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看到萧宴宁白皙脸颊上泛起的青色,皇帝眼眸一沉,心下有些不喜,梁家有些人的规矩还是差了些。


    不知道来人是谁就敢动手,真不怕惹出祸端。


    转眸又看到可怜兮兮的梁靖,皇帝心头一哽,又默默把目光落在萧宴宁身上。


    萧宴宁根本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话,皇帝心想,在萧宴宁那小小的空空的脑袋里,世上大多事非黑即白。小孩子嘛,想法很简单,看到有人欺负自己的朋友,第一时间上前打抱不平,不过可能只有萧宴宁会把人直接带回自己家。


    看萧宴宁那模样,还准备一直把持着不让梁靖离宫。


    萧宴宁想干什么?他竟然想养梁靖。


    当梁靖是一只蛐蛐呢,他想养就能养?


    当梁家其他人都不存在了,直接无视掉梁靖的母亲?


    梁靖所面临的遭遇令人气愤,然而萧宴宁所作所为所言所行也令人很无语,有那么一瞬间皇帝真想狠狠抽萧宴宁一顿。


    身为皇子,遇到事情直接表明身份警告一番又或者是当场为梁靖做主都可以,他倒好,把人给偷进宫了。


    梁靖的母亲现在找不到人,怕是要疯了吧。


    他这个皇帝要怎么同梁靖的母亲讲,说不好意思,我儿子看到你儿子太可怜,所以把他从你家偷走了。


    我儿子还觉得你养儿子养的不行,所以决定把他带到宫里自己养。


    这话萧宴宁好意思说出来,他这个皇帝都不好意思听下去。


    别说他是皇帝,他就算是个普通人,要是有人敢对他这么提建议,他一巴掌就呼上去了。


    面对异想天开的萧宴宁,皇帝总有种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使劲儿的感觉,心太累了。


    见皇帝一副有气无力不想说话的样子,秦贵妃在一旁抿了抿嘴,犹豫再三她还是轻声开口:“皇上,要不先去派人去梁家走一趟。”总要把梁靖在宫里的消息告诉人家,这么长时间,霍氏一直提心吊胆的,万一出个什么意外,那可怎么是好。


    皇帝看了眼秦贵妃,眼底深处打量和不解。


    这秦家其他人一个比一个聪明,心眼一个比一个多,包括那个秦昭在内,眼睛溜达转悠一圈心里就能想出个点子。怎么到了她和萧宴宁,就不一样了呢?


    尤其是萧宴宁,怎么就差那么远呢。


    “刘海,你亲自带着梁靖回梁府,务必让梁夫人安心。”皇帝说。


    刘海:“是。”


    萧宴宁急了:“怎么还把人送回去呢?送回去又受人欺负怎么办?不能留在宫里吗?”


    “不能。”皇帝冷着脸道:“朕还没找你算账,你最好安静点。”


    萧宴宁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皇帝觉得他真是欠收拾。


    懒得搭理他,皇帝这才看向梁靖,眼神温和几许,语气也多了几分慎重:“梁靖,朕让刘海送你回去,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要看到刘海还敢胡说八道,那也太不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了。


    皇帝一锤定音,萧宴宁也知道留不住人,他悻悻道:“那我也要去。”


    秦贵妃轻皱柳眉:“胡闹,都这么晚了,一会儿宫门就要落锁了。”


    萧宴宁:“可是梁靖嘴笨,他要说不过别人怎么办?”


    说罢这话,他还死死拉着梁靖不松手。


    秦贵妃还想说什么,想到两人关系一直都很好,每次梁靖出宫,萧宴宁就一脸巴巴地等着。每次梁靖该入宫了,萧宴宁都会提前让小厨房做好梁靖喜欢的点心,加上梁靖有这样的遭遇,一时间秦贵妃有些于心不忍。


    皇帝一看秦贵妃那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皇帝心道,萧宴宁变成如今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秦贵妃给宠过头了。


    遇到事情一点都不忍驳斥,怕伤了孩子的心,这样下去萧宴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这时太子轻声道:“父皇,要不然儿臣带着七弟一起送梁靖回去……”话说到一半,他猛然住口。


    梁家此时已无成年男子,他即便是贵为太子,奉旨半夜前往也难免会引起闲话。


    太子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糊涂了。


    东宫长史柳明岸偷偷抬眸,不动声色瞅了太子一眼。


    太子仍站得板正,一举一动都矜贵沉稳极了。


    萧宴宁很快反应过来,就算太子想去,他也会阻止。


    他心里挂着太子泛着疲色的脸颊和泛凉的手心,于是萧宴宁道:“父皇,就让我去吧,要是太晚的话,那我还可以住到二哥的康王府和三哥的安王府。”


    皇帝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一心想要送梁靖出宫的萧宴宁。


    人是萧宴宁偷入宫的,亲自送回去也好。


    于是皇帝道:“太子明日还要忙公务就不去了。”


    然后皇帝瞪着萧宴宁:“你去可以,等办完事就和刘海一起回宫,不要想着留宿康王府或安王府。你要是不听话,哪个王府敢让你留宿,明日朕就治谁的罪。”


    萧宴宁:“……”


    ***


    送梁靖回梁府的路上,萧宴宁一直在安抚梁靖:“你不要怕那个小胖子,以后能先动手就先动手,不要话多,不要等着挨了打再还手。”


    马车外的刘海:“……”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这话不像是安抚,倒像是教唆。


    梁靖则狠狠点了点头,他觉得萧宴宁这话说的太对了。


    等别人打到身上再还手,实在是太蠢了。


    “你还怕不怕?”看着神色肃穆的梁靖,萧宴宁又问。


    梁靖摇了摇头,他并不怕和别人打架,比他高比他壮他都不怕。


    他只是害怕真是自己克死了父亲和哥哥。


    还好在萧宴宁身边,他连这点也不怕了。


    除此之外,梁靖还有点担心,担心母亲找不到自己会担心。


    其实梁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留在宫里,哪怕皇帝和皇贵妃让他留下他都不可能留下。


    皇宫不是他的家,梁家才是。


    只是,梁靖贪恋呆在萧宴宁身边的感觉。


    “不怕就好。”看梁靖那么乖巧,萧宴宁忍不住想伸手揉他的脑袋。


    乖巧的孩子就是可爱,怪不得以前皇帝总是揉他的头。


    萧宴宁这次不是为了爬墙,自然端足了七皇子的派头。


    早有人前去通知霍氏,马车停在梁府门前时,梁家的大门已开。


    萧宴宁牵着梁靖的小手走进梁家。


    霍氏和一群萧宴宁以前没见过的人都在前厅等着,有男有女,应该是梁绍的族亲。


    那个惹了祸事的小胖子倒是不在,想也是,他要是在,万一萧宴宁看到他更生气,那就不是鼻青脸肿能解决的了。


    霍氏看到萧宴宁忙行礼,萧宴宁绷着小脸很有皇子气势道:“不必多礼。”


    刘海忙上前把想要行礼的霍氏扶起来,他笑道:“七皇子一直惦念着小公子,时常想出宫来看望小公子,没想到今日会看到小公子受委屈。皇上得知此事,便命七皇子亲自把小公子送回来,免得夫人担心。”


    守孝期间,规矩甚多,说话时自然要略过萧宴宁带梁靖出府之事,着重表明皇帝和七皇子都很看重梁靖。


    日后还有人不长眼想要难为梁靖,那可不要怪天家无情了。


    霍氏的眼睛还在泛红,听闻这话忙道:“有皇上庇佑,七皇子爱护,是靖儿的福分。”


    说完这话,她又朝萧宴宁拜了拜:“多谢七皇子挂念靖儿。”


    萧宴宁:“他是我的伴读,我当然挂念了。”


    霍氏望着梁靖:“还不谢过七皇子……”


    “不用。”萧宴宁打断她的话:“你是梁靖的母亲,你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负他呢?”


    “有人竟然说他克父克兄,这些话梁靖听了该有多难过,夫人平日里都不在意吗?”萧宴宁看向地上跪着的那群陌生的男女,其中那位年长者应该就是小胖子口中的祖母。


    霍氏和梁绍关系极好,萧宴宁自然知道他这话是在往人心里捅刀子。


    但刀子此时不捅,不让被困住的人清醒过来,梁靖和霍氏的日子以后还会很难。


    霍氏听到萧宴宁的质问掩面而泣,这些天她一直活得浑浑噩噩,不知时辰。


    一想到丈夫,两个儿子都没了,她就直喘气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落,连话都说不上来。


    身边这些人是梁绍的母亲和兄弟,梁老太太原本并没有住在这边,最近才来。


    老太太以前对霍氏也极好,强压着梁绍那些兄弟不让他们给梁绍惹麻烦。


    如今她因梁绍的死天天掉眼泪,时不时会说上一些刺耳的话,说梁靖出生的日子和时辰就不好。这样的孩子一出生就该抱到庙里养,霍氏和梁绍非不同意,如今好了,一家人都被梁靖克没了。


    霍氏被这些话刺的头晕眼花。


    她这些天的确忽略了梁靖,又或者说不敢见梁靖。


    今日听闻梁靖的堂兄说梁靖被人带走了,霍氏只觉得天都塌了。


    要是梁靖出个什么事,那她如何向地下的梁绍、梁涵和梁牧交代。


    她那时几乎快疯了,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都没有,晃悠着小胖子问具体情况。


    其中疯癫种种,不说也罢。


    “梁夫人,你要是不想要梁靖,我可以带他走。”望着泪眼婆娑的霍氏,萧宴宁道:“你要是还要他,那就好好护着他,不要让人欺负他了。”


    “殿下莫担心。”刘海这时又道:“天下谁不知道梁将军和两位少将军为国捐躯,皇上每每感念都忍不住难过,小公子是福星降世,要不然也不能给殿下做伴读。”


    “刘海公公说的极是。”萧宴宁给了刘海一个很大的肯定,随即话锋一转愤愤道:“说梁靖天煞孤星,你们干脆说他克我得了。”


    刘海:“……”


    刘海差点给萧宴宁跪下了。


    这话能随意说出口吗?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陪病号了,吃饭太晚了,更的也少,也比较晚。


    第72章


    刘海着急忙慌地看向萧宴宁,这咋还主动找克呢。


    萧宴宁一看刘海控制不住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萧宴宁错开眼。


    他知道鞭子不抽到自己身上人就不会觉得疼,梁靖是什么命格和皇帝和刘海和任何不相干的人都没关系。


    梁靖受到的委屈,皇帝知道,刘海知道,刚才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同情梁靖,觉得他不该受到这样的委屈。但处在这个时代,对命格之事还是有点想法,没人愿意沾染这些。


    不过萧宴宁不怕,什么七杀命,什么天煞孤星,梁靖这命格难道比他这个死了又活过来的人还可怕吗?


    真要站在一起做比较,梁靖那命格传出去顶多被人指指点点,他呢,大概会引起恐慌,然后会被强制性地给烧死吧。


    所以,萧宴宁怕什么呢。


    他就是要以这种很随意的口吻把梁靖的命格从此和自己扯在一起,以绝对的强势把这股风给压下去。要不然流言蜚语会一直在,最终受伤的还是梁靖这个小屁孩。


    想谈梁靖的命格,可以,关起门在自家被窝里随便谈,想说什么都可以,把梁靖说成转世的大魔王会吃人都行。


    但想在外面和其他人一起逼逼叨叨,那就看看扯上了一个皇子,那些人还敢不敢张这个口。


    统统都憋着吧!


    萧宴宁很多时候对其他人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各人有个人的命运要走。


    可有一点,他最看不得有人欺负孩子,梁家这些人的做派简直是在他脑门上蹦迪。


    实在是可恶的很!


    萧宴宁那句自己愿意养梁靖有十分真心,很多时候看到梁靖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以前没人这么对萧宴宁,甚至亲生父母都觉得他是累赘,现在他有身份有条件,完全可以把这份曾经的遗憾弥补在梁靖身上。梁靖得到庇护,就当曾经的他也得到了庇护。


    只可惜,霍氏不给他表现真心的机会。


    也是,真要给了他这个机会,从此以后梁家所有人都过着被戳脊梁骨的日子吧。


    霍氏和梁家其他人也被萧宴宁这话给镇住了,他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七皇子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以后有人再敢说梁靖克死父兄,那就是在说梁靖能克死皇族吗?


    霍氏这一刻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萧宴宁。


    丈夫,儿子离世,她伤心难过,她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无视掉了梁靖也伤心也痛苦。


    可萧宴宁对梁靖却是十分放在心上。


    小胖子的祖母听到这些话身体软了下,陡然要摔在地上,幸好被身后的人给扶住了。


    她的神色一下子颓败起来。


    萧宴宁能看出老太太是真的很伤心,她以前应该真的把梁绍父子看做骄傲。只是人在遇到极痛的伤心事时,会不由自主地转移矛盾。


    也许以前看霍氏和梁靖极好,现在因为没了儿子和孙子,就会觉得是霍氏和梁靖碍眼。


    就会愤愤不平,就会想着为什么离开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最放在心上的人。


    但梁靖又有什么错,他也失去了父兄,为什么还要他承担这些?


    今日不管梁家其他人打得什么主意,是想分梁绍留下的财产也好,是想欺负孤儿寡母也罢,统统都会落空。


    母亲的伤心、妻子的难过、儿子的痛苦,都是一样的。


    “看我这眼神,光顾着安慰梁夫人,都没看到你们都还在跪着。”刘海笑着开口:“皇上的话我也带到了,地上凉,都快起来。”他语气真诚,仿佛真的没看到眼前那么一大片人。


    梁家其他人相互看了眼,默默扶起老太太。


    刘海这时又慢慢吞吞开口:“据说有人和七皇子动手了……”


    他这话一出,梁家众人又扑腾跪了下来。


    殴打皇子,他们独一份。


    “这人呢?”刘海四处瞧了瞧,诧异问。


    地上众人不敢吭声,最后还是梁老太太颤声道:“和七皇子动手的是我那不成器的长孙梁立,也是梁靖的堂兄。他不知七皇子的身份,随意出手,已经我亲自惩罚,如今正在床上躺着起不来。公公若是要见,我这便命人把他抬出来。”


    刘海看了眼萧宴宁。


    萧宴宁脸上被打的痕迹还未消,那可是活生生的证据,按照皇帝的意思,到底是小孩子间的打闹,梁家又是为国捐躯的功臣,要是太和一个孩子计较有点过。


    只是皇帝觉得就萧宴宁那性子,被打了不闹翻天才怪。


    总之此事处置起来不能完全按照萧宴宁的意思来,但萧宴宁要是硬开口,刘海多多少少也要给七皇子撑点腰。


    萧宴宁现在的人设是嚣张跋扈,喜欢胡搅蛮缠。


    听闻这话,他看着梁老太太道:“那就把人抬上来吧。”


    刘海:“……”看吧,皇帝担心是对的,七皇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借坡下驴。


    梁老太太没办法,只能让人把小胖子带过来。


    小胖子身上被缠得结结实实,好像浑身都是伤,露出来的脸则是青青紫紫一片。


    小胖子一动也不敢动,眼中满是惊惧,他快吓哭了,眼中都是泪花,他朝梁老太太和父母看去,所有人都不敢看他。


    刘海漫不经心地垂眸,这包扎的手法也太敷衍了些,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要是被七皇子当众揭穿,梁家众人怕是要被扣上个欺君的名头。


    欺君,这可是大罪。


    萧宴宁拉着梁靖走到小胖子跟前,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番,然后他看着梁靖得意道:“看,他只打了我一下,我把他打成这样了。”


    梁靖:“……”如果没记错,一开始好像是他动手打得。


    萧宴宁盯着梁靖认真道:“以后他再胡说八道,你就这么揍他。”


    他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家里大人要没有胡说,小孩子根本说出那样的话。


    他今日要帮梁靖立威,剩下的需要霍氏和梁靖自己来。


    梁靖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他看向小胖子,小胖子被吓得眼中的泪都出来了。


    看萧宴宁没有追究小胖子的意思,刘海有些诧异,不过随即想萧宴宁也才不到十岁的人,想法自然也就单纯了些。


    看到这小胖子比自己受伤严重的多,也就满足了。


    刘海顺势松了口气,这样省去了很多麻烦,要不然真治了梁家的罪,就算小胖子有殴打皇子的罪名,御案上也难免会有弹劾七皇子的折子。


    想到这里,刘海望着梁老太太笑道:“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贵府的公子经过这一次也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梁老太太连连说是。


    刘海看向萧宴宁神色真诚了许多,语气也更加和善:“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萧宴宁的脸黑了下来,他瞪了刘海一眼。


    刘海硬着头皮道:“皇上、皇贵妃娘娘还在宫里等着您回去呢。”


    萧宴宁这才收起不悦的神色,他道:“好吧,那回去吧。”


    离开梁府时,萧宴宁又看向霍氏:“梁靖没了父亲和哥哥,已经很可怜了,夫人一定要好好对他。”


    霍氏抹了抹眼角,不停地点头。


    ***


    亲自把萧宴宁送回永芷宫,刘海才离开。


    秦贵妃看着安然归来的萧宴宁,温声道:“平日里这个点都睡着了,今晚已迟了很多,快回去睡吧。”


    萧宴宁哦了声点了点头。


    他回房睡觉的路上,看到了跪在偏僻院子里的砚喜等人。


    都是今天陪着他把梁靖偷入宫的人。


    看那僵硬的姿态,应该跪了很长时间。


    萧宴宁:“都跪着做什么,起来啊。”


    砚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敢动。


    萧宴宁转身找到秦贵妃,他道:“母妃,让砚喜他们起来吧。”


    秦贵妃像是知道他会回来,所以并未离开。


    秦贵妃看着他平静道:“这么大的事,砚喜他们敢同你一起胡闹,就该受到惩罚。母妃只是让他们跪在那里反省,都没打他们板子,已经很留情面了。”


    萧宴宁沉默片刻,神色纠结,似有些不解又似有些天真、残忍:“可是母妃,是我吩咐他们不能告诉你的啊。砚喜是孩儿身边贴身伺候的奴才,要是不听我的话,我说什么做什么他偷偷向母妃告密,那我留他在身边有什么用呢?”


    秦贵妃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愣住了。


    如果萧宴宁年龄再大一点,秦贵妃难免会以为萧宴宁在暗示她什么。


    但即便是这样,秦贵妃的心还是乱了一下。


    她稳了稳心神道:“你还小,知道什么是对错?若什么都不告诉母妃,被身边的人给糊弄了可怎么办。”


    萧宴宁哦了声,他笑道:“那母妃就饶过砚喜他们这次吧,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


    秦贵妃:“知道错就好,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萧宴宁理直气壮道:“如果梁靖以后还遇到这样的事,我当然还敢啊。下次,我可就不送他回去了。”


    秦贵妃:“……”


    涉及到梁靖,就没完没了了是吧。


    “洗洗、睡吧。”秦贵妃一字一句道。


    萧宴宁:“是,母妃。”走到门口,他回头:“那砚喜他们……”


    “再跪半个时辰。”秦贵妃看着他淡淡道。


    萧宴宁哦了声,这才离开。


    等人走后,洛眉上前伺候,秦贵妃望着黑漆漆的殿外语气怅然:“小七长大了。”


    一直以来在她眼里萧宴宁还很小,但刚才那一番话,让她陡然意识到,萧宴宁也在一天天长大。


    长大之后,就有了自己的领地意识,就会不自觉地划分属于自己的人和地盘。


    这人的上牙和下牙都有打架的时候,何况人和人之间,难免起矛盾。


    母子间也不例外。


    好比皇帝和蒋太后也一样。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相处方式,哪怕是母子,矛盾也只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秦贵妃有些悻悻然。


    为什么要长大呢,要是一直是个狗屁都不懂的小孩子多好。


    不过要是一直不长大,她也会愁得睡不着吧。


    ***


    又是一天早朝,西羌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想派使臣来大齐,商议两国边境贸易往来之事。


    一些伶牙俐齿的朝臣听到后,立刻破口大骂,西羌真不要脸,竟然还敢提边境往来。


    真要是看重两国的关系,就该把占领的青州给还回来。


    也有朝臣言,现在西羌派人传话,那就是在主动求和,不管怎么样,这使臣该见还是要见一见的。


    朝堂上因为这事吵了起来,各自都觉得自己说得有理。


    皇帝看着他们,沉着脸,心里默想,要不是国库空虚,他势必要立刻派兵和西羌再打一仗。


    作者有话说:


    萧宴宁:我的人,自然都要听我的话!!


    不好意思,今天照顾病号还被传染了咳嗽和感冒,┭┮﹏┭┮


    白天没碰电脑,更新晚了。


    第73章


    皇帝对西羌有种种想法,只是由于缺银子,目前都无法付诸实践。


    上次那一仗,大齐算是三面受敌,虽然最后赢了,但赢得有点艰辛,到底是伤了些元气。如果皇帝此时执意和西羌开战,能开起来吗?自然能。


    君王一句话,将士去埋骨。民间就算有再多不满声,也会服徭役、缴纳粮税。


    只是云州粮仓刚刚恢复,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万般念头,眼下也只能先摁下去。


    不过和西羌的这一仗早晚都会打,失陷的青州城皇帝早晚会收回来。


    皇帝心高,可不想在后世史书上留下一个丢失国土的名声。


    只是这一仗不是现在要打,大齐的将士也不是铁打出来的,也是血肉之身,将士们也需要休养生息,也要为那些死去的将士处理身后事……


    想到这些,皇帝看着眼前争吵的群臣,神色冷然。


    下次,再和西羌开战,大齐境内绝不会出现云州粮食出现问题的情况。


    西羌想派使臣前来的事最后被皇帝直接摁了下来,他西羌想打就打,想和就和,他算个什么东西。


    皇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下面的臣子顿时都不吵了。


    皇帝已经做出了决定,要是没有绝对把握去改变皇帝的想法,那就不要再多言,要不然皇帝会很不高兴。


    皇帝回到乾安殿,只觉得整个头都在疼。


    西羌攻打大齐边境城池,占着青州不归还,如今还想装着什么都没发生派使臣来,这是完全在把他这个大齐皇帝的脸往地上踩。


    “混账东西。”皇帝恶狠狠地把御案上的折子扫落在地上。


    要不是云州欺上瞒下出了大问题,西羌怎敢借机生事。


    想到这里,皇帝看向刘海:“今年吏部关于云州官员的评定结果是什么?”日子有点久,他有点忘了。


    刘海想了下道:“奴才把观海叫来。”


    观海身为秉笔太监,是最清楚这些朝堂内外事的人。


    皇帝:“不必了,把云州道监察御史的折子找来。”


    刘海:“是。”


    自打云州出事,皇帝对云州的关注格外重,还特意把十三道监察御史中的一道直接改为云州道,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监察云州当地的情况。


    现在云州的官员,从上到下,人人都夹着尾巴,生怕自己做的不好,被巡按御史抓着把柄。


    想到这些,刘海在心底摇了摇头,被皇帝过度关注也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青州城什么时候收回来,皇帝的目光才会从云州挪开吧。


    西羌的事情到了这里原本也该结束了。


    两国交战,边境数年不开也是常有之事,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不想搭理西羌,西羌却还在那里蹬鼻子上脸。


    西羌国主这次直接送来国书,说是想要求娶大齐公主,愿西羌和大齐自此结秦晋之好。为了表示西羌的诚意,青州城可作为大齐公主的陪嫁归于公主名下。


    青州城归公主,公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国书送到朝堂,顿时引发了新一轮的讨论。


    先不提联姻之事,但说这青州城若是归于公主名下,那就还是大齐的城池。


    说得好听是秦晋之好,说直白一点那就是送个公主过去和亲。


    这个消息传到后宫时,符合年龄还未有亲事的只有二公主、三公主和四公主。


    皇后立刻召二公主萧安殊,因为梁牧的退婚书,萧安殊和梁牧也就成了有缘无份。生在这样一个年代,男子主动退婚,女子在名声上难免有损。


    好在萧安殊是嫡公主,又受皇帝皇后疼爱,倒也无人敢讨论此事。


    有人甚至觉得萧安殊命好,要不然她就成了望门寡,到时名声更不好听。


    梁家出事后,萧安殊一直很平静,但对于新驸马人选一直绝口不提。


    皇帝和皇后心里明白,她还惦记着梁牧,皇帝对这个嫡女很看重,所以也就暂时不提选新驸马的事。


    其实梁牧要是残着身躯回来了,也许就不会被深深惦记着了。


    但梁牧连尸体都没有,回来的是衣冠,众人甚至不敢想,他死前是什么模样,又或者历经了什么样的痛苦。


    在意的人想一想,心就难受的像是被有双手在使劲儿捏。


    因为三次退婚书的事,皇帝在梁牧出事前已同意退婚,等梁牧的衣冠归京时,萧安殊甚至没办法送梁牧。


    这就成了一个人最大的遗憾。


    一开始二公主对梁牧也许就是单纯的欣赏,梁牧对公主也多一份喜欢。


    当人和人的距离被生死隔绝,就会无限放大死去之人的优点,单纯的欣赏说不定也会变成心病,甚至会成为执念。


    但乍然听到从西羌传来的消息,皇后坐不住了。


    她把消息说给二公主听,让她清楚眼前的形势。


    皇后心里隐隐有感,西羌这次就是冲着萧安殊来的,因为萧安殊和梁牧那段没有成的姻缘。


    还有什么比求娶萧安殊更杀人诛心的呢。


    青州城归公主,随公主处置。公主若嫁到西羌,那就意味着大齐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收回青州城。


    皇后不敢赌人性,当条件足够有利,那些站在朝堂上衡量利弊的朝臣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谁会知道。


    但二公主是皇后的女儿,她绝不允许萧安殊陷入到这样的境地。


    萧安殊一听,眉眼染了狠意,她愤愤道:“他们妄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们用这样的手段羞辱。”


    皇后看着她,眼睛微酸,要是那年萧安殊没到去狩猎的年龄就好了,那样她就见不到梁牧,也不会有现在这些事。


    但人与人的缘分,谁又能说得清呢。


    命运捉人,阴差阳错,说的就是眼下这情况吧。


    皇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说的母后明白,母后也支持你,但是安殊,人总要向前看,你也一样。”


    萧安殊看着她,抹了抹眼角走了。


    皇后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也特别难受。


    而性格懦弱的温修容看着胆小凡事都爱主动退一步的萧安玥都快哭了,听闻那西羌人都很野蛮,吃生肉喝血都是寻常。萧安玥要是嫁了过去,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温修容想都不敢想。


    看着苍白着小脸的萧安玥,温修容咬了咬牙道:“莫害怕,我一会儿就去求皇后娘娘和皇上,绝不会让你前去和亲。”


    萧安玥红着眼,咬牙道:“我也一起去。”她向来不爱争什么,可让她去西羌和亲,那万万不能。


    四公主萧安莹的脾气从小就暴躁,和五皇子六皇子打过架,也就这两年强迫自己文静了些。


    从文昭仪嘴里听到此事,四公主当场跳了起来,那张芙蓉面上满是怒意:“不要脸的东西,竟然敢提和亲,西羌这贼人怎么敢。”


    “他们怎么不敢,他们打赢了仗,这就是他们的底气。”文昭仪看着她沉声道:“你当这是儿戏呢?二公主是嫡公主,得太后喜欢有皇后庇佑太子维护,三公主胆小懦弱不得人喜欢,这亲事不一定落到她头上,你现在越是这般,说不定这亲事越要落到你头上。”


    四公主:“……我不信,我才不要嫁到西羌呢。”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文昭仪冷静道:“最终还是要看你父皇的意思。”


    四公主:“父皇才不会同意呢。”


    文昭仪看了他一眼:“这话你信吗?”绝对的利益面前,公主又怎么样。


    四公主底气不足道:“我信……”


    “人要自救。”文昭仪站起身道:“我先去见见皇后,先打听打听风声再说。”


    看着文昭仪整理衣服的手都有些颤抖,四公主抿起了嘴。


    那厢,二公主神色恍惚地在御花园乱逛,然后就碰到了同样乱逛的萧宴宁。


    以前萧安殊不怎么理会萧宴宁,只是想到萧宴宁前段日子带着梁靖入宫的事,她道:“七弟。”


    说来,萧宴宁是和梁家唯一有联系的人呢。


    萧宴宁可不记仇,萧安殊一喊他,他就跟个小兔子一样跑了过来:“二姐。”


    萧安殊看着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一个失神,她脱口问道:“听说你经常前去看梁靖,他现在怎么了?”


    萧宴宁眨了眨眼,他道:“梁靖和梁夫人都很好,梁靖在好好练武,以后应该会成为一个大将军吧,梁夫人也没有一直哭了,她在好好照顾梁靖,不让他被人欺负。”


    萧安殊喃喃道:“都很好。”


    萧宴宁重重地点头,他随手摘了多花:“是啊,梁夫人说,他们还活着,日子总要过下去。他们只要记着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人就会一直会活着。人爱惜别人,也要爱惜自己,日子还长着呢,总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啊。”


    萧宴宁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心灵鸡汤,女孩子的心思又细腻多情,遇到生离死别总会更难抽离,也更容易受伤。


    在古代,女子要更艰难一些。


    萧安殊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她道:“这话是梁夫人说的?”


    萧宴宁皱了下眉头:“不是,梁靖同我说的。”其实也不是,他自己胡说八道。


    萧安殊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看着她离开,萧宴宁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总感觉他这个二姐是故意来这边堵他的,毕竟谁不知道他最近天天在御花园给秦贵妃摘花。


    想要堵他还是很容易的。


    也是,整个皇宫,只有他和梁家还有联系,萧安殊身为被困之人,又不可能随便打听外臣的消息。


    也只能从他这里打听点消息了。


    萧宴宁抱着御花园最新鲜的花回到永芷宫,这些花被拽的不怎么好看,但他这份心意很难得,秦贵妃看了肯定很喜欢。


    萧宴宁进门就听到秦贵妃在和洛眉说和亲之事。


    萧宴宁眨了眨眼,心道,怪不得,以前也没见萧安殊主动找他,今日有点不同呢。


    萧宴宁把花插到花瓶里,他随口道:“父皇才不会答应呢。”


    秦贵妃诧异地看着他:“你知道什么,你就敢胡说八道。”


    “我又不傻,我怎么会不知道。”萧宴宁拧着眉头:“青州城本来就是大齐的,西羌该主动归还才是。所以,父皇怎么可能答应让二姐、三姐或者四姐去和亲?”


    西羌绝对不会因为和亲就放弃青州城,让女儿去换取本来就属于大齐的城池,这对他那个一心要在青史上留千古明君之名的皇帝父亲来说自然很难受。


    他那个父亲有着其他皇帝的多疑、衡量、计算,但同时也算是个敢打敢拼的皇帝了。


    西羌踩着皇帝的脸欢呼,皇帝要是能容忍才怪。


    反正换做是萧宴宁自己,萧宴宁肯定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


    喉咙疼的跟吞刀片一样,鼻子也火辣辣的疼啊┭┮﹏┭┮


    第74章


    和亲之事在后宫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毕竟就连一向怯懦不怎么出门的温修容都出门打探情况了,可见众人对此事的态度。


    恰逢平王萧琅在永宁宫给蒋太后请安,听到西羌求亲之事他也是一愣,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


    蒋太后一听便皱起眉头语气不悦:“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一天天的,还能不能让人过两天太平日子了。”


    平王忙给蒋太后添了杯茶:“母亲,这是朝事,皇兄和百官会处置好的。”


    “我知道你不爱谈这些,但你和皇帝是亲兄弟,你要是在他跟前太小心,显得生疏了。”蒋太后拧着眉头无奈道:“你我母子不过是私下里说点心里话,又不是在干涉朝政。”


    平王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讨饶之色:“母亲的意思儿臣明白,儿臣只是想此事涉及国事又涉及皇兄的家事,我们一时也谈不出个结果。与其心烦这些,我倒不如好好陪母亲喝喝茶,说说话。”


    “也是,你我母子难得见上一面,多说说话也好。”蒋太后叹息一声,又忍不住道:“此事,皇帝怕是也为难。”


    平王认真的想了下皇帝的性子,他摇头不语。


    蒋太后看着他,心底浮现几许心疼。萧琅平东海时亲身上战场,那时蒋太后除了为国祈祷,也为自己的小儿子祈祷,希望平王一切安康。


    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由命,平王也是人,哪能不受伤。


    身为太后,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她对平王的英勇很是满意,身为母亲,看着儿子受伤自然心疼、难受。


    如今大齐四境刚平静几天,西羌又开始找事,蒋太后心里难免着急。


    万一战事再起,平王怕要立刻回通州威慑东海,蒋太后很担心平王会再次受伤。


    “母亲不用担心。”平王:“朝上有内阁和百官,皇兄是大齐的皇帝,做什么决定儿臣都支持皇兄。有儿臣在,东海绝不会乱。”


    蒋太后定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们兄弟齐心,什么事都能解决。”


    这时有内监前来通禀,说是康淑妃、裴德妃、文昭仪和其他宫妃前来给蒋太后请安。


    平王一听忙起身:“母亲,时辰不早了,儿臣先告退。”


    蒋太后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平王离开后,康淑妃、裴德妃、文昭仪等人走了进来。


    虽然年岁不同,但都是美人。岁月在美人脸上染了些许痕迹,仍旧掩盖不住风华。


    蒋太后的目光从康淑妃身上扫到文昭仪身上,她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文昭仪前来的目的,不过并未多说什么。知道出事后就先来找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文昭仪这也是在向蒋太后奉投名状。


    康淑妃和裴德妃不动声色地相互看一眼,又飞快错开目光。


    她们两人原本就是要前来给蒋太后请安,中途碰上了文昭仪,然后就是其他宫妃,大家便一起来了。


    看着文昭仪心里明明很着急,面上却半分不露的样子,康淑妃和裴德妃心下都有些感慨。若她们也有女儿,今日和亲之事涉及到自己的女儿,她们恐怕也是这般心态。


    真要说,文昭仪选蒋太后那也是没办法,真要说,这点她就比温修容聪明。温修容第一先去拜见皇后,文昭仪直接越过皇后向蒋太后表态度。真要选公主和亲,蒋太后的话皇帝总要听个一二。


    而皇后再怎么公正,她有二公主,难免会起私心。


    当然,若是有人前去找秦太后帮忙,那就是在往蒋太后眼里揉沙子,以后在宫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算来算去,文昭仪也就直接走了蒋太后这条路。


    秦太后在佛堂念佛,洛眉走来,把朝堂上的消息低声说给她听,还包括后宫妃嫔的小动作。


    秦太后转动佛珠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过了半晌,她手上的佛珠又开始转动起来,秦太后语气淡淡:“随她们去吧。”


    朝堂上消息未定,后宫便起风波,就连一向稳重的皇后都没忍住召见了二公主,可见后宫对此事的排斥之情。


    也许秦太后没有子女,她无法彻底共情皇后、温修容和文昭仪。


    只是在秦太后看来,有些时候,事情未确定前,不动也许比动更稳妥。


    ***


    朝堂之上,百官分析着西羌国主这个提议的利弊。


    反对者和赞同者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赞同者觉得用一公主换取边境暂时的和平也不是不行。


    大齐需要休养生息,等养好了兵马有了充足粮草和军饷,到时再把西羌给狠狠揍一顿就是,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反对者中奋起激昂脾气暴躁者的武将,听到对面文臣利索的嘴皮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只恨不得上前暴打这些人一顿。


    在这些武将眼里,这就不是和亲不和亲的问题,而是梁家父子连同西北数万将士尸骨未寒,大齐便要送公主前去和亲,这和跪地求饶有什么区别。


    有的武将容易被激怒,一个激动就把心底的想法给嚷嚷出来了,这话一出立刻被人抓住了把柄,皇帝在上,说什么跪地求饶,有把皇帝看在眼里吗?


    武将脸色苍白,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


    只是万一皇帝准允和亲之事,他那话和扇皇帝耳光没什么区别。


    辩解之声响起,反驳之声同时而来。


    百官中,首辅秦追对此冷眼旁观。


    礼部尚书徐渊垂眸不语。


    户部尚书杜检半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吵架。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都吵累了,众人喉咙里有些干,大家的声音开始一点一点低下去。


    慢慢的,朝堂上一片寂静。


    皇帝神色平静,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是殿上太过平静了,皇帝终于回过神,他抬起头扫视一周道:“太子、康王、安王,你们觉得此事该怎么解决?”


    太子年岁最长,是皇帝寄予厚望之人,从小读圣贤书,很早就在参与朝政。


    康王虽早已成年,也被皇帝放在工部历练。不过因为身体之故,康王并不怎么上朝,连婚事都比较低调,前不久才同与大理寺少卿袁方古的嫡长女袁婉成亲。


    至于安王,因平叛南疆有功,得到了安南军认同,在南疆颇有名声,回京后被皇帝放在了兵部历练,婚事上还没有确切消息。


    听到皇帝问话,太子仍旧沉稳,他道:“我大齐接连打仗,将士们死伤无数,的确需要休养生息。但西羌乃是狼子野心之徒言而无信之辈,岂能相信他所言。公主和亲之事,万万不可行。”


    康王:“太子所言极是。”


    安王:“儿臣愿前往西疆,守边境。”


    皇帝静静地看着三位皇子表态。


    徐渊和杜检观察着皇帝神色,两人正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开口,秦追已站出来,他神色凝重声音里满是寒意:“皇上,我大齐乃是天朝上国,我上国之民间见下国之主都不跪拜。西羌今日竟敢拿这国书相要挟,说是要同我大齐结秦晋之好,何尝不是想要羞辱我主。我主受辱,臣当以死护之。公主绝不可前去和亲!”


    刚才正吵架的朝臣一听秦追这话,心下一凛,心想,这话说的也太严重了些,怎么就扯到君辱臣死了。


    有人想说什么,徐渊和杜检也跟着沉声道:“秦大人所言极是,公主不可和亲。”


    百官一看三位阁老的表现,立刻明白这是皇帝的心思。


    众人心下一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皇帝猛然站起身,他脸上的平静完全被打破,整个人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眼睛都红了:“秦卿说的话众卿都听明白了吗?我上国之民都不用跪拜他下国之主,如今他西羌想让朕跪在他脚下……”


    皇帝这话一出,群臣都跪了下去。


    刚才说赞同和亲者脸色苍白,冷汗都出来了。


    “你们告诉朕,这是国书吗?这是羞辱!!若非有人叛国投敌,梁绍岂会兵败?他西羌早就是朕囊中之物,如今他哪来的脸敢让朕送公主去和亲。”


    “朕告诉你们,他西羌要打,朕就接着和他打。国库要是拿不出银子,朕就拿私库来补,缺粮草,朕就把皇庄所有的粮食和马匹都拿去支援西疆。朕就不信,收不回青州。”


    皇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群臣从未见皇帝有如此愤怒的样子,以前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会拖上几天,让群臣商议一下。而今天,皇帝直接驳了送公主和亲之事。


    最后皇帝可以说是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


    那些赞同者腿都软了,皇帝虽然没当朝处置他们,但他们这辈子也到头了。


    有人想让徐渊和杜检提点下,刚走进,两位老狐狸已经开溜了。


    走出大殿,看着秦追离开的背影,徐渊看着杜检笑道:“秦大人深知帝心。”说罢这话,他看着杜检身后的户部侍郎张笑意味深长道:“张大人和秦大人差不了几岁,官场上的事得多向秦大人学习。”


    张笑乃寒门之士,是皇帝最先提拔之辈,是纯臣。


    听闻这话他也看向秦追,秦追年纪不大却稳坐首辅之位,天大的事在眼前发生,他都仪态满满。


    杜检也笑道:“张侍郎,徐阁老这是在提点你,。秦大人有那样的家世,又是前朝旧臣,却深得帝心,难得,实在是难得。张侍郎常年在皇上身边伺候,以后多学着点才好。”


    能不难得吗?秦家的身份有多敏感。


    先皇旧臣这些年被皇帝杀的杀换的换,而秦追呢,顶着秦家的名头从前是首辅,现在还是首辅。


    张笑是皇帝一手提上来的,皇帝对张笑的信任也许比秦追要深,但论谁被看重,张笑远不如秦追。


    而同样,在洞简皇帝心思方面,徐渊和杜检这两位皇帝提拔上来的内阁大臣,也比不过秦追。


    好比这次,两人明明也察觉到皇帝不愿和亲的心思,只是在他们还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才能把话说得更圆满时,秦追已经张口把皇帝想要说的话表达了出来。


    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戳中了皇帝的。


    想到这些,张笑神色恭敬:“多谢两位大人提点,下官定会向秦大人好好学习。”


    说完这话,张笑以家中有事为由先行离开。


    徐渊和杜检相互看了眼,都笑了。


    内阁大臣之间也会相互竞争相互贬低,只是有时为了同一个目标,也会暂时相互合作。


    徐渊和杜检现在就是合作期。


    **


    皇帝下朝之后心绪还不是很稳。


    他没回乾安殿,直接去了后宫。


    前朝的事后宫很快就传遍了,得知皇帝并没有让公主和亲之意,皇后、温修容和文昭仪先是一愣,随即就高兴起来。


    后宫之事向来瞒不过皇帝,知道和亲之事传开后,后宫妃嫔的动向,皇帝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


    他动了动嘴,原本想去皇后的永坤宫,只是话到嘴边,皇帝拐了弯道:“永芷宫。”


    刘海忙让人摆驾永芷宫。


    到了永芷宫,皇帝看到的就是秦贵妃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


    皇帝把人扶起来,有些纳闷:“怎么这么高兴?”


    秦贵妃忍着笑,认真道:“臣妾说之前想求个恩典,求皇上不要治罪。”


    皇帝:“怎么就扯到治罪了,说罢,朕不治你的罪。”


    秦贵妃这才笑道:“是公主和亲之事……”看皇帝脸色瞬间有点不好看,秦贵妃忙道:“臣妾知道后宫不该干政,并非有意想讨论此事。只是公主和亲也算是家事,再说皇上刚才都说了不治臣妾的罪。”


    “这算什么国事。朕说话算话,公主和亲怎么了?”皇帝道。


    秦贵妃看他神色还算平静,于是眉眼里都含了笑意:“公主和亲之事刚传到后宫,大家都在讨论,小七当时就说皇上不会同意和亲,皇上和小七不愧是父子连心,都让他给说中了。”


    “什么?”皇帝愣了下,来了兴致:“小七说什么了?”


    秦贵妃把萧宴宁的话重复了一遍,皇帝听闻,心情十分复杂,坐在那里许久都没说话。


    秦贵妃脸上的笑意也慢慢下去了,她道:“皇上,小七年幼无知,胡言乱语,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皇帝回过神,他笑道:“朕没有怪他,也不会和他计较,反而还会重重赏他。”


    秦贵妃:“……”皇帝心思真难猜,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怎么就得赏赐了。


    萧宴宁听到皇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的事,他乐了。


    他就说他这个皇帝爹的性格倔,不可能接受西羌的和亲。


    那些劝和的大臣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萧宴宁有些幸灾乐祸。


    再说,西羌现在敢和大齐打仗吗?


    它也不敢,西羌的人也是人,一仗下来,他们也死了不少,也需要休养。


    大齐国库紧张,他们更不充裕。


    想用这招恶心人,只要皇帝足够强势,他就算想动也不敢乱动。


    也不是每件事都用和亲解决。


    后面的事就如同萧宴宁所料,皇帝非但没有同意和亲,甚至还下旨西疆,随时开战。


    为了表明决心,皇帝还把安王萧宴和给派到西疆走了一圈。


    皇子坐镇,西疆士气大增。


    西羌有几次想动,最终愣是没敢越界。


    知道西疆安稳下来,皇帝也松了口气。


    仗可以打,但将士们过着紧巴巴的日子饿着肚子打和准备充足时打完全不一样。


    现在,慢慢休养着就是。


    而后三年是风平浪静的三年。


    这三年里随着年龄的增长,宫里的皇子一个一个出宫建府,公主一个一个嫁人,慢慢的宫里就剩下萧宴宁一个皇子,还有个比他还小的五公主。


    萧宴宁觉得日子过得无聊极了,在宫里都快长蘑菇了。


    好在他有出宫令牌,无聊得很了,就溜达出宫,到各个哥哥家混吃混喝一顿,当然,也少不了找梁靖玩。


    作者有话说:


    一下子长了好三岁呢。


    今天还咳,但喉咙不咋疼了。耶耶耶!!


    今天按时更新了。


    第75章


    多年习惯成自然,都十三岁的人了,萧宴宁去找梁靖时还是喜欢爬墙头。


    不同的是当初他因年龄和个头还需要砚喜等人帮忙,现在随着个头的增长和有效的身体锻炼,大部分时间他都能自己搞定。


    好比现在,萧宴宁看了看墙头的位置,先是后退数步,随即双拳紧握开始助跑,跑到院墙跟前右脚飞快上墙左脚往上攀,最后双手攀着墙头,双脚在下面使劲儿,呼哧呼哧着慢慢地翻了上去。


    砚喜在下面看的心惊胆战,恨不得替萧宴宁爬上去。


    他实在是不明白萧宴宁为什么不用梯子。


    自打几年前萧宴宁爬墙为梁靖出头,梁府众人都知道他这个七皇子会来偷偷来看梁靖。


    但砚喜也不知道萧宴宁到底在想什么,都是明面上的事儿了,不走正门,但找个梯子是很简单的事吧。


    七皇子不,他非要爬墙。


    这一爬就爬了几年,墙头都被爬秃了。


    好在那边萧宴宁刚一露头,正在练武的梁靖听到动静忙顺着院内的梯子爬了上来,顺势拉了萧宴宁一把,让他爬墙爬得更加顺利。


    然后两人顺着梯子下来。


    砚喜看到这一幕,才放下心来。


    万万没想到,最靠谱的人竟然是梁靖。


    安全到达地面,梁靖收好梯子放在一旁。


    转身就看到了萧宴宁提着金丝玫瑰糕,淡淡的香气飘来,梁靖动了动鼻子。


    “还热着呢,快尝尝。”萧宴宁把糕点递过去笑道。


    萧宴宁身为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从小就矜贵,吃穿用无一不精。


    他长得又好看,小时候白白嫩嫩,站在那里跟年画上的金童娃娃一样。如今个头和身姿随着年龄抽了条,身上没那么多肉。萧宴宁的容貌有几分秦贵妃的影子,却又多了几分男子应有的英气勃勃,整个人看起来清隽又矜贵。


    相比较之下,梁靖和他父亲一样,斯文俊秀,只是这些年被压抑了性情,人看起来又俊秀又冷酷。


    因为年龄之故,两人脸上都还带着几分未完全脱掉的稚气。


    不过古人早熟,有人十六七岁就要成家,再过两年两人大抵也看不出幼时模样了。


    梁靖接过糕点放在桌子上,他看着萧宴宁轻声道:“怎么不走正门?”爬墙还是有点危险。


    以前在孝期内,梁府大门基本上都不怎么开。当然,以萧宴宁的身份来说,他来梁府,梁府大门肯定会打开。只是萧宴宁不爱那么多事,一直都是从这边爬墙进来。


    现在梁靖三年孝期早已过,萧宴宁还是从墙上来。


    萧宴宁微微一笑:“都习惯了,走大门麻烦,而且这边比较近。”


    梁靖有点无奈,同时心里又有点酸酸的。


    萧宴宁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他是皇子,穿天下最华丽最耀眼的衣服都不为过。


    然而萧宴宁每次来梁府,都是最朴素的衣衫。


    以前是,现在也是。


    梁靖无声地吸了吸鼻子,他不想失态,忙把糕点打开。


    金丝玫瑰糕软糯香甜,上面点缀着几朵玫瑰花丝,看起来漂亮极了。


    这几年宫里的糕点梁靖吃了个遍,萧宴宁觉得好吃的,会带给他,觉得不好吃的,也会带出来给他尝尝。


    如果某种糕点梁靖觉得不好吃,那下次萧宴宁就不会再带。


    吃着可口的糕点,看着坐在那里悠然闲适的萧宴宁,梁靖有时会觉得命运真的很奇妙。不知不觉,他和萧宴宁竟然认识了这么多年,好像从他有深刻的记忆起,他就认识了萧宴宁。


    八岁之后,他的生活出现了大片的空白,然而很快就被萧宴宁的身影给填满了。


    在萧宴宁第一次趴在墙头上喊他的名字时,在萧宴宁为了他狠狠揍梁立时,在萧宴宁无数次前来看他时,那些日子明明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久远,但那些记忆在他脑海里仍旧鲜明。


    至今,梁靖还记得自己每次见到萧宴宁时的感觉。他陷入了无助的漩涡之中,眼瞅着就要被卷走窒息掉,可萧宴宁出现了。


    萧宴宁身为皇子,年龄又不大,也不是时时刻刻就能出宫。


    真正要算,自然能知道他这些年出宫了多少次。但对梁靖来说,就是数不清的次数。


    半夜,他想念父兄咬着被子流眼泪时,练武连到筋疲力尽爬不起来时,他总会想再过几天萧宴宁就会来看他。


    抱着对未来的期望,数着时间,有了期盼,日子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萧宴宁打量着梁靖,他道:“是不是瘦了?”


    他知道这些年在仇恨的压制下,梁靖很拼命,他似乎想一下子长大,成为无坚不摧的英雄,然后前往西疆收复失地为父兄报仇。别人在玩乐的时候,他在练武学习,别人学习时,他更加刻苦。


    有时萧宴宁真想把他带到宫里,至少那样他不像是个坏掉的精密机器,只知道重复着练武学习。


    “没瘦,结实了很多。”梁靖抬了抬胳膊道。


    这几年他不怎么笑了,脸上的表情有点僵。霍氏有时也说,小孩子不要有那么多心思,要多笑笑才好。


    梁靖倒也想笑,只是他根本笑不出来。


    “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该吃吃该喝喝,训练过度也没什么效果。最重要的是不要把自己的身体底子提前掏空了。”萧宴宁眯着眼睛道。


    前年的时候,梁靖就因为练武练虚脱了。


    萧宴宁知道后把他狠狠骂了一通,真把身体练坏,走路都晃都喘别说什么报仇了。


    从那之后,梁靖的练武计划合理了不少。


    就算这样,每次见面萧宴宁都忍不住多说两句。


    对这个异父异母的异姓兄弟,萧宴宁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宴宁哥哥,你每次来都说这些,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梁靖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含糊说道。


    “你是在嫌弃我啰嗦?”萧宴宁瞪大了眼睛,梁靖:“我可没那么说。”


    “我都听到了你还敢狡辩,敢对我这么说话,你找打吧你。”萧宴宁说着站起身,举着拳头跟个扑棱蛾子一样朝梁靖扑过去,梁靖起身一躲,两人在院子里过起招来。


    萧宴宁也是从小就练武,招式不出众,但基本功极扎实,和梁靖也能一招一式地对打一阵子。


    不过没过多久,萧宴宁就输了。


    这完全在意料之中,梁靖那招式都是狠招,要真遇到敌人,早就把人打趴下了,哪容他这么一来一往的。


    萧宴宁很喜欢逗梁靖,也就在这个时候,梁靖有了几丝这个年龄该有的好胜心和稚嫩,那个从小就喜欢赢的性格就会出现。


    休息了一会儿,萧宴宁望着天空道:“今天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吧。”天天憋在房子里,好好的人也给憋出毛病了。


    梁靖自然不会反对。


    他让贴身服侍的小厮前去和霍氏禀告一声,然后和萧宴宁一起洗了洗脸,这才出门。


    梁靖这几年过得并不怎么精致,他又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有时衣服扣子都扣不好,他便很粗暴的重新扣。


    萧宴宁和他一起,洗脸都很随意,找点水,也不用讲究什么温度合不合适,上手把脸和手一洗搞定。


    霍氏对萧宴宁的到来早就习惯了,也幸好萧宴宁足够关心梁靖,这几年没人敢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梁老太太那边更是连酸话都没敢当着她的面说过。


    知道两人要出门,霍氏安排小厮务必看好两人。


    她还给梁靖拿了银票,不过想来也用不上,萧宴宁和梁靖每次出门都是买一些小玩意,身上的碎银子都够用了,但霍氏还是准备了一些,万一要用时省得没有。


    萧宴宁和梁靖出门,砚喜和梁靖的小厮在后面不远处跟着。


    今日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两人刚出门不久,就碰到了季洛清。


    季洛清身边跟了一个带着半张面具浑身散发着沉默气息的半大孩子。


    这孩子萧宴宁倒也知道,这孩子以前是个乞丐,后来躺在义勇侯府门前,被义勇侯府收留,后来改名季选,给季洛清做书童。


    三年前季洛清出了一回事故,大冬天在城外随母亲一起上香时失踪了,后来听说是遇到了拐子,把人拐走了。


    等义勇侯府的人找到拐子时,经过严刑拷打,被告知季洛清和季选在半路上就逃走了,说是往深山方向逃去。


    义勇侯府和京城巡捕参将的人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把人给找到了。


    不过季选的腿被冻伤了,脸上留下了伤,好在腿后来被医治好了,只是左边脸颊上的伤太深没办法,从此就带着半边面具。


    季洛清因历经大难,有段时间特别黏这个小书童,侯夫人后来便认了季选当义子。


    这件事上,义勇侯府做的还算地道,传出去后还收了一波好感。


    比起梁靖因家世变故而来的冷酷,季洛清从小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以前他和萧宴宁、梁靖关系挺好,只是自打季侯爷为出卖战友的叛徒温允辩护后,梁靖就不怎么搭理季洛清了。


    眼下碰到了一起,萧宴宁心下有些发干。


    当初那些事,萧宴宁无法做出评价,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友谊,掺杂了俗事,总会跟着变得复杂起来。


    碰上就碰上了,几个人站在一起面面相觑不说话也挺尴尬,于是萧宴宁打破沉静,他看着季洛清打招呼:“季三公子。”


    季洛清和以前一样,仍旧是那副冷清的模样,他看着萧宴宁和梁靖:“七公子、梁公子。”


    梁靖撇开眼。


    这时的梁靖很好懂,萧宴宁心想,看吧,还是个孩子呢。


    季洛清知道梁靖的脾气,也没多说话,随即就同两人告辞。


    等季洛清走后,梁靖这才瞅了他一眼,季选默默跟在季洛清身后,走了一段距离季洛清站定说了些什么,季选慢慢走到他身边,拐了个弯,两人消失不见。


    萧宴宁戳了戳梁靖:“那就是季选,你还没见过吧。”季洛清被拐时,梁靖还在守孝呢。


    那时他年纪还小,一心沉浸在自家事情中,等听说过季洛清已安然回家了。


    “我见他做什么。”梁靖收回眼神闷声道。


    萧宴宁挑了下眉:“怎么不高兴了?”


    梁靖:“没有啊。”


    萧宴宁:“明明就有,我有眼睛,看得见,你眉毛都拧一起了。”


    梁靖:“……”


    梁靖抿了抿嘴,他看着萧宴宁突然问道:“宴宁哥哥,你会给季洛清当哥哥吗?”


    萧宴宁大惊:“我给季洛清当哥哥做什么?”


    “那你会让季洛清喊你宴宁哥哥吗?”梁靖非常认真地问。


    萧宴宁:“……”好吧,他明白梁靖为什么不高兴了。


    原来是小孩子的占有欲作祟。


    好朋友只有一个,选我,还是选他。


    第76章


    当然,只能选择一个好朋友这事对萧宴宁来说并没有那么难选择。


    义勇侯府的家教很严格,那是一心把人朝着正人君子的方向培养。


    季洛清本人很有自制力对待学习也很用功刻苦,他虽然性格冰冷,但对待有人态度很诚恳,做事一板一眼却又能灵活变通,萧宴宁很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交朋友。


    他生在这样的年代,有皇子的身份,外祖家又那么强悍,一不小心就容易走歪路。


    没办法,出身不能由自己决定,凡事多做点准备肯定没坏处,从小就多交点性格良善为人正值的朋友,那也是极好的一件事。


    万一有天他处在劣势,秦家不便开口帮忙辩解时,总得有人帮他说话吧。


    只是真要在季洛清和梁靖之间做出选择,萧宴宁肯定会选择梁靖。


    一来,他和季洛清是朋友,只是关系没好到只能是彼此的唯一,季洛清对萧宴宁来说是这样,萧宴宁对季洛清来说也一样。


    在季洛清心里,萧宴宁肯定比不过季选,同样,在萧宴宁心里,季洛清也比不过梁靖。


    谁还对人没个偏爱了,这种事不例外。


    二来,撇开其他不说,梁靖在萧宴宁心里本来就不一样。


    从见第一次面,因为种种原因,萧宴宁就和梁靖捆在了一起。


    萧宴宁更是见证了梁靖从拥有美好的家庭到失去所有,萧宴宁也是个人,哪怕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可他还是血肉之躯,对没人撑腰的梁靖无形中他就觉得应该承担一份责任。


    总不能看着一颗好好的树苗,因为一些原因长成歪脖树吧。


    这份责任之重,慢慢深入骨髓。未来大概梁靖只要不做违法乱纪之事,萧宴宁对他的所作所为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眼下这种小孩子带有占有欲的选择问题,在萧宴宁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用过多考虑,答案已有偏向性。


    于是萧宴宁看着梁靖,双眉微微上挑眼神真挚:“我为什么要让季洛清喊我哥哥?这世上,除了小五,估摸着也只有你能喊我哥哥了。”他可不是瞎说,宫里除了五公主,他最小,宫外,秦家最小的孩子秦昭都比他大五岁,都是他喊别人哥,没人喊他哥。


    其他远一点的亲戚他平日里也接触不到,就算接触到了,大概也没人会对着一个皇子理所当然地喊哥哥。


    也就梁靖在他耳边时不时哥哥哥哥地叫着。


    梁靖一听这话心里瞬间就高兴起来了,他就知道,萧宴宁和他关系最好,季洛清才抢不走呢。


    小孩子的情绪变化很容易在眼中流露出来,就算梁靖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小帅哥,好像都不怎么会笑了。,可眼神在这一刻彻底变了,里面一向浓稠的化不开的忧伤、愤恨此时被欢喜之色慢慢覆盖。


    整张脸也瞬间变得没那么压抑冷酷了,灵动许多。


    萧宴宁看着梁靖这模样心想,如果梁家没有出事,梁靖现在的性格应该和八岁以前没太大区别。他开心时会掐着腰仰头哈哈大笑,可能还会把眼泪笑出来,只不过那不是伤心的眼泪,而是开心的。


    梁靖应该还会捉弄萧宴宁,如果得逞,脸上会开心还会得意。


    然而梁靖年纪轻轻就经历家庭巨变,后来又差点被摁在克六亲柱子上,人几乎可以说是一夜之间被揠着长大了。


    想想就有些难过呢。


    只是日子还得一天一天过着,什么样的情绪都要被压在心底,压抑久了,未来某天也许会突然爆发出来。


    这几年经过太多事,有些话别人当面不会说,可眼神会传达,梁靖对人的情绪变化格外敏感。


    好比现在,萧宴宁的表情明明和刚才一样,就连眼神都没什么变化,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梁靖眼神古怪地打量着身边之人,似乎想从他身上瞅出一朵花来。


    萧宴宁被他看得心底起毛:“怎么了?”


    梁靖有些纳闷,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难道是他的错觉。


    梁靖摇了摇头:“没什么。”


    小孩子,人怪,想法也怪。


    萧宴宁也没在这事上纠结,他道:“你想去哪里?我们快走吧,再不去就没时间了。”他要回宫,梁靖要去练武学习,时间流水,得抓紧。


    梁靖一听立刻把刚才的错觉放在脑后,现在是和小伙伴溜达的时刻,其他不重要的事不用在意。


    萧宴宁是东街能逛南街也能走,一路之上有不少好吃的好玩的,两人几乎是走一路吃一路。


    萧宴宁胃口正常,梁靖平日运动量大,胃口也要比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大不少。


    吃完小混沌,萧宴宁和梁靖还站在玩杂耍的地方看人家演绎胸口碎大石,嘴喷烈火等表演。


    随着四周的叫好声,梁靖拍手,萧宴宁也跟着鼓掌。


    甭管原理是什么,人家表演出来了,他们这些看客在旁边提供情绪价值,大家一起吆喝着,挺好。


    看着表演,往箱子里扔了把铜钱,梁靖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萧宴宁一个人看这些会觉得无聊,带着梁靖跟带小孩子一样,无聊中就多了一抹新奇。


    吃喝玩乐大半天,萧宴宁才决定送梁靖回去。出来时心情很兴奋,回去时情绪难免有些低落。


    萧宴宁没看梁靖,而是说:“天天呆在家里,骨头都松了,再过几天,咱们去郊外骑马吧。郊外场地大,又没什么人,我们可以比赛。”


    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就没了。


    梁靖忙道:“好啊。”


    回梁府的路上,他们还碰到了提着元卤坊香酥鸡的安王萧宴和。


    看到安王,梁靖的眼睛顿时一亮,如果说京城梁靖最佩服谁,那就是萧宴和。


    萧宴和这些年能在南疆立功,也能去风沙之地守西疆。


    萧宴和自己也愿意吃这份边境的苦,一年中有几个月都要到边境走一走。


    三年前因为皇帝拒绝公主和亲,还把话说的完全没有余地,西羌屯兵时就是萧宴和在西疆坐镇。


    当时在两国都在休养之际,小规模冲突西羌愣是没讨到半分便宜,大规模打仗西羌一时也不敢,最后西羌那边也就没再提开边境、让公主和亲之事。


    每毎想到这些事,梁靖的心情就格外激动。


    这两年,大齐和西羌间一点交流都没有。


    但偶然有关青州城的传闻会在人群里流传,说青州城的老百姓过得一点都不好。


    青州城里的大齐人被西羌人当做奴隶一样,非打即骂,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也有想要逃回大齐这边的人,然而一旦被西羌守卫发现就会直接乱箭射死。


    大齐这边也会尽量去救那些出逃的人,只是往往还没来得及,人就死了。


    守城的大齐将士看到这一幕,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然而未有令,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有些事只能忍着,偶尔抱怨一下,然后就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梁靖对西疆有执念,他早晚会去西疆,所以看到安王,梁靖就忍不住往他身边靠。


    安王看到也看到了他们,他先是把提着元卤坊香酥鸡的手背到身后,然后笑了笑。


    萧宴宁在一旁感慨,他这三哥从小就好看,现在都在边境摔打了数年,模样似乎更加俊美了。而且前年,安王还娶了礼部尚书徐渊的嫡长女徐锦绣为王妃。


    徐锦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她漂亮有学识,徐渊一直当做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疼着,就想给她找个如意郎君。


    结果没成想,徐锦绣在和家人一起去泽华寺上香回来的途中,马车坏在了途中。


    恰好遇到了回京的安王,萧宴和顺手帮了把忙。


    两人那么见了一面。


    后来在京城又因缘巧合两人在其他场合见过几面,交谈过几句。


    总而言之,历经了一些事,这亲事就定了下来。


    亲事成了之后,据说徐渊在家里痛骂掌上明珠,说她那么多书白读了,找郎君时就知道光看脸。


    萧宴和除了那张脸,哪值得她一个礼部尚书家的嫡女去嫁。


    在萧宴宁看来,倒不是徐渊看不上他这个三哥,主要是徐渊根本不想和皇家有牵扯。


    结果事与愿违,徐渊不想,他三哥有心,最终这亲事还是成了。


    为了杜绝外戚专权,太子、王爷选妃时基本上会选那些家世普通的人家。


    好比太子妃张氏,父亲是四品宣州府卫指挥佥事,这两年经过慢慢提拔,现在已经是宣州府指挥使了。


    康王基于这点,也是选了没什么家庭背景的大理寺少卿之女袁氏。


    安王娶的王妃,家世最好。


    好在安王一心为朝廷,是太子的支持者,再加上他那身上的异族之血,王妃身世好点也和皇位无关。


    据萧宴宁了解,萧宴和对安王妃非常好,他们之间倒是比寻常人多了几分情谊。


    他三哥背后的香酥鸡肯定是带回去给安王妃吃的。


    害怕萧宴宁嘴馋,就把手背了过去,硬生生当做两个小青年没看到他提的东西。


    想到这个,萧宴宁撇了撇嘴,他又不是没闻到,真是小气,他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会抢三嫂的吃食么。


    萧宴宁会不会抢香酥鸡安王不知道,他就知道每次萧宴宁出宫就喜欢到其他王府逛。


    上次还把慎王好不容易得来的贡橘给吃了不少。


    气的慎王把剩下的都给吃了,结果还给吃上火了,嘴上都起了泡。


    哦,慎王就是五皇子萧宴安。


    “七弟还没回去呢?”萧宴和说话向来直白,他看了看天,直接问。


    萧宴宁:“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着呢,就碰到了三哥你。”


    萧宴和心想,那还真巧。


    若是隔着以往,他肯定会带着萧宴宁去安王府,只是今天王妃没什么胃口,他带了王妃喜欢吃的香酥鸡,就不打算带萧宴宁回安王府了。


    这香酥鸡王府可以派人去买,甚至可以让元卤坊的人送到王府,但他亲手买的,对王妃来说总归不一样,吃起来心情也会不一样。


    好东西不够分的时候,兄弟只能先靠边站了。


    萧宴宁自然不会那么没眼力劲儿,他道:“那三哥,我先送梁靖回去,下次见。”


    萧宴和说了声小心些,目光微动,落在梁靖身上时似有万般情绪,最后他朝梁靖点了点头才离开。


    一路上,梁靖都有些沉默。


    有些沉默需要自己消化,萧宴宁也没说什么安慰之词,只说过几天来找他玩。


    梁靖说会等他一起。


    ***


    回宫的路上,萧宴宁经过三公主萧安玥的公主府时,看到了有人正在从公主府搬东西。


    萧宴宁皱了下眉,大齐的驸马,基本上是经礼部选拔、内监和女官考核相貌品性,最终由皇帝钦定。


    当驸马者一般需要家族三代清白,身份要普通,成了驸马甭管多有能耐都只能得到个虚职,没有什么实权。


    皇帝这几位公主中,大公主就不说了,义勇侯府有名未有实权,她和季洛河举案齐眉,成亲多年,如今有一女一子。


    二公主的亲事因为种种原因晚了些,最终选出来的驸马是个才气很高的书生,二驸马对权势没什么向往,平日里就喜欢吟诗作画。


    四驸马的父亲是六品兵马副指挥,低级武官,四驸马自身更没啥成就,好在有一副好皮囊,对吃很有研究。


    四公主性格泼辣,两人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唯有三公主的婚事是蒋太后直接插手选的。


    三驸马刘奇英是富商出身,这富商和裴德妃的母亲有点关系,裴德妃的母亲就是商人出身,算账倒腾钱财很有一手。在通州时,刘家搭着裴德妃的关系攀上了蒋太后,得个什么新鲜物就往蒋太后那里送,很得蒋太后喜欢和看重。


    后来蒋太后入京,刘家就把生意重心往京城挪了挪。


    刘奇英名声不怎么好,心气儿却颇高,娶妻非要娶高门大户家的女子。


    结果一拖再拖,眼瞅着年龄不小了,刘奇英的母亲便求到了蒋太后跟前。


    然后经过蒋太后一番考察,刘奇英就成了三驸马。


    萧宴宁时常往宫外跑,隐隐有听到一些消息,说是刘奇英的母亲韩氏为人处世方面非常强势,而且十分溺子。


    三公主性格懦弱为人胆怯,在韩氏跟前被狠狠压了一头,据说有时韩氏入公主府如入无人之地。


    三公主在儿时有教七皇子说话的情义,萧宴宁还特意找机会问过三公主日子过得怎么样,三公主只低着头说一切还好。


    看到公主府前的这一幕,萧宴宁垂下眼。


    一个月后,在众妃嫔给蒋太后请安时,蒋太后说近来宫中无事,不如举办个赏宝宴。


    说是大家把手上的宝贝都拿出来,闲着没事一起进行赏宝,看看别人家的宝贝,也让别人看看自己家的,愉悦愉悦心情。


    范围也不广,就自家人参与就行。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也很赞同。


    后宫很长时间没有举行过什么新鲜宴会了,趁着机会活跃活跃气氛也挺好。


    萧宴宁听到消息后忙问秦贵妃准备拿什么宝贝去参加赏宝宴。


    秦贵妃有些敷衍道:“我想想看。”


    谁不知道蒋太后最近得了一件玉佛,说是赏宝,都是过去给蒋太后的玉佛做陪衬。


    秦贵妃身为宠妃,自然有不少好宝贝。


    不过这次赏宝宴,她的东西既要压得过众妃嫔,又不能比蒋太后出风头,还不能让蒋太后看出来这份心思。这么一来,秦贵妃还真得认真想一想要准备个什么东西。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赏宝宴那天宫里妃嫔、各个王府的王妃、几位公主都带着自家的宝贝来了。


    这一景象被画师给画了下来,以供后世瞻仰此时的盛世。


    萧宴宁还把自己小宝箱里的金元宝拿出来了两个。


    众所周知,金元宝就是他的宝贝。


    赏宝宴上,萧宴宁那两个金元宝往那里一放,蒋太后也乐了,她笑道:“你这哪是宝,分明就是财,小财迷。”


    萧宴宁年龄大了些,不如儿时说话时那般装作不知,他道:“祖母,元宝,也是宝啊。”


    “是是是,元宝是你的宝贝。”蒋太后难得心情好,对着他语气都好了几分。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都笑了。


    这赏宝赏宝,自然得有东西,才能赏。


    先从低妃嫔开始,是比较珍贵的发簪、瓷器等,许贵嫔带着五公主拿出一块小巧的西洋表。


    柳贤妃看到捂嘴笑道:“许妹妹平日里看着不显,却是个深藏不漏的主,这西洋玩意儿宫里可没几个人有呢。”


    许贵嫔微微一笑:“这是皇上赏赐给五公主的,臣妾今日沾了五公主的福。”


    蒋太后:“皇上疼爱五公主,五公主得这些赏赐也是应该。”


    许贵嫔脸上的笑意深了几许。


    而五公主乖巧地坐在许贵嫔身边,眼睛溜溜转。


    温修容拿的是一块胳膊长的双面绣,文昭仪一看就乐了,她和温修容准备的一样,不过她那双面绣大了不少,落在地上可做屏风。


    随后芸妃准备的是东海特有的服饰,因为稀少也的确是宝物。


    裴德妃拿出来的是西洋香料,虽不是最突出,但她那香料样数最足,有几样连皇后都没有。


    康淑妃准备的是瓷器,做工讲究,非常精美。


    柳贤妃是织金孔雀羽妆缎,大家看到那缎面就不由地联想要是做成衣服穿在身上该有多好看。


    秦贵妃拿出了白狐皮做成的暖袖、披风。


    锦缎易得,白狐不易打,自然十分珍贵,对得起宠冠六宫的名头。


    皇后则是碗口大的夜明珠。


    据说是采珠人在海里呆了半年才采到这么一颗。


    这夜明珠引起了在场小小的震动。


    后面小辈更不用说了,东西都比宫里的逊色一点。


    当然,无论是公主还是王妃又或者是各宫妃嫔,都是为了给太后那个白玉佛像做陪衬。


    蒋太后那座白玉佛像一出,晶莹剔透,莹润有光,众人都赞叹不已。


    对比之下,在场的东西仿佛瞬间都失去了光泽。


    萧宴宁注意到,在众人围观太后的佛像时,三公主一直站在婆母韩氏身边。


    等大家欣赏完,蒋太后看着没什么动静的韩氏笑道:“都说了是赏宝会,你今日就没带什么宝物来?”


    韩氏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她望着蒋太后满面春风道:“民妇的宝贝还是太后亲自给送的,今日太后倒是忘了。”


    蒋太后被吊起了好奇心:“哦?你说说看,看我忘了什么。”


    韩氏一把拉过三公主笑道:“三公主可不就是民妇家最大的宝物吗?”


    这话一出蒋太后笑了,众人也跟着都笑了。


    三公主微微抬头望了望众人,慢慢垂下眼,然后在嬉笑中,三公主还亲自为韩氏斟了杯茶。


    温修容看到这一幕一愣,渐渐抿起嘴,其他人垂眸、错眼,并未吭声。


    蒋太后纵容,韩氏有心,顺手接过茶,还拍了拍三公主的手,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三公主心孝,在家也十分敬重民妇。”


    “在家?三公主平日里不是住在公主府吗?”温修容软着气息道:“难不成还需要出府去拜你?”


    “这是什么话。”蒋太后脸上的笑淡了些:“三公主有公主府,就不能出府见公婆了?”


    温修容脸色微白,她忙起身道:“太后娘娘,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韩氏也忙道:“民妇秉太后之德,一心向太后学习,见到公主难免忍不住亲近几分。民妇读书不多,说话不知深浅,让贵人误会了。”


    温修容本就心怯,被蒋太后一说,心里有些慌,一听这话,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反驳。


    三公主嫁给刘家是蒋太后一手促成,蒋太后偏爱刘家。她刚才贸然开口,已是不妥。这样下去,三公主以后要吃大亏。


    “瞧这话说的。”正在吃瓜的萧宴宁开口:“你学我祖母做什么?”


    一看他开口,秦贵妃的头立刻疼了起来。


    自打萧宴宁在围场受了惊吓后,那张嘴就跟抹了毒一样,甭管是谁,他都能阴着脸刺上两句。


    最关键的是萧宴宁读书不咋滴,又不会引经据典,很多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是又直白又难听又刺耳。


    偏偏皇帝觉得萧宴宁真性情,那是明着偏爱,把他那脾气惯的越发阴晴不定起来。


    韩氏见过不少人,但听到这话还是一愣,随即立刻恭声道:“民妇是在学太后德行……”


    萧宴宁嗤笑一声:“学习祖母的德行是对的,但学归学,又没让你把自己放在我祖母的位置上。君臣有别,我祖母能做的事,你又不能。”


    第77章


    “三姐姐身为公主侍奉祖母,那是理所应当的事,你要是想让三姐姐也侍奉你,那干脆你坐我祖母那个位置好了。”萧宴宁的话直白且尖锐,就跟拿刀子在往人身上戳一样,一戳一个血窟窿。


    言语大概太过刺耳,韩氏脸上一片空白,三公主抬起头,呆呆地看向他。


    其他妃嫔被萧宴宁火气全开的样子镇住了,秦贵妃恨不得上前捂住萧宴宁的嘴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而蒋太后眼中的火气都快要压不住了。


    萧宴宁就是天生来克她的,来到这京城,只要有萧宴宁在,她是一天舒心日子都没有过上。


    韩氏也不是傻子,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今日有些行为被人拿住了把柄,她忙起身请罪,郑重请罪:“是民妇愚笨,唐突了公主……”


    “何止是唐突。”萧宴宁哪会给人台阶下,他现在就是个行走的喷子,嘴上带毒又带火,谁都阻止不了的那种:“三姐姐性格温婉,可她亲手奉的茶除了父皇、太后、祖母,这宫里也没几个人能喝得起。你们家怕不是觉得三姐姐性格好脾气好有修养,就不拿她当公主对待吧。”


    “三姐姐是君,你们是民,你们是想民压君?”


    韩氏一脸恐慌地想说什么,萧宴宁根本不给她机会,他那张嘴跟一把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哒哒。


    “你跟在我祖母身边久了,难免权贵染眼,把自己也放在很高的位置。大抵是觉得我三姐姐性格好,也可以如祖母一样在她面前端长辈的架子。照我说,你们刘家和皇家结了亲,现在刘家的祖先也是我父皇的长辈,是不是有人还想着让父皇去你们刘家祠堂给刘家的祖先磕一个,行个晚辈的礼,问候问候你们祖先。”


    韩氏听闻这话心慌脸白就不说了,她身上冷汗直出,跪在地上的腿都软了。


    她这些年见过的人也不少了,她都把蒋太后的性格给摸透了,和宫里的贵人打交道,她都有几分心得。


    但她真没见过萧宴宁这样的人,开口说话比刀子还狠,字字杀人诛心。


    而且有些话以他的身份能说,自己却不能随便开口,甚至连提都不能提。


    “太后,民妇绝无此意。”韩氏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干哑着喉咙朝着蒋太后不断请罪。


    萧宴宁那话要是扣到头上,那刘家还有命在吗?


    她死也不能让这屎盆子扣在头上。


    蒋太后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而且她总觉得萧宴宁这话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好像在说她这太后之位不正。


    至今有秦太后压着,蒋太后还是太后而非皇太后,这皇太后的名分就是她的逆鳞,她心底的一根刺。


    蒋太后厉声道:“萧宴宁,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萧宴宁才不管呢,他道:“祖母,孙儿说错了吗?我看她就是仗着祖母你的宠爱,想在三姐姐面前端长辈的架子。既然想端长辈的架子,在三姐姐跟前端有什么意思,去父皇面前端啊。”


    说罢这话,萧宴宁又看向萧安玥:“不过三姐姐也有错,三姐姐身为公主,身边的管家婆却跟死了一样,平日里那么能说,关键时刻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这样不中用的管家婆三姐姐不用鞭子直接抽走,难不成留着当祖宗供着?”


    宫廷礼仪严谨,按例都会派遣一位资深宫人负责管理公主阁中的事务,这类人被尊称为管家婆。


    三公主府上的管家婆名孟柳,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常用各种规矩拿捏萧安玥和驸马刘奇英。说难听点这个孟柳无非就是仗着萧安玥懦弱连状都不敢告,想彻底拿捏公主。


    被管家婆彻底拿捏的公主,在公主府等于空气。


    以后驸马想见公主得看她脸色不说,说不得还得掏银子行贿才能见到公主。


    孟柳长着一副讨人喜的模样,规矩记得又多执行起来又严,很得蒋太后喜欢。孟柳有时还会向蒋太后告状,说公主未经告知便召见驸马,年纪轻轻便贪图享乐。


    为此,蒋太后还若有若无地提点过萧安玥几次,萧安玥羞得掩面而泣多日未曾入宫。


    蒋太后信任孟柳远比三公主,只可惜温修容位低言轻,这种事也不好拿出来手,只能私下安慰公主。


    事情无形之中陷入了恶性循环,温修容不敢得罪蒋太后,宫里便没人为萧安玥做主,加上三公主那性格,可不就被人捏住了。要不然韩氏怎么敢在她一个公主面前摆婆母的架子。


    就算他刘家在国有难时捐了银子,在皇帝面前得几分脸面,想要趁机得意几分,也不能。


    可偏偏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萧宴宁早就看萧安玥身边碎嘴的管家婆不顺眼了,不为别的,他纯粹就是看不惯这样的人。


    一辈子当奴婢久了,没过过什么好日子,逮着个软面团使劲儿捏,恨不得给捏成渣渣。


    萧宴宁开口也是看在三公主主动‘奉茶’的份上。


    这种场合,主动奉茶何尝不是当众告状,想要得到庇护。


    只是温修容比她还要胆小不敢惹事,好不容易开了口被蒋太后一顿呵斥立刻不敢吭声了。


    这种告状的方式这般含蓄,其他妃嫔包括皇后在内不想多事,自然当做看不到。


    开了口,就当是还萧安玥儿时在他耳边背了几个月三字经的人情了。


    想到这些,萧宴宁想着这些朝萧安玥看过一眼。


    萧安玥愣愣地看着他,四目相对,她咬了咬嘴唇,萧宴宁错开眼。有时也不能说是他这个三姐的错,三公主也不容易。


    四公主成亲后管家婆也曾多事,就四公主那火爆的脾气能忍她,当场就是借机一顿打骂。后来四公主哭着入宫回了文昭仪此事,没过多久四公主府就换了个管家婆。


    到现在,四公主和驸马之间传出来的都是夫妻恩爱之说。


    四公主有个疼她的母亲,温修容本就是三公主的养母,三公主又不得皇帝看重,对上得蒋太后信任的管家婆只能束手无策。萧安玥要是能有四公主一半泼辣就好了,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讲究那些个体面做什么。


    三公主的管家婆孟柳没想到萧宴宁嘴上的这把火会从韩氏身上烧到自己身上,听着那话,她扑腾跪在地上。


    她是宫中的老人,又有着好名声才能入公主府,现在被萧宴宁这么一说和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孟柳朝蒋太后哭道:“太后娘娘明鉴,奴婢一直按照规矩办事……”


    “按照规矩,你的规矩还是宫里的规矩?”萧宴宁又冷笑道:“我看你在宫里呆这么多年,规矩学的不怎么样。祖母面前,三姐姐这个主子都没说话呢,你开什么口?再说,祖母都没问你话,你哭什么哭?祖母让人打你了吗?”


    蒋太后:“……”


    孟柳:“……”


    蒋太后被气的脸色铁青,她正想说什么,殿外有太监拉长着声音通禀,说是皇帝驾到。


    蒋太后错开眼,身上写满了委屈。


    皇帝入殿后先给蒋太后请了个安,他脸上本来还挂着笑,一抬眼就察觉殿内气氛不对,毕竟蒋太后好像都快哭了。


    韩氏和孟柳又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皇帝望着四周语气带着几分犹豫:“今日不是赏宝吗?怎么这么安静?可是有绝世珍宝现世,所以大家都等着赏玩?是朕来的不是时候吗?”


    有人若是胆子够大,大抵会说上一句,你来的太是时候呢。


    你那最疼爱同时又最不成器的儿子,正说让你去别家祠堂对给人家祖先磕一个头呢。


    萧宴宁动不动用嘴毒杀人,让后宫这些妃嫔有点受不住。心砰砰地跳,不为别的,就怕被他盯上。


    他那张嘴,淬了毒,不能沾,离得近了都能脱掉一层皮。


    一般人基本上听到他开口说话就扛不住了,真的。


    没人敢吭声,皇帝一看众人那表情就知道事情有异,地上的韩氏和孟柳的头都破了。


    皇帝望了望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萧宴宁身上,他皱起眉头:“小七,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又调皮惹你祖母生气了?”


    萧宴宁一脸受伤十分委屈:“父皇莫要冤枉儿臣,儿臣才没有惹祖母生气,明明是她们两个在,祖母才会不高兴。”


    皇帝:“真的吗?”他怎么有点不信呢?这世上能把蒋太后气成这样的,他就知道萧宴宁一个。


    “小七,说,到底怎么回事?”皇帝冷下脸来,一群人看着他不说话,个个望着他又望向萧宴宁,欲言又止的,单看那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一些事,只是她们都不打算告诉他。


    既然如此,那就问事情源头。


    萧宴宁可没有为人托底帮人隐瞒的心,他指着韩氏和孟柳,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皇帝的眉头随着他的话越皱越深,在听到萧宴宁说让他去刘家祠堂磕一个时,皇帝的脸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


    他满眼怒气,拍着桌子厉声道:“混账东西。”


    众人一看皇帝生气了,在皇后的带领下纷纷都跪了下来请皇帝息怒。


    萧宴宁虽然也跟着跪了下来,但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硬着头不吭声。


    三公主这事,皇帝就没有责任吗?


    皇帝指了指萧宴宁,又看向秦贵妃:“你看看他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书不好好读,话也不会说。身为皇子天天就知道胡说八道胡作非为,说话都不用脑子吗?”


    秦贵妃也很委屈,心想,上次不是还说小七这性子挺好,至少不会吃亏么。


    这才几天,就成没脑子了。


    皇帝说完秦贵妃又看向皇后,皇后心中一紧。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又是所有皇子公主名义上的母亲,一些事皇后应该管应该处理,然而在有些事上,皇后为了不跟蒋太后起冲突,一退再退。


    看皇帝那眼神,就知道对皇后有些不满。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详细写了下刘家的背景,三驸马这一脉是民户。


    今天去和朋友吃了顿火锅,九点多才回家,更的有点晚了。


    先更。白天继续。


    第78章


    萧宴宁看皇帝那神色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三公主这事由他开口闹成这样,皇帝总不能去质问蒋太后。


    蒋太后是皇帝生母,皇帝冒天下之大不韪,搞死数个朝臣,愣是从通州接入宫的生母。所以有些事上就算蒋太后有错,只要不是什么大错,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帝也不好和他一个孩子计较,只能把目光落在皇后这个六宫之主身上,下意识觉得皇后未尽到责任。


    真要说,皇后能做什么,温修容都没有主动帮三公主求救,她要主动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和蒋太后对上?


    更何况是公主府上发生的事,谁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隐情。


    蒋太后是个喜欢被吹捧的老太太,平日里被捧着还不够顺心,这两年又越发看重看康淑妃和六皇子。


    皇后一心挂在太子身上,自然不想硬碰硬。


    在这个皇宫里,大抵谁都有难处,谁都想把事情做的完美,谁都不想轻易得罪人,然后大家都有说不出的苦。


    看着这个皇帝爹,萧宴宁觉得当皇帝娶那么多妃子生那么多孩子也挺累。


    妃子多了,就有得宠和不得宠之分。


    孩子多了,就有忽视和重视之别。


    不受宠不被重视者日子过得就比较艰难,哪怕皇帝的孩子也不例外。


    身为皇帝,有时为了一些利益还要用后宫平衡前朝,位份、孩子、婚姻在特定的时候都会成为交易的筹码。


    内廷外廷,利益为重。


    想着这些萧宴宁心里猛然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想到,再过两三年他也该出宫建府了。


    大齐皇子往往十六岁就要出宫,只是偶尔有特殊事件,出宫时间会有所延长。


    好比当年康王,因太子失踪之事,皇帝一直挂心太子,一时间没想起他要出宫之事,封号一直不下,康王和礼部也只能干等。皇帝在康王身上开了个先例,后面几个皇子也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或多或少没那么及时出宫。


    间接表明,几个成年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都一样。


    这皇子出宫建府就意味着长大成人,入住王府成了王爷时往往还会伴随着亲事。哪怕不立刻成亲,皇子的母亲也会提早相看着人家。


    萧宴宁简直不敢想自己有天也会这样,十七八岁的年龄同一个陌生的女子成亲,然后生下几个孩子。


    甚至如果王妃生下的孩子不够令皇帝和秦贵妃满意,他们还会给他安排上侧妃等等。


    不说萧宴宁根本没想过要成家,单单一想到自己有天会和皇帝一样,用女子和孩子平衡后院,他就忍不住感到惊惧。


    受上辈子的生活所影响,萧宴宁根本不觉得自己能担得起父亲这个角色应该承担的责任。


    同样是因为带着记忆而来,萧宴宁从小被奶娘、宫女伺候着。


    儿时令人害羞的画面猛然钻进脑袋,那些早让人用脚都能扣出三层别墅的画面本来早就被扔在了记忆深海之中,此时如同潮水一样扑面而来。


    有那样被宫女从头照顾到脚的记忆,萧宴宁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和一个女子成亲。


    太尴尬了。


    孟婆误他!!


    能忘记前尘往事的孟婆汤不多给几碗,竟然还不给他喝。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萧宴宁心中惶恐不安,十分惊惧,甚至想乘着风逃出地球。


    皇帝的心情本来有点糟糕,无意中看到萧宴宁神色泛白坐立不安甚至额头上还泛起一层冷汗,他心下一惊:“小七,你怎么了?”


    木安围场受到惊吓后,太医院院使方有良曾说七皇子年纪太小受刺激太大,容易心慌,以后在心疾方面要多加注意。


    这几年皇帝也没见萧宴宁有心疾之症,不过他性格大变,总归是受了心病的影响。


    想到儿时的萧宴宁,白白胖胖软软嫩嫩,可爱至极,再看看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惯会蹬鼻子上脸之人,皇帝的心突突猛然跳了两下。


    他觉得自己都快因为萧宴宁得心疾了。


    都怪那场该死的狩猎,皇帝恶狠狠地想,把他软糯可爱的七皇子都狩没了,留下这么一个不让人省心的混账东西。好在,人是混账了些,对他这个父皇的维护之心倒是没怎么变过。


    前两年平王因功入京,家宴之上蒋太后对着平王左夸一句,右赞一言。


    蒋太后那姿态明显是想替平王请功,皇帝含笑应对,萧琅生怕皇帝多想,惶恐不安地把往身上堆的功劳一推再推……眼瞅着蒋太后还生气了,萧宴宁站起身开口就说她偏心。


    萧宴宁说皇帝每天日理万机,挂念战事时都大病了一场,但还在处理朝事,蒋太后为何不夸夸皇帝呢,明明皇帝最厉害。


    蒋太后被他这话问得哑口无言,皇帝坐在一旁看着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七皇子,心想皇帝也需要夸赞吗?皇帝应该不需要,因为皇帝已经是皇帝了。


    可蒋太后也是他的母亲,为什么不夸他呢。


    他的功劳就不大吗?


    皇帝语气不轻不重地斥责萧宴宁没规矩,心里却在想,在萧宴宁心里,他就是大英雄。


    七皇子性格不咋滴,就是有一颗赤子之心。


    对皇帝如此,对太子也仰慕尊重,对其他几个哥哥更是一视同仁的看待。


    所以混账就混账些吧,他们家大业大也能养得起一个混账。


    萧宴宁没啥事就是被自己刚才的联想给震到了,听到皇帝问话,他垂眸回道:“儿臣没事,就是腿有点发麻。”


    萧宴宁一开口说话,皇帝心底那点感慨瞬间没了,皇帝白了他一眼:“把身上娇气的毛病改了,老实跪着。”


    看看朝堂上那些百官,有的胡子都白了,为了和他这个皇帝据理力争,都能在地上跪几个时辰。


    萧宴宁:“……”不该让他站起来吗?父子情也太淡薄了。


    蒋太后一听皇帝这语气,就知道今日之事要不了了之。


    心里更加窝火、憋屈。


    今日如果换做旁的皇子,一句让皇帝去刘家祠堂磕头就能被治罪。


    萧宴宁说了这般过分的话,皇帝都不打算追究,除却疼爱,无非就是因萧宴宁背后有秦家。


    秦家就跟一座高山一样,朝堂上的百官越不过去,她这个皇帝生母也越不过去。


    蒋太后那想法,根本瞒不过萧宴宁,他心想,这有什么好嫉妒的,他的这份特殊也是自己拼命换来的好吧。


    除了他,谁还当众替皇帝说过话,为了这份荣宠,他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包括性情。


    真要光靠着秦家,皇帝防备还来不及呢,还宠,宠个屁。


    蒋太后冷哼一声,皇帝的视线从萧宴宁身上收回来落在了韩氏和管家婆孟柳身上。


    皇帝威仪,双眸如剑,孟柳平日里敢在三公主面前大呼小叫,在皇帝面前连话都不敢轻易张口说。


    至于韩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要因为今日之事连累到整个家族。


    皇帝瞅了两人一眼,又看向三公主语气淡淡:“安玥,此事你想怎么处置?”


    皇帝越过蒋太后和皇后,直接让萧安玥开口。


    众目睽睽之下,萧安玥憋红了脸,她慢慢跪在地上。不远处的四公主萧安莹撇开眼,心想,事情都到了这一地步,得罪人的事是萧宴宁做的,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萧安玥从未被皇帝这么关注过,心下又乱又慌,她知道能被皇帝看到且做主的机会不多,若握不住,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


    在开口之前,萧安玥脑子里闪过无数人的脸,蒋太后、皇后、秦贵妃、温修容等等。


    她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微颤且柔且细:“今有父皇做主,宫里资深且有品性的宫女甚多,孟管家既失职便换了吧。女儿身为公主,以后自当有公主的威仪和担当。女儿以后常住公主府,会好好处理府上事物。”


    三公主说话含蓄但意思到位了,皇帝既然要做主,孟柳没品性直接换掉。至于她,是公主身份,以前没认识到位,现在她有皇帝撑腰,会做出改变。


    她和刘家身份不同,她理应住公主府,刘家住刘宅,平日里没事就不要过多来往。她和刘家的关系只有驸马,韩氏想要再用婆母的身份拿捏她,那也是万万不能了。


    萧宴宁垂下眼,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刘家赶着风头捐了半个身家,所以刘家得了皇帝夸赞,然后把分出的这一脉改商为民。


    他们又时常给蒋太后送宝贝,这都属于皇家在拿人家的。


    三公主要是直接趁着皇帝的话把韩氏给摁死,这种场合不是很合适。


    更何况,三公主和韩氏之间还隔着个三驸马。


    这般以退为进,先搞走拿捏自己的管家婆,以后驸马有心,便去公主府小住,无意,三公主便独居公主府。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没有允许,刘家若仗着身份往不知进退,那就是他们有错。


    到时也甭管是不是为国捐过银子了,肯定都落不到好。


    不过韩氏以后想入宫见蒋太后拉关系,恐怕是不行了。


    以前刘家好歹因捐赠得了一些虚衔官职,又有三公主的关系,拜见蒋太后也行。现在就皇帝那小肚鸡肠的样子,怕是要没这份捷径了。


    皇帝看着三公主,在他印象中,三公主一直都是低着头站在角落里,唯唯诺诺,让人很难注意到。


    今天她难得开口说出请求,于是皇帝看向皇后:“皇后,换人的事你那边就多操操心,公主金枝玉叶,难免娇贵些。找的管家婆要大方得体知进退,与公主一心。”


    皇后应道:“是。”


    孟柳知道自己被舍弃了,她磕着头哭着:“皇上,太后娘娘,奴婢对公主过于严格,奴婢知错,奴婢以后会改……”她不敢说苛刻,又想为自己辩解,用了过于严格这样的词儿。


    “拉下去。”皇帝垂眸冷声道:“朕面前都这般没规矩,在公主府岂不是要翻天。”


    很快有宫人上前捂着孟柳的嘴把人强行拉了下去,韩氏看到皇家翻脸无情的一幕,浑身是汗。


    “母亲,今日这赏宝宴都因那些蠢奴才的错才赏得不够称心,以后再举办一场。”皇帝看向蒋太后笑道:“举办大一点,到时朕也出一份东西,大家坐在一起品鉴。”


    皇帝开口,金口玉言,赏宝宴败兴都是孟柳和韩氏的错,蒋太后也不能说是萧宴宁搅黄了赏宝宴,她甚至只能压着火气笑道:“都听皇帝的。”


    母子气氛融洽,妃嫔含笑,一派和睦大家庭之色。


    跪在地上的三公主悄悄松了口气。


    她用余光看了萧宴宁一眼,心下满是感激。


    萧宴宁倒用不着她说感谢的话,说到底最终还是她自己做出了选择。


    如果皇帝开口时,她还选择息事宁人,那以后她日子过成什么样,会受什么样的委屈,都和旁人无关。


    赏宝宴结束,众人散去。


    蒋太后宫里那座白玉佛像掉在地上碎了,蒋太后说赏宝宴果然没赏出来真正的宝贝,白玉佛没能留下,是老天爷看不下去的缘故。


    刘家也没想到入一趟宫还入出了事端,韩氏回去就病了。


    后来驸马刘奇英携礼亲自到公主府赔罪,至于三公主是真原谅他还是假原谅,那是三公主的家事。


    ***


    这天萧宴宁在宫外看到了杨善。


    杨善就是太子表弟,多年前在京城当街纵马被御史弹劾,以秦追为首的内阁官员上折子要求皇帝严惩的就是他。


    皇帝后来给皇后面子没处置杨善,但秦贵妃因此得了协理六宫之权。


    这些年杨家的势力慢慢从通州移了些入京,有两个杨家本家的年轻人在科举之中还取得了不错的名次,其中一人入了翰林。


    杨善身为太子的表弟,也会出现在皇家举办的一些宴会上。


    所以萧宴宁认识他。


    比起杨家其他人,杨善实在算不上低调,做事也比较容易被人寻到漏洞。这些年一直被太子摁在通州地界不曾入京,近两年据说性子沉稳了不少,才回京。


    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杨善满面笑容,很是得意的模样。


    身边的围着的人似乎都在吹捧他,杨善摇着扇子笑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看样子是一起玩乐去了。


    看到这一幕萧宴宁皱了下眉头,据说这杨家一直在为太子寻名医,难不成有消息了,要不然杨善也笑不出来吧。


    近一年宫里一直在传太子有头疾之症,是当年在南疆被追杀滚落山崖留下的后遗症。


    这个秘密被隐瞒了这些年,也就最近才爆出来。


    主要是太子的头疾之症这两年越发严重了。


    两个月前,太子头疾发作,据说疼晕过去了。


    皇帝发火,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尽量用针灸让太子好受一些。


    后来皇帝虽然严令东宫众人传此事,但真要有人用心打听,根本瞒不住。


    最近宫里有动荡也是因为此事,万一太子头疾不愈,短了寿命……


    以前皇子间有太子在上面压着,大家都能和平共处。


    如今太子有病症且不可治,人心难免浮动起来。


    除了萧宴宁,所有皇子都已成人,都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长大成人,有了亲事,亲事背后便是新的势力。总有一些新势力看不惯老势力,想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萧宴宁垂下眼,他倒希望杨善真能为太子寻来名医,解决掉头疾问题。


    “宴宁哥哥,你在看什么?”梁靖用胳膊肘戳了戳萧宴宁问,他顺着萧宴宁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


    萧宴宁回过神,他道:“没什么。”


    宫中起风云,宫外风平浪静。


    作者有话说:


    温修容是三公主养母~


    第79章


    这天,萧宴宁回宫给秦贵妃请安时,皇帝也在永芷宫。


    看到他手上拎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皇帝拧眉,明知故问:“你又出宫了?”


    萧宴宁啊了一声:“这个月才第一次。”并没有超过皇帝说的一月一次呢。


    皇帝冷哼一声:“你母妃身体不适,你还有心情往宫外跑?不知道在宫里陪陪你母妃吗?”


    萧宴宁:“……”秦贵妃不舒服这事他还真不知道,毕竟他出宫的时候秦贵妃一点不适的样子都没有。


    于是萧宴宁忙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走到秦贵妃面前一脸忧心地询问:“母妃,你怎么了?可有召御医把脉?”


    秦贵妃心底无奈,皇帝就是故意的,明显是没事找事。


    她笑道:“就是有些头疼,已经让御医看过了。说是吹了风引发的,没什么大碍,喝了药已经没事了。”


    听到这话,萧宴宁才松了口气。身体不适,喝药就如同受刑,秦贵妃没事就好。


    看他这样,皇帝心情好上了那么点,不管萧宴宁这性格怎么样,至少他真情流露,对父母的关心不做假。


    看皇帝和秦贵妃似乎有悄悄话要说,萧宴宁也不想当个没眼力劲儿的人,于是他提着自己从宫外带回来的各种小吃食和小玩意嘿嘿一笑道:“母妃安康,孩儿就放心了。父皇,儿臣刚从外面回来,一身汗,儿臣去换身衣服。”


    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皇帝神色复杂,悻悻地点了点头。


    等人走后,皇帝起身站在窗户前,秦贵妃跟了过去,两人就那么看着萧宴宁一手拿着糖葫芦吃一手举着大风车让它随风转,背影似乎都充斥着莫名的兴奋之情。


    砚喜提着其他东西在萧宴宁身后规劝着:“七殿下,您走慢一点,小心噎着。”


    宫里对能进嘴的食物有着严格规定,从食材选购到烹饪过程都有专门的人负责,按照规矩像宫外的吃食根本入不了宫。


    也就萧宴宁特殊,甚得偏爱,从宫外回来,手里从来不空。


    没办法,皇帝对萧宴宁就是明明白白的偏爱。想当年萧宴宁还是个几岁孩童时,第一次出宫找梁靖玩,半夜被太子给提拎回宫时还不忘皇帝等人带了糖葫芦,说是礼物。


    虽然当时没拿入宫,皇帝等人也没吃到,但那都是心意。能被一个几岁孩子惦记着,皇帝嘴上不说,心里也美滋滋的。


    后来估计是被秦贵妃给教育了一顿,萧宴宁再从宫外回来就不给皇帝带礼物了。


    毕竟当时萧宴宁太小,万一出了事,说不清。


    萧宴宁自己倒是吃的起兴玩的也开心,好在就算是在宫外,那些东西也会被他身边跟着的人细细检验,不至于出岔子。


    等萧宴宁的背影彻底离开视线,秦贵妃好看的眉眼间染上了一抹愁绪。


    萧宴宁小时候特别活泼可爱,后来受了刺激,身上多了抹戾气和阴沉,不过偶尔还会因为一些举动显得很活泼。只是现在萧宴宁都十好几岁的人了,再过两年就要成年,可以考虑成家的事了。


    可如今,萧宴宁还在因吃糖葫芦而满足,为玩乐举着个大风车,那模样那姿态就跟个孩子一样。


    十四岁的年龄,这行为多多少少有点幼稚了。


    这样幼稚的人,怎么成家立业,怎么承担责任。甚至萧宴宁可能连成家立业是怎么回事都不懂。


    皇帝这些天为什么常来永芷宫,多多少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一般男孩子到了萧宴宁这个年龄,早就知晓人事了,宫里的皇子因为面临太多诱惑甚至还要早熟一些,然而萧宴宁在这方面根本就没开窍。


    萧宴宁从小睡觉时就不喜欢有宫人在身边服侍,现在长大了更是如此。皇子刚懂人事时,被宫女服侍着穿衣时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好意思,总要适应些时日才能做到和以前一样。


    萧宴宁倒好,谁在他跟前都一个样,从来没有对谁特殊过。


    前些日子秦贵妃和皇帝私下里说起这件事,皇帝也很愁,皇子太成熟,他愁,皇子不开窍,他还愁。


    借着给秦贵妃请脉时,皇帝还特意让张御医给萧宴宁细细把脉,看他有没有什么毛病。


    听到吩咐,张御医都快吓死了,还以为皇帝和秦贵妃发现萧宴宁有毛病了。


    当时张御医想,要真把出毛病,他的头还能长在脖子上么。


    颤颤巍巍把脉,幸好得出的结论是七皇子身体正常,火气也足,之所以不怎么知晓人事,大概是心智在这方面还不够成熟。


    张御医这话让皇帝脑袋都懵了,萧宴宁平日里看起来挺聪明,怎么就心智不成熟了。


    张御医忙解释,和聪不聪明没关系,萧宴宁在人事上就是单纯的晚熟。用更直白些的话来说就是萧宴宁心性单纯,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皇帝和秦贵妃听了张御医的话,那是又愁又惊又郁闷。孩子单纯成这样,就是心太干净了,在皇宫里能干净成这样,屈指可数,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很好啊。


    如今再看还在玩大风车的萧宴宁,秦贵妃忍不住问:“皇上,小七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现在还这般幼稚呢,提长大,早了。”皇帝一脸无奈道。


    秦贵妃:“……”


    皇帝:“随他吧,反正还小,过两年自己就开窍了。”


    秦贵妃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萧宴宁可不知道皇帝和秦贵妃在操心什么。


    若是知道,他恐怕数日都不会出现在两人面前。


    再者,真要说,萧宴宁并不觉得吃个糖葫芦玩个大风车就是幼稚。


    他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而且不因任何人而转移。


    ***


    又一年,萧宴宁十五岁了,秦贵妃开始着手他的出宫事宜。


    王府所在地要提前圈好,以便动工修整、往里面添置器物。皇帝选了几个位置,秦贵妃知道后,是看这个不行,看那个也觉得差,总之,在秦贵妃看来,皇帝选的地哪哪都不如宫里好。


    只不过这想法也只能在脑海里滚一圈,并不能表露出来。


    能常住皇宫的,除了皇帝就是太子。


    秦贵妃是舍不得儿子,但旁人听到怕会觉得她有其他心思。


    宫里惯会捕风捉影,没影的事都能传的有鼻子有眼,有些话憋在心里都不能说。


    最后皇帝给萧宴宁圈了个地方不是最大但离皇宫最近的地方,刘海看皇帝一脸满意之色,心道,这七皇子命真好。


    别看皇帝平时一口一个混账,一口一个不成器儿的玩意骂着七皇子,但包括太子在内的几个皇子,谁能比萧宴宁更得宠。


    就七皇子折腾出来的那些事,单说他三天两头把蒋太后气一顿的事,要搁在别的皇子身上早就被皇帝给骂死了。人家七皇子至今安然无恙,顶多就被皇帝骂一句混账呗。


    刘海这两年当差格外小心,没办法,前两年因为三公主的事,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和司设监等都被皇帝痛批了一顿。尤其是他们司礼监,本来就负责为公主先选人,结果三公主的婚事成了那样。


    刘海这个司礼监掌印、观海这个司礼监秉笔等人都被杖责五十大板。


    要不是那段时间刘海和观海眼皮活,看到蒋太后有意插手三公主婚事,愣是找了各种理由没直接参与为三公主选驸马之事,要不然,皇帝心里对他们有了芥蒂,这日子怕是更难过。


    就这,一顿杖责,也要了他们半条老命。


    新人更是顺势顶了上去,差点把他们给挤下去。


    好在皇帝用惯了刘海,秉笔太监观海又深知如何和内阁打交道,他们才能继续留在皇帝身边伺候。


    其他直接参与公主婚事的内监都被陆陆续续调离司礼监被发配到辛者库等地方了。


    刘海心里想着这些,嘴上道:“皇上一片爱子之心,七皇子看到了肯定感动。”


    皇帝冷哼一声:“朕挑选的地,他开不开心都得受着。”


    刘海:“……”既然这样,干么不随便画个地呢。


    挑选好了地,皇帝又在纸上写了个字。


    刘海瞄了一眼,是个福字。


    刘海垂眸,除了太子,几个皇子中,二皇子身体不好皇帝封他为康王,三皇子愿意安邦定国是以为安王,四皇子聪明伶俐被封瑞王,五皇子性格暴躁被封慎王,六皇子不漏山水很是低调被封静王。


    萧宴宁在皇帝眼里生来就带着福气,所以未来会成为福王。


    皇帝看了眼自己写的字,随即吩咐道:“拿去烧了。”


    刘海忙接过去把纸放在了火盆里,火苗从下而上吞噬掉了纸上的痕迹。


    毕竟其他几个皇子出宫时间还因事被耽搁了,皇帝更没心情早选封号。


    萧宴宁这名号怕是在皇帝心中存了许久,所以轻易便写了出来。


    本就得宠,也没必要宣扬的人尽皆知,容易引起别人嫉妒。等到了赐封号时,再写出来也一样。


    这段日子,朝堂内外很是平静,京城连偷鸡摸狗的事都稍有。


    然而西疆送来的奏报直接起了皇帝的震怒。


    近日,西羌竟然拿青州城内的大齐人在城外狩杀,而大齐这边的守城之士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众人皆知,这几年青州城内的老百姓过得并不好。


    西羌根本不拿他们当人,时不时就想法设法捉弄一番,比如故意打开城门让人逃出去,然后追上去射杀等等。


    西边边境本来就一直不太平,小规模战乱根本没断过。


    只是两国再怎么摩擦,大齐的军队再也没有攻下过青州城。


    谁曾想,这一次西羌这般过分。


    皇帝在朝堂上摔了奏报,怒声道:“竖子欺人太甚。”


    百官请罪,皇帝冷声道:“当年安山谷一战,葬了我大齐数万人,如今西羌竟以我大齐人为牲口取乐。此次,朕绝不姑息。”


    皇帝盛怒之下,百官没人敢劝。


    萧宴宁听到消息后垂下眼,这几年大齐虽不能说处处风调雨顺,但云州那块皇帝盯得很紧。


    皇帝一直在做准备等待时机收回青州。


    天朝上国出兵向来要讲究理由,收复失地就是最大的理由。


    以前和西羌小范围的摩擦,你来我往小范围折腾一下,皇帝忍了又忍,这两年要不是一些朝臣在那里劝着说粮草准备的不够充分,皇帝早就忍不住了。


    如今在皇帝看来,大齐粮草充足,兵马强壮,不管西境那边的消息有没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也不管有几分真假,这兵皇帝出定了。


    萧宴宁垂下眼,西境就是梁靖心上的疤,消息传到梁靖耳中,他恐怕要睡不着了。


    第80章


    萧宴宁知道这件事会在梁靖心里起波澜,西羌是梁靖的仇敌,让他年幼时失去了父亲和哥哥,让他的母亲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儿子。血海深仇!无人能对着梁靖说一声冷静。


    萧宴宁能理解梁靖想要向西羌复仇的心思,他的陪伴也抹平不了梁靖心底仇和恨。这些年,萧宴宁能做的就是尽量出宫陪梁靖,揪着他不让他被人引诱着走了歪路。


    梁靖任何心情萧宴宁都能体会也能理解,但他万万没想到梁靖不但被被刺激得睡不着,而且还要去上战场。


    “你说什么?”萧宴宁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以至于听错了话,他看着梁靖,语气茫然地又问了句。


    “这一次,我要去西境。”梁靖错开萧宴宁的目光,他看向西境的方向,眼中有着这个年龄沉稳、冷酷和兴奋。梁靖很想控制住自己的眼神,杀父杀兄之仇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会让他忘却,只会让他更加记忆犹新。


    夜深人静,梁靖莫名心悸惊醒时,他总忍不住想自己要怎么为父兄报仇,要怎么杀掉那些西羌人把他们从青州城撵出去。


    想着那些血腥的画面,梁靖一点都不害怕。


    不过他并不会在萧宴宁面前表露出来,萧宴宁是皇子是天边明月,明月不需要知道自己那些令人心惊令人惧怕的心思。


    梁靖心里有点懊恼,刚才他没能好好掩饰自己的情绪。萧宴宁那么聪明,怕是看透了他的本性。


    梁靖看向萧宴宁,他抿了抿嘴小声道:“我……我总要去的。”要不然,总觉得父兄在地下死不瞑目,而他不甘心。


    “哦……”萧宴宁慢慢吞吞应了声,他很想和梁靖分析眼下的形势,他才十四岁,上战场年龄实在是太小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冷刃无情,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边关寒苦,伤势过重的话,命可能会留在西境。


    萧宴宁还有其他话可以说出来劝阻梁靖,霍氏如今只有梁靖一个儿子,要是他再出事,那让霍氏怎么办。


    种种想法一瞬间在脑海中翻涌,游走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萧宴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望着梁靖还带着几许稚嫩的脸庞,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叹息一声。


    “你……杀过鸡吗?”萧宴宁突然问。


    “啊?”梁靖一脸茫然,脑子有点跟不上萧宴宁转移问题的速度。


    看样子这种活他没有干过,萧宴宁又道:“猪呢?”


    梁靖摇了摇头,梁家这两年是有些落败,但这些活有人干,用不上他。


    “我们去找屠夫帮忙杀猪吧。”萧宴宁道,说罢他就让砚喜去打听京城哪里有杀猪的地方。


    屠夫杀猪一般都是在早晨,要起很早,他不好留宿宫外,太早出宫也不现实。不过好在他有银子,让砚喜现在就买一头猪送到梁家好了。


    想到这里,萧宴宁便想着吩咐砚喜去做准备,梁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


    “宴宁哥哥。”梁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自己来就好。”


    “你明白有什么用。”萧宴宁反握住他的手冷静道:“梁府不是有鸡吗?走,我带你去杀鸡。”


    “宴宁哥哥。”梁靖还想说什么,萧宴宁:“闭嘴。”


    梁靖没有再说话,被他拉着走。


    砚喜心忧的不行,萧宴宁吃鸡还差不多,矜贵的小皇子这辈子哪见过杀鸡。


    要是被皇帝和皇贵妃知道了,他怕是免不了一顿打。


    砚喜刚跟了两步,萧宴宁道:“你们都留下。”


    “殿下……”砚喜这时不只是担忧了,他心慌了,怎么不让他跟上呢,他可以在一旁帮忙啊。


    萧宴宁猛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冷下脸时双眸无情神色冷漠,砚喜立刻就不敢动了。


    萧宴宁并不是个喜欢被质疑的人,砚喜跟在他身边时间久了,了解他的性子,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宴宁拉着梁靖离开。


    应该也没什么事,砚喜尽量在心里安慰自己,七皇子虽然没见过杀鸡,但几岁的时候他亲手杀过马,现在都是大人了,肯定不会被吓到。


    萧宴宁这辈子因为身份过着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上辈子为了生存打过的工饿着的肚子都彻底成了往事。


    萧宴宁并不觉得那些苦日子有什么不好,他都熬过来了,甚至后面还过得不错。只是如今换了一种人生,有了另外一种生活,也就没必要念叨着往日的苦。


    萧宴宁让梁靖抓着公鸡的腿,自己抓着它的翅膀。


    大抵是知道命即将没了,公鸡嘎嘎叫着,挣扎着想从两人手里逃出去。


    萧宴宁以前在小饭馆后厨打过工,杀鸡杀鱼都很在行。


    虽多年不干这行,但很快也就找到了感觉。


    只是他手上的刀子刚准备公鸡脖子上落下时,梁靖看着血从公鸡脖颈处涌出,他一个晃神,手一抖,锋利的鸡爪子在他手上狠狠抓了一把。


    梁靖吃疼下彻底松了手,公鸡趁机要飞走逃命,萧宴宁眼明手快抓住了它。


    等灶房一切平静下来,萧宴宁望着梁靖轻声道:“你连鸡都不敢杀。”又怎么能保证自己在战场上敢杀人呢。


    哪怕隔着血海深仇,可西羌的人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是人,也流血,也知道疼。面对死亡时他们也会惊恐,也会求饶。


    可是在多变的战场上,一个心软,留下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命。


    慈不掌兵!


    一个人死,一个家就破碎了。


    战乱意味着生死,生死代表着离别,生离死别。


    梁靖的心像是被谁狠狠捏住了,他喘着气,像是要呼吸不过来。


    萧宴宁往水盆里添了水,拉过呆呆的梁靖为两人洗了手,然后神色平静地拉着他出了灶房。


    “我不知道也没什么资格劝你不要去。”萧宴宁看着梁靖一字一句说道:“你应该和你母亲好好说说这件事,而且最好知道如何在战场上保证自己会活到最后。想象和实践不一样,你想清楚了。”


    梁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


    萧宴宁回宫时,一直在沉着脸。


    砚喜知道他在担心梁靖,犹豫许久,他道:“殿下,梁小公子就算真去了西境,估计也不会被安排着上战场。”西境是梁家父子的埋骨之地,梁靖身为梁家最后的血脉,漠北铁骑西北大营对他肯定会有一份照顾之心。


    萧宴宁嗯了声没说话。


    梁靖注定要走上和自己父兄一样的路,他不会永远都呆在后面。


    早晚有天,他要直面战场直面生死。


    回宫时,萧宴宁遇到了太子。


    太子刚见过皇帝,应该是商量了些国家大事,神色比较郑重。


    太子这身姿看起来比以前消瘦了不少,不过许是因为太子妃去年顺利生下了一位皇长孙,太子的心情不错,身体情况要比以前好上不少。今日瞧着,脸色也不错。


    看到萧宴宁,太子脸上浮起一个浅笑:“七弟。”


    萧宴宁忙上前请安,然后道:“太子哥哥。”他这称呼多年未变,他待太子至始至终如以往。


    太子头疾被传出后,萧宴宁也没断了偶尔往东宫跑的心思。东宫的人难免担心他是来打探太子病情的,太子却护着他说,萧宴宁不是那样的人。


    太子眼角笑意更深了,垂眸时,他神色一凛。


    今日萧宴宁穿着一身白,衣服颜色非常浅,衣摆处淡淡血痕就格外显眼,太子皱眉道:“七弟是在宫外遇到什么事了吗?”难不成是刺客,看着也不像啊。要真遇到刺客,萧宴宁身边的人现在怕是都要哭晕过去了吧。


    萧宴宁顺着太子的视线看到衣服上的血迹,他拎了拎衣服随口道:“多谢太子哥哥关心,没遇到什么事,这是和梁靖一起杀鸡时没注意染上的。”


    “杀鸡?”太子被这个回答震到了,他抬眸:“你?”


    萧宴宁也没瞒着,他皱着眉头有些苦恼地说:“梁靖想去西境,可他现在连只鸡都不敢杀。”


    太子听罢明白了,萧宴宁这些年把梁靖当弟弟养。说来也挺有意思,萧宴宁和梁靖的缘分似乎从小就注定了,梁靖给他当伴读时才四岁。


    两人感情那也是真好。


    萧宴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喜欢护着梁靖。


    这么些年过去了,两人关系还是一直很好。


    甚至因为不是亲兄弟,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没那么多利益牵扯,感情比有血缘的兄弟还要好几分。


    想到这里太子拍了拍萧宴宁的肩膀:“年纪轻轻跟个老头子一样天天操不完的心。”


    萧宴宁也很无奈:“没办法,我就是这操心的命。”


    看他这般顺着杆子往上爬,太子无语望了望天,他操心,除了梁靖,萧宴宁每天操得最大的心就是怎么晚起吧。


    摇了摇头,太子收回手道:“是,你就是这命,赶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萧宴宁嗯了声,同太子告辞,这才往永芷宫方向走。


    太子看着他摇了摇头,慢吞吞地回东宫。


    皇帝派兵西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现在皇帝正在纠结大将军的人选。


    皇帝西征的心意已定,百官想要打消皇帝的心思已没了意义,他们现在争论的是谁去带兵比较合适。


    有人提议兵部尚书柳宗,他曾去过西境,知道那里的情况。


    也有人提议让宣州府指挥室张知舟,张知舟善用兵,又是太子的岳丈,有他这个身份就就能稳定一部分士气。


    还有人提议安王萧宴和,这些年安王萧宴和四处带兵,比较得人心,经验丰富。他也去过西境,了解那里的情况。


    提议的人很多,提出来的人也很多。


    皇帝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这期间皇帝找太子谈论此事,太子提了张知舟和安王。


    听到消息,萧宴宁一愣,如果是他,他就选安王。萧宴和身为皇子在军中却颇有威严,他对内对外一直以太子为尊,并且平日里很低调。


    如果不考虑那么多利益关系,就该选他。


    有勇有谋,战场上又果断,还有皇子身份,一般人压不住。


    不过这也只是萧宴宁个人的想法,具体还要看皇帝和太子这边。


    随着粮草兵马准备的越来越齐全,大将军的人选问题已经没办法推了,最后皇帝还是选了安王。


    消息传出来后,萧宴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出宫,然后拉着梁靖去了安王府。


    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安王替他照顾照顾梁靖。


    霍氏阻止不了梁靖,他也阻止不了,有些路也只能梁靖自己走。


    只是山高路远,前路危险重重,还是应该拜托自己熟悉的人照看一下梁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