上的人族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这大概是自他们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头顶天空如此风云骤变。
钟情原以为这就是系统半辈子挖出的逃生空间,正要笑话怎么会有人逃命逃得这样声势浩大。
却看见诛翠剑从身侧人的灵台中浮出,浑身浴火,黑白二色的火焰铺成一条大道,直直通往天边裂缝。
钟情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到现在系统也不曾出现,而界壁之外的那个地方他无比眼熟。
地府、黄泉、忘川,曾经他亲眼看见塌陷的一切都在重建,而重建它们的力量他亦无比熟悉。
那是郁真如身上消散的死气。
钟情的手开始发抖。
“我居然忘了……你是鬼修。你本来就应该浑身死气。”
郁真如微笑,握着他的手稍稍用力。
“从死门直接去往地府,即使是夺天地造化为己用、被天道厌弃的修真者,也能像凡人一样转世轮回。阿情,你可以做人了,你不高兴吗?”
“我的确骗了你很多次。可是郁真如,昨夜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
钟情回头,看着面前的人,眼眶微红,“你不信我吗?”
“我信。”
郁真如轻轻叹息。
曾经他那样想要面前的人双眼只看向他一人,现在却是他亲手捧着面前人的脸,放他看向一旁无边无际的世界。
“无情有恨,固然动听。却不如,无情对面是山河。”
“轮回转世之后,这三千界的山河便都能真正属于你。阿情,你会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被天道宠爱,是万物之灵。”
天际竹林开始落叶,本该持续一生的翠色开始变作枯黄。
他却好似不曾注意到,仍旧关切地问:“阿情,你不开心吗?”
钟情没有回答。
界壁之外,忘川水在千百年之后终于重新满溢。只要饮下一口,便能前尘尽忘,奔赴崭新的人生。
但他只是看着漫山遍野的竹子成片死去,问:
“开启死门是神族的能力。”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最后这一线天机又化作八道奇门,开、休、生、伤、杜、景、死、惊,每一道都指向一个不同的命运。
“你何时成的神?”
“昔日你杀诛翠,助我破了心魔劫,以死殉道成仙。昨夜你说爱我,又助我破了求而不得的情劫,死气羽化成神。”
“一个爱字?”
“对。只需要一个爱字。得偿所愿,再无遗恨。”
钟情看着面前的人,似是不相信曾经那样疯狂的人所求竟然只是如此。
他眉梢轻蹙,看来的视线淡得像三百年前那片虚幻的月光,曾经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却最终还是照见了某个人。
郁真如沐浴在这片月光之下,心中柔软得像羽毛,垂首在他额前落下一吻。
“阿情,我是为你而成神,便也该为你而神湮。”
“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