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太子先去分别给秦太后和蒋太后请安。


    秦太后和皇帝都是面上的关系,平日里和太子这些小辈也就比陌生人好点,大家都维持着表面的关系。


    面对平安归来的太子,秦太后:“清瘦了些,回来好好补补。”


    太子:“多谢太后挂念。”


    秦太后挥了挥手,太子神色恭敬地退下。


    等人走后,盏书低声笑道:“太子未有消息时您还亲自为太子抄写了佛经,如今人回来了,太后怎么反而就这么让人走了?”


    往常也就算了,这次太子毕竟是遭了大难而归,在秦太后这里连茶都没喝完。从来到离开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传出去别人还以为秦太后对太子归来心有不喜呢。


    秦太后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她语气淡淡:“人家有亲祖母要等着拜见,我把人留下来有什么意思。”


    盏书一愣,望着秦太后平静的脸庞心下有些泛酸。


    那厢太子到了永宁宫,蒋太后抓着他的手直哭,惹得太子和宫人一边抹泪一边安慰蒋太后。


    大哭了一场,蒋太后才平静下来,又抓着太子说了一会儿话才让人离开。


    从永宁宫出来,太子平息了下心情,这才朝永坤宫走去。


    皇后和二公主早就在殿内等待着,二人都没说话,眉眼间却满是焦灼。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通禀之声响起,太子到。


    皇后猛然站起身,二公主也跟着瞪大了眼睛朝殿门口望去。


    不多时,三人便看到太子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


    二公主萧安殊侧身擦了擦眼泪,皇后愣在那里没有动。


    这个场景皇后已经梦到过无数次,每次醒来都是一场空。


    明明前些日子就知道太子安然无恙,皇后一直在期盼着相见,然而当这一刻来临时,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皇后明明想上前确认一番真假,不知为何,看到来人她却连连后退了几步。


    “母后,儿臣回来了。”看到皇后憔悴的脸色和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眸,太子心下一酸,扑腾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


    太子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岁,但他是太子,身份放在那里,就算历经了一次生死,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温润儒雅沉稳的太子,仿佛生死之事对他来说只是寻常。


    见到皇后,心底的委屈和惧怕这才有了宣泄之地。


    “母后,是哥哥,真的是哥哥。”萧安殊抓着皇后的衣袖抽泣道。


    皇后这才回过神,她上前把太子扶起来,上下左右打探了许久,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让母亲担心了。”太子道。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他此行生死不知。


    皇后摇了摇头拉着太子坐下,她道:“身上可有伤?”


    太子:“有些皮外伤,已经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很想表现的和以前一样,只是望着多日不见甚至差点以为此生再也没有相见之日的太子,她彻底维持不住了身为皇后应该有的端庄稳重,此时她只是一位母亲,她拉着太子的手哭出声。


    皇后痛哭的声音不大,很细碎,却像一把刀一样狠狠插|在太子心上。


    二公主最先受不了,她趴在皇后身上哭出来。


    皇帝来时就看到了三人痛哭的场面,都没了往日的仪态却显得格外真实。


    看到皇帝,皇后忙拿帕子擦了擦脸,她神色略带几分无措:“皇上前来怎么没让人通禀,臣妾失态了。”


    皇帝走到她身边坐下笑:“这算什么失态,要真说失态,那也是鼻涕都流出来的安殊。”


    皇帝难得说笑,三人愣了下,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萧安殊啊了一声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发现真有鼻涕,她大叫一声捂着泛热的脸跑出去了。


    太子:“……”要是这样,那他可哭不出来了。


    皇后破涕而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稳重的样子。”


    皇帝:“女儿家活泼些挺好。”


    皇后:“她要是听到皇上这么说,怕是要更无法无天了。”


    皇帝挑眉不以为然:“这才哪到哪。”


    一番家常话下来气氛明显轻松了些。


    皇帝这才命太医院院使方有良进来为太子把脉。


    方有良医术高明,嘴巴又严,不会胡乱说话。


    方有良一边诊一边询问情况。


    得知太子跌落悬崖后伤了左腿,眼睛也曾受伤后,


    听闻这话,皇帝神色一冷,皇后忧心忡忡。


    “现在如何?”皇帝沉声问。


    方有良表示,太子的腿和眼睛都得到过悉心照料,已无碍。


    “只是……”方有良神色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快说。”皇后焦急道。


    方有良沉下心道:“太子是否偶尔感到有头疼之症?”


    太子点点头,方有良沉声道:“太子落崖应该是伤到了头,进而导致眼睛暂时失明。如今眼睛虽能视物,但头疾还未痊愈,需要慢慢调养。”


    皇帝:“你就负责为太子调养身体,务必把太子的身体调养好。”


    方有良:“臣遵旨。”


    等方有良退下,太子望着皇帝和皇后这才道:“儿臣跌落悬崖之后幸得边关一猎户所救,儿臣当时同侍卫失散,因受伤昏迷数日才醒来。醒来后因伤不能行走又不能视物,不知在何处也分不清敌我,只能隐瞒身份暂时在猎户家躲匿起来。腿养了四个月方能行走,眼睛又晚了一些。山中猎户不知朝事,等我自己入了安南城便听秦大人在边关,于是儿臣让一小乞丐送上了信物,这才同秦大人联系上。”


    说到这里,太子脸色浮现出一丝纠结,他从怀中拿出一物:“儿臣能与秦大人顺利联系上还多亏了七弟,这便是信物。”他身上当时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这玩意起了大作用。


    看着萧宴宁那又大又丑的平安二字,皇帝嘴角一抽脱口而出:“小七也算是秦追的学生,这丑的绝无仅有的字秦追怕是永生难忘。”


    听闻这话,太子嘴角也浮现出浅浅的笑容,他道:“恰逢秦大人在查金矿造假案,我便隐了身份……”说到这里,太子神色一正,他道:“父皇明鉴,这金矿造假案之所以能够明朗,全因有秦大人,儿臣不敢贪功。”


    皇帝:“你和秦追也不知道都是什么破毛病,功劳别人都抢着领,你们倒好,抢着往外推。”


    太子还想说什么,皇帝抬手打断他:“既然头疾未愈,就好好养着,多思对头疾无益。”


    太子无奈,只好说:“是,儿臣遵旨。”


    皇帝看着他,半晌,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感受到皇帝掌心的力道,太子眼圈微热。


    皇帝收回手:“那救你的猎户可随你回京了?”


    太子摇头,语气怅然:“没有,儿臣同秦大人联系上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皇帝:“怕是不知道你的身份,日后派人去找找。救命之恩,当放在心上。”


    太子:“是,儿臣明白。”


    皇后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话想问,但她也知道不急于一时,于是深吸一口气道:“太子妃还在东宫等着你回去,她近来很是伤心,你好好安抚安抚她。”


    太子一愣,起身道:“是。”


    太子离开后,皇后看着皇帝失声道:“瑾儿受苦了。”


    太子三言两句讲完了那几月的生活,可其中的惊险可想而知。


    未知的敌人,不能行走的腿,看不清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敌是友,担心自己被暗中的敌人抓住,也怕从此身上落下毛病。


    好不容易腿好了眼睛也好了,身边却又没有可信任之人,也不知安南的官员和刺杀自己的人有没有关系。


    来到城内,即便听到秦追在,又岂敢轻易联络。


    怕是在暗中观察无数,犹豫许久,方敢有所动作。


    期间种种,无人能替。


    身为母亲,想想便觉心惊。


    皇帝抓着她的手:“都过去了。幸而有秦追在,若是旁人太子怕是还要晚些时日才能回京。”


    皇后看着皇帝慢慢点了点头。


    ***


    这个年原以为过不圆满,太子平安归来给这个即将到来的年节添了几分喜庆之意。


    封印前,皇帝下了两份旨,一份圣旨是封二皇子萧宴清为康王,来年六月初六出宫入康王府。


    另一份圣旨是加封秦贵妃为皇贵妃。


    以前秦贵妃协理六宫如同副后,现在皇贵妃就是副后。


    加封皇贵妃的圣旨所书:“咨尔贵妃秦氏,毓自名门,德柔兼备,性秉温恭,勤修内职,仰承皇太后、太后慈谕,俯顺群臣之请,册立为皇贵妃。”


    秦贵妃听着这些内容,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蒋太后的脸,不知为何她突然就很想笑。


    如果不是这种场合需要庄重,秦贵妃真的会笑出声。


    接了旨意,洛眉奉上银钱于刘海。


    刘海先说恭喜的话,才接过赏钱。


    皇帝来永芷宫时,看到秦贵妃身着皇贵妃服饰,就笑了。


    皇贵妃看着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她有自知之明,和圣旨上所说的德柔兼备,性秉温恭一点关系都没有。


    “高兴?”皇帝看着皇贵妃笑道。


    秦皇贵妃歪头想了下点头又摇头,神情有点苦恼:“有点害怕呢,万一做不好,可能要丢皇上的脸。”


    皇帝:“怕什么,是和往常一样就好,不过是多了个头衔。”


    皇贵妃眼睛晶亮:“皇上要这么说,臣妾就不怕了。”


    年后开印,天气开始回暖,皇后在头疼二公主的婚事,皇帝在烦心朝事。于是,皇帝宣布五月初九要安木围场狩猎,王公大臣携带家属皆要参与。


    萧宴宁听到消息后哒哒跑到秦贵妃跟前:“母妃,母妃我也要去。”


    憋在宫里这么些年,终于可以有一个正大光明出宫的机会,萧宴宁肯定要去。


    皇贵妃看着他:“你这么小又不会骑马,去围场能做什么?”


    “我可以练。”萧宴宁急了:“我找三哥教我骑马,母妃你就带我去吧。我去围场虽然不一定能猎到猎物,但我可以给父皇还有太子哥哥他们加油啊。”


    皇贵妃看他急的脸都红了,慢悠悠道:“去也可以……”


    萧宴宁立刻兴奋了:“谢谢母妃。”说完转身就想跑,皇贵妃眼明手快一把揪着他的衣领:“我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跑?”


    萧宴宁:“……”他就知道后面有条件,所以才会跑。


    他想从皇贵妃手里把自己挣扎出来,但力道太小,没用。


    于是他只能听皇贵妃一字一句道:“把字写好你就可以去,写不好,我就陪你留在宫里。”


    萧宴宁:“……”什么都要和他的字扯上关系,这样望子成龙要不得!!


    第62章


    萧宴宁的字这辈子都没啥长进了,他又非常想出宫,于是只能兵行险招,抓梁靖帮他写大字。


    他倒是想耍赖一个字不写,用脚指头也能想到皇帝狩猎肯定要带着皇贵妃,那必然也要带他一起。萧宴宁就是想着他那母妃都发话了,自己要是连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有点太不给面子了。


    万一把人彻底惹恼了,说不定还真出不去。


    且不论找人帮忙替写这个方法好不好,主要是他得有个态度。


    比起萧宴宁,梁靖这两年的字有很大进步,几乎得到了上书房所有教学老师的夸赞。


    他们大抵想通过称赞梁靖这个伴读鞭策鞭策萧宴宁,可惜,七皇子在学业上就是不上道,手腕上绑着石头都练不出笔锋。


    翰林院士柳信教导这么些皇子,就连爱好拳脚功夫的三皇子现在文采都上了一层楼,偏偏在萧宴宁这里惨遭职业生涯的滑铁卢。柳信自打教导萧宴宁后那脸色就没好看过,眉间皱起的印记更深了,面相看起来也更加刻薄起来。


    但没办法,他还得继续糟心下去。


    梁靖写了一页又一页,写的手腕都疼了,他看着同样奋笔疾书的萧宴宁苦着眉眼:“殿下,这还要写多久啊?”感觉怎么写都写不完的样子。


    “快了快了。”萧宴宁风风火火又搞好一页,他头也不抬道:“你写的那些就放在最下面,到时拿给母妃,她一看,前面这么差劲,后面进步这么大,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就会同意我去围场了。”


    “梁靖,你也不想我一个人被留在宫里吧。”萧宴宁抬头可怜兮兮地说:“所以,快点好好帮忙写。”


    “好吧。”梁靖心软,看不得友人委屈,于是只好继续。


    不过他到底年纪不大,专注力也一般,又写了两张后身体往萧宴宁身边挪了挪,用胳膊戳了戳萧宴宁压低声音得意且兴奋道:“殿下,我告诉你,我有自己的马了。我给它取了名字叫‘惊风’,‘惊风’可厉害了,我前天跟季洛清在他家庄子上比赛骑马还赢了呢。”


    季洛清,义勇侯府的小公子,一板一眼特别守规矩的小古板。


    他年纪不大,礼、乐、射、御、书、数方面却是同龄人的天花板,在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心中很有威望,和梁靖关系很好。


    宫里宫外都说,要是季洛清早出生几年,就可以和秦昭比一比到底谁是京城第一人。


    这些年萧宴宁出宫玩疯了又不想回去时,还很自来熟地敲响过义勇侯府的大门。


    没办法,谁让季洛清的二哥季洛河是大公主的驸马。


    梁家因为太子曾亲自接人的事有了阴影,萧宴宁也不好打扰人家,就跑去姐姐家住,心想这总没问题了吧。


    当然,他的出现把义勇侯府的人给吓了一跳,一方面热情招待他,一方面立刻派人往宫里递话。


    季洛河还匆忙询问大公主萧安怡,七皇子在吃食方面有没有忌口的地方。


    表面问忌口,实际上是询问大公主和七皇子之间的关系如何。七皇子毕竟是皇子,他们身为臣子同皇子走得太近有风险,更何况萧宴宁身份对朝臣来说又有点敏感,引起东宫误会不说,万一被皇帝认为他们和秦家结党营私就不好了。


    萧安怡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萧宴宁有啥忌口的地方,更没想出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因萧宴宁的到来,义勇侯府心惊胆战,萧安怡本来想把萧宴宁带到公主府。


    结果还没等她行动,东宫长史柳明岸奉太子令前来接萧宴宁。


    萧宴宁那是又哭又闹不愿意离开,柳明岸那是低声下气地哄啊安抚啊,说太子在东宫等他,备了各种吃食等等。


    最后终于把人给哄走了。


    义勇侯府一看这情况,得,放下心来。


    太子都派长史来接人,皇帝肯定心知肚明,他们都相信萧宴宁,他们身为臣子还怕什么。


    然后在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萧宴宁顺势融入到了梁靖和季洛清这些京城小朋友的圈子里。


    皇帝大概想着把萧宴宁这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有救,所以想让他和季洛清多接触接触,也好好学学人家身上的优点。结果没想到七皇子意志坚定,玩乐方面不落下一点,学习方面不受任何人影响。


    天才站在他面前,他都能睡着。


    皇帝气极了都骂萧宴宁是朽木疙瘩。


    这话萧宴宁左耳朵听右耳朵扔,他还挺喜欢季洛清,规矩多,但为人并不迂腐。


    萧宴宁听了梁靖的炫耀顿时不乐意了,他还不怎么会骑马呢,别的小朋友竟然都开始背着他进行比赛了,这和背着他偷偷学习考上状元有什么区别。


    于是萧宴宁表现出了一个孩子应有的气愤和嫉妒,他哼哼道:“等我有了马,我就给它起名叫‘雷电’,肯定是最厉害的。”


    梁靖撇了撇嘴:“我才不信呢,我的‘惊风’最厉害。”


    梁靖和萧宴宁相处时的氛围要看身边有没有伺候的宫人,有的话,梁靖非常规矩,像极了一个合格的伴读。


    没人的话他要活泼些,说话行事也没那么多讲究。这也是萧宴宁多年来潜移默化的结果,让个小孩子天天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萧宴宁受不了,他在宫里把梁靖当弟弟养呢。


    “说大话谁不会,到时候围场上比一比就是了。”萧宴宁说。


    梁靖眼睛亮了,小拳头都握了起来:“好啊,比就比,反正我肯定最厉害。”


    萧宴宁也无奈了,梁靖从小就这破性格,什么都觉得自己最厉害。小时候觉得自己哥哥最厉害的时候,连吃屎都要自己哥哥争第一。


    萧宴宁不想和他争,没好气道:“快写吧,写不完哪都去不了。”


    有了目标,梁靖突然有了动力,下笔更快了。


    还没把皇贵妃规定的张数写完,听到皇帝来了,萧宴宁忙把写好的东西收拾好,拿去给他们看。


    比起皇贵妃对他的期望,皇帝的容忍度会更高一些。


    把大字交上去,皇帝拿起来翻了翻,只这么一眼,皇帝的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他把大字放下,抬眸,一脸无语:“后面那些是梁靖帮你写的?”


    萧宴宁的眼睛大了一圈,满眼惊叹:“父皇你怎么知道?”


    皇贵妃瞪了他一眼,竟然敢让梁靖替他写字,简直是想挨揍。


    皇帝扯了扯嘴角,心想,他有眼睛他会看。


    皇帝也拿萧宴宁没办法了:“找人代写怎么不找个字迹好看点的。”


    萧宴宁一脸向往:“梁靖的字就很好啊。”


    皇帝:“……”


    一个倒一,一个倒二,都一样难看吧。


    萧宴宁不觉得,他还在那里萌萌哒地问:“父皇,母妃,那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狩猎了吗?”


    皇贵妃张口想说什么,皇帝抓着她的手阻止了他。


    老天爷不赏饭,你拿着勺子喂都喂不到肚子里。


    几年都没把字练好也没把书读好,练几天有什么用。


    更何况,总不能真放下狠话不让去吧,到时又哭又闹还得哄。


    于是皇帝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滚。”


    那是让去还是不让去呢?萧宴宁还想问一问,皇贵妃朝他拜了拜手。


    那就是同意了,萧宴宁转身跑了,背影都带着欢快之意。


    ***


    心里对某件事有了期盼,就觉得日子过得很慢。


    萧宴宁终于有了自己的马,是皇帝亲自给他挑选的,是匹很温顺的小白马,个头不高,全身都很白,只有四个蹄子有点点黑色。


    小白马什么都好,就是太温顺了,抽一下动一下。


    萧宴宁每次看到它就莫名想到了自己,在皇帝他们眼里,自己可能连这匹小白马都不如。这小白马被抽一下还动弹一下,他是怎么抽都不动。


    马场也有脾气暴躁的小马,但谁敢给他骑。


    于是萧宴宁很执拗地给他的小白马起名叫‘雷电’。


    萧宴宁每天在御马场练习骑马,小白马虽然温顺,但到底还是一匹马,跑起来还是很厉害的。


    等他彻底熟练掌握骑马技巧时,也差不多到了该出发的时刻。


    这次秦太后和裴德妃留在宫里。


    秦太后念佛,不想看狩猎,裴德妃完全是因为二皇子的身体,二皇子前些日子也一心练骑射功夫,结果一个没注意,出了汗被风一吹就吹倒了。


    为了他的身体着想,裴德妃只能留守宫中。


    **


    这次狩猎前往的是京郊南苑的皇家猎苑。


    出行前,皇帝早就祭祀天地、山川,以祈求狩猎顺利。


    皇帝出行,自然声势浩大。


    龙旗、金瓜、斧钺、伞扇这些象征着皇家威压的仪仗器物开道,皇帝御辇居中,而后是太后和众位妃嫔等按照身份品级乘坐不同的马车,文武官员按序列随行,沿途百姓需回避。


    禁军全程护卫,外围则是有五军都护府抽调精锐将士警戒,以确保绝对的安全。


    光禄寺的官员负责此次狩猎的饮食,太医随行。


    就连这次出行的马匹都是御马监精心挑选过的,就怕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会掉脑袋。


    当然,少不了有专门的文臣记录眼前的盛况。


    日后在史书上也会留下一笔。


    猎场早就布置好了皇帝休息所用的幄殿和其他人所要用到的帐篷。


    猎苑也早就提前封闭,把闲杂人员全部驱赶走,围上了围栏,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狩猎开始。


    萧宴宁一路上心情都很激动,他这么大点自然不用去狩猎,他就想骑着自己的小白马在周围溜达溜达。


    当然,他也是万万没想到,他不去涉险,危险偏往他身上撞。


    第63章


    浩浩荡荡一群人到了皇家猎场,皇帝先进行一番检阅,而后进行整顿休息。


    皇帝居幄殿,太后居幄殿之左,皇后居右,皇贵妃次之,其余妃嫔按照品级不同分布在四周。


    猎场和皇宫不一样,就算隔着帐帘都能感受到外面的肃杀之气。


    秦皇贵妃知道萧宴宁是坐不住的性格,但这里猎场,刀箭无眼的地方,就算有重重保障,秦皇贵妃还是很揪心。


    她拉着萧宴宁的手千叮嘱万嘱咐:“明日,你父皇和太子他们狩猎的时候,你只在外围便可,不许乱跑。”


    皇子要不要跟着一起狩猎和他们的骑射能力有关,萧宴宁骑射技术还不错,只是这点年纪定然不能深入其中,万一被冲撞到了,那后悔都来不及。


    萧宴宁点头,然后他举起手道:“母妃,这话你都说八遍了。母妃你放心,我不会乱跑的。”为了自己小命着想,他也不会乱来。


    只是他平日里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啊,怎么在自己母妃眼里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呢。


    看他这样子,秦贵妃肚子里就来了火,她伸出保养的细腻白嫩的手捏住他的耳朵拧了拧:“我说过多少次无所谓,关键是你记在心里了吗?”


    她力道有点重,萧宴宁立刻跳脚精致好看的小脸扭在一起,嗷嗷叫:“母妃,母妃,疼疼疼,我记住了,记住了。”


    秦皇贵妃这才松手,看着萧宴宁白净的耳垂都被捏红了,她伸手又揉了揉。


    萧宴宁在心底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


    离开了熟悉的地方,皇贵妃难免提心吊胆,账外明明有人守着,但她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掀帘而入。


    这一晚,她都没怎么睡好。倒是萧宴宁,甭管是在哪,只要到点,都要躺床上。


    朦朦胧胧中,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然后又被人叫醒。


    清水洗面,人一下子就清醒、精神起来。


    天亮之际,南苑皇家猎场风声簌簌,龙旗猎猎翻飞,旗帜上的金丝银线勾勒而成的金龙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要腾空而起,数千禁军列阵而立。


    肃穆的气氛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


    皇帝揽缰端坐在御马之上,腰间悬着镶嵌着宝石的“龙舌弓”,箭囊中白羽箭尾上缀着一抹红。御马似乎感觉到了周围凝重的气氛,它踏着小碎步来回踱步,蹄铁叩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太子等皇子骑马列在皇帝身后,就连萧宴宁都骑着自己的小白马,不过为了安全着想,他那马被人拉着。


    一会儿有了声响,小白马不至于受惊而离。


    随行的文武百官垂首,唯有刘海尖声高诵:“吉时已至——开围!”


    号角声响起,林间宿鸟腾空而起,五军营骑兵朝四方涌去,马蹄声震得地面微颤,四周将士手持长矛和盾牌,惊起林中猎物惊慌而逃。


    看到有鹿窜逃而至,皇帝挥鞭策马疾行,禁卫举旗跟随,只见皇帝在疾行中举弓搭箭,红尾羽箭呼啸着直直朝猎物而去。


    行猎时,天子要射第一箭,若能命中,则视为吉兆。


    当然,为了保证皇帝能射中,总有各种方法,事先把猎物困在原地是一种方法,事后补箭也是一种方法。总而言之,如果没有意外的情况下,皇帝的第一箭都会射中。


    果不其然,皇帝一箭射在猎物的咽喉之处,鹿晃悠了两下轰然倒在地上。


    群臣随之高呼万岁,声音隔着山传到远处。


    面对这样的场景,众人心情很难不澎湃。


    皇帝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太子等皇子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向往之色,四周将士们的马仰头长鸣,将士们同样跃跃欲试。


    “今日狩猎,不分君臣。”皇帝朗声道:“狩猎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众人高呼万岁,炮鸣声响起,皇帝一马当先急驶而去,数名禁卫紧跟其后。


    林中猎物众多,并不缺乏凶猛之兽,野兽处在受惊状态下,比往日更加凶残。


    皇帝想要尽兴,但也要讲究安全第一。


    其余人等看到这一幕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心底都有比较之意,马匹如同潮水一样朝林子中奔涌而去。


    蒋太后着急忙慌地说:“再派些人跟着皇上他们,务必要保证皇上的安全。”


    皇后看了眼皇帝的背影,又把目光紧紧放在太子身上,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心。


    皇贵妃先看了萧宴宁一眼,再看着皇帝的背影进入密林之中,然后收回视线又瞪向萧宴宁,用眼神警告他不许乱跑。


    大部队呼呼朝前奔,萧宴宁的小白马也被刚才的炮声刺激的想要跟着大部队一起,只是它被人强行桎梏着,蹄子弹了几弹,仰头叫了几声,到底没能冲出束缚,奔向密林。


    萧宴宁倒也不羡慕能去密林中狩猎的人,他有着现代人的思想,他对打猎这种事并不感兴趣。


    当然,他也不会站在现代人的立场去阻止就是了。


    看到秦皇贵妃在瞪自己,萧宴宁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这个笑自然没有安抚住秦皇贵妃那颗不安的心,如果有可能她很想把萧宴宁从马上拽下来,就让他和自己待在一起看着众人玩闹。


    不过要真这样的话,萧宴宁还不如不来呢。


    皇子也是男子,就应当摔打着长大。


    没了吵闹声,本就温顺的小白马也没了激情,它驮着萧宴宁安静地俯身吃草。


    萧宴宁朝秦皇贵妃又笑了下,然后让牵马人让开,自己骑着小白马去找一直在不远处等着他的梁靖和季洛清等人。


    他们年岁相差不多,都在外围狩猎。


    受到惊吓的猎物都往密林中窜去,外面基本上没有什么猎物,几个小朋友也没想到能打到猎物,他们主要是骑马溜达着玩。


    小孩子一直憋在家里学习,就连骑射都要有固定的地方,如今来到猎场这等空旷的地方,心情都和往日很不一样。就连平日里一板一眼的季洛清眼睛里都流露出几许欢喜之意。


    萧宴宁是皇子中最没皇子样的,玩闹的话题由他提起,很快得到了众小朋友的反馈。有人表示自己能一口气踢数十个毽子,萧宴宁带头惊呼,很不可思议。


    其他人一看这么能提供情绪价值,纷纷说起自己这些日子都玩了些什么。季洛清都在说自己养了一匹小马,每天都要亲自给他洗漱喂它吃草。


    萧宴宁羡慕坏了,表示等回去他要去义勇侯府看季洛清养的小白马,梁靖也嚷嚷着要去。


    季洛清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几许开心。


    这时一道白影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萧宴宁惊呼:“兔子。”


    小朋友们一听,也顾不上聊天了,嚷嚷着在哪在哪,纷纷举起弓箭乱射一气。梁靖到底在边关呆过,骑射功夫远比其他人要好,眼明手快射到了兔子腿上,那边很快有将士敲锣朗声禀告,说梁小公子射下猎物一只。


    梁靖的脸都红了,他略带下巴有些得意地看着萧宴宁。


    萧宴宁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夸赞道:“你真厉害。”


    梁靖抿着嘴,表情更得意了。


    萧宴宁在心里笑,真是小孩子心性。


    比起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密林中的捷报声那是一道又一道的传来,太子猎下狐狸、三皇子狩到豹子等等,众人听得惊呼不已。


    等时辰到,钟鼓声响起时,密林中狩猎之人陆陆续续回归。


    清点猎物时,皇帝射的猎物不多,不过皇帝射到了一只猛虎,是众猎物中最大最凶猛的,众人自然纷纷祝贺。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喜意。


    萧宴宁心想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当皇帝,被人不动声色捧着真的是一件特别舒心的事。


    今日猎到猎物最多的是三皇子萧宴和,一共猎到了二十三样猎物,有大有小。


    太子次之,一共十六只。


    四皇子八只,五皇子四只,六皇子五只。


    五皇子的脸最臭,他觉得自己只猎到三只野鸭一只兔子,完全是因为自己运气不好。要是往里面在跑一跑,他也能多猎到几只野兔。


    臣子中,梁涵第一,数目比太子少一只,梁牧十只,秦昭也猎到了七只猎物。


    最后是梁靖,兔子一只。


    当然,还有没有猎到猎物的,在心底发誓下次一定要猎到。


    听到猎物数,众人心中一跳。


    三皇子神色如常,太子笑着称赞道:“三弟天生神力,果然厉害。”


    皇帝看向三皇子哈哈大笑:“今日朕的三皇子拔得头筹,众卿后面几日可要努力。”说完这话,皇帝拍了拍萧宴和的肩膀:“不错。”


    众目睽睽下,三皇子恭声道:“谢父皇夸赞。”


    第一日狩猎圆满结束。


    日薄西山时,幄殿前架起青铜灯,照得账内如同白昼,众人换了衣服,皇帝端坐在宝座前。


    帐外,清洗干净的猎物随着刘海的唱名被投入水已沸腾的巨大器皿中。


    这唱名记录象征着“武功”,皇帝根据众人功劳大小,把自己所狩到的猎物分给众人,以彰显恩宠,三皇子所得最多。


    群臣举杯,伴有乐舞,卢文喻赋诗颂扬今日之盛况。


    萧宴宁咬了一口烤肉,耳中听着那些夸赞之词,心想卢文喻不愧是翰林出身,又得皇帝喜欢,拍马屁都能拍的这般文采飞扬。


    狩猎一共七日,而后几日,众人狩到的猎物远不如第一日多。


    有时很多人都会空手而归,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三皇子狩到的猎物最多。


    芸妃私下里偷偷说三皇子不知变通,哪能次次狩猎都比太子多,让他多少让着点太子。


    萧宴和则道:“我本就力气大,又常年在勇士营训练,要真让着就太刻意了,太子也不一定高兴。”


    芸妃急了:“你知道个屁,你看场上哪个没让着,就你实心眼。你是不是傻?”


    三皇子转身到一旁,芸妃气的用东丽话骂了起来。


    七日狩猎行程眼瞅着即将顺利结束,偏偏第六日出了事。


    当时正值下午,皇帝正在同蒋太后说话,众位嫔妃也在闲聊,只听帐外有人急呼,说是七皇子的马惊了。萧宴宁还在马上。


    皇帝和秦贵妃一听立刻起身脸色一变,立刻走出营帐。


    其他众人相互看一眼紧随其后。


    那厢萧晏宁那只平日里温顺的小白马今天跟吃错了药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横冲直撞地乱跑着,萧宴宁坐在马背上死死抓着缰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甩下去。


    这几日猎物都被猎杀的差不多了,萧宴宁和梁靖他们在围场周围也能撒欢跑上两圈。


    眼瞅着即将回京,有闲心的众人得空继续围场溜达。


    萧宴宁也不例外,只是一开始一切都还好,但不知为何小白马突然不知为何,嗷嗷叫地发狂起来。


    萧宴宁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就被它带着跑了。


    梁靖等人瞪大了眼,想要追但根本追不上,那小白马的速度明显有问题。


    梁靖大喊一声,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随后哗然。


    远处的梁牧反应也最快,拿起弓箭翻身上马朝萧宴宁追去。


    他倒是可以一箭把马射死,但此时小白马癫狂的很,万一萧宴宁从上面滚落下来或者被马压在身下都是极其危险的事。


    梁牧估算着距离,想着自己追上去跳到萧宴宁身后的可能性,只是不知道那小马能不能经得起他跳过去时的重量。


    只是无论如何都要在萧宴宁进入密林前截住它,密林中猎物几乎没了,守卫人员也撤了很多,进去了不容易找到不说,万一遇到残留在里面受惊的野兽,那就是非常危险的事。


    风呼啸着从脸上刮过,小白马不要命地朝前跑着。


    萧宴宁也知道事情的危险性,现在马速非常快,他又太小,被甩下去肯定会摔伤。


    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响起,他回头看了一眼,慢慢沉下心来。


    正在这时,只见前面五皇子从前面的密林中走出,手里还拎着一只白狐狸。


    看到骑着小白马直冲冲朝自己奔来的萧宴宁,五皇子脸上得意的笑僵了,惊怒之下,腿根本迈不动。


    如果他没看错,这架势像是奔着他的命来的。


    梁牧也急了,五皇子在他左侧,七皇子在他右侧,算距离,他离五皇子比较近,但他又不能不顾及七皇子。


    萧宴宁拉不住小白马,小白马还越跑越疯,就这速度,小白马的蹄子早晚要踏到五皇子脸上,不把人撞坏也得踩伤。


    萧宴宁看向梁牧吼道:“去救我五哥……”


    说完这话,萧宴宁拿起箭囊中的箭,心道幸好这玩意他虽然没用过,但为了面子每次还背着。想着这些,萧宴宁眉眼一冷,拿着箭狠狠刺向小白马薄弱的喉咙处。


    他年纪虽小,但常年锻炼,狩猎之箭又锋利无比。


    箭头入肉,小白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变故不过在一瞬间,梁牧看到这一幕不由地瞪大了眼,随即他朝傻在那里的五皇子奔去。


    血顺着伤口流出,流在萧宴宁手上,染红了他白皙的手掌,也染红了他的衣袖。


    泛着腥气的铁锈味入鼻,让人感到反胃,萧宴宁面无表情,手上的力道不但没放松,反而越发使劲儿。


    身下的小白马还在仰头鸣叫,声音带着凄色。


    它应该很疼,但它还在不停地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的速度一点一点慢了下来。


    等慢到一定程度,萧宴宁果断地翻身跳了下去。


    万一跳晚了,小白马摔倒时压在身上,说不定要把他压坏。


    小白马并不高,因为是奔跑着的缘故,萧晏宁还是摔倒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地上小白马流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和脸颊。


    这期间萧宴宁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匹小白马,眼睁睁看着它的血流了一路,看着它撞到了树上撞晕了脑袋,还弹动着四肢想要起身继续跑。


    那厢梁牧已经拦腰把五皇子带上了马,两人朝萧宴宁奔来。


    萧宴宁缓缓站起身。


    他身上、手上和脸上都是血,乍然一看还以为他是个血人。


    萧宴宁愣愣地看着小白马,小白马的动作越来越僵,直到最后它再也没了动作。


    这一刻,要是此刻他身边有人,他们就会发现萧宴宁眼睛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七八岁孩子的眼睛。


    皇帝和皇贵妃等人匆匆赶到,萧宴宁垂眸收敛起神色。


    看到这一幕,皇贵妃的腿都软了。


    “小七……”皇帝上前一步轻声喊道。


    萧宴宁回过头,他看着皇帝又看向皇贵妃,又看向他们身后的众人。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担心的表情,让人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萧宴宁张了张口,他想说什么,心里翻涌着各种想要压却根本压不下去的恶心味道。


    萧宴宁弯腰吐了起来。


    他吐的昏天暗地,眼泪都出来了,吐到最后胃里没了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黄水。


    “来人,叫御医。”秦贵妃上前抱着他道。


    “父皇、母妃,我的小马没了。”脑袋昏昏沉沉之际,萧宴宁难过地说。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一点点,么么哒


    第64章


    萧宴宁不是没见过血的人,他杀过鱼宰过鸡。可他从来不知道,一匹小小的马身上会有那么多血,从被刺伤到最终倒下,血流了一路像是流不尽那般。


    血腥味飘入鼻尖冲刷着胃部,他整个人都被血气包围了。


    萧宴宁被人带走的时候眼睛还在望着小白马倒地的方向,他不知道这匹温顺又懒惰的小白马最终有没有合上眼睛。


    他努力睁大了眼,但还是看不清。


    大概没有吧,被自己的主人亲手杀了,小白马怕是会死不瞑目。


    萧宴宁没得到过太多宠爱,也没有太多爱心。他不是动物爱好者,会把动物当做自己的家人,但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会亲手杀掉陪伴自己的小白马。


    那个他起名为‘雷电’,还想着让它在围场一鸣惊人的‘雷电’。


    人心狠起来,果然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前几天还在因为自己曾是现代人而没有狩猎,今天却能近距离亲手杀掉自己的小白马。


    那一瞬间萧宴宁心底涌起大片大片的恐慌,覆盖住了他的心。


    在这样以帝王为尊的年代,他有着皇子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有天会不会杀起人来也这么毫不犹豫。


    或被动或主动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些,萧宴宁胃部又泛起不适,他还趴在那里吐。


    只是他已经把胃里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他只能趴在那里干呕,手死死扣着地面,手面上青筋直露。


    秦贵妃抱着他,脸上都是泪。


    萧宴宁脸上有被树枝和砾石划破的伤痕,细小的血迹从伤口里渗出,和滚落时沾染到的小白马的血混染在一起。他还在哭,眼泪顺着脸颊流入血中,


    “小七,松手,让御医看看你身上的伤。”秦贵妃小心道。


    萧宴宁脸色苍白,双眸空洞呆滞,他看着身边的人,可又好像谁都没有入眼。


    “小七,不要怕。”皇帝半蹲下握着萧宴宁的手沉声道:“没事了。”


    萧宴宁在宫中养尊处优,平日里连杀鸡的血都没见过,何况是眼下这般场景。


    萧宴宁看着虚空,又看向皇帝。


    各种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宴宁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的五感像是被谁给屏蔽掉了。


    方有良和张善提着药箱来了,方有良上前为萧宴宁把脉,他说七皇子现在心悸的厉害,恐怕是被吓着了。


    皇帝带着萧宴宁回营帐,不管怎么样,总要先把人带回去。


    一群人匆匆而来,一群人匆匆而离。


    死去的小白马早就被皇帝近卫看管起来,他们会尽快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查这匹温顺的小白马到底为何会突然失控、发狂。


    今日之事,总要有人为此负责,总要有人为之流血。


    皇帝等人离开后,一直忍耐着的柳贤妃才终于看向五皇子失声发问:“宴安,你没事吧。”


    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满身是血的七皇子身上,皇帝一脸怒容,众人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她有千万句话想说,但最终只能先护着五皇子到一旁。


    她双眸含泪上下打量着五皇子,生怕他身上有自己看不到的伤口。


    这一刻柳贤妃突然明白了太子失踪时皇后的心情,以前看到皇后精神不振的样子,她心下同情。如今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她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儿臣没事。”五皇子愣怔怔地说道。


    真要说有事,也就是他手背上被白狐抓了几道痕迹,刚才受了惊吓,刺激到了白狐,白狐抓伤他逃跑了。


    那白狐是他这几天一直心心念念要抓到送给柳贤妃的礼物,如今礼物没了,然而他的心神并没有在这上面。


    他只是很疑惑,为什么。


    萧宴宁让梁牧先救他的声音他听到了,所以五皇子更加疑惑了。


    他和萧宴宁的关系很一般,今日之事要是放在他身上,他肯定不会开口让梁牧去救萧宴宁。


    自己的命都要没了,救别人有什么用。


    可萧宴宁竟然那么做了,所以,为什么呢?


    五皇子想不通。


    看着脸上苍白到没有血丝的萧宴宁,五皇子的脑袋一片空白,难不成还真拿自己当兄弟啊。


    想到这种可能,五皇子只想嗤笑出声。


    什么兄弟,皇家兄弟能维持住表面上的情谊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什么。


    所以说,萧宴宁那个傻子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


    柳贤妃不知五皇子的心思,在看到五皇子手上的伤时,她道:“走,赶快回去让御医给你清洗下伤口,擦点药。”


    五皇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那厢得知萧宴宁喝了药已经睡去后,众人散去。


    回到住处,梁绍看着梁牧,那张清秀的脸上难得严肃:“你今日差点闯了大祸。”


    梁牧抿嘴,他心里明白,七皇子没事还好,如果今天七皇子出事了,秦贵妃怕是要迁怒前去救五皇子的他。


    同样,若是五皇子出事,柳贤妃也会恨他为何对五皇子见死不救。


    就算知道事情和他没关系,然而丧子之痛总要有发泄之处,最终怕是会对准他。


    但那种情况下,他又不能装作不看到,也没想那么多。


    如果五皇子没有突然出现,他再快一点应该会救下七皇子,七皇子也不会因自救杀掉自己的马,进而受到那般惊吓。


    只能说命运如此。


    梁绍也明白,当时那场景根本由不得梁牧犹豫。


    要是看到了没跟上去,事后还是会在皇帝心中落下罪名。


    真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能。


    当时如果是梁绍在场,他也会骑马前去救人,只是事后难免会后怕。


    这一刻,梁绍无比想带家人回漠北,他宁愿和西羌之敌打一仗,也不想在京城纠结这些弯弯绕绕。


    梁绍压低声音道:“当时什么情况,你细细说来?”


    梁牧把当时的场景说了一遍,包括萧宴宁对他的喊话,还有他毫不犹豫分外果断的行为。


    心中虽有想法,但听了之后梁绍眉心还是忍不住一跳,他喃喃道:“平日里只听闻七皇子身份虽贵重性格却极其懒散,有点小聪明却从不在学习上下功夫。今日情况凶险,他小小年纪,遇事竟这般果断,出手也毫不犹豫,日后即便站着不动都免不得要扎人眼。你弟弟身为他的伴读,也不知是好是坏。”


    “秦家已是极贵之家。”梁涵也在一旁轻声道:“宫中七皇子生母已是皇贵妃,太子品性端正深得人心,秦家和七皇子行踏间错一步,怕是会落到万劫不复之地。”


    “别想了,这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梁绍一阵头疼,他看向梁牧:“若有人询问你今日情况,不可多言。若贵人询问,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孩儿明白。”梁牧道。


    这一晚,皇家猎场能睡着的人并不多。


    无数人都在想,如果今日是自己,在七岁还不满八岁的年龄能不能做得比萧宴宁更好。


    可能第一时间就会被吓傻直接被甩下马,就算没有被甩下,又有谁敢直接用箭果断刺伤马的喉咙,让它流血而亡呢?


    蒋太后在营帐中道:“我就说皇帝这个老七不一般。”


    王嬷嬷不敢接话,蒋太后坐在那里,想着什么,又什么都没想。


    皇帝也没睡着,自打萧宴宁说他会长命百岁后,皇帝看萧宴宁时免不了有层滤镜。


    萧宴宁能自保成功,多亏他以前胡闹着要学武,虽然学的不精,好在关键时刻保下了性命。


    更何况,萧宴宁在那种情况下还惦记着五皇子。


    在皇家,最缺的就是兄弟情深,萧宴宁做的极好。


    而秦贵妃一直守着萧宴宁,然而到了当天夜里,萧宴宁起了高热。


    营帐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忙碌。


    除却萧宴宁出事,这场狩猎之行还算圆满。


    狩猎在第七天结束,皇帝带人祭祀一番,然后收拾行李回京。


    翰林院画师还画了《狩猎图》。


    画中皇帝弯弓,箭尖所指处,一只鹿正在林中奔跑。远处山脊上,一只苍鹰在飞翔,四周蜿蜒的明黄色帷幔宛如巨龙盘踞,杀伐与荣耀,在宣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柳信和卢文喻看到画称赞又摇头,可惜了,皇帝心情不豫,这画到底没能奉上。


    回到皇宫,包括蒋太后在内,所有人都很沉寂。


    裴德妃听闻猎场出事后,震惊不已,心下一会儿想幸好二皇子没去,一会儿又想到底是什么人敢对七皇子下手。


    ***


    萧宴宁这一病病了半个月,一开始的七八天高热反反复复不退,偶尔热糊涂了还会说胡话,他清醒时不怎么能吃下东西,半个月内瘦了一大圈。


    众人从一开始对他的行为感到惊叹,到后来都忍不住怀疑他能不能撑得过去。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不满八岁的孩子。


    太医院的御医们被皇帝都骂了一通,说是再治不好七皇子,就要他们的命。


    皇帝也不是真想要那些御医的命,他只是担心,毕竟高热反复不退,时间长了,怕是要把人给热傻了。


    秦贵妃已经没有心情协理皇后处理宫事,她现在一心扑到萧宴宁身上,她只想萧宴宁能平安,至于幕后之人,别人想让萧宴宁死,那幕后之人也不能活。


    方有良和张善等御医商量了一通,下了狠药,这一夜萧宴宁大汗淋漓,好在热终于退了下来。


    后面几天还有低热出现,好在慢慢调养着也都降了下去。


    太医院的太医们脑袋保住了,心里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害怕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折腾了数日,萧宴宁病好了之后,平日里那双总是含着单纯笑意的眼眸现在多了几分阴郁。


    与此同时,永芷宫隐隐有传言说七皇子性情大变。


    不喜欢小白兔,那喜欢小黑兔吗?白切黑的兔子呢?


    平等创死每个人的疯逼更不好相处吧。


    第65章


    “都下去。”萧宴宁小脸紧绷着,拧着眉头一脸冷酷无情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宫人道。


    地上的太监和宫女一听这话,立刻起身恭敬地退了下去。


    萧宴宁看着他们微微垂下眼眸,这群宫人里就有接替听雪的宫女,干的还是听雪曾干的活,名字也还是听雪。


    永芷宫向来是换人不换名,宫里其他人也许会觉得觉得膈应,秦贵妃却觉得挺好。


    上个听雪用假话把蒋太后‘忽悠’了一通,在蒋太后生辰宴上胡说八道,后来被皇帝直接当众赐死了。


    秦贵妃还让秦家去查了下听雪家里的情况,打听到的情况是听雪的家中出了赌徒,为了躲债全家都不见了踪影。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听雪都做出了背叛的举动,她差点用那些胡说八道害了人。


    秦贵妃当时就和永芷宫的宫人说,永芷宫的宫人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缘由做出吃里扒外的行为,她都不会容忍。


    不必皇帝出面,背叛者在她手里也会死的很痛苦。


    听雪的事发生后,永芷宫上上下下都被清理了一遍,清理出去了一些宫女太监。


    再入永芷宫的粗使宫女和杂役太监,确认身世清白没什么问题,秦贵妃才把人留下。


    萧宴宁自打病好了之后,脾气很不好。以前他浑身肉呼呼的,脸颊处有着婴儿肥,脸上每天都挂着萌萌哒的笑容,眼睛看人时都是亮晶晶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现在萧宴宁瘦了很多,身姿单薄,面容紧绷双眼阴郁,看起来就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以前萧宴宁的脾气可没这么暴躁,也不怎么发火,现在则是看谁不顺眼都要说上两句。


    宫人不想惹他发怒,都避着他走。


    没想到今日他突然有了闲心出来溜达,迎面就和几个打扫院子的宫人撞上了。


    这些小太监小宫女害怕被罚,跪下来哆哆嗦嗦请罪,萧宴宁看的心烦,寒着脸让他们都退下。


    宫人离开,萧宴宁走到桂花树下掏出自己给小白马做的小牌位,上面就写着丑不拉几的小白马三个字。


    萧宴宁用铲子在桂花树下挖了个坑,把小牌位埋在了进去。


    萧宴宁在这颗桂花树下埋过不少东西,有在冬天里死去的蛐蛐,在秋天里枯萎的荷花。


    把小牌位埋好,萧宴宁蹲在那里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小小的背影看起来既萧条又落寞。


    皇帝和秦贵妃站在殿内从窗户处望着他,秦贵妃用手擦了擦泛红泛热的眼角。


    萧宴宁发热那段时间,人不清醒说着胡话时,还在哭着喊着让皇帝和秦贵妃救救他的小白马。


    只是那匹他心心念念的小白马早已经死了,没办法救治。


    小白马是皇帝亲自为萧宴宁挑选的,经过很多次测验,性子极为温顺。


    萧宴宁出事后,皇帝第一时间命禁卫把在围场负责马匹的人员全部控制起来,并命令亲卫立刻回京严查御马监里的所有人。


    同时命亲卫寸步不离地守着死去的小白马,然后一点一点检查它到底因何发狂。


    没过多久,亲卫在小白马的前蹄铁处发现了细小的钉子,钉子应该一开始是卡在蹄铁处,并没有直接伤到马蹄。只是等人骑在上面时间久了,钉子卡着蹄铁缝隙入肉,小白马自然会感到不适。


    除此之外,萧宴宁的小马白在上场前还吃了带有药性的草料。


    药性起,小白马腹痛难忍,配合着刺入马蹄的钉子,小白马不发狂才怪。


    小白马越是疼就越想溜达,越溜达越疼,然后越是加速奔跑……种种加在一起,温顺的小白马就变得更加癫狂了。


    这些证据刚摆在皇帝面前,御马监有个叫刘行的太监就咬舌自尽了。


    从负责围场安全那些人的口供中得知,萧宴宁的小白马做检查时一直有这个太监的身影。


    按理说皇家的马匹都会受到严格细致的检查,前几日都没出现任何问题,谁也没想过萧宴宁的马会在第六天会出事。这种事被发现,就是死罪,就算成功了,事后也是死。


    皇帝自然不信一个御马监的小太监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他也是皇家人,知道宫里一些陷害人的肮脏手段。更何况萧宴宁所面临的情况那么危险,如果没有梁牧跟了上去,如果萧宴宁没成功杀掉那匹小马自救成功,那萧宴宁就会撞到五皇子萧宴和。


    被马迎头撞上,就算没被撞死,也会被撞残疾。


    萧宴宁是秦贵妃的命,五皇子也是柳贤妃的命,五皇子出事,柳贤妃怕是杀了萧宴宁的心都有了,何谈原谅。


    哪怕后来查到是御马监里面的人所为,和秦贵妃无关,柳贤妃又怎么可能相信,她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萧宴宁。


    秦贵妃和柳贤妃未来势必反目成仇。


    在马上做手脚的手段粗暴,却极其有效果。


    此事一成,便是一箭双雕之计,直接废掉了大齐两个皇子。


    这种事,背后没有人指使,御马监那些太监岂敢动手?


    能使出这样恶毒手段的人就是冲着废掉两个皇子来的,此次事件肯定和后宫一些人摆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有人能指使御马监的太监做出这等大逆之事,皇帝何止是心惊,他夜里都要睡不着觉了。


    御马监是司礼监之下第一监,地位何等重要。


    御马监掌管草场、皇庄、皇家马匹,同时又掌兵符令旗,与外廷兵部相互监督相互制约,又与五军都护府相抗。御马监在腾骧四卫营中还设有监官、掌司、典薄、写字等官员,有着内府‘户部’之称。[1]


    不把幕后指使者查出来,皇帝日夜不得安稳。


    司礼监作为二十四监之首,在内府负责调查御马监人员和其他宫人来往情况。


    观海作为秉笔太监有监察百官之责,直接负责此事。


    皇帝亲卫首领温林直接在诏狱审查御马监掌印、监督、提督等所有人员。


    外廷中,六科中的兵科进行稽查,同时内阁上奏揭露御马监近些年擅自扩建皇庄、侵夺民田、伤及无辜等罪行。


    皇帝看到内阁上奏的折子,亲自朱批,罢免御马监掌印马安、监督王策等人的职,令温林严刑逼供,务必要查到有关联之人。


    经过多方联合调查,又查到御马监太监刘行和周贵人身边的宫女锦樱秘密对食,私下结为夫妻之事。


    刘行已死,观海带人前去周贵人宫里拿人,结果锦樱几日前已经跳井自尽了。


    周贵人咬死不知锦樱和刘行之间的事,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话皇帝怎么可能相信,皇帝直接把周贵人软禁起来,查抄了她的住处,结果在佛像背后查到周贵人天天诅咒秦贵妃和萧宴宁不得好死的证据。


    此乃宫中明令禁止所行的厌胜之术。


    皇帝得知后,震怒不已,直接把周贵人打入了冷宫等候处置,周贵人亲族全部被捉拿入天牢。


    观海顺着锦樱往下查时又发现,锦樱曾是四皇子母妃贺顺妃身边的小宫女,那时她还不叫锦樱。因贺顺妃一直病着,不怎么受宠,锦樱便离开了安福宫,几经辗转才跟了周贵人,又改了姓名。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扯出线头扯出线,就像是唱戏一样,一个人唱着戏文,不经意间牵扯了无数人。


    贺顺妃听闻此事后,还没等皇帝召见就因受惊病倒了。


    她立刻拖着病病歪歪的身躯主动来见皇帝,贺顺妃表示自己早已经不记得锦樱是谁,更不知道她在哪里当差。


    四皇子也是跪求皇帝明察。


    贺顺妃是小官之女,没有家世背景,多年来就缩在自己宫里不怎么见外人,又怎么可能和锦樱有联系。


    顺妃说话间便是大喘气,一副随时都要没了的样子。


    没有证据,皇帝自然不会对顺妃如何,随便说了两句话,便让四皇子带他回去了。


    期间皇帝从太医那里得知周贵人咳疾入肺,恐怕命不久矣。


    周贵人曾因子嗣之事一直嫉恨秦贵妃和秦太后,认定她们是凶手。


    一切事情源头就好像是周贵人临死想拉着萧宴宁一起,让秦贵妃至此痛苦难熬一辈子。


    大概知道自己要死了,周贵人冷宫绝食想见秦贵妃一面。


    皇帝自然不同意,谁知道将死之人会出什么幺蛾子。


    秦贵妃却求了皇帝去冷宫见了周贵人,不过在她去见周贵人之前,御医去检查了周贵人的身体以免有什么传染病,宫人也细致检查了里面有没有能伤人的器具。


    一切安全,秦贵妃才前去。


    短短几日,周贵人早就没了往日的光鲜亮丽。她头发枯黄,容颜憔悴,怀里抱着一个娃娃,神色温柔地哄着。


    秦贵妃看着她,半晌:“做别人的棋子,拖累整个家族,值得吗?”


    周贵人莞尔一笑,她哼着轻柔的歌曲在哄怀中的娃娃睡觉。


    秦贵妃:“本宫知道不是你,说出幕后之人,本宫可以让皇上饶了你族人性命。”


    周贵人抬头,哈哈大笑起来,面若疯狂状:“他们的性命和我有什么关系,除了自己的地位,他们什么时候把我放在心上过?自打我失宠,他们除了让我复宠之外还说过什么关心我的话吗?我都快死了,我还在乎他们?”


    “没有别人,只有我自己,是我恨你,恨七皇子。你现在是不是想立刻杀了我?是不是每每想起来有人要害七皇子就都担惊受怕的睡不着?”


    秦贵妃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她的神色仍旧和往日一样倨傲:“本宫不会活在担惊受怕中,七皇子有本宫和皇上庇佑,日后只有平安健康。”


    说完这话,秦贵妃甩袖离开,周贵人在她身后咬牙问:“我的孩子是不是你和太后弄掉的。”


    秦贵妃回头看着她冷声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带着这些疑问离开吧。”


    周贵人气红了眼。


    秦贵妃离开冷宫时,听到周贵人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咳嗽着。


    秦贵妃在冷宫门前站了一会儿,抬脚离开。


    当晚,周贵人吐血死在了冷宫之中。


    周贵人可怜吗?的确可怜,她心思细腻,一心想要直入青云。


    入了宫得了皇帝眼,有了身孕,家人偏爱起来,原本以为至此风光,没想到宫中险恶,孩子没了。周贵人日夜期盼着那个孩子的到来,想着皇子也好公主也罢,总想着要如何疼这个孩子爱这个孩子。


    结果,孩子没了。


    嫉恨冲昏了头脑,便觉得秦贵妃抢了自己的人生和风头。


    于是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被人利用走完了一生。


    秦贵妃并没有把周贵人放在心上,周贵人的委屈不是她给的,所以,周贵人凭什么要害萧宴宁。


    随着周贵人离世,事情仿佛结束了,皇帝当然不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


    他现在对谁都有疑心,贺顺妃病病殃殃,但她依附于皇后。


    贺顺妃没有那个心思,皇后呢?


    毕竟他宠爱秦氏,又封了秦氏为皇贵妃。


    形同副后和真正的副后不一样,皇贵妃直接分权皇后,甚至可以说太子之位都因此受到威胁。


    就算皇后不动,那她身后的人会不会铤而走险想要除掉萧宴宁呢?


    反过来说,这是不是又是一个一箭双雕的计策。


    让他怀疑顺妃,怀疑皇后?


    还有康淑妃,当年在王府她因有蒋太后撑腰,日子比现在过得顺畅。


    入京之后她一直很低调,可现如今蒋太后也入了宫,看着同样有秦太后撑腰的秦贵妃,她心中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那蒋太后呢,他们母子多年未见,因身份之故,心多多少少都变了些许,蒋太后一贯看不上小七,其中可有她的手笔。


    皇帝看谁都觉得浑身是疑点,然而继续追查下去,却并无线索。


    好像萧宴宁遇到的灾祸就是周贵人死之前的一场疯狂策划。


    内阁在秦追的带领下又把周贵人家里的族亲弹劾了一遍,周家的确和周贵人所行没关系。只是皇帝眼不见心不烦,被弹劾者,收敛钱财有错在身者撸官发配岭南,其余者都贬为平民。


    与此同时御马监的人员很快补充完毕,其中刘海的干儿子刘淮为御马监提督。


    原本有人举荐刘淮为御马监掌印,刘海得知后亲自向皇帝请罪,同时请求皇帝责罚,说刘淮还担不起御马监的职责,不过是有人借着他的势力才举荐刘淮,同时刘海说自己已经给刘淮找到了去处,准备把他发配到浣衣局锻炼几年。


    皇帝倒也没让刘淮去浣衣局,刘淮成了御马监提督。


    不过没过多久,皇帝提拔明雀成了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明雀也是历来以来御马监最年轻的掌印。


    刘海从那之后,服侍皇帝时越发小心了。


    这些事情都是在萧宴宁生病时发生的,等萧宴宁病好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皇帝静静看着还在桂花树下蹲着的萧宴宁,他转眸看着秦贵妃:“再过几日让梁靖入宫和小七说说话。”


    秦贵妃看向他,皇帝:“他们两个平日里就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有梁靖在,小七心情应该会好一些。”


    秦贵妃想了下道:“也好。”小孩子和小孩子之间,总是天真一些。


    不管怎样,日子还要继续。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烦闷之故,萧宴宁只觉得今年的天格外闷热。


    后来萧宴宁才知道,并不是错觉,那年的天就是不一样,京城如此,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干旱、水患,各种灾情来的让人措不及防,大自然带来了无形的战争。


    天灾久了便会引起人祸。


    祸乱出现时,就得有人前去平息。


    平息战乱,就会有流血事件,就会有人战死沙场,就会有人面临生离死别。


    作者有话说:


    [1]明代国家权力结构及运行机制


    第66章


    自打萧宴宁在木安围场被带走之后,梁靖就再也没见过他。他一想到萧宴宁浑身是血的模样,就着急的不行,暗恨自己骑马技术不行,要不然就能赶上萧宴宁了。


    梁靖在家里急得抓耳挠腮,等父亲梁绍下朝就巴巴凑过去问七皇子怎么样了。


    梁绍看着他心中滚过无数念头,最后敲了敲他的脑袋:“宫里没有消息,为父哪能知道这些。”


    涉及皇子,他要是能知道才奇了怪了。


    梁靖闷闷不乐地嗯了声。


    等到了第二天,他还会询问,于是得到了一个和前一天一样的答案。


    只是梁靖不死心,每天都要问上一句。


    好在梁靖脑子转的快,知道在梁绍这里得不到答案后,便跑去义勇侯府问季洛清。


    季洛清和萧宴宁关系不错,心里一直记挂着萧宴宁,也向季洛河打听过萧宴宁的情况。


    季洛河到底是驸马,比起梁绍这样纯粹的臣子还是能够多透露一点宫里的情况。


    于是季洛清偷偷告诉梁靖:“我听二哥说七殿下高热已退,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听到这话,梁靖松了口气,他有些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入宫见到七皇子。”


    季洛清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给他分析道:“你是七皇子的伴读,等七皇子身体好了之后,你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梁靖也知道啊,他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他前两天还故意撒泼打滚让梁绍把他送去宫里,结果被狠狠揍了一顿,可把梁靖给气坏了,愣是连续两顿没有吃饭,结果无人搭理他。


    饿得不行,屁股又很疼,梁靖难受的不行,只好半夜偷偷跑到厨房自己找吃的。幸好厨房里剩下的饭菜还很多,他一边吃一边委屈。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梁靖都不抱希望能进宫见到萧宴宁了,宫里突然来了人说要接他入宫。


    来接人是随堂太监冯恩,冯恩来的突然,霍氏一脸愁容,她一边忙让人给冯恩封跑腿银子,一边叹着气:“冯公公,小儿最近贪玩的厉害,书都没怎么读过,入宫陪读时怕是要闹笑话。到时,还望冯公公能为小儿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


    冯恩看着银子推辞了一番,宫里谁不知道萧宴宁在皇帝心中地位不同。他来梁家也是因为萧宴宁之故,这银子很有吸引力但同时又有点烫手啊。


    不过冯恩最终没推过去,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梁大人和夫人莫担心,七皇子病刚好,暂时不入上书房。小公子入宫也不是为了陪读,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就是想着小公子性格活泼,正好可以入宫陪七皇子说说话。”


    知道为何要入宫,梁家众人放下心来。


    霍氏心想,怪不得梁靖天天想往宫里跑心里记挂着着萧宴宁,人家七皇子也在想着他。


    孩子和孩子之间的交往就是比大人之间要纯粹。


    梁靖一听说要入宫,忙道:“我去,我去,等我收拾下,我给七皇子买了很多好玩的东西,我都给他带去。”


    霍氏一把拽着他,笑道:“来不及了,宫里什么都有,那些等下次再拿。”


    现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宫里所有人神经都在紧绷着,他拿了也没办法送到萧宴宁跟前。


    冯恩朝霍氏微微一笑:“夫人有心了。”这才带着梁靖离开。


    梁涵等他们离开后,语气略带几分微妙道:“三弟还真惦记七皇子。”他还记得第一次送梁靖入宫时,梁靖又哭又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开始期盼着入宫了。


    “要是有人天天变着花样拉着你玩,你也惦记他。”霍氏没好气地说。


    梁靖自打入了宫,每次回来不是讲自己学了什么,而是讲萧宴宁带他又玩了什么。


    就他们那股子劲头,皇宫里的花草包括湖里的鱼都没少遭殃。也就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搁在普通人身上,九条命都没了。


    梁涵一想,也是。


    去木安围场前,萧宴宁还拉着梁靖在永芷宫烤肉,说是提前适应一下,到了围场狩到猎物可以烤着吃。两人也不让宫人帮忙,烤肉烤的灰头土脸,都脏兮兮的。


    要是他小时候有个这样的玩伴,他也放不下。


    只是七皇子身份再普通一点好了。


    ***


    梁靖见到萧宴宁后一脸震惊,他跑到萧宴宁跟前有些难过:“殿下,你怎么这么瘦?”说着还伸出手扯了扯萧宴宁的衣服,同样的衣服穿在萧宴宁身上真的宽大了不少。


    萧宴宁没想到梁靖会突然入宫,秦贵妃也没告诉他,大概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梁靖抬头看着萧宴宁突然笑了,他眼中的难过还没有完全散去又添了几分欢喜:“殿下要多吃饭,饭吃多了就会胖了。不过殿下就算是瘦了也很好看,殿下怎么样都好看。”


    萧宴宁挑了下眉,好吧,惊喜他收到了。


    孩子童言童语里的天真单纯总能帮着驱散心底的阴霾。


    “殿下,我在宫外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这次入宫匆忙没带来,等下次入宫我都带来给你玩。”梁靖低声道。


    不管东西贵重,主要这份心意很难得,萧宴宁点头笑道:“好。”


    梁靖见他笑了,自己跟着又嘿嘿笑了两声,他看了看四周小声建议:“殿下,御花园的花现在应该可好看了吧,我们去看看花吧。要不,我们去划船也行啊。”


    这点小事萧宴宁哪能不满足小伙伴,于是道:“去去去,走。”


    梁靖可兴奋了,拉着萧宴宁往外走。


    “殿下,我现在每天都多用一个时辰练习骑马,等以后你再遇到疯马,我就可以去救你了。”路上梁靖认真一脸地说。


    萧宴宁心想,就不能盼望他好点,还下次呢,这次都快给他整出心理阴影了。


    “那你好好练。”心里这么想,他嘴上并没有打击梁靖,而是非常高兴地说:“那我等着。”


    梁靖嗯嗯地说好。


    秦贵妃看着两人离开,终于放心了不少。


    皇帝说得对,小孩子就该和小孩子多玩玩,时间久了,就会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


    萧宴宁和梁靖出永芷宫没多久迎面碰到了五皇子,五皇子站在原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萧宴宁一番,哼哼一声皱着眉头语气恶劣道:“七弟,永芷宫的宫人不给你吃饭吗?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瘦的跟猴子一样了?”


    萧宴宁:“……”自古以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然不假。


    “五哥哥,钟祥宫的宫人肯定每天给你吃了很多饭,你现在跟一只胖猴子一样。”萧宴宁很有礼貌地说,然后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梁靖离开了。


    他一个成年人,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太多。


    萧宴和愣了下看向身边的太监元修:“他在讽刺我吗?本皇子哪里胖了?”


    元修:“……”可能和七皇子相比较是要胖一些吧。


    “还有,他对我这个哥哥什么态度,他浑身长刺儿了吧,说话都这么刻薄。”五皇子分外双标道,毕竟他说话也不怎么好听。


    元修看着愤愤不平的五皇子压低声音道:“殿下,你这几日不是一直想来看七皇子吗?今儿见到人了,七皇子也没事了,您该开心才是啊。”


    这话一出,萧宴和瞬间像是一直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炸毛,就差跳起来了:“谁想来看他,我就是听说他小小年纪受了很大惊吓,怪可怜的。我就算想来看他,还需要偷偷摸摸吗?”


    元修:“……”哎,他也没说偷偷摸摸这几个字啊,跟了一个口是心非的主子,日子也很艰难。


    走了老远,梁靖突然开口:“殿下,你和五殿下的感情挺好的吧。”


    萧宴宁一脸无语地望着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感情好了。”


    眼有疾,需医治。


    梁靖:“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啊。”


    萧宴宁:“……”倒也用不着这么真诚。


    梁靖:“当时在猎场,殿下还在让我二哥救五殿下呢。”


    萧宴宁:“我们是兄弟。我惹祖母生气的时候,其他哥哥也帮我说话了呀。”


    梁靖愣了下,仿佛有点明白,又不是很明白。


    他那小小的脑袋觉得萧宴宁和其他皇子之间的感情和他同自家哥哥一样,但又有点不一样。


    想不通的事情梁靖干脆不想了,现在正是玩闹的时刻。


    在御花园里霍霍了一通,萧宴宁再回永芷宫时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当晚还多用了半碗饭。


    秦贵妃看得高兴极了。


    又两天二皇子,现在应该是康王了,入宫给裴德妃请安。


    宫里现在最引人注目的事是康王选妃和二公主的婚事。


    康王入宫后还特意来看了看其他皇子,看到瘦瘦小小的萧宴宁,他伸手揉了揉萧宴宁的脑袋。


    他常年累月的病着,最能体会一个病人的心情。


    而且萧宴宁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二皇子搬出宫入住康王府时,萧宴宁还没有彻底好起来。


    二皇子本来想低调行事,但皇子出宫是一件大事,皇帝也比较重视,宫里难免要热闹几分。


    那天永芷宫比较安静,二皇子离开皇宫后,皇帝才来看萧宴宁。


    知道这件事后,萧宴宁一边说怎么不告诉他一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自己的小宝箱,从里面拿出两个金元宝给皇帝,让皇帝给二皇子萧宴清。


    宫里再也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金元宝是萧宴宁的命了,他笑问萧宴宁怎么舍得把金元宝给萧宴清了。


    萧宴宁因病脸色恹恹,他眼睛却很亮:“二哥哥是二哥哥,可以给。”


    兄弟之间,感情自然大过金元宝。


    那两个金元宝皇帝亲手给了二皇子,二皇子一想到这些事,心里都酸酸的。


    “二哥哥不要摁头,摁头长不高。”萧宴宁护着自己的脑袋说。


    康王笑了笑收回手:“以后到二哥的康王府去玩。”


    萧宴宁笑了:“好啊。”


    康王看他那模样,忍住没摸他的头。


    宫里都传七皇子性格变了,他觉得没变啊,也不知道传出这些是非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


    康王的婚事拖到现在也有身体不好的原因。


    如今年岁到了,又有了自己的府邸,婚事也该提上议程。只是这结亲很有讲究,康王身体情况众人皆知,京城那些有女儿家的人家也要好好考虑一番。


    裴德妃每天都在愁这件事。


    康王的婚事还没定下,二公主的婚事有了眉目。


    二公主比康王还要大上一岁呢,她比较有自己的想法,皇帝去年就想给她赐婚,二公主自己不同意,说要挑个自己喜欢的。


    皇后大惊失色让她不要胡言乱语,皇帝却觉得萧安殊身为嫡公主任性一点也无妨,于是就没给二公主指婚,而是同意让她自己挑一挑。


    不过皇帝也说了,今年再选不出来,就会给她指婚。


    没曾想,二公主还真看重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梁牧。


    再次被问询婚事时,二公主对着皇帝直言相告,皇帝当时都愣住了。


    他本以为萧安殊会喜欢那种文文静静的儒雅书生,没想到竟然看中了梁牧这种武将。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心里各自都有想法。


    大部分人是觉得这婚事是皇后看重的,皇后很明显是想用姻亲的方式拉拢梁家为太子所用。


    梁绍听到消息匆匆赶回家,梁牧都双十的人了,愣是跪在祠堂被梁绍抽了一顿。


    梁绍一边抽一边气愤地说:“早就让你成亲成亲,你非不愿意,现在好了,要去当驸马了。”


    梁牧被打的嗷嗷叫,他一边躲一边道:“父亲,这亲事你要是不同意你就去跟皇上说,你打我做什么。”


    梁绍一看他这状态,更气了,抽得也更起劲儿了:“我让你躲,给我跪好!”


    梁牧:“……”又不是他的错,还不能躲了。


    秦贵妃得知这个消息忍不住同秦太后抱怨:“皇后是不是看小七和梁靖关系好,故意的。”


    秦太后看了她一眼:“这门婚事要是成了,对太子来说挺好。”是一大助力。


    秦贵妃苦着脸:“那对小七呢?这梁牧要是成了二公主的驸马,梁靖还能不能和小七一起玩耍了。”


    萧宴宁挺看重梁靖的,要是不能一起玩,那挺可惜。


    秦太后看着她深吸了口气道:“现在当然可以。”


    年纪小,做什么都行,再过两年,年龄大了,就会懂得权衡利弊,不用催,每个人都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听闻这话,秦贵妃脸色更苦了。


    太子也因为此事特意找到皇后,暗示她不必如此。


    他那岳父本就出自宣州府卫,虽不如梁家这般名震漠北,但也有一定的权势。


    皇后要是非和梁家攀扯上关系,难免会让人觉得他们贪多。


    皇后看着太子一脸无奈:“你以为是母后的主意?这是你妹妹自个儿的意思。她同你父皇说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有这个心思,连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太子:“……”


    竟然是这样。


    他这个妹妹向来有主意的很,又不受气,只是京城这么多好男儿,萧安殊为什么会选中梁牧呢?


    众人在议论纷纷,萧宴宁和梁靖在钓鱼。


    梁靖一边钓鱼一边撒鱼饵:“七殿下,你说我二哥真的会成为驸马吗?”


    萧宴宁心不在焉:“会吧。”都传出风声了,不会也得会啊。


    梁靖:“可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萧宴宁紧盯着湖里的锦鲤,随口道:“就不能是我二姐姐喜欢你二哥哥。”


    “二公主喜欢我二哥?”梁靖拧眉,他不明白。


    鱼跑了,萧宴宁看向他:“那都是大人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说罢,他收起钓竿站起身:“走吧,不钓了。”


    “好吧。”钓了这么久,一个鱼都没钓上来,梁靖早就不想钓了。


    收拾好东西离开,半晌,二公主从假山处走出来。


    她神色郁郁,本来是想来御花园散心,结果这两人竟然来这边钓鱼。


    二公主不想见到萧宴宁,也不想见到梁靖,便避开了。


    二公主心情郁结,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因为梁牧的家庭才想要选他为驸马,但她只是那天在猎场看到梁牧毫不犹豫骑马去救萧宴宁的场景。


    当时她想,如果自己要嫁人,就嫁这样梁牧这样的人。


    正直、英勇、无畏。


    二公主万万没想到,大多数人都觉得她别有心思时,一个连字都写不好的小屁孩竟然说出了最不可置信也最接近事情真相的答案。


    二公主和梁牧的婚事很快就定下来了。


    二公主未嫁,梁牧未娶,皇帝对两家也挺满意,也有意梁绍接管西北大营,这桩婚事就成了。


    皇帝为两人定下了来年八月初八的婚期。


    这年的九月初三,萧宴宁八岁,皇子八岁序齿。


    这说明他没有早夭,被成功记录在皇家玉牒之上。


    萧宴宁八岁生辰刚过完没几天,云州出事了。


    云州乃是平原之地,是大齐的粮食之城,户部等着云州的粮食入库呢,结果粮食比起往年来的要少,大批粮食迟迟没有踪影,一开始云州那边官员上折子说从云州到京城的漕运出事了,正在紧急抢修。


    然而还不等皇帝命人去查,云州县令的血书经过重重困难终于到达了京城秦追手里。


    原来今年云州一半的地方都处在大旱之中,有些地方甚至是颗粒无收。


    当地官员为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竟然隐瞒不报。


    送到京城的粮食,有一部分还是来年的春种。


    皇帝看到血书,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西疆边境有异动,云州大旱,西疆多半也会受到影响。


    西羌以游牧为生,大旱就意味着他们要饿肚子。


    西羌屯兵边境,说是要修河道,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战事一触即发。


    第67章


    皇帝急气攻心地晕倒,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召集太子和朝臣商议应对之法。


    乾安殿内,皇帝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扣着。


    这一声声仿佛敲在众人心底,敲得人心情烦躁又惊惧。


    御案之上摊着半年前“云州风调雨顺”的折子,风调雨顺的折子和血书放在一起,扎眼且还是对皇帝赤|裸裸的嘲笑、讽刺。嘲笑他端坐在朝堂之上,下面的官员想怎么忽悠便怎么忽悠,讽刺他身为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却不知江山的近况。


    皇帝望着折子和血书,许久轻笑道:“粮食涉及国本,发生这样的事,当地官员从上到下除了一个县令竟无人上报,可见云州官员上下一心,皆认为朕可欺。”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众人则慌忙跪下请罪。


    皇帝望着他们从鼻子里冷哼两声:“请罪,你们有什么罪,是朕有罪,朕有识人不清用人不当之罪。”


    在皇帝的阴阳怪气之下,朝中重臣脑袋更加低垂,生怕帝王这平静之下的怒火朝他们喷过来。


    越是压抑越是平静,帝王之怒爆发出来时越是震惊人心。没有人想惹一个即将暴怒的老虎,太子不想,首辅秦追不想,徐渊徐阁老也不想,其他群臣自然也一样。


    君臣沉默,皇帝嗤笑一声,又道:“众卿觉得此事当如何解决。”


    一时间众人垂首不言,只是那血书是秦追递到御前的,犹豫片刻,秦追道:“皇上,云州上下众口不言,云州此刻怕是已成法外之地。臣以为当从京城派巡按钦差前去查明此事,同时从京营和地方卫所抽调将士随钦差而行。若当地官员无辜,可威慑之,若真有人欺君罔上一手遮天,也好有所防备。”


    “秦卿此言甚和朕意。”皇帝眯眼望着众人:“众卿觉得派谁前往比较合适?”


    天灾大旱意味着民不聊生,意味着死亡,当地说不定还有疫情。


    想到这些,一部分人心里已打退堂鼓了,还有一部分人则在考虑此事带来的利弊,事情若办成了,将是大功一件,若不成,怕是要把性命留在云州。


    秦追抬眸朗声道:“臣愿为皇上分忧。”


    与此同时,太子也朗声道:“父皇,儿臣愿前往云州查明此事。”


    权衡利弊者见此情形,纷纷表示自己也行,打退堂鼓者为求自保一言不发。


    皇帝冷眼冷声:“我大齐满朝文武,便只有太子、秦卿和一半卿家可用吗?”


    其余众人被皇帝这直白的话吓了一跳,还不等表忠心,皇帝又道:“云州官员欺瞒朕于此,朕不杀之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众人沉默片刻,忙向皇帝推荐或者自荐前往云州。


    秦追垂眸,心里明白,他不可能去云州。


    他是大齐首辅,这种事不该他出面,再者上次在南疆,他不但成功找回了太子,又把蠢蠢欲动的南诏摁了下去,本已立威立功。要是这次再前往云州,秦家威名更甚,事后恐被人弹劾天下臣民皆知秦家而不是他人。


    更何况,这次云州县令冒死向他寄来血书,在有心人眼里他和云州县令的关系恐怕非比寻常。


    想到这些,秦追只觉得一阵头疼,说起这个云州县令,也不过是吏部考核时,他按照政绩规规矩矩调到云州上任的普通官员。平日里,他们之间还真没什么来往。


    涉及到利益,朝臣又开始争吵起来。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心口疼,干脆让他们到殿外吵,什么时候吵出结果,什么时候再进来。


    朝臣沉默,最后皇帝道:“既然吵不出个结果,朕便命驸马季洛河前往云州代天巡狩,押送赈灾银两,户部侍郎张笑、巡按御史温寂同行。除却五百禁军,另从京营和宣州府卫抽调三千卫士,由宣州府卫指挥佥事张知舟率领,负责驸马等人的安全,众卿觉得如何?”


    张笑、温林上次跟着秦追一起前往南疆。


    救回太子后,一个升任户部侍郎,一个是如今的禁军统领。


    驸马不得干政,但此行还需要一位身份贵重之辈才好,能压的住一些有心之辈。


    只是太子去年才在南疆遇险,还留下了头疾之症,这次不便前去。


    成年的皇子只有二皇子,身体还扛不住。至于秦追,他是大齐的首辅,是吏部尚书,次次都让他顶上,那其他官员都是吃闲饭的吗?


    皇帝认真考虑一圈,觉得驸马季洛河前去正好。


    季洛河出自义勇侯府,祖上也曾领过兵打过仗,再者驸马代天巡狩,全程有户部和都察院监督护送,倒也不算干政。


    众人听闻皇帝的决策,面上不显,心想皇帝都做好了决定,还多此一举问他们,怕不是想看群臣的态度。


    有人顿时觉得没敢开口实在是失策,怕是在皇帝心中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


    太子这时道:“父皇,西羌屯兵边境虎视眈眈,西北边境也不可不防。”


    皇帝:“朕已下旨,命西北大营紧盯着西羌的一举一动,西羌若真敢违背两国之誓,朕决不轻饶。”


    太子:“父皇圣明。”


    其他人也跟着说皇帝英明。


    从皇帝做决定,到户部把赈灾银准备好也需要数天,好在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杜检很给力,先整顿出了云州的赈灾银子。


    朝堂上的气氛凝重,后宫也没闲着。


    蒋太后把各宫妃嫔给召集起来,自己穿的颇为素净,还把自己的俸银拿出来说是要捐出去。


    后宫妃嫔一看一听也只好跟着一起素净,一起捐银子。


    这一折腾,蒋太后又得了个好名声。


    秦太后知道后没捐银子,倒是为云州亲自抄写了保佑平安的佛经,也成为了一则佳话。


    九月十七,季洛河等人带着赈灾银子乘坐官船离京。


    此时天气虽然开始变冷了,但河面还不至于结冰,乘坐官船顺流而下,很快就会到达云州。


    西北那边还是起冲突了,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西羌攻打城池,抢一些食物很快就会退离,局部争夺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一转眼就到了冬月,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今年的天冷的格外早,也格外冷。


    蒋太后都病了一场,生辰都没过。


    面对这样骚扰般的局部冲突,朝堂上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西羌既然敢如此行事,西北大营当主动出击,把西羌打到不敢再来犯大齐边境才是。


    另一种声音则是西羌不过是游牧之民,彪悍野蛮,如果今年不是天干地旱,西羌碍于大齐国威也不敢主动来犯,倒不如给他们点粮食,保他们温饱,他们心存感恩,也就不会再来骚扰大齐城池了。


    面对这样的说法,梁绍气的在朝堂上破口大骂,卢文喻一看情况不好那是拉都没拉住。


    被他痛骂的官员红着脸红着眼道:“梁大人这般气愤可想过现实情况,如今天寒地冻,西北天寒之时又比其他地方长,我们难不成要和西羌开战吗?这个时候打仗别说骑马追敌,走路都得摔趴下。就算真的要打,也得熬过这个冬天不是吗?”


    “我漠北铁骑何尝怕过严寒。”梁绍俊秀的脸上满是怒火:“我大齐将士是血肉之躯,他西羌人难不成是铜骨铁臂不成?如果还未应战便想着退缩,何谈守西北门户?”


    梁绍真是受够了朝堂这群自以为是的蠢货,遇到战乱,这群人想到的永远不是还击,而是利益。


    不打要争论,打还要吵,派谁去要吵,不派谁去也要吵。


    “皇上,西羌狼子野心,不可不防,臣愿前往西北护我大齐边境。”梁绍对着皇帝道。


    有礼部侍郎方郁阴阳怪气道:“梁大人这双眼能看到未来之事不成?这仗有没有都两说,梁大人就想着去西北带兵了。西北大营除了梁大人就受不住边防。梁大人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有私心呢?我记得以前梁大人还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呢。这次真前往西北,不知道皇上的话对梁大人没有用。”


    “梁大人为臣,自然听皇命行事。”太子眉眼一冷,直视着方郁:“方大人旧事重提是何意?”


    方郁不敢和太子对上,只是道:“太子恕罪,臣就事论事而已。”


    皇帝冷眼看着方郁,又看了眼秦追,这人也是秦追一手提拔上来的。


    朝堂上站着的官员,除却那些真正背靠皇帝的寒门子弟,其余人背后都有点关系网。


    这秦家和方家关系不错,这方郁原本是工部员外郎,这两年表现平平,无功无过,然后被秦追放到了礼部。


    大概是看不惯梁绍一个儿子给七皇子当伴读,另一个儿子成了驸马,方郁心里憋着一股气儿,说话有点咄咄逼人。


    文人的嘴向来比刀还利,那是杀人于无形,杀人不见血。


    秦追垂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心里已经决定过几天就找个借口把方郁调离京城,最好调到鸟不拉屎的地方。


    朽木就该烂在角落,非要把它雕琢成功,很耗命。


    ***


    朝堂上争吵不休,梁靖也感受到了家里凝重的气氛,来到宫里还在和萧宴宁说,梁绍很想回西北。


    萧宴宁把手里的暖炉递给他,心想皇帝肯定还是会派梁绍去西北。


    漠北铁骑少了梁绍不行,就是不知道是年前还是年后。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年后吧。


    想着不出意外,结果还是出意外了。


    除夕夜,西羌突然趁着大雪天大规模偷袭了边境城镇。


    这次不同以往,西北大营派军前去追击时,西羌一路都在残杀百姓。


    西疆战事起。


    正所谓趁人病要人命,西北有乱,南疆南诏和东海的东丽都跟着蠢蠢欲动,似乎想随着西羌在大齐身上狠狠咬上一口。


    三者中,西羌最强悍。


    四境想要安,西北必须稳。


    新年刚过,梁绍作为常年在西北领兵打仗者,他熟悉西北地形也知西羌人的性格,于是京城雪还在落时,梁绍离开了京城。


    这次因梁靖是七皇子的伴读,也因天气之故,霍氏留在了京城,梁涵梁牧随父而去。


    来年开印,梁靖入宫陪读时将一把木制弓箭交给了二公主,说是梁牧留给她的礼物。


    梁牧前往西北前,二公主送他一个平安符。


    梁牧当时都脸红了,后来走之前,自己做了这把可做玩赏的弓箭。


    梁靖第一次在自家二哥身上感受到了扭捏,梁牧把弓拿给梁靖说会在西北建功立业,也会尽快平定战乱,八月初八之前必然会赶回京。


    人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寻常的战事,和以往一样,甚至还没有以往那般凶险。谁也没想过结果会那么悲惨,以至于消息传到京城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


    第68章


    多年之后萧宴宁回想起那天,好像就是一个很寻常的一天,阳光很好,风很轻,永芷宫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梁靖和他在永芷宫空荡的后殿烤鱼,因火候没掌握好,鱼被烤的黢黑。在宫人的欲言又止中,他和梁靖兴致勃勃咬上一口,因是自己亲自动手的缘故,都觉得味道其实还不错。


    萧宴宁记得,梁靖一边吃一边在含糊不清地说家里很久没接到父亲和哥哥的来信了,母亲和他一直很惦记着他们,不知道今年他们能不能回京。


    说那些话时,梁靖神色有些落寞,不过还是咬了口鱼咽进肚子里了。


    萧宴宁看着他定定道:“会的。”


    梁靖朝他嘿嘿笑了。


    只可惜萧宴宁不是金口玉言,他说出来的话苍天不认。


    本以为是一场很快就能平息的战事,然而因南疆、东海边境都开始不安稳的缘故,朝堂上渐渐有了分歧。都是边境,都有敌人虎视眈眈,粮草又不能仅供西疆,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起来。


    好在东海那边的骚乱由平王萧琅压制,平王是皇帝的弟弟,蒋太后的小儿子。皇帝登基后就封自己亲弟弟为平王,如今居通州。


    东海有平王,南疆有安南军,两边的骚乱情况虽不如西疆严重,只是大齐三面受敌,情况也很不妙。一旦真打起来,短时间不显,时间长了,恐怕大军粮草都成问题。


    这期间三皇子年岁到了,将出宫建府。


    皇帝早就给三皇子在东街划了宅院,于是便封三皇子为安王,赐安王府。


    萧宴和搬出宫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旨前往边境,东海也好,南疆也罢,西疆他也行,他就是想为国出一份力。


    安王的折子刚入宫,皇帝还没吭声群臣便上书表示不同意。


    群臣嘴上说着安王身份贵重不能亲自涉险,心里则在想芸妃出自东丽,安王身上流着东丽的血,安王如果去了东海,万一和东丽勾结一通,那岂不是在大齐身上捅刀子。


    再者,退一万步来说,安王就算没有二心,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战场上刀剑无眼,若在东海战场遇到芸妃族人,三皇子是大公无私地举剑还是心有不忍地放人离开?


    安王这身份不去东海去了南疆,万一在南疆和东海人勾结呢,大齐那就是腹背受敌。


    身上有异族血脉,哪怕是皇子也一样,这一刻群臣把不信任演绎的淋漓尽致。


    知道群臣反对自己前往边境,安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呆在勇士营的时间更长了。


    后来太子上书皇帝,说安王赤子之心,一心为国,皇子前往边境督战,本就可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既如此,安王愿意前往边境乃是大功一件,而太子又说自己对南疆比较熟悉,愿前往南疆鼓舞人心。如果南诏同大齐开战,他也愿同安南军同生死。


    康王也同样上书,自己虽是病躯,但愿和太子安王一样前往边境为皇帝分忧。


    年岁紧跟安王后面的四皇子也表示愿意守边境,五皇子和六皇子虽年幼却也有这等心意。


    七皇子萧宴宁自然也跑到皇帝身边表忠心。


    几个皇子的这番行为可把皇帝给感动坏了。


    家宴上,皇帝喝了两杯酒望着安王语气慢慢:“那些风言风语你莫放在心上,父皇对你从未有疑心。”


    安王谢过皇帝信任,萧宴宁皱着眉头道:“父皇,那些人在担心什么?三哥哥最亲的人不是父皇和我们吗?那些人难不成以为三哥会为了一些连面都没见过的所谓族人咬父皇一口?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三哥哥还是不去东海的好,去了也落不了好,还省得被人说三道四。”


    萧宴宁自打木安围场病好之后,说话一向乖张,用词又不怎么好听且格外直白,直白到让人受不了。


    皇帝听罢这话瞪了萧宴宁一眼,只觉得他说话越发不顾及场合和别人脸面,那是一点弯都不转一点面子都不给。这次还好,只是点破了一些人的心思,平日里就跟吃了刺儿一样,扎的人浑身难受。


    看到皇帝的目光,萧宴宁悻悻地不吭声了。


    他这三哥从小就有一颗保家卫国的心,一心想要前往边境守四境平安。


    只是那东边能不去还是不要去了。


    芸妃哪怕在大齐多年,可她说到底还是东丽人,东丽是她的故国,故国故土上有熟悉的人。


    如今东丽和大齐相对峙,万一起了大规模冲突,流血在所难免。


    就算是现在这情况,芸妃虽面上不显,心里定然也难受。


    若安王前往东海,芸妃怕是要日日坠心不安。


    话由萧宴宁说开,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没过多久,皇帝准允安王前往南疆,代天巡视安南军。


    安王临走前,太子找到他,给他讲了自己曾在南疆见到的种种,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萧宴和对着太子很真诚的感激一番,说若不是太子为他说话,他可能还去不了南疆。


    太子看着他那坚定的模样,叹了口气:“战场不比京城,你不要仗着自己力气大就轻看别人,万事小心,保命为上。”


    安王:“多谢太子提点。”


    太子沉默半晌,又道:“孤有一恩人在南疆边境之地……”


    “可有地点和画像?”安王想了下道,要是有地点和画像总比大海捞针强。


    太子愣了下,画像他没有,地点则是山间,这些年他也派人寻找过,可惜一直没寻到人。


    想到这里,太子笑了下随即叹了口气:“罢了,有缘再见吧。”


    ***


    西北战况远比南疆和东丽要惨烈。


    西羌一开始小打小闹掠夺食物,后面开始残杀老百姓,等梁绍等人赶过去时,西羌已经开始大军进攻大齐边境城池。


    西羌这次铁了心要吃掉大齐西北边境,所以很是凶残。


    西疆地貌贫瘠,大多是荒漠之地,无法种植粮食,西羌以游牧为生,以狩猎为食,他们习惯了恶劣的天气。


    雪天做战,大齐这边相对来说有点吃亏。


    梁绍带领漠北军和西羌大军对峙数月,各有胜负。


    春暖花开之际,冬天留在雪地里的血已经渗透泥土里,看不出曾经的颜色,整个边境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冰雪消融天,云州等地的粮食紧着往西疆运。但朝堂上早有言,云州去年遭灾,粮食减产,若西边一直这般分不出胜负,那对整个大齐来说都是极重的负担。


    仗打到五月的时候,朝堂上起怨言,说打不如和。


    哪怕等大齐休养生息一年再同西羌打也好。


    皇帝在朝堂上问,怎么和。


    有大臣提议,西羌不过是想要粮食过冬,不如给他们粮食和牛羊,这样一来边境不起战事,边境老百姓也能好好生活。


    皇帝把提议者痛骂一通,皇帝说打,接着打。


    这个时候,秦太后特意找了秦追,让他出面安抚先皇旧臣,打仗是国之大事,若有人在这个时候挑拨是非,罪不容诛。


    蒋太后也没那么多事了,每天都在念佛求经。


    两宫太后这般态度,后宫也安静的不行,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触皇帝霉头。


    而这个时候二公主的婚事成了皇后最揪心的事,眼瞅着五月都过了,战事未消停,梁牧还未有归京之意。


    万一到了八月八,梁牧还不能归京,那二公主只能自己拜堂不成。


    即便是有女子单独拜堂的例子,西疆战事紧张,万一梁牧出事,二公主该怎么办?


    为此皇后几乎整夜整夜睡不着,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让钦天监重算吉日。


    皇帝知道她的想法后,倒也没训斥皇后,他说婚事在梁牧去西疆之前就已定下,如今哪有反悔之说。


    就算二公主反悔,他们都得强压着,要不然此举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皇后何尝不知,心里话也没敢对着外人讲,也就是同皇帝那么说一说。


    皇帝一开口,皇后什么心思都歇了,只是有时看着二公主,她很是心疼。


    二公主知道皇后心思,她说,人是她看中的是她亲自选的,就算残了她也认。


    婚期到了,就算梁牧不归京,该成亲成亲,今年梁牧不归,她大不了再等一年,总能把人等回来。


    萧宴宁听到这些,不知为何心里沉甸甸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六月初梁牧从边关寄来了退婚书。


    有密信在书中,梁牧说自己在打仗中受了伤,伤到了根本,怕是不能与公主成亲。所以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求皇帝允准他和二公主的婚事作罢。


    皇帝留折子没吭声,而后在一个月内,梁牧竟然又寄来了两封退婚书,每封都诚恳至极。


    接到第三封时,皇帝的脸都青了,他朝堂上一言不发,回到宫里大骂梁牧不知好歹。


    有人觉得梁牧在这个时候寄来退婚书定然怕是自己出意外,不想连累二公主还未成亲就成了寡妇。也有人觉得梁牧身体真的出了事,要不然他们梁家不要命了么,哪敢向皇帝提出退婚。


    就算日后打了胜仗回京,恐怕也不遭皇帝待见。


    皇帝心里认同第一种说法,只是梁牧一而再再而三这般行事,真当他们皇家不要脸呢,也太没分寸了些。


    第一次那么奇葩的理由皇帝都忍了,结果梁牧自个儿还嘚瑟上了,是真不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


    皇帝黑着脸对着皇后道:“梁牧那个混账东西,这个婚他要退就退,朕即日昭告天下,公主和梁牧八月的婚事作废,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这次就算他立下天大的功劳,等他回京朕也不会让安殊嫁给他。他不是身体有毛病吗?以后就去当和尚吧。”


    皇后看着气愤不已的皇帝,心情十分复杂。


    她既盼望着梁牧身体无碍早日平安归京,又希望二公主这辈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才好。


    二公主则是第一次主动把梁靖拦在宫里,她恶狠狠道:“回去写信告诉你二哥,他现在让我成了京城里的笑话,等他回京让他三叩九拜朝我认罪,要不然我非当街抽他。”这自古以来都是公主同人退亲,驸马同他的家人就算敢怒也不敢言,什么时候有被选中的驸马敢主动和公主退亲,还一退就退了好几次。


    这次真退了婚,二公主要嫁给了旁人,梁牧就真的等着一辈子当和尚吧。


    看着二公主凶巴巴的样子,梁靖被吓得不行,捂着嘴巴连连点头不敢吭声。


    话虽如此,二公主还是在默默准备着,心想着左右不过是等一等的事,把人等到了,再好好算账就是。


    谁知道这一等也没把人等回来了。


    千古佳话之所以是千古佳话,大抵是有几起几落的转折人生。


    若梁牧回京,如二公主所言,三叩九拜求取原谅,未来史书上大抵是一则风流佳话。


    只是史书上悲欢常有,佳话不常在。


    整个七月西北突然平静了起来,梁绍连折子都没有往京城送,这样的平静让皇帝以为战事即将得到平息。


    然而八月底,西北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军情,骑马入京的人叫徐夏,他断了一只胳膊,嘴巴干裂,人瘦得跟一只猴子一样。


    徐夏哭着说西北大营副将温允勾结外敌通风报信,梁绍率主力最后狙击西羌主力大军时中了埋伏。


    梁绍发现不对带兵回转时,被温允带人截杀,前路后路同断。


    梁牧带神机营负责突围,最终身中数箭而离。


    梁绍带领数万西北将士同西羌大军血战一天一夜,最终寡不敌众,数万将士埋骨安山谷。


    随即西羌大军转身围困青城,青城县令见此情形挂靴而逃,城内只有梁涵带领的数千将士苦苦守城。


    期间,梁涵数次派人突围想要把消息传递出去,但人死了一批又一批,都不得法。


    半个月后,青城城破,梁涵守城殉国。


    徐夏靠着偷鸡摸狗的本事在城破时溜走,因不知温允的势力范围,一路上只敢赶路。


    听闻消息,朝堂哗然,皇帝抚摸着心口,耳朵泛鸣,眼前发黑,喉咙泛腥,最后当朝吐了口血。


    皇帝的头一阵一阵发晕,他扶着龙椅强忍着一字一句道:“令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柳宗为京营提督总兵,带京中三营前去支援西北大营。御马监掌印明雀提督腾骧四卫和勇士随同,一切马匹、粮草供应皆由御马监提供。”


    京营,顾名思义护佑京城的军营,有数十万人。


    有朝臣当场反对,京营全部出动,那谁护佑京城安危。


    皇帝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声道:“谁敢在此时攻打京城?除京营之外,京城还有亲军上直二十六卫、、巡捕营、班军、九边重镇边军可以随时支援。心有谋逆者,敢来京城,无论是谁,朕都让他死。”


    说罢这话,皇帝起身甩袖离去。


    朝臣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秦追走到柳宗跟前沉声道:“柳都督,早做准备吧。”


    青城城破,怕是死伤无数,晚一天去,就会死更多人。


    柳宗点了点头。


    皇帝回到乾安殿,心疼难耐,刘海立刻派人去请了御医。


    西疆的消息传到永芷宫时,梁靖脸上的笑没了,手里用签子插好的鱼掉在了地上,他嘴角还有吃鱼时留下的黑灰。


    宫人忙为他擦拭嘴角,梁靖看着他们,看了许久,他呆呆地看着萧宴宁,眼中似有不解又似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最深处却含着深深的恐惧、害怕。


    萧宴宁也望着他,头顶山的太阳很大很暖,周围的风很轻柔,萧宴宁却觉得很冷,身边像是有冷刀划破了皮肤,冻得人浑身打哆嗦。


    萧宴宁抿了抿嘴,他走到梁靖跟前道:“梁靖……”


    梁靖扒拉开身边的宫人,他明明在哭,可他还是用力扯了一个很难看的笑,他死死抓着萧宴宁的胳膊道:“七殿下,你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吗?他们胡说八道是不是?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萧宴宁看着他,心下一酸。


    梁靖看着他,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他流着眼泪道:“你们在骗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说完他转身朝外跑,萧宴宁第一时间抓着他的胳膊,他帮梁靖擦着眼泪,擦了一遍又一遍,根本擦不净。


    萧宴宁撇开眼:“梁靖,我送你出宫,送你回家。”


    梁靖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跟一个只会流泪的木偶一样。


    ***


    萧宴宁再次见到梁靖时,梁绍、梁涵的棺木和只装了梁牧衣冠的棺木被送回了京城。


    梁牧突围时身上中箭,骑马而离,但最终迷失在大漠之中。


    被找到时,马匹已被风沙所盖。


    应该是马匹死亡后,梁牧拖着中箭的身躯逃离,最终被埋在风沙里,找不到人,只能被人带回了衣冠。


    那一天天很冷,萧宴宁看着静静跪在地上披麻戴孝的梁靖。


    梁靖的眼睛一向很灵动,和人争吵时眼睛里满是光。梁靖喜欢梗着脖子,一副永远都不认输的模样。可此时此刻,他跪父兄棺木的地上,跟没了灵魂一样,就那么看着棺木,死死盯着。


    似乎只要这么看着,便能把人从棺木看出来一样。


    据说青城被围困时,梁涵求援的书信一封一封往外寄。


    一开始还是笔墨所写,而后便是血所书。


    但求援的信都被劫封了,根本没有出青州城。没人敢想当时青州城的将士有多绝望,也没人敢想梁涵当时在想什么。外面已乱,父亲和弟弟战死沙场,梁涵带人苦守孤城。


    皇帝看着那些书信,头晕眼花,差点又晕了过去。


    刘海忙让御医前去为皇帝扎针,皇帝自打在朝堂上吐血,就留下了心口泛疼的毛病。


    一激动,心口就疼的厉害。


    这么些天一直由太子主持朝政,皇帝在乾安殿休养。


    梁家父子棺木被送回京时,皇帝知道后写了册封的折子,命太子将人厚葬。


    生前死后名,荣耀归故里。


    只是梁靖再也没了父兄。


    想到当年两人在御花园里面说的话,萧宴宁的眼睛又疼又酸。


    梁夫人因数度晕厥,被人带了下去,萧宴宁让身边的人都退下,自己独自守着、陪着梁靖。


    萧宴宁往火盆里撒了把纸钱,火苗腾燃,照着梁靖那双空洞洞泛肿的眼睛。


    萧宴宁看着梁靖:“想哭就哭吧。”


    梁靖木愣愣往火堆里扔着金元宝,他摇了摇头,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哭,我哭不出来。”


    萧宴宁望着他,把人抱住,就如当初梁靖安慰他时那样,萧宴宁低声道:“梁靖,哭吧。”


    一开始根本没有声音,但有滚烫的眼泪落下,而后是细碎的很小声的声音,梁靖浑身在发抖,萧宴宁抱着没有动,最后是嚎啕大哭声。


    小孩子这个时候的声音很清亮,哭起来声音凄厉而尖锐。


    眼泪有时就像是一道闸门的开关,开了就不容易停下。


    梁靖哭得停不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体随着哭声而颤抖。


    梁靖从萧宴宁身边退开,他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似乎想要用这种方法止住哭声。


    用力之大,手背很快见血了。


    “松口。”萧宴宁脸色一变,伸手去阻止。


    梁靖不愿意,萧宴宁怕他咬的更狠,于是捋上衣袖把胳膊递了过去:“咬你自己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咬我。”


    君臣有别,平日里梁靖就算叫他宴宁哥哥,那也是在无人的地方。


    此时萧宴宁这么说话有点遭人恨。


    梁靖恶狠狠地看着他,真的一口咬了上去。


    疼,很疼。


    但萧宴宁并没有吭声,任由他咬着。


    萧宴宁也受过很多苦,也曾体会过生活的不易,也曾怨天尤人。


    可他觉得梁靖比他上辈子还要苦,上辈子他没有得到过,也就无所谓失去。


    更何况,就算没有相见,他也知道父母安然无恙。


    而梁靖在小小年龄,生活突然从天堂到了地狱,从此人生和以往再也不同。


    人命太脆弱了,明明前段时间还在,转眼就没了。


    萧宴宁的眼睛有点浑浊,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一切安慰都很空洞。


    这种撕心裂肺的疼别人根本无法代替,也无法用一句安慰平息别人心底的伤和痛。


    很快,也许就一眨眼的功夫,梁靖的力道越来越轻,最后他的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萧宴宁胳膊上。


    梁靖哭着,断断续续道:“我……没有……没有父亲和哥哥了。”


    萧宴宁:“我知道。”


    他很想说,你可以叫我哥哥,你不是一直叫我哥哥吗?从此我可以当你的哥哥。


    可这话在这种时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于是,他只说了句我知道,然后抓着梁靖手没有再吭声。


    作者有话说:


    这章,作者来回写了好几次,修剪了很长时间。


    第69章


    萧宴宁从梁家回宫时一直很沉默,他并不是一个很感性的人,甚至因为自己的年龄和经历,他骨子里比普通人要冷漠的多。但也许是受了梁靖绝望痛哭时的影响,这段时间他的心情莫名低落。


    有时半夜醒来,萧宴宁会想也许自己可能是在做一场梦,等梦醒梁靖就会笑着同他说,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回来了,数万将士同归,未曾有数万家庭破碎,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才是一场噩梦。


    但今日胳膊上被咬的伤口和被泪蜇伤的地方都在提醒着萧宴宁,他所想的才是一场梦。


    现实中梁靖真的没了父兄,没了疼他爱他的父亲和哥哥,边境也真有数万人再也回不了家。


    战争带来的是伤痛,是悲壮,是生离死别。


    萧宴宁身为皇子,除非是灭国之战,守城之危,要不然战争所带来的影响很难波及到他身上。


    京城有多少达官贵人听到西疆的消息,唏嘘也不过是一瞬,感慨也不过是半天。


    伤不在自己身上,没人能切身体会别人的痛苦。


    其实萧宴宁觉得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安慰梁靖的人,可是他知道梁靖需要人陪,他甚至很想一直陪着梁靖,陪他走过这段黑暗的时光,但他不能一直留在梁家陪着梁靖。


    梁靖咬自己的手背,萧宴宁难受,所以他让梁靖咬自己的胳膊。


    萧宴宁愿意让梁靖咬,可在这个时候,他仍旧害怕伤口被一些人看到,因为宫里总有人会拿身份说事。


    即便知道梁靖处在最艰难的时刻,还会有人提醒他不该咬伤一个皇子。


    萧宴宁讨厌有人对梁靖有无端的猜测,好在他洗漱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服侍,平时袖子一盖,自然不会有人发现那点伤痕。用这一点痕迹,换取梁靖痛哭一场,萧宴宁觉得很值得。


    梁靖这个时候需要大哭一场需要把心底的痛苦完全宣泄出来,要不然他这么大点年龄,一直憋着,时间长了,怕是要把人憋坏。


    萧宴宁回到宫里,一脸闷闷不乐。


    秦贵妃知道他和梁靖关系好,叹息一声,吩咐宫人不要前去打扰萧宴宁,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秦贵妃又吩咐宫人,这几天多备点可口的素食。


    不知道是胃口不好,还是萧宴宁真有那份心意,这几天萧宴宁都在吃素。


    朝堂上因西疆战事一片压抑,虽是太子监国,朝政处理起来没那么多人相互扯皮,效率有了很大提高。


    这期间没人敢提温允叛国投敌之事,和温家有关的人都被打入了天牢等待皇帝发落。


    皇帝病好心里还在琢磨着要怎么处置温家这些人,义勇侯府的侯爷季堂和侯府世子季洛允入宫面圣,季侯爷这次前来是为温允作保。


    他也知道这个时间点提起温家的事不对,但要是再不提,温家众人都要被斩杀殆尽。


    明知会惹圣怒,季侯爷和世子还是想搏一搏。


    果不其然,皇帝一听温家之名,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季侯爷忍着惧意道,他看着温允长大,温允为人忠心耿耿,是个侠肝义胆之辈。


    这些年温允一直守着西疆,其他家人留守京城,季侯爷相信他绝不会为了一时的利益背叛大齐,更不会同外敌勾结埋葬大齐数万大军。


    其中定有问题,说不定是有人诬陷温允。


    “季卿也知那是数万大军。”皇帝根本不想听这些,他咬牙切齿质问道:“他温允的命是命,梁家父子的命不是命?西北数万将士的命不是命吗?”


    皇帝很怀疑这老侯爷是为了故意气他才来的,皇帝现在一听到温允的名字就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如果不是温允联合外敌,青州城如何会失陷,青州城内得有多少人遭难!


    他这个皇帝在位不过十一年,别说开疆扩土了,祖宗留下的基业他都给丢了。这让他以后有何颜面去祭祖,去和列祖列宗开口说这些事。


    后世史书之上,还要留他一笔无能。


    一想到这些,皇帝恨不得把温允杀千百次才好。


    他半世帝王英明毁于一旦,季老头怎么敢替温允喊冤。


    “皇上,臣愿以项上人头做保。”义勇侯府世子季洛允一脸郑重道。


    他和温允年幼相识,两人名字最后都是允字,可见关系之好。


    只是后来温允戍守边疆,他留在京城,这些年两人还一直有书信往来,从信里都能看出温允对西疆的看重和心忧。温允是什么样的人他了解,性格慢慢吞吞,但打起仗来毫不含糊,为朋友可以插刀,恨不得吃西羌人的肉,恨不得咬死他们。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叛国投敌之事,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季洛允不怕人心易变,但他怕温允蒙冤而亡,世上已无梁将军,无论如何,他都要为温允争一次。


    哪怕皇帝因此震怒降罪义勇侯府,季洛允还是同父亲一起冒死面圣想拼一拼。


    “你的人头还是留着吧……”皇帝怒气腾腾地坐起身,神色扭曲:“徐夏带回来的有温允亲笔所书的书信,证据确凿,朕难道要因为你一个保证就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吗?数万人,血都染红了西北,你让朕如何能饶过他。”


    季洛允抬头:“皇上,只有书信,无人证。”


    皇帝冷笑三声:“的确没有人证,看见他斩断退路的人都死在了安山谷。但字迹已鉴定,就是温允所书。”


    季洛允:“皇上,青州城上下未曾见温允带兵前去围城,若是有人冒充他的字迹呢。皇上允臣一月,臣愿即刻前往西疆查明此事,若真是温允所为,臣愿亲手砍下他的人头。”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皇帝气红了眼:“你若想去,朕便让你去,但查案用不着你,你就在旁边看着。等抓到温允,朕让你看着他死无葬身之地。”


    季洛允还想说什么,皇帝冷冷盯着他:“今日看在安怡的份上,朕不和你计较。你们义勇侯府家规甚严,大是大非上还是不要有太多私心的好。”


    说完这话,皇帝再也不想搭理季洛允,直接让他们退下。


    要不是季洛河是驸马,皇帝早就让人把他们赶出去了。


    叛国者死!!


    季洛允离开皇宫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前往西疆。


    临走,季侯爷看着他:“凡事不可徇私枉法。”


    季洛允目光沉沉:“父亲,如果真是他所为,我一定会亲手将他带回京城交给皇上处置。”


    季侯爷点了点头。


    叛国者哪怕为敌人立下天大的功劳也不受人待见,季洛允刚到西疆,就听说温允被西羌给放弃,如今在西疆四处逃窜。


    季洛允在西疆带了半个多月,终于听到了温允的消息。


    等柳总派人和他一起赶到时,季洛允只看到了温允提酒坐在大门前,他这些天一直东躲西藏,头发凌乱身上很脏。


    柳宗命人搜查,现场找到了温允亲笔所写的认罪书。


    书上未写叛国的原因,只是说辜负了至交好友的信任,事已至此,他无力挽回,罪该万死。只是温家他人对此毫不知情,一切都是他一人所为,千刀万剐不为过,望皇帝怜悯之,能网开一面。


    柳宗拿到书信,冷着脸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季洛允最终崩溃,从此绝口不提温家之事。


    随着造成梁家父子身亡,西北数万将士埋骨他乡的罪魁祸首温允的死,温家其他人都在天牢等死。


    若非有群臣上奏阻拦,皇帝怕是要诛温家九族。


    不过即便是这样,温家的家门被砸了,坟墓被人撅了,列祖列宗当众被鞭尸。


    西疆战败的消息传到四海,南疆和东海同时有异动。


    好在平王果断,当时便挥兵,几个来回后,平王把东丽摁住了,东丽船只被烧无数,东丽国主忙派人求和。


    至于南诏,安王在当时表现非常英勇,在对战时一马当先,直接斩杀了南诏一员大将,安南军士气大增,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南诏一看情况不对,立刻退兵。


    一开始没人觉得安王会上战场,即便是上了,那肯定还需要别人的照顾。然而经过一次苦战,安王名震安南军。


    东海和南疆边境太平下来,只可惜柳宗虽收复了西疆其他失地,可青州城却未能收回。


    三面受敌,大齐粮草供应不足,西北大军需要休养生息,京营也不能长期留在外地。


    柳宗带兵回京时,朝青州城看了许久,最终打马离开。


    明明胜利了,将士们的士气低落,一路上都没什么言语。


    和西羌的征战可能还要持续数年之久,只是现在两国边境暂时得到了平息。


    未来某天,大齐和西羌大抵还会有一战。


    也许很快就有,也许要很长时间。


    再怎么悲痛,时间还是一天一天的过着。


    对外人来说,悲痛的时间并不长,随着时间缓慢而坚定的流逝,再想起那场悲壮的战事,也只得到一声叹息,梁家满门荣耀,如今留下一稚子,实在让人叹息。


    因为平王有平乱之功,皇帝允其万寿节入京。


    兄弟多年未见,皇帝也想见见平王,蒋太后以前还提过平王入京来看她,这次皇帝同意了,她却没了当初那股兴奋之情。


    过年期间,皇帝想给萧宴宁另外找个伴读,梁靖身上有孝,不适合入宫做伴读,只能令寻旁人。


    不过这个提议被萧宴宁给拒绝了,萧宴宁说再过几年自己就要出府了,还要什么伴读。


    主要是找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伴读,学识又比他好,他真心受不了。


    萧宴宁说这话时语气和表情都很诚恳,知道他是认真的,皇帝更加难受。


    皇帝很想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学,平日里多用功少捉点虫少逗个鸟肯定能比过那些伴读,那到时也不会觉得丢人了。


    但看萧宴宁那样子,皇帝怕他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答案自己受不了,愣是没问出口。


    找伴读的事暂时作罢,不过皇帝还是想着年后把这件事落实了。


    哪有皇子没伴读的。


    萧宴宁可不知道皇帝的想法,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年后,平王入京前,萧宴宁终于有机会去见梁靖了。


    自打梁家父子出事后,梁家大门紧闭,至此不见客。


    霍氏不见客,萧宴宁也不好大张旗鼓敲梁家大门。好在他知道梁靖的住处,很顺利的找到了外墙。


    这么多年的锻炼,萧宴宁体格不错,在砚喜等人的帮助下,萧宴宁提着糕点顺利爬了上去。


    刚露出个头,萧宴宁就看到梁靖在练武。


    春寒料峭,梁靖身上的衣服明显湿了,可他还没停下,一招一式都很沉稳。


    “梁靖。”萧宴宁坐在墙头上小声喊道。


    梁靖听到声音愣了下,抬头四下看去。


    他神色凝重,目光沉沉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孩子,在看到墙头上的萧宴宁时,梁靖双眸蓦然一睁陡然愣住了。


    他没想到萧宴宁会来,更没想到他会骑在墙头上。


    回过神,梁靖飞快走到墙下:“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见他眼中终于有了这个年龄该有的颜色,萧宴宁道:“我来看你,不想打扰你母亲,就爬墙了。”


    看他想跳下来,梁靖吓坏了,他道|:|“我让人搬个梯子来。”


    萧宴宁摇头,喊人搬梯子,那不就看到他了,到时惊扰到霍氏,又需要一番折腾。


    再说,眼前还有树,哪里需要梯子了。


    萧宴宁利索地跳到墙边的树上,顺着爬了下去。


    萧宴宁从来都不是什么循规舞蹈的人,以前和人打架时,墙头翻的比现在还利索,那都是直接往下跳。


    现在不过是爬个树而已,自然不在话下。


    他是利索了,可把墙外的砚喜给吓坏了,萧宴宁要是从树上掉下去,那他的小命也没了。


    砚喜倒是也想爬上去看看情况,但想到萧宴宁的吩咐,他只能在原地打转,心里拼命祈祷萧宴宁赶快出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换衣服。”萧宴宁看着梁靖道。


    梁靖这才感觉到冷,他忙邀请萧宴宁去房内。


    萧宴宁来过梁靖家很多次,以前这个时候梁家暖房还在烧着,现在房内也很冷。


    但从表面看就知道梁家如今的生活远不如以前。


    梁靖去内室换了衣服,看着萧宴宁,他道:“我去找个暖炉。”


    萧宴宁抓着他的手:“不用,我又不冷。”


    他把手里提着的糕点打开放在桌子上:“我让人专门给你做的,你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梁靖看着桌子上细腻的桂花糕,萧宴宁拿起一块放在他手里:“桂花是我自己摘的,留着给你做糕点的,你快尝尝。”


    梁靖没有抬头,他略显粗糙的手拿起那块糕点放在嘴里,很慢很慢地嚼着。


    萧宴宁看着他,撇开了眼。


    梁靖吃了两块就说吃不下了,萧宴宁并没有强制他继续,而是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你母亲还好吗?”


    梁靖抬头,眼睛明亮,他道:“我挺好,就是母亲前些日子病了,有点咳。”


    萧宴宁:“要找御医吗?”


    梁靖摇了摇头:“已经找了大夫吃了药,现在好多了。”


    “梁靖。”萧宴宁看着他跟个小大人一样,心下很难说是什么滋味:“我在宫里你在宫外,你有什么事,我没办法及时知道,也没办法立刻就帮你。但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你就去秦府找秦昭,让他告诉我。我有出宫令牌,我可以出宫的。”


    萧宴宁没说去找季洛清,因为义勇侯府为温允求情的事,他不知道梁靖心里怎么想。


    孩时的友谊纯真,但也很容易受伤。


    萧宴宁作为一个大人,怎么可能提起让他难受的事。


    梁靖动了动嘴,他很想说什么,只是没说出来。


    他看着萧宴宁想笑一下,只是他已经很久不笑了,脸和嘴角都有些僵硬。


    萧宴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不想笑就不笑呗。”


    萧宴宁自然知道如何和一个孩子聊天,梁靖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后来不知不觉中和他说了很多话。


    只是时间不等人,时辰差不多了,萧宴宁要回宫了。


    他来的时候爬墙,走的时候也一样。


    临走,他望着比自己矮的梁靖小声道:“我下次再来看你。”


    梁靖眼中有些期待,他道:“你下次来直接敲门就是,爬墙太危险了。”


    萧宴宁笑了笑没吭声。


    他爬上墙头上,砚喜看到他都快哭了。


    跳下去后,萧宴宁站在墙下没有立刻离开。


    梁家从来没有这般萧条过,如今虽有了身后名,可家里只剩下霍氏和梁靖这个小娃娃。


    以前风光时,四周皆是友人,如今风光不再,友人无踪影。


    如果有可能,萧宴宁也不想梁靖小小年龄感受人生之苦,但这条路注定只能梁靖自己走。


    他能做的就是有空来看看梁靖,让他知道自己在惦记着他。


    当然,萧宴宁也没想到,后来,他竟然会看到有人欺负梁靖。


    第70章


    一直以来萧宴宁都拿梁靖当弟弟来待,别看他平日里带着梁靖四处玩耍很不着调的样子,可那也是有条件的。在读书学习方面,萧宴宁自己不怎么上心,不过只要入了上书房,他这个皇子可以趴在桌子上睡觉,梁靖就算再怎么不乐意,也得好好读书。


    甚至萧宴宁还会特意叮嘱梁靖好好听讲,理由都是现成的,他这个皇子读书不行,伴读要是再不行,两人下了课找谁解惑,第二天就等着被骂吧。


    柳信、秦追就连卢文喻都不会对着他们留情好吧。


    而且为了加强梁靖对新学知识的巩固和积累,萧宴宁时常以自己不会为缘由向梁靖反复提问。


    提问的次数多了,梁靖不想记住所学的内容都难。


    唯一让萧宴宁没办法搞定的是梁靖的字,他写字不好看,那是表面刻意为之。


    梁靖写字不好看,那是真不好看。


    萧宴宁也不是没想过把梁靖往全才的方向培养,只是他觉得在这个以皇权为尊的年代还是谨慎点的好。


    当年梁绍还未入京,就传出名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那个皇帝爹也是人,是个人就有弱点,更何况是被人捧着的天下之主。顺耳的话听多了,有些话难免就会觉得刺耳。


    更何况梁绍刚回京,他爹又做了那样古怪的梦。


    后来虽然被萧宴宁糊弄过去了,梁家众人又不是傻子,心中肯定有点想法,所以在家也没纠正梁靖字体上的那点不足。


    不过梁家出一个梁靖这样的人挺好,尤其是一个明显被萧宴宁带歪的小孩子。


    至少皇帝每次看到梁靖,第一反应不是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而是心生愧疚。


    好好的一个聪明伶俐看着就特别优秀的孩子,愣是被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孩子带偏了,皇帝的脸皮没萧宴宁厚实,每每想到这些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


    当然,有萧宴宁在一旁悄无声息帮忙把关,梁靖也就那一手字写得不怎么好看,三观绝对没问题。这样长大之后肯定能成为一个拎得清的人,至少不会是个坏种。


    然而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梁家的未来陡然压在了一个才只有几岁的孩子身上。


    自打梁家父子出事之后,萧宴宁对梁靖有了一份莫名的责任。


    他有出宫令牌,皇帝虽然说过他每个月只能用一次,好在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多出去两趟。


    梁靖还小又身在孝期,霍氏身体也不好,孤儿寡母,虽有朝廷照看,也只是在大是大非上,细碎的生活方面根本没法顾及全面。萧宴宁不多关注一点,心里根本过不去。


    今年皇帝万寿,虽没有大办,不过宫里很是热闹,就连接连数月一直阴沉着脸的皇帝看到入京的平王都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平王和皇帝是亲兄弟,两人长相有点相似,当然,平王要年轻几岁。


    比起平王的意气风发皇帝身上要多几分沉稳和说一不二的威严。


    据说皇帝和平王在通州时关系极好,平王要是做错事还会找皇帝帮忙说情。


    现在几年没见,兄弟二人间的感情并未有太多变化,彼此间也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到底身份不同,对着曾经的哥哥,平王还是多了几分郑重。


    皇帝拍着平王的肩膀说他太见外,平王则笑着说礼不可废。


    而后接连几天,皇帝都召平王入宫,兄弟还秉烛夜谈,端的是一派祥和。


    蒋太后看到这一幕很是高兴。


    萧宴宁见皇帝开心,自己也很高兴,这样他跑出宫次数多了,皇帝也不会责怪。


    对他出宫的行为,秦贵妃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贵妃的父亲也是武将,她本就梁家发生的事容易带入自身,再者梁靖这几年在永芷宫的日子比在梁家多得多,他和萧宴宁关系好,秦贵妃对梁靖也比寻常人多了一分关心。


    现在梁靖这么小,秦贵妃也希望萧宴宁能帮他渡过这段时间。


    所以每次萧宴宁出宫,秦贵妃都会叮嘱砚喜一定要把人看好,也会安排好侍卫,即便是不出现在人前引起轰动和围观,也要能在第一时间保证萧宴宁的安全。


    这次也不例外,萧宴宁出宫后熟练地爬上梁家的墙头,砚喜心惊胆战地站在墙下双手张开,万一萧宴宁掉下来,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把人接住。


    只是甭管这样的事发生过多少次,砚喜那颗心都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平静。


    毕竟,伤的是萧宴宁,掉得可能是他的脑袋。


    今天梁府注定有点不平静。


    萧宴宁刚爬上墙头,就看到梁靖在和一个比他还高比他壮的小胖子打架。


    别看梁靖小,身手却很敏捷,打人时咬着嘴唇下手又稳又凶,到后面梁靖几乎是坐在小胖子身上揍他。


    小胖子被揍的嗷嗷叫,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眼瞅着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萧宴宁干脆骑在墙头上看戏。


    砚喜一看这情况在下面既惊又慌地喊:“七……公子,公子,梁公子是不是不在?您要不要先下来?”


    萧宴宁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在嘴上轻轻比了个嘘字。


    梁靖正在以压倒性的胜利打这一架,他们还是不要打扰梁靖发挥,万一发挥失常,那可怎么办。


    本以为事情很快就结束了,然后萧宴宁听到了一句特别刺耳的话。


    小胖子被打怕了,哭得憋红了脸,看梁靖还在继续动手,他眼中带着惊惧,哭着喊道:“你命中带煞,克死了自己父亲和哥哥,你是不是还想克死我。”


    萧宴宁明显看到梁靖一愣眼睛睁大,身体僵在那里,随即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光了体内所有的力气,抬手打人的力道都没有了。


    趁着这个时机,小胖子一个翻身把他掀翻在地。


    梁靖愣是没个反应,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小胖子的拳头朝自己身上招呼。


    事情发生意外也不过是在电光火石间,听到那句话萧宴宁心中一沉,双眸泛冷,他直接从墙头上跳了下去。


    力道控制的还好,在地上滚了两圈没伤到自己。


    在小胖子拳头落在梁靖身上时,他飞快起身,一把把小胖子连推带踢打到一旁:“你是什么鬼东西,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小胖子一看又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帮手,他脸色发红,嗷一声举着拳头朝萧宴宁冲过来。


    萧宴宁这么大的人了,一般不会和小孩子计较。


    但这次他完全没惯着小胖子,直接动起手来。


    萧宴宁和小胖子打架可不像几年前和梁靖那次一样,有心让着小娃娃,自己还挨了几拳。


    萧宴宁现在又凶又残,小胖子到底是个人,奋力挣扎起来也在他脸上打了一拳。


    还好后面萧宴宁几下子就把小胖子打趴下了,鼻子和嘴角都破了,流着血。


    小胖子惊恐至极还想反抗,此时梁靖也站起身,脸色阴沉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小胖子被吓得眼神一缩,站起身一边跑一边哭:“你敢打我,我要告诉祖母。”


    “不要脸,打不过就告状。”萧宴宁气道:“你把她们都叫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胡说。”


    小胖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鼻涕流着血,跑得更快了。


    萧宴宁转身看着梁靖,梁靖看到他的眼神瑟缩了下,里面情绪复杂,有惶恐不安有害怕还有不知名的恐惧。


    萧宴宁想上前拉他的手,梁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好像自己是什么脏东西,不敢让人碰。


    萧宴宁又气又急:“他胡说八道,你怎么不撕烂他的嘴。”


    梁靖抿嘴没说话。


    也是,一个熊孩子能知道什么。


    这话无非是家里大人说的,小孩子听到了而已。


    这世上怎么有人敢把梁家父子的死扣在梁靖身上,这山一样的流言,梁靖小小的脊梁岂能承受得住。


    今日萧宴宁能从一个孩子嘴里听到这般令人发指的风言风语,在其他地方那些流言还不知道被传什么样了。


    霍夫人呢,知道这些吗?


    知道了,为梁靖做过主吗?


    还有,那个小胖子是谁?


    怎么会在梁靖家?敢在梁家和梁靖打架,他是梁家什么人?


    心头有种种疑惑想问,只是在看到梁靖双手紧握,抿嘴想哭又忍着不敢哭的样子,萧宴宁沉着脸上前两步拉着他的手道:“跟我走。”


    今天不把这件事解决掉,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风波。


    不管是谁,不要以为梁靖好欺负。


    梁靖想抽回手,萧宴宁死死握着。


    “不要动。”萧宴宁望着他厉声道,梁靖到底是个真正的小孩子,被他这样的神色和语气吓了一跳。


    等梁靖回过神,他已经和萧宴宁一起顺着梯子爬到了墙上。


    是了,梯子是梁靖放的,为了方便萧宴宁离开。


    砚喜看到萧宴宁直接跳下去时,捂着心口差点晕倒。


    等回过神,他正想爬上去看看情况呢,就看到了萧宴宁和梁靖露出个脑袋,砚喜忙把两人接了下去。


    看到萧宴宁脸上的青紫色,砚喜差点要晕倒。


    这是被谁打了?谁这么大胆,敢和皇子动手,不想活了吗?


    萧宴宁的马车停在巷子外面不起眼的地方,外表看起来很低调,里面却布置的很舒适。


    萧宴宁拉着梁靖闷头往前走。


    等坐上了马车,萧宴宁阴沉着脸吩咐道:“回宫。”


    砚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靖,想说不合规矩,梁靖还在孝期呢,哪能这样把人带走,还是带入宫。


    而且霍氏要是找不到梁靖,该担心了。


    然而看着萧宴宁那阴沉沉的模样,最终砚喜什么话都没说。


    他轻轻放下帘子,赶着马车朝皇宫前行。


    车子动起来时,萧宴宁看着一直想往角落里缩的梁靖一字一句道:“我带你回宫,以后你就跟我在一起呆在永芷宫。”


    他这话说的豪气冲天,心里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这个时候听到这些话,梁靖眼中的沉伤终于一点一点被委屈代替了。


    他猛然上前抱住萧宴宁,力道之大,把萧宴宁的背后直接怼到了马车车厢上,梁靖眼中豆大的眼泪不断往下滴,他委屈道:“宴宁哥哥,他们说我……说我是七月半前出生的人,七杀命……是天煞孤星,会克家人,他们说是我害死了父亲和哥哥。”


    他这个年龄,不懂什么是七杀,也不懂什么是凶煞,但他知道克死父亲和哥哥是什么意思。


    萧宴宁动嘴说了一句脏话,他拍着梁靖的背后:“不要理他们,说这话的人没有心。你父亲和哥哥那么疼你爱你,要是知道别人会这么欺负你,肯定会很难受。”


    梁靖哭得更厉害了,砚喜在外面也抹了抹眼角,心想,天杀的,竟然这么对一个孩子。


    出入宫门都要检查,萧宴宁的马车也不例外。


    宫门重地,未经允许,不能随意带人入宫。


    萧宴宁自然知道这个规定,平日里守宫门的侍卫也就随便掀开帘子看一眼,今天梁靖在里面。


    所以刚到宫门前,萧宴宁便主动半掀开帘子寒着脸道:“连我都不认识吗?都让开!”说罢,把帘子甩下。


    宫门守卫一脸懵,砚喜忙指了指脸颊的位置轻声道:“七皇子在外受了点伤,心情正糟糕着呢。回宫怕是要被皇上和皇贵妃询问,多有怠慢了。”


    守卫们也看到了萧宴宁脸上的痕迹,主要是他长得白白净净,那被打的痕迹一眼就能被看穿。


    侍卫们相视一眼心下都很震惊,谁不知道萧宴宁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子,被皇贵妃宠的无法无天,脾气还古怪的很,在宫里横着走都不为过。现在出宫一趟竟然被人打了,宫里怕是要闹翻天了。


    “还不走。”马车里面萧宴宁语气含怒道。


    砚喜:“是是。”


    慌忙赶着马车进入皇宫。


    守卫们面面相觑,心想,不知道谁会倒霉。


    马车里的萧晏宁心想,得亏他性格变了,要不然今天是个软乎乎的七皇子,说不定还不好糊弄呢。


    ***


    萧宴宁回宫后就让砚喜回去给秦贵妃说了一声自己回宫了,免得时间长了秦贵妃担心,但他并没有让砚喜同秦贵妃说梁靖被他带入宫的事。


    萧宴宁没回永芷宫,而是拉着梁靖避开人跑到御花园的假山处,只要没人看到梁靖,就可以默认梁靖没有入宫。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秦贵妃有些纳闷,不知道萧宴宁又去哪个宫混吃混喝去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出宫了,难不成是去柳贤妃的钟祥宫了?


    而此时被秦贵妃惦记着的萧宴宁被东宫的巡逻侍卫发现了,主要是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边,巡逻侍卫一开始还以为是刺客呢。结果一看是萧宴宁,顿时不知该如何办。


    太子听到消息立刻出殿,看着被侍卫当成刺客围在中间的人,太子笑道:“七弟前来怎么不让人通禀一声?”


    萧宴宁扭扭捏捏地喊了声太子哥哥。


    太子扬了扬眉,萧宴宁这表情一看就很心虚,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太子身后的人都在猜测萧宴宁前来的意图。


    太子则走到萧宴宁跟前温声询问:“七弟怎么了?这么晚找孤是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昏暗,背对着灯笼的缘故,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眉心轻皱着,像有些不舒服,细看之下又没有不适的地方。


    萧宴宁上前拉住太子的手,太子微微一动,克制着没有抽出来。


    萧宴宁心底有些诧异,太子手心里都是汗,手有些泛凉。


    不过他面上并不显,只是抬起头道:“太子哥哥,你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东宫长史柳明岸有些紧张,太子含笑:“可以。”


    萧宴宁看了看四周,又提了个要求:“不要让他们跟着可以吗?”


    这时,柳明岸顾不得礼仪了:“那怎么行?”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出事怎么办?就算萧宴宁是太子的弟弟,那也不可不防。


    太子看了东宫长史一眼,柳明岸忙垂首,太子又回头看向萧宴宁语气温和:“好。”


    于是萧宴宁带着提着灯笼的太子这走走那走走,在离东宫不远处乌七八黑的假山旁,他小声道:“出来吧。”


    太子又挑了挑眉,随即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眼睁睁看着一个比萧宴宁矮点的小孩子慢慢从黑暗中走到自己跟前。


    “梁靖。”太子失声道,萧宴宁带他来这里时,他想过种种情况,但却完全没想过会看到正在守孝的梁靖。


    “你把他带入宫的?”太子看向萧宴宁,好像他头上长了牛角。


    萧宴宁理所当然道:“是啊,是我。”


    太子:“……”


    萧宴宁随即又泄了气,他语气颇为苦恼:“可是太子哥哥,我把人带入皇宫了,可我该怎么把他带到永芷宫藏起来呢?太子哥哥,你能帮我吗?”


    帮?怎么帮?


    众目睽睽之下把梁靖送到永芷宫?


    当永芷宫那些宫人的眼是瞎的吗?


    还藏起来,这话怎么说出口的?梁靖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藏起来?藏到哪里,藏到床底下吗?吃喝拉撒怎么办?


    一系列的问题飞快从心中飞闪而过,太子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对着萧宴宁温和一笑:“能,这里太黑,不安全,你们先跟我来。”


    萧宴宁哦了声,对着梁靖道:“走吧,太子哥哥会帮我们。”


    太子带着两人慢慢往东宫殿门口走,看到萧宴宁拉着梁靖,柳明岸震惊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太子朝柳明岸低声吩咐几句,然后看向萧宴宁:“你们饿坏了吧,先进去吃点东西。”


    萧宴宁:“谢太子哥哥。”


    梁靖抬头看了眼太子:“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吩咐宫人为梁靖备下素食,萧宴宁忙道:“太子哥哥,我和梁靖一样喝点粥吃点菜就好。”


    太子说了声好。


    刚才殿外还不觉得,殿内灯火更盛,太子一眼就看到了萧晏宁脸上的痕迹,他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萧晏宁:“和人打架了,不过我打赢了。”


    太子:“……”什么人敢对皇子出手,活的不耐烦了?和梁靖有关?


    还想继续问,太子看着萧晏宁阴沉着的小脸沉默了,他皱了下眉,揉了揉额头,缓缓坐了下来。


    不着急,等会儿也会知道。


    萧宴宁和梁靖刚把粥喝完,正等着太子把他们送去永芷宫呢,外面传来了通禀声,说是皇上和皇贵妃驾到。


    萧宴宁拉着梁靖就想跑,不过刚跑几步就被人堵住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和秦贵妃沉着脸走进来。


    太子请完安,萧宴宁拉着梁靖也请安。


    皇帝让太子平身,让两人继续跪着。


    皇帝看着他,又看了看梁靖,脸色十分精彩。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沉声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就是为了借太子的嘴把皇帝请来,此时萧宴宁顺势开始自己的表演,他仰着脖子巴拉巴拉一阵子,他抓着梁靖的胳膊满脸怒气满眼阴郁:“父皇,他们不要他,不疼他,我要不行吗?”


    总要借机给梁家那些人一个教训才好,梁靖是功臣之后,无论是谁,都不能欺负他。


    梁靖抬起头,他今天哭了很长时间,眼睛都哭肿了,像一只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