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从宫里回到王府,萧宴宁得到了义勇侯府的消息。


    打探消息之人名叫福九,面相很普通,就是那种眉眼都很正常很自然,但走在人群里不会被人特意记在心里的一类人。


    这是自打萧宴宁出宫建府后,平日里闲着没事陆续续从下人中挑出来的一批人,共同的特点就是嘴严。不同的是有的性格沉稳,有的活泼些。这些人也不怎么出现在人前,就闲养着,偶尔去打探消息时还有些用。


    萧宴宁不怎么会取名字,第一次看中了,就给人家取名福一,现在到福九了。


    义勇侯府宝贝失窃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惹人议论纷纷。福九打听到了季洛清除夕之夜被老侯爷狠狠抽了一顿,还被罚跪,具体缘由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和季洛清身边的那个季选有关。


    听到回话,萧宴宁:“知道了,不用再打听了。”


    义勇侯府那边规矩多下人嘴严,能打听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福九应了声,退了下去。


    房内无人时,萧宴宁走到窗前,窗外被强制移种回来的梅树已呈枯状。


    冷风吹过,枝头上最后两片树叶也掉了下来。


    强行的后果就是这样,哪怕一时花团锦绣,也难掩里面的败状。


    人也一样,在不是合适的时间进入不合适的地界,也很容易摔落。


    太子如今因种种原因一些事做过了头,如今皇帝强捧静王出头,显得东宫更加势弱。


    皇帝这么做也许是想借此机会给太子一个警告,也许真的对静王抱有期望。


    皇帝嘛,心思难猜的很。


    不过要让萧宴宁看,太子的地位还是很牢固的,皇帝对太子有所不满,但还未到失望的地步。


    若有天皇帝对太子彻底失望了,那才是储君地位不稳之时。


    太子为长为嫡,在身份上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如果没犯下逆天大错,朝堂上大部分官员必然拥护。


    此时,皇帝抬举静王,就看朝中谁最先忍不住吧。


    琢磨着这些,萧宴宁垂眸。


    他用手敲了敲窗台,把上面的冰雪震下去。


    现在这情形,皇帝明显是在为太子选磨刀石,就是不知道最后是刀会变得更加锋利,还是磨刀石会把顿了的刀磨断。


    当然,人家静王这一波人也愿意做这块磨刀石。


    要是皇帝选了他,这活儿他才不会干。


    萧宴宁不会也不想当磨刀石,他要做就做那把刀。


    现在他明面上得按兵不动,暗地里还需要查证一些事。


    秦昭就在江南,他要是通过秦昭肯定很容易就查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只是他肯定被人时时刻刻盯着,不能用秦家的势力。


    不过还好,问题不大,他有备用选择。


    萧宴宁看得很明白,就他这身世,加上皇帝的宠爱,如果储君之位一直稳如泰山,在皇帝刻意拉线下,他和太子关系又不错。他只要不脑残地想推翻太子,日后定能安然无事,做个富贵闲王。


    如果东宫不稳,太子无暇顾及自身,别人早晚都会对付他。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也不想斗倒了太子被他捡漏。


    之所以到现在也没人动他,那是没抓住他什么把柄。


    他没娶妻,没办法从这方面入手。


    他这福王府连该有的王府长史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幕僚、参谋了,别人想打探点消息都难。


    再者,他脾气不好,又没有下嘴能咬的地方,要是没有万全的把握,谁挨上他都能被扒拉一层皮,这样的情况下谁会脑抽地先对付他。


    然而,安王出事了。


    安王出事,让萧宴宁当头一棒。


    在这个时代,上位者只要起一个疑心,那就是一只射向自己的箭,一个弄不好,就是死。


    俗话说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很大,这话一点也不错。他都活了两辈子,可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他不自觉地总想抓住点什么。


    皇帝和秦贵妃对他好,他也拿真心回馈。


    太子对他不错,他拿太子当哥哥看待。


    其他皇子只要不对付他,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所以一直以来,在能确保自己平平安安的情况下,萧宴宁愿意做个闲王。


    但形势若危及到了自身安危,那他也绝不坐以待毙。


    只是心里难免怅然。


    萧宴宁现在只是有些担心身边的人。


    秦家从一开始就在漩涡里没有出来过,只是梁靖。


    轻声念叨着梁靖的名字,萧宴宁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梁靖不知他的心思,若是被他牵连……


    萧宴宁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些。


    萧宴宁吩咐厨房做了些吃食,自己亲自送到了诏狱。


    安王现在不清不楚地被关押着,放,有确凿的证据龙袍,不放,除了那件龙袍,没别的了。


    萧宴宁这次没有为难那群衙役非要闯诏狱,只是让他们把吃食检查检查送给安王。


    诏狱这地方,闯一次就够了,闯多了,别人还以为他想得到安王的那些部下的支持呢。


    但兄弟情义放在那里,新年大节,该送的吃食还是要送。


    衙役们一看萧宴宁今日这么好说话,忙把东西认真检查了一遍。


    也是,皇帝只说不能放安王出诏狱,又没说不能让人送吃食,何况一年就这一次。他们也拧不过福王,还不如顺势当面卖个人情,回头再进行禀告于大人。


    要不然福王混账起来,诏狱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就连于大人都落不了好。


    等衙役检查完把东西提进去,萧宴宁就离开了。


    他是真来送吃食的,又不是和安王通情报的,当走则走。


    太子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期间,萧宴宁一直考虑要不要让梁靖回西境。


    若朝堂不稳,则边境不稳,边境不稳,则民不聊生,梁靖若是能在西境压制着,自然是一件好事。


    梁靖不知他心中所想,每次见了他还乐呵乐呵的。


    然而还没等萧宴宁下定决心,永芷宫出事了。


    永芷宫掌事太监元平派人来禀,说皇帝在永芷宫发现了厌胜之术的痕迹,正处在盛怒中,让萧宴宁心里有个准备。


    作者有话说:


    写了半天,还是决定先把感情线放后面,先更短短的一章。


    第112章


    萧宴宁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听到消息便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皇宫。


    自古以来巫蛊、厌胜之术这类事情都是帝王极为忌惮的存在。


    后宫之中若有人行此举,便是纯纯地找死。若因此惹怒帝王,那家族亲友都必然会受到牵连。


    汉武帝时期的“巫蛊之祸”,唐高宗的“王皇后厌胜案”都是如此,牵连进去的人甭管身份如何贵重,没一个有好下场。


    萧宴宁去皇宫的路上神色都很凝重。


    哪怕心里清楚皇帝对秦贵妃不同,萧宴宁还是不敢赌。秦贵妃不只是秦贵妃,她还是秦家女,还是七皇子的母亲,她的身份地位放在那里。


    宫里还有一直看秦贵妃不顺眼的蒋太后,出了这种事,蒋太后不可能当做没看到。加上这些年秦贵妃一直受宠,活得跟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所言所行难免扎其他妃嫔的眼。


    秦贵妃要是落难,必然会有人落井下石。


    更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永芷宫如果真牵扯到这种案子中,还能借着此事对萧宴宁对秦家对秦太后发难,这是其一。


    其二,一直以来,萧宴宁这个皇帝最宠爱的皇子日子态度上都是以太子为尊。现有的几个皇子中,安王这个和他一样态度的皇子没了。要是厌胜之术再牵扯到萧宴宁身上,那如今势弱的太子就只能一个人面对其他皇子。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皇帝偏心萧宴宁,此事牵扯不到他身上。但只要秦贵妃因此受责,朝中百官对着秦家发难,秦太后不会罢休,秦家和秦家背后那些势力也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是萧宴宁也会不甘心,到时势必会觉得自己无能,会因此事挑起心中的火气。


    他若在明面上起了心思,和太子的关系就此决裂不说,还能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成为最先被铲除的对象。


    这种一箭多雕的事,要是换做是萧宴宁,他也会趁机把罪名牢牢扣在秦贵妃头上,把此事坐实。


    在争储这种事上,人不狠地位不稳。


    而萧宴宁就算现在有万般心思,也不能放在明面上。


    所以此时最重要的是如何先把秦贵妃从这场厌胜之术中摘出来。


    如果摘不出来……


    想到这个可能,萧宴宁眉头皱得能夹死蝇子。


    这是最坏的结果,真到了这个地步,那他也别无选择。


    别人待他一分真心,他便回三分。何况秦贵妃是他母亲,给了他从未拥有过的亲缘、真心。


    大不了他和所有皇子为敌,总归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秦贵妃落难。


    从福王府到宫门的距离不远,一路上萧宴宁面上平静,心思飞转。


    他想过最好的结局,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宫门前,萧宴宁把缰绳扔给身后的砚喜,他低声吩咐砚喜在宫门前等着。


    萧宴宁:“如果我回去的晚了,你就回去和他说一声,让他不要担心。”


    砚喜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梁靖,于是他道:“王爷放心。”


    萧宴宁入宫门时,并未遭到拦截,他松了口气。


    既然没有被侍卫拦着,就说明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萧宴宁到永芷宫时,秦太后、蒋太后、皇帝、皇后、太子都在。


    太子刚刚病愈,脸色有些苍白,人也消瘦了不少。


    而秦贵妃这个当事人正跪在地上。


    见萧宴宁赶来,众人神色不一。


    秦贵妃自然是担心,她望着同样跪在自己身边的萧宴宁想说什么,这个时候又不敢胡乱张口。


    脸色一直阴阴沉沉的皇帝看了眼秦贵妃,又看向萧宴宁,咳嗽了两声本能地说了句起来吧。


    他这话一出,蒋太后的嗓子不舒服起来,她连连清嗓子。


    皇帝:“……”


    皇帝心道让萧宴宁起身怎么了,厌胜之术出现在永芷宫又不是出现在福王府,和萧宴宁有什么关系。


    不过秦贵妃到底是萧宴宁的母亲,真要说起来,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萧宴宁:“事情涉及母妃,儿臣不敢起身。”


    说完这话,他看向皇帝,目光郎朗如日月,清明濯濯:“父皇,儿臣在宫外听闻永芷宫出了厌胜之事,此事被传的有鼻子有眼,不知是被何人发现。”


    听闻这话,秦贵妃也抬头觑了皇帝一眼。


    皇帝脸色一直都很阴郁,听到这话悻悻一哼:“被朕。”


    萧宴宁眼眸微睁,很是惊疑。


    皇帝靠在椅背上,眼中神色复杂:“让你母妃说吧。”


    萧宴宁看向秦贵妃:“母妃,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一问,可把秦贵妃给委屈坏了,怎么回事,她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皇帝来看她,两个人说着话,皇帝突然来了兴致要和秦贵妃下棋。


    内监元宵前来奉棋,退下时不知怎么的腿一软就撞到了一旁放置器具的架子上,架子一晃,皇帝赏赐的各种器具好几个都滚落下来。


    这可把秦贵妃给心疼坏了,皇帝皱着眉头那句永芷宫的宫女越发不够沉稳还未声落,那插着针的小人就从一个花觚里滚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元宵又慌又乱想把东西藏回去,皇帝则厉声让他把东西放下。


    刘海忙把东西呈上来,看到小人上面太子的生辰八字,皇帝脸色铁青。


    随即皇帝立刻命人封了永芷宫,派人四处搜索,然后又在极为秘密之处搜出来两个扎针的小人。


    三个小人身上的生辰八字,分别是蒋太后、太子和皇帝。


    看着这三个小人,秦贵妃懵了,皇帝气得眼睛都红了。


    皇帝封永芷宫这样的事瞒不住蒋太后,等了解事情原委,蒋太后哪能容此事发生,立刻前来永芷宫问罪。


    那厢秦太后得到消息,也飞快赶来。


    皇后则通知了太子,太子匆匆来了。


    萧宴宁了解事情经过后,他朝秦贵妃身边的元宵看了一眼。


    这元宵是永芷宫掌事太监元平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为人细心从未出现过差错。这两年元平有事时,他便替元平服侍在前。


    这样在跟前服侍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身份按理说没有问题。


    可偏偏就出了这样的事故。


    还真是巧,巧的让人头皮发麻。


    “父皇,儿臣能看看那些东西吗?”萧宴宁看了元宵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然后他看着皇帝问道。


    蒋太后冷冷道:“这种腌臜的东西看了又能怎么样,还能把它变没了?”


    萧宴宁没看她,只是看着皇帝。


    皇帝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刘海忙把东西端了过去。


    看到那三个扎满了针的小人,萧宴宁伸手拿过一个。


    看着上面的生辰八字,萧宴宁神色阴鸷,他把小人紧紧握在手里,针尖刺破了他的手心。


    然后他咬着牙红着眼眶突然站起身走到元宵跟前,弯腰用另一只手一把掐住了元宵的脖子上,他一字一句地问:“说,到底是谁,敢在让人在这上面写我父皇的生辰八字的?”


    众人没想到萧宴宁会有如此动作,皆是一愣。


    听到他的话,皇帝则呆愣在那里。


    这场景陡然让他想起当初萧宴宁小时候被打了耳光还执意不改口,说讨厌蒋太后的场景。


    只因他想让自己的父皇一直当皇帝,那样就可以一直活着,长命百岁的活着。


    如今,萧宴宁因皇帝的生辰八字在小人身上而要当众杀人。


    元宵在萧宴宁手底下挣扎着,手脚乱动,刘海等人上前想拉开萧宴宁又不敢用劲儿拉,只能束缚着元宵的手脚让他不要伤到萧宴宁。


    这一折腾的结果就是元宵眼泪扒拉,都开始翻白眼了。


    “萧宴宁,你要杀了他吗?”蒋太后最先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捂着心口站起身:“你杀了他有何用……”


    “这等拙劣的计策也就祖母相信,那字迹虽有几分像母妃,但却非母妃所书。厌胜之事何等重大,母妃真想做,瞒着藏着还都来不及,总不会嚷嚷着让身边之人替她书写,落人把柄在手中。他倒好,就那么凑巧,平日里腿脚利索,今日上前奉棋就能奉出一个厌胜之术。这样居心叵测之人,孙儿为何不能杀了他?”萧宴宁红着眼冷声道:“他就是该死。”


    真要说起来,字迹不像有点强词夺理。


    因为生辰八字是绣上去的,和平日所写肯定有所不同。


    就算是写在纸上贴在扎针的小人身上,也不会有人傻到用自己熟悉的字迹,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变化。


    只是一时间萧宴宁也找不到其他证据,只能先从字迹这方面下手。


    别人信不信不重要,最关键的是皇帝信不信。


    只要皇帝信,别人说破天都没用。


    “小七,住手。”皇帝这时也站起身,他走上前抓住萧宴宁的胳膊:“莫要脏了自己的手。”


    萧宴宁咬牙气呼呼地把元宵甩在地上。


    刘海上前查看,只见元宵已经被憋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早被朋友拉着出去玩,吃完饭回来时狂风大雨,打车都打不到,又堵,回来晚了,更得也晚了┭┮﹏┭┮


    第113章


    刘海上前禀告元宵的情况,皇帝对此没任何表示。


    萧宴宁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了,皇帝这才松开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看到他白皙的手掌有血落下,皇帝怒声道:“松开手。”


    萧宴宁愣了下,顺着皇帝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左手,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右手掐人脖子,左手里握着小人,那小人身上插了许多针,刚才他脑子一片愤怒时很用力地握着手心里的东西,小人身上的针有不少刺进了他的掌心和手指。


    此时掌心的血珠顺着针眼一跳一跳地涌出来,一个针眼上面的血珠不明显,但因为手心里的针眼有不少,血珠汇集起来显得格外下人,就那么缓缓从指间缝隙滴落而下。


    疼痛终于划破了愤怒隔绝起来的屏障,萧宴宁倒吸一口气,疼得脸都扭曲起来,他吸溜着声音道:“疼死了。”


    皇帝望着他流血的掌心,呼吸都重了三分,心口来回起伏着,皇帝伸手指着萧宴宁,嘴巴颤颤巍巍动了又动,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秦贵妃看这一幕看得心惊肉跳,她也顾不及这是什么场合了,猛然站起身抓着萧宴宁的手,想要把小人从他手里拿出来,又不敢轻易动,毕竟有些针还在肉里。


    急得秦贵妃团团转。


    萧宴宁则没有这方面顾虑,他看那小人觉得碍眼极了,右手直接拎起小人愣生生把针从手掌中连带着拔了出来。


    好在针扎入的不是很深,伤得是表皮。


    皇帝终于回过了神,对着萧宴宁吹胡子瞪眼,整个人都要跳起来:“胡闹,简直是胡闹。”


    秦贵妃神色很慌乱,她掏出手帕压在萧宴宁手心里的伤口上,声音里噙着水:“快去请御医来。”


    秦太后看了蒋太后一眼冷着脸开口:“还不快去,福王伤着的是手,万一伤到筋骨如何是好。”


    刘海看了眼皇帝的脸色,皇帝直接给了他一脚,刘海忙出殿让人快快去请御医前来。


    萧宴宁现在脑子里除了疼还是疼,沾了他血的丑陋小人落在地上。


    萧宴宁看着它,觉得太过碍眼,又弯腰把它捡起来,他沉着脸把小人身上的针都拔掉扔到地上,然后在上面用力地擦啊擦。


    不知道擦了多久,小人身上的生辰八字彻底被他的血迹给覆盖住了,再也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萧宴宁这才满意,他冷哼一声把小人扔在地上,大抵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恼怒着狠狠踩了两脚才罢休。


    等他做完这一切抬起头,满屋寂静,满屋的人都在盯着他瞧。


    萧宴宁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点孩子气,和众人对视间,他抿起了薄唇。


    “皇上。”这时,皇后站了出来,她沉稳道:“福王说的在理,字迹不同,怕是有人想要陷皇贵妃于不仁,陷福王于不忠。厌胜之术事关重大,需细细查证才是。”


    皇后的声音像是说书人手中的醒木,啪的一声惊醒了沉浸在故事中的众人。


    太子上前一步:“父皇,七弟对父皇的孺慕之情天下皆知,宫中既出此等邪术之事,需严格审查,万万不可放过有此等恶毒心思之人。”


    秦贵妃这时也想到自己嫌疑人的身份,她再次跪了下来朝皇帝看去,一脸压制不住的怒气:“皇上,此事实在是荒唐,非臣妾所为,臣妾万死也不会对皇上这般,这个罪名臣妾宁死不认。能入臣妾身边服侍的人就那么几个,也不排除有人刻意潜入为之。事虽出在元宵身上,永芷宫上上下下内监宫女无数,里面未必没有心思诡谲之辈。臣妾恳请皇上皇上派人把永芷宫上下宫人全部审讯一遍,定能找出栽赃陷害臣妾之人。”


    秦太后原本还有些忧心,看到事情这般发展,她已经淡定下来了。


    她坐在那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蒋太后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太子,最后她道:“皇贵妃说得也有道理。”


    听她这么说,萧宴宁和秦贵妃同时抬眸诧异地朝她望过去,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蒋太后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说话。


    两人的眼睛本来就有几分相似之处,神态又格外同步,表情既无辜又惊疑。


    蒋太后被两人看得心塞塞,她错开眼看向皇帝:“此事确实想要查清楚,永芷宫出了这样的祸乱之事,就算事情还未定性,皇贵妃也该好好反省反省自身,自己宫里的事都管不清楚,如何能协同皇后管理六宫。”


    秦贵妃和萧宴宁顿时收回视线。


    果然,一向不给好脸色的人突然说起了好听话,那肯定是一场铺垫,后面必然是让人难受的发难之语。


    好在两人从来没对蒋太后抱有过希望,心里很是平静,并未有任何难受之意。


    听了蒋太后之言,皇帝点了点头,他拿眼看向秦贵妃,从鼻子里冷哼三声:“母亲说的是,皇贵妃也确实没这脑子。”


    秦贵妃:“????……”皇帝这是在嫌弃她吧。


    皇帝收回视线,声音冰寒:“宫中屡次出事,是该好好查查到底谁在里面兴风作浪。”


    蒋太后嗯了声。


    御医此时赶来,皇帝让他为萧宴宁看伤。


    等御医处理好萧宴宁手心心里的伤口,他的左手都快被包的跟个粽子一样了。


    萧宴宁举了举手,皱眉略带几分嫌弃道:“非要这么包扎吗?”就那么几个针眼,包成这样,不方便啊。


    皇帝:“你是御医还是他是御医?”


    萧宴宁陡然住嘴不敢再多说话。


    皇帝心中的火气似乎终于有了发泄之处,他拧着眉道:“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做事还跟个孩子一样不计后果,伤成这样,纯属你自找的,活该。”


    萧宴宁:“……”


    太子:“父皇,七弟也是一时情急,下意识所为。”


    听闻此话,皇帝缓了神色。


    太子心中有些怅然,就因为萧宴宁下意识所为,皇帝才会又气又急,才会越发偏爱萧宴宁。


    今日换做是他,皇后宫中出了这事,他会为皇后求情,会查到底是谁想要陷害皇后,会想法设法帮助皇后和自己摆脱嫌疑。但他不会下意识的因为小人上有皇帝的生辰八字而心生愤怒,甚至不顾身份的想要去掐死一个身上有嫌疑之人。


    也不会想到用自己的血去把皇帝的生辰八字掩盖掉。


    皇帝是君父。


    在太子和其他皇子心中,皇帝大多数时间是君,偶尔是父。


    他们对皇帝既敬又爱又惧。


    当然,很多时候他们对皇帝只有敬、惧。太子因为是储君,从小被皇帝寄予厚望,比起其他皇子,皇帝对他要多几分容忍和温情,父子两人除了谈国事,也会说说心里话。


    萧宴宁完全不一样。


    皇帝在他眼中是君也是父,君和父是一体。他敬仰爱戴的是君也是父,他把父子间的亲情看得极重。


    皇帝对萧宴宁偏爱偏宠,可萧宴宁完全对得起这份偏爱。


    今日三个扎着针的娃娃在眼前,有最长者,有太子,萧宴宁一眼就看到了写着皇帝生辰八字的那个,继而盛怒。


    太子心想,要是他儿子这么一心对他,他也会像皇帝一样偏爱此子。


    只是转念又想,这种事也不能太过强求。


    身在皇家,从古至今的史书上,像萧宴宁这样的皇子,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完。皇家父子若能做到父慈子孝,有礼有节不被上位者疑心已经不错了。


    “把他拉下去好好审问。”御医再三保证萧宴宁的手无碍后退下,皇帝看着躺在地上的元宵道。


    很快有人把元宵拖了下去。


    皇帝又看向秦贵妃:“厌胜之术兹事体大,未查明事情真相前,皇贵妃暂时禁足永芷宫。”


    秦贵妃耷拉着脑袋,说了声是。


    萧宴宁对着她道:“母妃不用担心,事情很快就会查清楚,到时母妃就能解禁了。”


    他这话说的理所当然,表情很坚定,好似他一直都在坚定不移地相信此事不是秦贵妃所为,也相信皇帝会为他们做主。就好像从头到尾,他从未担心过有别的情况发生。


    众人心道,也不知是萧宴宁心大,还是他太想当然。


    难道就没有想过皇帝真的会起疑心吗?


    事情到了现在,秦太后觉得没待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她道:“此事既由皇上处置,定能还皇贵妃清白。我那佛经还未念完,就先回宫了。”


    秦太后起身时,体力似有不支,身体晃悠了下,幸好身边的宫女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皇帝忙命刘海亲自送秦太后回宫。


    萧宴宁看着秦太后鬓间的发丝,心道,秦太后老了。


    先皇离世后,她又独自在宫里撑了二十多年。宫里寂寥,时间久了,的确有点累。


    秦太后走了,蒋太后也不好继续留下,只是临走时她道:“后宫不稳则连累前朝不安,虽说凡事要讲究证据,皇上在皇贵妃这里也不可太过偏颇。”


    皇帝自然表明自己会做到公正无私,绝不会被儿女情长影响。


    蒋太后悻悻而离。


    皇后和太子随即也告退。


    等人都走了,萧宴宁道:“父皇,那儿臣能入宫看望母妃吗?”


    皇帝黑着脸:“不可。”


    萧宴宁:“可是……”


    皇帝指着门口:“退下。”


    萧宴宁:“万一……”


    皇帝冷笑:“朕是让你母妃禁足,没说让她受罪。门是别出了,宫中待遇当一切如旧,没人敢爬到她头上欺负她。”


    萧宴宁这才心安,他看向秦贵妃:“母妃,那儿臣出宫了。等母妃解禁之日,儿臣再来看望母妃。”


    秦贵妃点头:“你好好注意自己的手,不用担心母妃。”


    萧宴宁离开后,皇帝静静看着秦贵妃。


    秦贵妃被他看得心底发毛,最后她忍不住了问道:“皇上可信臣妾?”


    皇帝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了看四周好奇地询问:“你这永芷宫是筛子做的吗?怎么是个人都能在这里作妖?”


    秦贵妃:“……”


    深吸一口气,秦贵妃道:“人心又不能时时刻刻被看透,永芷宫这么多下人,今日忠明日奸,谁也说不准。有人若是存心害臣妾,臣妾也只防不胜防。但臣妾对皇上绝无诅咒之心,此话如不真,臣妾愿受天打雷劈之刑。”


    皇帝心里清楚,秦贵妃算真想萧宴宁坐上那个位置,也不会蠢到用厌胜之术。


    她的身份她的家世放在那里,谋反都比这种蠢办法有用的多。


    陷害她的人无非是想把太子近些时候的表现算在她头上,让太子和萧宴宁心生嫌隙,让皇后和她斗。


    如今朝堂后宫间的事瞬息万变,秦家仍旧岿然不动,原因都在萧宴宁身上。


    想到萧宴宁,皇帝心下又是一软,他看着秦贵妃:“打扫房屋整理器具的人就那么几个,房内日日有人打扫,能放东西的人不多,你多长点心吧。”今日之事瞒不住,传出去,朝堂之上还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


    一想到那些弹劾秦贵妃、秦家甚至萧宴宁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飘到案头,皇帝就忍不住头疼起来。


    秦贵妃:“臣妾禁足期间,皇上保重身体。”


    皇帝嗯了声。


    等皇帝离开,秦贵妃站在那里,猛然软了腿。


    洛樱立刻上前扶住她。


    洛眉年纪大了,前两年出宫嫁给了一个侍卫做娘子,秦贵妃为她准备了一份嫁妆。


    洛樱是顶替洛眉在跟前服侍的人。


    秦贵妃坐在椅子上,心下惶恐。今日如果不是萧宴宁,蒋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扎针的小人有蒋太后,也有太子。太子最近本来精神气就不好,又是刚刚病愈,蒋太后前段时间还在不舒服,真要往厌胜之术上扯,怎么都能扯出来个一二三。


    即便有皇帝有意偏袒,也绝不是轻飘飘一句禁足了事。


    想到这里,秦贵妃又想起萧宴宁流血的手,心下顿时更加难受起来。


    那厢太子送皇后回宫,皇后挥退宫人,母子二人坐下,她看着他忧心忡忡:“身体无碍?”


    太子脸颊嶙峋,他点头:“让母后担心了,孩儿身体没事了。”


    皇后咬牙切齿道:“母后知道当以大事为重,可看到那东西上有你的生辰八字,母后恨不得把幕后之人碎尸万段。”


    太子轻抿了两口茶,皇后尽全身力气压下心中怒火,她迟疑片刻:“万一和皇贵妃有关……”


    太子的手一抖,茶水晃出落在他手背上,他紧握着茶杯道:“母后,为皇贵妃说话就是在为七弟说话,也是在为孩儿说话。当初安王之事孩儿未能及时求情,今日万不会让七弟折舍里面。”


    萧宴宁如果也被安插些罪名,那他身边就没人了。


    六皇子静王身边可是有四皇子有五皇子。


    皇后看着眼中满是担忧:“你……”


    太子放下茶杯,压下眸中泛起的戾气,起身道:“母后,孩儿东宫还有事要处理,先告退。”


    等太子走后,皇后呆呆地坐在那里,神色恍惚。


    太子回东宫的路上看到了特意在等他的萧宴宁。


    他走过去时,萧宴宁正在把地上的石子往雪堆里踢,一踢一个洞。


    太子看到这一幕轻笑两声,萧宴宁回头忙走了过来:“太子哥哥,今日多谢你为我求情。”


    太子:“就事论事而已。”


    看到太子的手指在宽大袖子遮掩下在微微颤抖着,萧宴宁眨了眨眼。


    见他盯着自己瞧,太子不动声色地把手指缩进衣袖中,萧宴宁抬头担心问:“太子哥哥,你是头疼发作了吗?”


    太子晃了下神,点了点头。


    “外面天太冷,我送太子哥哥回东宫。”萧宴宁说,那颗心却像是被浸在冰雪里一样,冷的厉害。


    送太子回东宫后,萧宴宁婉拒了太子和太子妃的挽留,直接出宫。


    等他回到福王府,梁靖正在院子里堆雪人。


    看到他,梁靖把铲子往地上一扔,快步跑到他身边:“宴宁哥哥,你回来了!”


    第114章


    看到冒冒失失朝自己奔来的人,萧宴宁快步上前两步抓着他的胳膊:“慌什么,地上滑,别摔着了。”


    “宴宁哥哥这话要是传出去,打扫院子的人该来请罪了。”梁靖站直了身体说。


    院子里的积雪在,行走的道路上落雪就被打扫干净了,又怎么可能会滑。


    萧宴宁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梁靖虽然说了句调节气氛的话,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萧宴宁那只被包裹成木乃伊的手。


    他皱着眉头,嘴唇死死黏在一起,眼中乌云密布,里面翻滚着狂暴阴戾的情绪。


    梁靖想去摸摸萧宴宁的手,又怕动着他手上的伤口,他努力压下心中腾起的愤怒:“宴宁哥哥,你受伤了?”在宫里、皇帝眼皮子底下受伤,对萧宴宁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底是谁……


    “没事。”萧宴宁开口打断他的飘远的思绪:“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梁靖哦了声,表情还是很凝重,既然萧宴宁不想说,他就不问。


    梁靖抬头:“宴宁哥哥,皇贵妃娘娘没事吧。”


    就像是萧宴宁所说,厌胜之术乃是禁忌的存在。


    在宫里发生了就压不住,萧宴宁去宫里的时候,永芷宫出事的消息还未完全传开。


    在他前往皇宫的路上,各种流言各种版本已经传开了。


    梁靖听到消息时正在陪母亲说话,王运京前来禀告此事时,他大吃一惊。


    马弁王运京在西境时跟在他身边,他很会说话,善于钻营,也有足够的忠心。梁靖回京时就把他也带了回来,方便打听个消息什么的。


    梁靖当时恨不得立刻前往皇宫,不过他刚站起身就冷静了下来。他现在身无官职,厌胜之术又涉及后宫,他就算能去也不该去,于是他立刻来福王府等消息。


    等待的过程有些难熬,梁靖甚至想过如果厌胜之术坐实在秦贵妃身上,萧宴宁会怎么样,会不会被皇帝厌弃。如果被厌弃了,那他要怎么做才能把人带走。


    甚至,他还联想了一系列大逆不道的想法。


    梁靖不想乱了方寸,干脆拿了把铲子堆雪人,找点事做可以缓解心中的焦躁、不安。


    当然,心绪不稳之下,堆出来的雪人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看到梁靖眼中含着的担忧,萧宴宁:“暂时没事。”他说着这话本能地咧了咧嘴,想要笑一下安抚他,然而心里装了太多事情,实在没能笑出来。


    而且此时萧宴宁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类似别扭的情绪,他想,自己如果在梁靖面前,脸上都要一直挂着着虚假的笑,不能表露出半分不高兴,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们是毫无血缘的陌生人,可他们有着那样的亲密关系。


    稍稍表露些情绪,又能怎么样呢。


    好像感觉也没那么坏。


    萧宴宁的脸色不大好看,梁靖眼中的担心更浓了。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追着问,而是抓着萧宴宁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带着他往房内走。


    此时的萧宴宁就跟一直被牵制的木偶一样,随着梁靖的动作而动作。


    梁靖把人摁倒椅子上坐下,又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宴宁哥哥,你的手很凉,让人拿个暖炉过来暖暖吧。”。”萧宴宁接过茶喝了两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滚落到心底,驱散了心底的冰寒:“马车上放的有暖炉,我懒得用。”


    “不用了


    梁靖心下了然,萧宴宁常坐的那辆马车,他坐过许多次。


    里面就像是个百宝箱,什么东西都有,暖炉这东西就在手边,除非萧宴宁自己不想用,要不然低头就看到了。


    “那宴宁哥哥现在想和我说说宫里的情况吗?”梁靖拉把椅子紧挨着他坐下:“要是不想说,那就休息一会儿。”


    “和你有什么不能说的。”萧宴宁心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母妃被禁足了……”他三言两语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下。


    知道了他受伤的缘由,梁靖没有追问细节,他刚才一直秉着呼吸,现在终于能吐出喉咙里的那口气息了:“那还好。”


    萧宴宁也点了点头,的确还好。


    说实话,当时看到有写着皇帝生辰八字的小人时,他甚至松了口气。


    萧宴宁太了解皇帝了,如何在皇帝面前表现出自己最纯善的一面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面对宫中禁术,他付出一只手被几根针扎伤的代价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已经超乎想象了。


    如果今日只有一个小人,上面只有太子的生辰八字,他那么做的效果肯定要大大打折扣,甚至还会有违和之感。


    那他只能铤而走险了,没人知道,他去皇宫时,以最快的速度在身上备了一只写着秦贵妃生辰八字的小人。


    字迹飘逸,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样,更和萧宴宁那狗爬的字没关系。


    他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想法设法把这个小人藏起来然后再抖落出来,把永芷宫的水彻底搅浑。


    毕竟这世上没人会诅咒自己。


    到时再从字迹上做文章,加上皇帝对秦贵妃有几分偏爱,哪怕蒋太后不依不饶,秦贵妃也不会立刻就落得和史书上惹上厌胜之术那些人的下场一样。


    只是这样不够保险,容易露出马脚。


    事已过,不多想。


    萧宴宁把这些心思压在心底,当下眼前人比较重要,于是他问:“梁靖,你已经身证清白,等开印之后,父皇应该再次启用你,到时你要不要回西境。”


    梁靖伸手抓住他未受伤的手和自己的扣在一起,头都没抬,语气淡然:“西境离京城太远了,我会留在京城。”


    可是,留在京城留在他身边很危险,萧宴宁心想。


    太子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在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萧宴宁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太子身体状况是个雷,随时都能爆出来。


    到时,京城必然一片混乱,皇子间就要重新洗牌,而他也会成为牌桌上的一张牌。


    前段时间萧宴宁借助了一个特别之人的手去沿海查证一些事,此事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落实。


    总之,京城并不是很安全。


    萧宴宁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看着安安静静呆在他身边的梁靖,萧宴宁:“也好,那我就不用担心你了。”


    梁靖猛然抬头,他眼中有惊疑惊喜,他喃喃道:“宴宁哥哥,我还以为你会说服我离开呢。”


    “你不想走,我说也没用。”萧宴宁垂眸,把玩着他的手道:“呆在京城,呆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也挺好。”


    梁靖说得对,西境离京城太远了,西境有柳宗,若是日后京城有变,以他和梁靖的关系,万一柳宗拿梁靖开刀,他鞭长莫及。


    京城这些破事他还没彻底捋出头绪,暂时不能告知梁靖自己心中的想法,呆在京城也好,他会竭尽全力护着身边的人。


    梁靖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神色认真:“宴宁哥哥,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也是。”


    京城最近表面平静私下动荡的厉害,萧宴宁是皇子,他很怕萧宴宁落到安王的境地。


    “不会的。”萧宴宁摆弄着他的手轻声道,只是他的承诺。


    这辈子,他身边有很多爱自己的人,他得到了亲情有了爱情,他很惜命。


    未来的路也许不怎么好走,但他绝不会因为艰难而退缩。


    说来自打听到永芷宫出事,萧宴宁的心一直在悬着,整个人的神经都在紧绷着、扭曲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带着秦贵妃落入别人的圈套。


    回到王府,看到梁靖时,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在宫里小心翼翼应付突发状况时,有人在王府一直等着他回来。


    他不是孤立无援,他身边有了梁靖。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明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却可以让他放松心神。


    情绪在梁靖这里得到了安抚,连带萧宴宁快要崩溃的心神都跟着松懈了几分。


    砚喜早就把四周服侍的人打发了,他守在院子前。


    视线不经意地看到房内的情况,萧宴宁抓着梁靖的手不知道说着什么,梁靖突然就笑了。


    砚喜:“……”


    砚喜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有时他觉得自己的命很好,身为福王府大管家,认识他的人谁不给他三分颜面,走在大街上都趾高气昂的厉害,可有时他觉得自己的命很苦。


    好比现在,他的命就比黄连还苦。


    萧宴宁在他跟前从未避讳过和梁靖之间的事,甚至还私下吩咐过他,帮梁靖做遮掩。


    可是,可是这种事为什么要让他知道。但凡梁靖不是个男子,他就不用愁了。


    砚喜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因萧宴宁对自己的信任而欢喜,另一半则愁得想要揪头发。


    守着这样的秘密,他夜里都睡不安稳,生怕自己一个秃噜嘴把秘密抖落出去。


    到时,第一个完蛋的就是他。


    ***


    开印上朝第一天,皇帝就看到了满案头弹劾秦贵妃弹劾秦家甚至弹劾萧宴宁的折子。


    有些朝臣很自然地把太子的身体情况和永芷宫的厌胜之术联系在一起,他们就说太子有时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绝对是有人在背后作怪,现在被他们逮到把柄了吧。


    秦贵妃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萧宴宁上位。


    这种心思要不得。


    秦贵妃必须要受到惩罚,必须要削弱秦家的势力,至于萧宴宁,萧宴宁新年第一天上朝就没来上朝,说是脚疼,要休养几天,这敷衍的理由让皇帝都无语了。


    朝臣觉得,福王虽是朽木,但也不能不防,他是得利者,自然要在弹劾范围。


    总之,弹劾,弹劾,还是弹劾。


    皇帝看着折子头疼。


    厌胜之事出现两天,蒋太后又病了。这一病到了现在还没起身。


    这让有些朝臣更兴奋了,永芷宫可不只诅咒了太子还诅咒了蒋太后。


    蒋太后这病情就是证据。


    也是基于这个原因,皇帝明明身体也有点不适,他愣是坚持开印上朝。


    他怕自己不出现,会更加坐实永芷宫的罪名。


    而这个时候,秦太后也病了。


    皇帝终于有了借口把那些弹劾的折子都打回去:“厌胜之术本来也没查清是不是皇贵妃所谓,如今福王脚疼、太后也病了,总不能说也是受厌胜之术影响的吧。”


    “那些东西朕已让钦天监烧掉了,不会影响母亲、朕和太子的身体。不过,做下此事之人,朕绝不包庇。”


    皇帝开口,厌胜之术暂时到此为止。


    而真正的开年第一案,对准的是太子。


    御史胡游弹劾太子私德有失,说太子和南诏关系甚密。


    胡游就是上次一次弹劾七个皇子的御史,那可是一战成名,当时他弹劾太子的名义就是德行有失。


    后来被皇帝强压下去。


    这次胡游更过分,说太子当年南疆失踪之际和南诏女子孕有一子。


    胡游在朝堂上放下这么一个大雷,把皇帝震得都说不出来话了。


    内阁大臣,户部侍郎张笑等大臣立刻跳出来说胡游荒唐。


    胡游毫不畏惧,他道:“皇上若不信,可召来安王和福王,当时那母子二人被追杀时,还是安王把人救下的。”


    “那和福王有什么关系。”秦追在朝堂上罕见流露出一丝厉色。


    胡游:“……据说安王救人的地方离福王庄子不远,安王救人时,福王也在场。”


    秦追冷笑:“据说,胡大人言辞凿凿,本官还以为是胡御史亲眼看到了。”


    胡游没搭理他,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太子自幼带在身上的贴身之物,太子该不会不认识吧。”


    “呈上来。”皇帝终于回过神,他看了太子一眼,语气泛冷。


    对皇帝来说,和外族女子,尤其是还处在敌对中的外族女子有子嗣,是一桩风流美谈。


    对一个皇子,哪怕太子来说,这就是送到别人手中的把柄。


    作者有话说:


    有错字回头修


    第115章


    皇帝拿起被刘海呈上来的玉佩,太子是他的长子,这玉佩还是太子满月时,他亲自为太子戴在脖子上的。


    放下玉佩,皇帝示意刘海把东西拿给太子。


    太子拿起玉佩看了那么一眼,随即向着皇帝躬身恭敬道:“父皇,玉佩的确是儿臣的,当年儿臣在南疆遭人追杀落崖,此物便不知所踪,儿臣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它了。没想到今日却借由胡大人之手回归儿臣手中,既是缘分也是一件幸事。”


    胡游:“……”


    太子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他和当年追杀太子的事情扯在一起了。


    胡游又不傻,他可以弹劾太子,可以弹劾百官,甚至可以对皇帝直言不讳,但绝不能和追杀储君这种大逆之事牵扯在一起。


    于是胡游立刻一脸肃穆道:“皇上,臣身为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此物乃是那母子二人所有,并非臣之物。太子乃我朝储君,一举一动皆受人效仿,太子若有错,臣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述之,以证朝堂之清明,挽太子之声誉。臣弹劾太子私德有失,在公并不在私,对事则不对人。”


    皇帝:“好个在公不在私,对事不对人。胡卿得了这玉佩,想必也知这玉佩之主在何处。既然如此,就把人请到大殿,朕也想听听她们怎么说。”


    说完这话,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神色温雅平和,垂眸不言。


    胡游一脸坦然:“皇上恕罪,臣只收到了这份玉佩和写明详情的信件,并未拿下人。”


    皇帝:“……”


    皇帝有点牙疼。


    御史乃是耳目之官,所奏或得之风闻。


    太-祖当年打下天下后,曾亲自写下,凡皇子应为百官之表率,若有过,御史得风闻奏劾。所以有时御史弹劾皇子不需要像弹劾普通官员那样,查实再表。


    律法赋予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即无需确凿证据即可上折弹劾,这规定是为了确保言论畅通,保证上位者耳清目明。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弹劾失败,御史通常也只是受到一些薄惩,比如罚俸、贬谪,而不会以“诬告”论死。


    胡游性格耿直,不惧权势,向来以监察百官为己任。


    此事涉及储君声誉,且又有所谓证物,他听到消息自然要上奏皇上。


    胡游仗着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死的言官身份,又郎朗道:“皇上,臣这些年隐隐有闻,太子派亲卫四下寻找什么东西,足迹遍布四海。还因此和地方官员有所冲突,杨家也是因此仗着太子之势惹下不少祸事,毁太子名声。太子可是在找这母子二人?臣还听闻,当日母子二人被安王和福王救下时,曾有太子亲卫前去追杀二人,安王和福王手中便有证据。皇上不若召安王和福王问个清楚。”


    皇帝深吸一口气,张口隐隐得知,闭口听闻,就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你说。”


    太子神色微冷地注视着胡游:“胡大人的消息既得知于风闻,如何敢这般言辞凿凿。东宫亲卫行至四海,不过是为孤寻药,此事虽未明诏四方父皇却知道。那母子二人若真在京,东宫亲卫竟然找不到人?胡大人也说过自己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难不成他们是被有心人给藏起来,就等着让御史弹劾孤?”


    胡游脸上毫无畏惧:“太子殿下恕罪,臣也只是据实以告。此事真假,还需皇上查证。”


    皇帝沉声道:“来人,宣安王和福王入宫。”


    说罢这话,皇帝又看向刘海:“福王没受过什么罪,他脚疼定然不想动,寻常人怕是请不动,你亲自把人带来。”


    百官:“……”皇帝派人传都传不来的话,那福王还真娇贵。


    但这娇贵的毛病不就是皇帝自己惯出来的嘛,要是换做别的皇子,别说脚疼,就算脚断了,也不敢无视皇帝旨意,那是爬都得爬到朝堂。


    刘海离开大殿,张笑等皇帝一把提拔上来的清流之辈相互看了看,神色都有些凝重。


    当年就是因为南诏有异动,太子才会前往南疆以储君身份鼓舞振奋将士们的士气,继而被追杀落崖失明又失踪。后来逢西羌和大齐开战,南诏和东丽借机在边境屯兵向大齐施压,且随时有联合西羌共同撕咬大齐之意。


    因此,皇帝对南诏一直不喜,曾怒斥南诏乃是竖子之国,言而无信之辈,不堪交往。


    太子当年若真和南诏女子有牵扯,于情于理都很难掰扯,名声必然受损。


    百官中,户部尚书杜检这个老狐狸任由户部侍郎张笑折腾,自己则半眯着眼,假装快睡着了。


    首辅秦追不动声色地看了太子一眼,又扫过其在朝的皇子,只见四皇子瑞王垂眸不语,五皇子慎王抿嘴皱眉,六皇子静王神色平静……最后秦追又看向胡游。


    胡游站在那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秦追收回目光。


    秦贵妃还在永芷宫禁足,萧宴宁都避而不上朝了,还逃不过这场热闹。


    皇子的身份就是一道枷锁,想逃也逃不掉。


    而当事人太子,神色平静,只是在宽大的袖子下,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泛着疼意。


    ***


    只能说皇帝不愧是皇帝,还是很了解萧宴宁那脾气。


    刘海到了福王府,萧宴宁第一反应就是苦着脸说自己脚疼的厉害,不大能动。


    好在刘海早有准备,笑眯眯地说,皇上会赐座椅于朝堂,不会让他站着、累着。


    看刘海那样子,萧宴宁也知道自己逃不掉,面无表情地跟刘海去了朝堂。


    皇帝看着装瘸都装的很假的萧宴宁,还是顾及了点他的脸面,给他赐了个座。


    知道朝堂上发生什么后,萧宴宁直直看向胡游阴阳怪气道:“胡大人所言都是听说的?说的这般好听,本王还以为你看到了呢。”


    百官:“……”


    福王和秦追不愧是舅甥,这发问的词都那么像。


    不过秦追身为朝臣身为读书人,要脸面,说话足够斯文,没那么直白、难听、刺耳。


    皇帝皱眉:“问你话呢,你扯这么多做什么。”


    “年前三哥和儿臣是救过一对被人追杀的母子,但胡大人说儿臣和三哥手中有证据是太子派人截杀,确实是无稽之谈。”萧宴宁也没隐瞒,把当时的情况明明白白说了下。


    他就说当时那场刺杀有问题,像是一场漏洞百出的表演。


    当日之事是为了今日的弹劾做准备?还是故意在他们面前表演出太子派人追杀的母子二人,以便今日他和安王当堂作证?又或者顺势挑拨安王、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又或者都有。


    不管背后之人的目的如何,萧宴宁还是那句话,谁得利,谁就值得怀疑。


    皇子就那么几个,除去倒下去的,站着的,谁都跑不掉。


    胡游:“事关重大,王爷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什么遗漏?”萧宴宁掀了掀眼皮:“遗漏行凶之人没有掉出东宫令牌?要是当场掉出来就好了,这么明晃晃的诬陷,胡大人今日就不是弹劾而是得替太子哥哥喊冤了。胡大人身为御史,可以弹劾百官和皇子品性私德,可行凶杀人之事,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胡大人就算姓胡,却也不该胡说八道。”


    胡游:“……”这赤裸裸的讽刺!!


    他觉得福王要不是皇子,就凭着这张能言善辩的嘴也能在都察院混出名堂。


    没过多久,有内监前来禀告说是安王到。


    听到安王二字,萧宴宁一愣,直接忘了自己的脚还在疼,就那么利索地站了起来不说,还转身朝殿外走了两步。


    看着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朝殿内走来的安王,萧宴宁嘴巴紧紧抿着。他这三哥,自幼就有一副绝好的相貌,丰神俊逸貌比潘安。以前总是笑眯眯的,神采飞扬。


    现在经了诏狱这么一遭,眼中清亮之色被疲倦代替,身上那股精神气儿也没了。


    安王入宫面圣应该是特意洗漱打扮了一番,可仍能看出他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看到朝自己走来的萧宴宁,安王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收回目光朝皇帝行礼。


    再次看到安王,百官无声。


    就连眯眼打瞌睡的户部尚书都睁大了眼,精神起来了。


    皇帝也在看安王。


    皇帝目光沉沉,里面翻涌着各种情绪,最后归于平静。


    皇帝开口时发现自己有些气短,声音有些飘。


    安王因询问而回忆起过往,往事浮光掠影般从眼前闪过。


    诏狱呆了一遭,那些过往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想了半晌,安王也把自己所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他手里根本没有太子派人截杀母子二人的证据,他不知道胡游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谁想陷害他和萧宴宁。


    “王爷看到那孩子就没觉得有几分像谁?”胡游幽幽道。


    “本王眼拙,没觉得像谁。”安王死气沉沉道。


    太子就站在他身侧,神色一直平静。


    胡游还想说什么,萧宴宁嗤笑一声:“胡大人,你看看这满朝文武,看看他们的长相,你能说出他们长得像谁吗?”


    胡游:“……”福王这是逮着他不依不饶地怼,他就事论事而已。


    皇帝抬眼:“小七,你的脚不疼了?”站得又稳又直,说话底气又足,是该不疼了。


    萧宴宁:“……”


    萧宴宁:“回父皇,疼着呢,只是儿臣多日未见到三哥,心情过于激动,以至于忘了脚痛之事。”


    皇帝哼了一声。


    事情到此又陷入了僵局,未有确凿证据,谁也不敢站出来肯定胡游的话。


    胡游是御史,自带免死金牌,他们可不是。


    皇帝也累了,便让退朝。


    毕竟想要确凿证据还得细查。


    安王在皇帝退朝前开口,说是想入宫拜一拜芸妃。


    对于这个要求,皇帝一时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父皇,儿臣陪三哥一起入宫。”萧宴宁连忙毛推自荐:“如果三哥跑了,儿臣替他蹲诏狱。”


    皇帝看了看脊梁仍旧笔挺的安王,又看向萧宴宁:“他去拜见自己母妃,你去做什么?你既然脚疼,就回福王府好好养着吧。”


    萧宴宁:“……”现在改口不疼了行吗。


    散朝后,皇帝单独召太子于乾安宫。


    太子到了便跪在地上:“儿臣让父皇失望了。”


    皇帝看着他,看了许久,皇帝声音有些冷:“这就是这两年你频频犯蠢的缘由?”


    太子闭了闭眼没吭声。


    “他们母子二人遇刺和你有关?”皇帝又问。


    太子猛然睁开眼,他道:“儿臣没有。”


    皇帝沉默。


    许久后,皇帝再问:“许了胡游什么好处?”


    胡游是御史,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弹劾太子,何况言辞空洞,看似咄咄逼人,实则话中漏洞百出毫无证据。


    太子这是知道自己被人拿住了把柄,被逼到退无可退,所以把事情闹开。


    若京中真有人窝藏两人想要对付太子,经过今日这一闹腾,那也就成了一枚废棋。


    皇帝以审视的目光望着太子,明知事情闹出来会被他所厌,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第116章


    自打安王入了诏狱,芸妃就天天往两宫太后和皇后那里跑,希望她们能帮忙说说情。


    有时遇到皇帝入后宫,她就跑过去替安王喊冤。


    每次都被两宫太后和皇后以后宫不干涉朝政为由打发,后来蒋太后直接避而不见,皇后表示会让太子尽力照看安王,秦太后一向不参合这些事,更不会轻易开口。


    皇帝知道芸妃爱子心切,倒也没有怪罪她这番行为,只说让她安下心,一切都还在查。


    芸妃哪能安下心,明知道没结果,还是忍不住去打探消息,天天以泪洗面都快把眼睛哭瞎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再见到安王,结果冷不丁就看到人出现在自己宫里。


    芸妃看到真实出现在眼前的安王痛哭,然后哭着骂他不孝,年纪轻轻非要去边境,母子数年不见,好不容易回京,又进了天牢,让自己担心,情绪激动之际,芸妃的东丽话都骂出来了。


    安王任由芸妃骂,他能入宫见芸妃不易,只能好生安慰母亲,说案子很快就会查清,让芸妃保证身体。


    芸妃抹着眼泪,当初安王府刚被封时,她又惊又吓,后来还病了一场。


    好在知道自己要是倒了,安王在诏狱恐怕更受不了,于是硬是熬了过去。只是,孩子入狱乃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最坠心的事,睁眼闭眼脑子里就这一件事,短短数月,芸妃人都老了几岁。


    安王身上的疑点还没彻底洗清,不能在宫里久留,于是让芸妃保重身体。


    芸妃抹着眼泪,没再骂他,而是让他也保重好自己。


    只要人活着,早晚都有见面的时间。


    安王从入宁寿宫到出来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随他而来的内监都有些唏嘘时间太短。


    安王出宫时,诏狱的衙役就在宫门外等候,同时等候的还有萧宴宁。


    不等衙役上前,萧宴宁就迎了上去,他道:“三哥,我送你回去。”


    说罢这话,他朝那些衙役看了眼:“三哥坐我的马车回去,你们跟着。”


    衙役们面面相觑,想说不符规矩,萧宴宁哪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拉着安王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动,萧宴宁上上下下打量着安王:“三哥,那个于桑在诏狱有没有为难你?”


    “于大人是镇北府司,你客气些。”安王道,语气比着刚才在大殿之上的死气沉沉多了几分活气:“他奉命办案,如今已不对我用刑了。”


    “我母妃病重,多亏了皇贵妃娘娘相助。”安王又道。


    萧宴宁:“本来就有御医为芸妃娘娘诊脉,母妃不过是去吩咐他们用心些,也没帮上太多忙。”


    安王摇了摇头,谁都明白,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那时他因谋逆入狱,芸妃病重时别人躲都躲不及,秦贵妃还能亲自去探望芸妃,也让那些一向喜欢捧高踩低的宫人不敢轻视芸妃。


    秦贵妃和芸妃没多深的交情,能做到这一地步,还是因为萧宴宁。


    安王的视线落到萧宴宁脖颈处。


    于桑都告诉他了,当时萧宴宁为了入宫见皇帝帮他求情,横刀立于脖颈,都见血了。


    如今他脖颈处的伤早就好了,但还是落下浅浅的白。


    从于桑嘴里听到这些时,安王那颗死寂的心缓缓跳动了起来,不是所有人为了利益都想他死,至少萧宴宁希望他活着。


    想到这些,安王眼睛微涩,他错开眼:“小七,皇贵妃如今在禁足,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萧宴宁忙道:“三哥说的是,我都记在心里了,以后不会犯。”


    萧宴宁活了两辈子,知道自己冷情冷心,可他忘不了当年蒋太后想借太子失踪之事整治秦贵妃时,他为了破局故意当众惹怒了蒋太后,安王站出来为他说话。


    那时,安王还没有手握重兵,也不得皇帝器重。


    他那时只是个有外族血脉的寻常皇子,蒋太后是皇帝生母,他的母亲芸妃还要在蒋太后手下讨生活。


    那种场合,他开口为萧宴宁求情就是在明晃晃得罪蒋太后,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当时所有人都在衡量利弊,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可即便如此安王还是开口了,说他年幼无知,求蒋太后饶恕他。


    萧宴宁记忆力很好,所有对他好的人和事,他都会记在心里。


    安王顺着车窗看向外面,现在的天仍旧很冷,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的样子。


    从宫里到诏狱最近的路要经过安王府,他们所乘坐的马车绕道而行。


    路可以绕,可那天安王府的惊慌、尖叫、嘈杂,他的无措、茫然、震惊,安王妃的泪眼和决绝都在他心里,绕不过去。


    那一天,他像似死了。


    诏狱的刑罚,都不能让他感觉到疼。


    在诏狱里,他有时很恍惚,怎么就短短几天,一切都变了。


    他以为那是在做梦,他掐过自己,是麻木的疼。


    “小七。”安王看着窗外没有回头:“人心隔肚皮,人和人之间相处也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除了自己没有谁值得信任。”


    萧宴宁一顿,他道:“三哥,我给你倒杯茶……”


    安王并未理会他,继续徐徐而道:“小七还记得青州城的燕春楼吗?还有西北大营的军医温染,你还记得吗?你们还一起去过燕春楼,他在里面还有个红颜知己。”


    “燕春楼那地方藏污纳垢,是个吃人的地方。里面有走投无路入楼的女子,也有被逼入楼的,也有被枉死之人。它背后有青州城县令还有知州等官员,所以哪怕知道有些人在里面不干人事儿,也无人敢管。”


    “温染也曾求过我去救里面的无辜者。我是皇子,手握西北数十万大军,若真想平了它,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儿。可当年青州刚被收回,百废待兴,青州城的县令刘茂是父皇钦点,他们这些官员自有圈子,虽不插手军营之事却也掣肘着西北大营。我倒可以假装去逛燕春楼,被惹怒了之后借机拆了它。可我知道,若是这么做,我名声受损不说,必遭御史弹劾,说我一个王爷故意掺和青州地方政务之事。手握重兵的王爷,又想管辖当地政务,若说没二心,谁会信。更何况当时朝堂上有些大臣,对我一直掌控西北大营不满,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恰好没过多久你来了,你来查梁靖越级杀人之事,但我知道,和你同来的御马监掌印明雀和秉笔太监观海是奉命来监查我的,好在那些年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倒是想和你说说燕春楼的情况,但又怕你不够稳重随意说出来,也怕被观海他们发现,继而告知父皇,到时,我必将受责备。只是燕春楼这地方实在是碍眼,我还是决定利用你去铲除它。”


    “当日你入城就算不主动说要去,温染也会引你前去。我知道里面那些人的德行,有温染在,他们不想得罪你都不行。你眼里又容不下沙子,燕春楼必然会倒,他背后的那些让人厌烦的官员也会被清算。”


    “我借你之手除掉了刘茂等人,燕春楼也倒了,而我清清白白。”


    “小七,身在皇家,为了自身的利益都会去算计、利用别人,必要的时候甚至会诬陷别人。你看,就好比我,你拿我当兄弟,想着护着我,而我却在背后算计你。今日我身落诏狱也没了出头之日,就当做件好事给你个提醒,不要对身边的兄弟太放心,利益之下,兄弟也一样吃人不吐骨头。”


    “以后你做事不要太随心所欲,也不要太冲动,父皇年纪大了,你不要仗着他的宠爱鲁莽行事,到时吃亏的是你自己。”


    安王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些,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又像是在讲一个很普通的故事。


    萧宴宁望着茶杯里的茶水,茶水随着马车哒哒而行来回晃悠着,晃的人眼都花了。


    “砚喜,停下。”安王吩咐道,然后他起身掀开帘子:“多谢你今日送我,前面就是诏狱,不详之地,我自己走过去。”


    “三哥……”萧宴宁抬眸喊了声。


    安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眸入黑夜,深沉又黯然:“身为皇子,不要把人想的太好了,一遭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完,他下了马车,一步一步朝诏狱走去。


    诏狱门前,于桑阴沉着一张脸,抱臂靠墙而立。


    萧宴宁看着安王的背影,他动了动嘴,我知道三个字到底没能说出口。


    他活了两辈子,安王那点小心思他岂会看不出。何况安王还有个破毛病,稍微做点心虚之事,就会絮絮叨叨个不停。


    萧宴宁原本以为这些事都会埋在彼此心底,没曾想安王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他明白安王为何对他说这些,安王却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陡然之间,心下难免怅然。


    回到王府,萧宴宁就没出过门了。


    砚喜在门前来回走了许久,眼瞅着天快黑了,房内的灯还没亮起来,他有些担心,最后咬牙去了梁府一趟。


    他不敢打扰萧宴宁,得找个敢打扰他的人来。


    梁靖听闻砚喜前来寻自己,立刻跟一阵风一样跑了过来。


    砚喜笑眯眯:“梁小公子,今晚王府做了红烧鱼,我家王爷想请你去王府一起用晚膳。”


    梁靖看着他皱起眉头面无表情道:“说人话。”


    砚喜收起脸上的笑,神色有些焦急:“今天王爷送安王回那个地方,一路上两人也不知道在马车里说什么,王爷嘴上没说,但以奴才看王爷心情不怎么好,一直到现在也没出房间,奴才想要是梁小公子在,兴许王爷心情会好些。”


    “王爷心情不好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梁靖眉头拧着道。


    砚喜:“……”他不是习惯了对一般人这么婉转说话,一时忘了梁靖身份不一样了。


    梁靖骑马急匆匆赶往福王府,他到的时候,萧晏宁房间的灯已经亮了。


    梁靖放下心,伸手敲了敲门,萧晏宁:“进来。”


    梁靖推门而入,萧晏宁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他抬头含笑道:“是砚喜把你叫来的。”


    梁靖坐到他跟前:“砚喜他也是担心你。”


    萧晏宁推了推棋盘,把上面的棋子收回:“那陪我下一局。”


    梁靖:“下几局都行,不过我现在肚子饿了,宴宁哥哥先陪我用膳吧。”


    “已经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了。”萧晏宁笑盈盈地说:“一会儿就好。”


    梁靖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我们来下棋吧。”


    萧晏宁又笑了,和梁靖说话心情就会变得很愉快,因为梁靖会无条件迁就自己。


    第117章


    萧宴宁执黑子,梁靖执白子,两人棋艺水平相当,都不是很厉害的那种。


    俗话说棋风如人,梁靖以前也和萧宴宁一起下过棋,萧宴宁下棋的特点就是很温缓很随心。今日却不同,棋盘上黑子步步为营,走势很凌厉,莫名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下棋的魅力,在于取舍之间的智慧。棋道既人道,棋里行间不经意可以窥探出执棋者的心境。


    看着黑子形成的局面,梁靖手里的白子迟迟未落。


    萧宴宁见他一直没有动作,于是问:“怎么不下了?”


    梁靖把玩着手中的白子,幽幽道:“我输了。”


    萧宴宁笑:“还没下完呢就认输?”


    梁靖:“棋势已定,挣扎无意。”


    萧宴宁:“下棋如打仗,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梁靖这人,别看在他面前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那都是表象。想梁靖从小就喜欢争强好胜,就这棋盘上的局面,要真放在战场上,他怎么着也得把对方的肉咬下来一口。


    认输,根本不存在的事儿。


    梁靖捏着白子漫不经心地说:“和宴宁哥哥下棋又不是在和敌人打仗。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在棋盘上都赢不了宴宁哥哥,要真是和宴宁哥哥打仗,那我必输无疑。”


    萧宴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下一愣,只觉得自己那颗向来平静的心被撩拨得荡来荡去。


    萧宴宁慢吞吞地扔下棋子,一脸正色道:“你是领兵打仗的将军,怎么能因为儿女情长就认输呢,这想法要不得。”


    梁靖:“……”萧宴宁真是长了一颗木头脑袋,他根本不是个这个意思,他明明是说的是情话。


    情话!!!


    萧宴宁扔下手中的棋子:“我也认输。”


    “嗯?”心不在焉的梁靖下意识地发出了疑惑之声。


    萧宴宁神色淡然,语气悠悠:“梁靖不忍我败,我又怎么可能让梁将军输呢。”


    梁靖的脸腾一下子烧了起来,他结结巴巴道:“是,是吗?”


    望着有点呆有点傻的人,萧宴宁在心底摇了摇头,他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梁靖这样的人,知道他心情不好,安慰人的角度都选的这般与众不同。


    不得不说,有梁靖在的感觉真的很奇妙,有这么一个横冲直撞的人在眼前,情绪都被他给占满了,心底的那点伤春悲秋很快就会被挤出去。


    这时,砚喜前来禀告,说是晚膳备好了。


    萧宴宁收回含笑望着梁靖的眼睛,两人一同用了晚膳。


    晚膳过后,梁靖又在福王府逗留了一会儿。眼瞅着时间不早了,萧宴宁这才骑马送他回去,他们身后跟着侍卫。


    看着人走进梁府,萧宴宁这才离开。


    行至半路,身后的侍卫突然把萧宴宁护在路中间,打头的侍卫金盏看向不远处的暗巷子:“王爷,有人在跟着我们。”


    暗中一路跟随之人看情况不对,立马开溜。


    萧宴宁双眉微抬:“去追,把人留下。”


    金盏带了一半的人去追,而这时本已进家的梁靖从暗中骑马奔来,他身后还跟着王远京等人。


    梁靖则手握着长枪,大声斥道:“哪个宵小之辈藏在暗处不敢见人?”


    梁靖骑马从萧宴宁身边飞驰而过,留下一句保护好王爷就朝暗中追去。


    “你们都跟上去,护好梁将军。”萧宴宁冷着脸扬声吩咐道。


    马蹄声在暗处越来越远,萧宴宁的眉头一直紧紧拧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蹄声从远至近,当梁靖带人从暗中走出来时,萧宴宁这才松了口气。


    打马过去,闻到梁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上下扫视而过,看到枪璎上有血迹,萧宴宁眉心一跳:“你受伤了?”


    “没有。”梁靖握着枪道:“那贼人挨了我一枪,血是他的,可惜没把人留下。”


    萧宴宁悬着的心才落下。


    “王爷,此处不安全,我送你回王府。”梁靖道,他就说这些天从王府出来,暗中好像总有一道影子跟着。


    今日萧宴宁骑马送他就是为了抓住人,可恨让他给溜走了。


    萧宴宁看着他,目光有点深沉。


    梁靖不明所以,静静和他对视,眼中还带着莫名的执拗。


    半晌,萧宴宁妥协版地说道:“走吧。”


    梁靖心里认定他不想让自己送,毕竟送来送去有点婆婆妈妈,但出了这样的事,他很担心,心里正想拿话堵萧宴宁呢,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于是梁靖心情愉快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萧宴宁有些沉默,梁靖觉得他是被刚才的事情给影响到了,心里又把那个贼人骂了一通。


    到了王府门前,萧宴宁看着梁靖:“跟我进去。”


    他语气有点重,梁靖心下莫名感到有些紧张。


    回到王府,萧宴宁带梁靖往内院走,砚喜则带着王运京等人到前厅:“王爷有东西要拿给梁将军,众位在前厅稍等片刻。”


    自家将军屁颠屁颠跟在萧宴宁身边离开了,王运京等人能怎么办,只能接受砚喜的好意,去前厅等待。


    “这里不用留人,你们都下去。”到了后院,萧宴宁吩咐道。


    留守的侍卫和下人退了下去。


    萧宴宁抓着梁靖的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梁靖:“哦,好。”


    萧宴宁抓着他的力道很重,这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萧宴宁把人带到佛堂前,他望着梁靖:“人在里面,今日那个跟踪我们的人应该就是在找他,你见了之后帮我把他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梁靖因他脸上的慎重表情而心惊,他正色低声道:“宴宁哥哥你放心,无论是什么人,我一定会把他带到安全之处。”


    “那你进去吧。”萧宴宁轻声手,梁靖刚往前走了一步,萧宴宁猛然又抓着他。


    梁靖回头,看到萧宴宁眉头紧锁的样子,他抿嘴笑道:“宴宁哥哥,要不然我过两天再来。”


    萧宴宁松开手,他道:“不,就今天,你去吧。”


    梁靖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宴宁哥哥,那我进去了。”


    萧宴宁望着他点了点头。


    梁靖这才缓缓踏入佛堂。


    萧宴宁就那么看着他,直到梁靖的背影消失,他的眉头都没有松开过。


    萧宴宁的心有些乱,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好还是坏。


    让梁靖去见此人,就意味着梁靖要主动被他拉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要是不见,日后事情暴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靖。


    理智上,萧宴宁觉得自己应该能把所有事情扛起来。


    感情上,他觉得这样不行。他和梁靖的关系再怎么亲密,有些事他也不能瞒着梁靖。


    今晚,萧宴宁本来没想过让梁靖知道这个人,但刚才看着梁靖满眼的担忧,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这件事的主动权应该在梁靖手上,而不是自以为是,最后在用一句我是为你好告知。


    萧宴宁站在佛堂外,不知道过了多久,梁靖神色惊惧,踉踉跄跄从里面走出来。


    萧宴宁连忙走上前扶住他,梁靖神色一片空白。


    许久后,梁靖回过神,他眨了眨眼,开了口,声音有些空洞有些虚:“宴宁哥哥,这人……你,你打算怎么办?”


    “找机会让他面圣。”萧宴宁道。


    “可是……”梁靖的手在颤抖:“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萧宴宁用力抓着他的胳膊:“你自己也会这么做不是吗?这件事你来做和我来做有什么区别?甚至我比你还方便一些。”


    梁靖还未彻底从刚才的场景中缓过神,他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清醒,一半荒唐。


    “宴宁哥哥什么时候见到他的?”梁靖听到自己问。


    萧宴宁:“几天前。我本来想瞒着你,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瞒着你。”


    安王的事就是教训,凡事有所隐瞒,说不定会遭反噬。


    “宴宁哥哥,你本来就不该瞒着我,这人留在王府不安全,我现在就带他离开。”说着说着梁靖就想返回佛堂,把里面的人带走。


    “梁靖,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你冷静下。”看他情绪开始朝失控的方向发展,萧宴宁干脆一把把人抱住,他一遍又一遍抚过梁靖的脊背,安抚着他,又轻声分析道:“你带到梁家也不安全,我已经给他找好了一处安全之地,不会有事的。”


    “我们只需要把他藏到那里,到时带他入宫面见父皇就好了。”


    梁靖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他的身体还在颤抖,但人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慌乱了。


    萧宴宁听到他吸了吸鼻子,他假装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梁靖退开,他眼圈还在泛红,神色已经彻底平静了:“宴宁哥哥准备把他带到哪里?”


    如果真是安全之地,那他就把人带去,如果不是,那他就把人带在身边。


    总之,这人不能留在福王府。


    萧宴宁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个地点,梁靖一愣。


    萧宴宁:“你看,是个连你都想不到的地方,是个安全之地吧。”


    梁靖:“宴宁哥哥想的地方极好,只是没有万无一失的地方,不如我找机会送他入宫面圣。”


    “你因三哥之事还未官复原职,你怎么入宫?”萧宴宁直白道:“即便是官复原职,你也太显眼了些。说不定这人还没见到父皇,就被人给杀了。”


    梁靖心里其实明白,他就是一时听到这么大一个消息,有些慌有些乱。


    “宴宁哥哥说的是。”梁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过几日便是皇上万寿日,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宫里连元宵节都很敷衍。礼部最近一直在忙皇上的万寿节,到时是个好机会把人带入宫。”


    “只是这样一来,怕是要把皇上的万寿节给毁了。”梁靖最后喃喃道。


    萧宴宁:“不会毁掉的。”


    他选的也是这一天。


    他今日之所以下定决心和梁靖坦白,也是因为时间不多了。


    在这件事上,他不该自以为是。


    作者有话说:


    想知道,全身过敏的急性荨麻疹几天才能好,好痒好痒好痒啊!!!


    第118章


    二月初三是皇帝万寿,今年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年前年后皇帝就没过上一天顺心的日子。先是安王因有谋逆嫌疑被关诏狱,随后是秦贵妃因厌胜之术被禁足,最后是太子在百官面前自导自演了一出弹劾大戏。


    虽然太子在皇帝面前承认并没有给胡游好处,他只是利用御史这类人想要名垂千古的通病,加上胡游也确实有几分耿直性情,愿意以身为镜,助太子正衣冠,所以才会得到消息后弹劾太子。


    但皇帝并未完全相信太子的话,总觉得这说辞半真半假,看太子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怀疑。御史想名垂千古不假,太子利用胡游这心态也属实,但要说太子和胡游一点交集都没有,皇帝哪里肯信。


    一想到都察院御史这样的官员私下里说不定都和太子有牵扯,皇帝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有些事太子等人不敢在皇帝面前说实话的缘由。


    说的时候,也许是出自真心,皇帝也许不会多说什么。可处在位置,怀疑是本性也是天性,能在耳边说话的人太多太多。帝王的疑心一起,未来对一个人的信任就会大大打折。


    在这方面,皇帝一视同仁。


    当年他得罪半个朝堂,也要把蒋太后接入京。当然这其中也有皇帝想要借机排除异己,扶持自己看重的那些清流之士上位。但皇帝和群臣斗下来的结果是蒋太后顺利入京,入住皇宫。


    后来,太子失踪,蒋太后刚刚表露出一丝有意插手新立太子之事,皇帝对生母的态度就变了。这么些年,蒋太后愣是没在宫里翻出一点风浪来,这里面自然有皇帝的手笔在。


    皇帝的态度放在那里,皇后肯定不想头上压座山自然会顺势而为,宫里又有秦太后,蒋太后这个皇帝生母被压制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维持着太后该有的风光和荣华,多了,没有。


    太子也一样,他知道皇帝的慈爱,也了解皇帝的残忍。若当年他回京便告知南境发生的事,那就是刺在皇帝心中的一根儿刺。想不起来时还好,想起来心就被扎得难受。


    皇帝在乎的是自己的皇位,太子贵为储君是接替他那个位置存在的人。别看皇帝平日里以储君为重,哪怕太子这两天做过不少出格的事,皇帝一直在默默维持太子储君的地位。但如果皇帝说自己对太子百分之百放心,那也绝对不可能。


    如果不是形势不对,太子绝不会想着主动爆出自己的把柄。


    不说太子,就连在皇帝心中占据重要地位的萧宴宁也不会把把柄主动送到皇帝手里。


    那和把脖子递到别人剑上没啥区别。


    现在太子爆料的时机正好,东宫势微,六皇子静王等人势强。


    皇帝又不可能废除太子,哪怕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会当朝护着太子。


    经此一事,皇帝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放在以前,太子哪敢这般行事,老六老四老五这些人谁又敢光明正大的和太子相争。


    想到这些,皇帝就觉得无比糟心。


    不过皇帝就算老了,他还是皇帝,只要他坐在龙椅上一天,他就是万岁。


    众人心表不一,他万寿时还得前来祝贺。


    所以这个万寿节皇帝还是很重视的。


    礼部尚书徐渊徐阁老,原被安王受牵连主动请辞三次皇帝都给驳回了,他年前一直病着没来上朝。


    但因要准备皇帝万寿之事,礼部侍郎方郁等人经常向徐渊请教。


    徐渊身为阁老,太懂皇帝了,很多礼部呈上去的东西皇帝一看就知道有他在一旁指点。


    所以徐渊这个病假请了跟没请一样。


    新年之后,皇帝还特意派了刘海前去探望徐渊,让刘海替他带话,说自己身边离不开他。


    把徐渊感动的眼泪汪汪,这事要是搁在别人身上,说不得就会借坡下驴拖着病躯上朝,上演一出君臣和睦的感人大戏。但徐渊并没有这么做,他感动帝王的挂念,帮助方郁等人处理礼部琐事也是引心系帝王,想让礼部把万寿节给办好。如今,他病着,入朝实在是不合适。


    总之该办的事他办,步入朝堂万万不能。


    皇帝听了刘海的回话,一边骂徐渊老狐狸,一边感慨。


    说实话,对于徐渊把安王给举报了这事,在皇帝心里就是个疙瘩。


    徐渊一个出手,安王从天之骄子成了阶下囚。


    皇帝冷处理徐渊请辞之事,也是想看看他背后有没有人。


    别说什么姻亲关系,徐渊是安王的老丈人之类的话,在利益面前,这种关系在皇帝眼中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做了官就想往上爬,入了内阁就想成为首辅,成了首辅就想在百官中说一不二。


    这些年秦追比他们年轻,却一直处在首辅之位,稳稳地压了众人一头。


    眼瞅着秦昭也起来了,如果不出意外,日后必然有番作为,就算成不了秦首辅,也能再为秦家续下百年风光。


    说实话也就萧宴宁性格懒散,读书不行又一味犯浑用那张嘴就把百官给得罪完了。要是萧宴宁有心帝位,再和秦家结亲,那秦家风光可不只百年。


    这显而易见的风光,皇帝不相信徐渊、杜检这些人不眼红,不眼馋。


    秦追太年轻了,说不定还能继续辅导孙辈成才呢。


    这群人的孙辈可都很大了,不说人到了三代成不成器,目前是没看到一个能比过秦昭的。


    等太子继位,又是新的势力开始洗牌,到时更加没这些人的位置了。


    若这个时候,想剑走偏锋支持其他皇子也不是不可能。


    人性就这样,没有谁喜欢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就那么落败下去。


    安王私藏龙袍之事发生后,外面流言纷纷。


    有人说安王有谋逆之心,安王妃不愿徐家受安王连累,所以以死明清白。


    也有人说安王五年不在京,安王妃起了二心。毕竟安王妃是京城第一才女,才情很高,安王则是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将,几年不见,两人已无话可说。


    也有人说,安王妃和安王感情太好,安王妃不想因自己连累母族,也不想弃安王于不顾,所以只能以死向皇帝抗议安王被安上谋逆的罪名。


    不过这些流言很快被皇帝有意无意派人压下去了,就如萧宴宁所说,人死为大,安王入诏狱未曾认罪,未曾说过安王妃半句不好,众人不该随意评论安王妃的是非多错。


    只是那段时间,皇帝一边怀疑安王谋逆嫌疑之事的真假,一边怀疑是不是徐家挟安王妃诬陷安王。


    哪怕徐渊亲自揭发了安王,皇帝还是心存怀疑。


    抛开一切,在皇帝看来,安王妃死在安王府门前,从某方面来说,她应该认为自己不配死在安王府。


    龙袍可不是随意就能出现在安王府上的东西,如果安王真没有谋逆之心。


    众所周知,安王和安王妃的感情是出了名的好,安王妃要是想做些什么完全能瞒得住安王。


    要真是安王妃所为,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一边是父母兄弟亲族,一边是丈夫。


    安王妃选择了父母兄弟,放弃了丈夫。


    皇帝派人细细查过徐家,徐家和所有皇子的关系都不错,徐家那些子嗣受过四皇子的帮忙也受过六皇子的恩惠,和萧宴宁关系也不错,甚至和二皇子都能在公开场合搭上两句话。


    查这些根本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徐渊本就是个老狐狸,所以皇帝当年追封生父时,罢免了礼部尚书,把徐渊给抬了上来,要是能轻易找到徐渊的把柄那也就不叫把柄了。


    这些天徐渊频频请辞,又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帝半夜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要不然,皇帝把徐家给怀疑成这样,心里应该认定安王没有谋逆之心了吧。


    不,并没有。


    安王太过不拘小节,他没把自己放在皇子的位置上,走卒马夫他能聊在一起,边关将士以他为荣。


    安王真要想举兵谋反,肯定会有很多人愿意响应。


    这就是明明除了龙袍没有其他实证的情况下,皇帝还不放人的缘故。


    没有万全的证据,安王只能呆在诏狱,谁说情都没用。


    这是帝王的疑心病,没救了。


    不过徐渊办事的确很让皇帝满意,这个万寿节,无论是宴席的布置,还是表演的流程,皇帝都很满意。


    这也是他没批准徐渊辞官的缘故之一,人家本来也没干啥坏事,万一因自己的疑心病辞官了,皇帝上哪去找个这么了解自己心思的人。


    真要说起来,内阁大臣中,皇帝用徐渊远比用秦追顺手。


    想当年萧宴宁在木安围场差点没命,秦追还以内阁的名义联合百官把周贵人的家族亲友弹劾了遍。


    当然,周贵人陷害萧宴宁,得此下场活该。


    只是从为皇帝的角度来看秦家行事,难免有些心悸。


    也得亏萧宴宁心纯,秦家一心做臣没有妄动之心,要不然这些年皇帝很难不拿秦家开刀。


    皇帝吃着橘子望着戏台上唱戏的人,心里正咂摸着要赏礼部点什么东西,毕竟差事办的不错,让压在皇帝心头几个月的阴霾都散去不少。


    然而正在此时,异变突生,戏台上的武生突然持枪挟持了唱戏的花旦,突发情况,花旦因受惊吓,音都破了。


    皇帝还以为这是戏曲的一部分呢,只听有人尖叫着喊道:“有刺客。”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皇帝瞪大了眼,手里的橘子都掉了。


    同时,那画着浓妆的武生高声喊道:“皇上,草民季选,今日前来为西北温家喊冤。草民有证据证明,西北大营副将温允当年未曾卖国投敌,梁绍等数万大军并非死于温允投敌叛国之手。”


    作者有话说:


    疫情后,亲眼目睹门前诊所一次吊瓶的价格变化:98-118-138-158-188


    啊啊啊,以为好了,结果大半夜醒来三次,等于一夜没睡。爬起来改错字,天亮换中医院去看。


    第119章


    “有刺客,护驾,护驾。”刘海尖叫着招呼着御前侍卫保佑皇上。


    在喧嚣吵杂的护驾声中,梁靖猛然站起身,他看了看被侍卫围住的季选等人。


    形势有点严峻,侍卫都带着刀,如果皇帝默认季选是刺客,那侍卫有可能当场把人杀掉。


    于是梁靖当机立断面相皇帝跪在地上,用压倒喧嚣吵闹之声喊道:“皇上,此人是不是刺客还需要审问,还请皇上下旨把人拿下,再做定夺。”


    刘海张开胳膊护在皇帝面前,心情极度糟糕的皇帝缓缓站起身,他冷着脸一把把刘海推开:“把人拿下,不可伤了他。”


    说完这话,他的目光从几个儿子身上一一扫过。


    从太子到萧宴宁,一个都没落下。


    又从几个皇子身上看向其他人。


    后宫妃嫔表情不一,有子嗣的担忧地望着自家孩子,没有子嗣聚在一起,秦贵妃不在,皇后站起身稳定大局,蒋太后惊呆了不说,就连一向淡然的秦太后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百官中,秦追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护在皇帝面前,厉声让侍卫护驾。


    那下意识的言行举止根本做不得假,其他内阁大臣虽然晚了一步,但都是一副担忧帝王的神态。


    一时间还真让人分不清谁真心谁假意。


    但这并不妨碍皇帝愤怒,今日这场合,要是没人故意安排,这季选根本进不了皇宫。


    皇帝倒要看看是谁想要反了天。


    从太子到六皇子的表情都很震惊,至于萧宴宁,萧宴宁似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还在举着筷子,筷子里还夹着一块孜然羊肉。


    皇帝心想,看萧宴宁这举止神态,也不像是能做这种事儿的人。


    这糟心事必然是其他人所为。


    皇帝原本以为今天是他这些年最顺心的时候,结果没想到临了临了给他来了这么一下。


    万寿节都让他不顺心。


    季选很快就被侍卫拿下从戏台处绑到御前跪下。


    大殿上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皇帝上下打量着季选,他画着武生的妆容,让人看不清容颜。


    “把脸给他擦干净。”皇帝淡淡吩咐道。


    萧宴宁终于回过神,筷子上夹着的羊肉落回盘子里,他缓缓把筷子放下。


    他看了看皇帝,他发现自己并不是百分百了解皇帝,他以为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会很生气,甚至会大发雷霆,但皇帝没有。


    在某些方面,皇帝其实有足够多的耐性成为一个合格的猎人。


    季选那张俊朗的脸很快露了出来。


    在场认出季选的人微微一惊,目光都往义勇侯府那一桌瞅。


    包括秦追都没忍住。


    在他们记忆中,季选一直以右半边脸毁容了而带着银色面具,此时,那张脸明明完好无损。


    义勇侯府老侯爷季堂抿着嘴神色很沉,老侯爷身边坐着季洛清。


    这些侯府三公子,世子季洛允因好友温允叛国投敌之事损了心神,一心避世,不怎么出现在众人眼前。今日也一样,季允并未出现。


    二公子季洛河身为驸马,不问世事。


    三公子季洛清则有相貌有才华,他为人正直品性又好,是这一辈众人的榜样。有传闻,季洛允一直想把世子之位让给季洛清,只是季洛清不同意。


    但明眼人都知道,侯府的担子在未来只能由季洛清挑起来。


    此时季洛清愣怔怔地望着季选,没过多久,他缓缓抿起嘴,又恢复了往日冷冷清清的模样。


    驸马季洛河神色茫然地站起身,他望了望季选,又看向季洛清。


    大公主皱眉扯着他的衣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在季选露脸的那刻,义勇老侯爷立刻起身出席跪在了地上,季洛清紧随其后。


    季选看了季洛清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愧疚、不安,最后这些情绪都被坚定代替。


    皇帝看了看季选,又看向季老侯爷:“季卿,你们义勇侯府的人?”


    季侯爷沉声道:“此人名季选,是个弃儿,是犬子季洛清身边的书童。当年因犬子被拐,他以命相救,后来被臣收为义子,这些年一直跟在犬子季洛清身边。”


    “哦,是有这么回事。”皇帝说。


    季洛清小时候被拐,那段时间京城官宦子弟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家孩子。


    这事虽然已过去许久,但季侯爷一说,皇帝就有印象了。


    “是季卿把人带入宫的?”皇帝饶有兴致地问。


    季侯爷连连否认:“回皇上,并非老臣所为。今年除夕,侯府失窃,便是季选所为。因是家丑,老臣只让派人寻找到侯府失窃之物,并没有想过对他赶尽杀绝,老臣也不知他今日如何混入宫的。”


    “事情不对吧,侯爷。”这时御史胡游又跳了出来:“臣记得这季选在人前一直戴着面具,说是毁容了?这脸不是好好的吗?他既没毁容,侯府干么说他毁容了,这是何道理。还有刚才他说自己要为西北温家喊冤,还说自己有当年西北副将温允未曾叛国投敌的证据。这季选和温家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替温家喊冤?他手里的证据,侯爷就不知情?”


    胡游一连串的问话让季侯爷说不出来话。


    皇帝望着季侯爷:“季卿没话说?”


    季侯爷:“皇上,老臣,老臣无话可说。”


    皇帝狭长的眉峰一皱。


    胡游来了兴趣:“要是臣没记错的话,季家和温家关系一直很好。当年温允叛国投敌之事发生后,季候和世子还入宫为温允求过情。现在想想,这季选出现在侯府的时间也挺蹊跷,又常年带着面具让人看不清脸……众位大臣如果有认识温家人的,不如好好想想,这季选和温家人有没有相似之处。”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人说话。


    当年温家叛国致数万西境将士埋骨边塞都是十多年的事了,皇帝盛怒,撅了温家祖坟,当众鞭尸,温允族亲三代亡,其余者被发配苦寒之地。


    如今谁还记得温家人长什么样。


    季选抬眸:“皇上,温允乃是草民的叔父,草民的确是温家之后。”


    这话一出,大殿之上一片哗然,随后便是议论之声。


    有人惊愕:“季侯爷,你竟然窝藏叛国贼的后人?”


    有人反驳:“不是说了么,人家手里有证据证明温允并非卖国贼。”


    “就算是这样,义勇侯府隐瞒此事也是罪大恶极……”


    “话不能这么说,要真是有内情,季侯爷这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留下了温家的血脉。”


    “那就奇怪了,要真如此,季侯爷为什么不直接替季选奉上证据?刚才季侯爷可说了,这季选可是偷了侯府的传家宝逃走了呢……”


    皇帝听着百官嘀嘀咕咕的声音,他看着季侯爷,心想,很好。


    皇子,皇子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


    臣子臣子一个比一个能藏。


    他身边个个都是能人,心思一个比一个能藏。


    这时季选一字一句道:“众位大臣说的不错,草民的确偷了义勇侯府的传家宝,但并非是侯府口中的血玉萧,而是当年侯府世子和我叔父温允之间的书信。”


    “草民手上有证据,若是被季侯爷知道了,那等待草民的恐怕不是面见皇上,而是刀剑相向吧。侯爷说是还是不是?”


    这话里的含义太凝重,一时间都没人敢轻易开口讨论了。


    “季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驸马季洛河满眼惊怒道:“这些年我大哥虽然不怎么管事,却事事以你为重,你跟在三弟身边,他处处维护你。你是我父亲名义上的义子,可我季家何曾亏待过你半分?今日皇上面前,你必须把话说清楚。”


    这顶谋害忠臣的帽子扣在头上,那可是有理都说不清。


    季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看着季洛河一眼:“是要说清楚,人人都说我叔父先给西羌通风报信,后带人截杀带兵回城的主帅梁牧等人,以至于葬送了数万西境将士,证据便是我叔父亲笔所书的书信,字迹为我叔父亲笔所书。可截杀事件呢,根本没人亲眼看到是我叔父带人前去的……”


    “我叔父和季世子是多年知己好友,那些年二人书信来往不断。我叔父身为西北副将,平日里谨慎小心,写字时大多时候会留下暗笔,所以有些字会少一笔,有些字会多一笔,但唯独和季世子的书信来往,从不如此。”


    “当年事发之后,叔父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成叛国之贼,温家众人遭人嫉恨,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叔父心下有感,却也只能把自己在西北的文稿草本匆匆交给草民,让草民好好保管。那时他只能对着一个孩子说有一朝一日说不定能借此翻案。今日草民手中也有从侯府拿到的书信,还请皇上派人辨别。”


    “皇上,叔父若真背叛大齐,何至于东躲西藏还要留在大齐,他为西羌立下那么大功劳,西羌为何要放弃他。当年季侯爷和季世子为叔父说情后,季世子便前去西疆查此案。我叔父视季世子为知己为好友,所以在西北的唯一的隐身之所也未曾隐瞒。结果,柳大人赶到之前,叔父却写下了愧疚书,人已自尽而亡。可草民当年亲眼看到,有人逼死了叔父,放置好了伪造的书信在身边……那些人根本没想过让他说话,也没想过让他辩解。”


    当年叔父把他藏了起来,他因受惊起了高热。


    后来被季洛允看到带走,他便假装高热受了刺激变得木楞呆傻起来。


    季洛允因温允之死回到侯府一病不起,他并未隐瞒季选的身份。


    也因此,季选后来怀疑季洛允根本不知温允被陷害的真相。


    季洛允对他很好,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但季侯爷不放心他,特意搞出了一个季洛清和他被拐的事情出来,可能是为了试探她,也可能是为了趁机杀了他。


    那时,他很害怕,一刻也不敢丢下季洛清。


    季洛清的脚歪着了,他就默默流着眼泪背着季洛清往山里面走,没有人的时候,他也不敢放开。


    他要让义勇侯府的人看到他脑子不好使,不知道自己是谁,要让他们看到自己对季家的忠心。


    只是季洛清足够傻,错把当时的算计当做了真心。


    季选并不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但他却也不敢看季洛清的眼睛。


    “大驸马,当年云州大旱,地方官员隐秘不报,以至云州粮食不足,你前往云州代天巡狩。后来西北战事吃紧,粮草不足,西北讨要粮草的书信一封也没送出去。当年驸马奉命往西北转运粮草,驸马身边多为义勇侯府的人吧,驸马就没觉得那些人有什么异样?”


    “季世子赶往西北,身边也都是季家人,就那么巧,他们刚出现,我叔父就被人害了。季侯爷,皇上面前,你不该解释解释吗?”


    萧宴宁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当初季选找到他的时候,听到这一切,他也觉得荒唐。


    可事关西北数万将士死亡的真相,他不得不慎重。


    季选说自己这些年不是没想过找机会接近皇子,但事关重大,他不敢轻举妄动。


    接触之下,几个皇子中,安王远在边境,七皇子身份贵重却不爱多管闲事,剩下的其他皇子根本不会随便替温家翻这个卖国投敌的谋逆之案。


    直到安王出事,他看到了萧宴宁的所言所行,他看到了希望。


    季选觉得这大齐要真还有人敢为温家翻案,可能也就萧宴宁一人。


    季选想,萧宴宁把梁靖看的那么重,他既然能为安王和梁靖公然闯诏狱,说不定也能为梁靖查梁家父子被害的真相。


    所以,季选选择了萧宴宁。


    他只需要萧宴宁能助他避开义勇侯府的追杀,能把他带到皇帝面前,他就会有机会把一切说出来。


    如果他选错了,那他认栽。


    幸而苍天有眼,十多年了,温允勾结外敌的案子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


    作者有话说:


    大家看文愉快,伏笔集中在67-69这几章~


    作者会在荨麻疹不发作的时候,尽量更新。


    这几天都是一个整白天发作,晚上打吊瓶,吃中药,控制几个小时,夜里继续发作然后差不多整夜失眠。


    能好好的时间实在不多,并非找借口,实在是太难受了,一身疙瘩一身痒,更新时间就不定起来,实在不好意思。


    因为要进行这个文的大高潮部分了,前面铺垫了那么久,会好好写的。


    第120章


    季选的话如刀一般,一刀一刀划在季洛河心上。


    明明只是季选的片面之言,可不知为何,听着季选的话,季洛河心里隐隐有些惧怕。他不由地望向季侯爷,季侯爷神色仍旧沉稳,但季洛河似乎从那沉稳之中看到了一丝颓败之色。


    季洛河惶惶然然地站在那里,心下空了一片,大公主萧安怡起身轻轻拉了他一把,季洛河神色恍惚地看着她。大公主抿起嘴,抓着他的手,无声地安慰着他。


    耳边是一声声惊雷响彻在大殿,百官都面面相觑,眼中是各种怀疑、不安还有不解,就连嘴皮子利索的御史胡游都不敢轻易开口了。


    义勇侯府是出了名的规矩好规矩严,季侯爷眼皮子又活,当初皇帝入京,义勇侯府就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皇帝的人,所以义勇侯府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还是有几分不一样的。


    想当年温家出事,季侯爷和季洛允第一时间为温家求情。百官当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有些佩服季侯爷的为人。


    当时那种情况,西境主帅阵亡,数万将士的死需要有人承担。温允卖国投敌证据确凿,皇帝急需稳定朝堂和边境,必然会拿温家开刀。


    也就义勇侯府脸面大,在皇帝盛怒中为温家求情,最终还没被皇帝怪罪。


    现在,事情突然出现了另一种可能,众人心情格外复杂。


    季选把温允当年留在边境的文稿和他从义勇侯府偷来的书信拿了出来。


    当年季洛允把他从边境带回京城时,这些东西被季选贴身护在心口。


    他当时就一个念头,温家就剩他一人和这些东西,东西要是丢了,他就不活了。


    文稿被存放多年,纸张已发黄发硬,有些稿纸已经很破碎了,轻轻一碰都能掉下来,可它们还是被人细细精心保管了下来。


    皇帝看着被呈到跟前的东西,他伸手掀了掀,看了几眼又慢慢放下。


    只能说温允和季洛允不愧是知己好友,字写得不相上下,都很秀气。


    皇帝看着季选:“今日是谁把你带入宫的?”


    宫门森严,义勇侯府这些天也在以追查盗贼的名义全城搜索季选,要是没人暗中护着他,他根本就进不了皇宫。


    太子等几位皇子也在心里嘀咕,这事是谁做的。


    众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梁靖身上,要是季选所说为真,那梁靖很有可能是帮助季选的人。


    不过他们能猜出来,季侯爷不可能猜不出来,梁靖今日被特恩入宫,肯定会被紧紧盯着。


    不是梁靖,那就是和梁靖关系甚密的萧宴宁。


    大家的目光又落在萧宴宁身上,萧宴宁的眉头皱着,神色肃穆,双眸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季选。


    随即几个皇子现在心底把这个怀疑否定了,萧宴宁入宫一向从简,身边从来不带侍卫,就跟着砚喜。这次也一样,他要是真能把人带入宫,除非他会隐身术。


    季选听了皇帝的问话,他抿了抿嘴正想说什么,皇帝嗤笑一声:“算了,不想说就罢了,假话朕也不想听。”


    无论是谁,他现在都没心情追究这些。


    皇帝抬眸看向季侯爷,语气平淡:“季卿可有话要说?”


    季侯爷一脸悲痛:“皇上,温允同犬子年岁相仿,老臣也是看着温允长大的。温家出事之后,老臣和犬子出于同情隐匿反贼之后在家,确实犯了欺君之罪。但温允叛国投敌的信件,岂可凭借几张所谓旧时手稿和犬子书信便认定是侯府所为?”


    “温允和犬子书信来往字迹正常,勾结外敌时难不成就会刻意藏暗笔?温允出事时,季选才几岁,他又可曾亲眼看到是义勇侯府中人杀了温允?季选若单凭一些所谓手稿,便要致我义勇侯府于死地,老臣死不瞑目。季选既对温允叛国投敌之事心存怀疑,那还请皇上明察,还义勇侯府一个清白。”


    季侯爷这话一出,博得许多人赞同。


    季选手中的证据太薄弱了,要真凭借这点就要把屎盆子扣在义勇侯府头上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除非有更加确凿的证据。


    季选:“叔父曾说,他同其他朝臣也有书信来往,也曾上折子给皇上。除了侯府世子,叔父上折子上的字皆藏了暗笔。多年谨慎,已成习惯,还请皇上明察。”


    这也是当年温允心中疑惑不定的缘由。


    他未曾做过叛国投敌之事,可书信上面确实是他的字迹。


    他不想怀疑挚友,却又不能怀疑。


    温家除了温允都在京城,温允叛国投敌,温家全部被抓。


    也就季选当年因过于调皮被送到温允身边调教,要不然,温家怕是已绝后。


    季选当年年幼,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将士战死,边关血流成河,温允成了罪魁祸首。


    在温允带着他狼狈逃窜,在听到季洛允要前往西境的那段时间,甚至在温允狼狈而死的时候,季选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后悔,还是痛苦,又或者是恨。


    证据确凿的案子,四海皆知,当年更是由皇帝一手定性,温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到了现在,基本上没了后人。


    如今要翻案重查,等于说皇帝办错了案。


    让一个帝王承认这样的错误,又是在证据不是那么确凿的情况下,确实有点难。


    不过皇帝终究是皇帝,哪怕是年纪大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有些过人之处。


    皇帝沉声道:“温允叛国投敌之事既有新的疑点,便由三司会审,重新查过,此事由太子和瑞王负责。若温允乃至整个温家真被冤枉了,朕自会给温家证名,但若有人想要借机诬陷义勇侯府,朕也决不轻饶。”


    四皇子瑞王在刑部轮值,由他和太子一起处理此事也合适。


    不过若是以往,皇帝大抵会让太子全权负责此事。


    上次太子的所作所为还是让皇帝心底有气儿,此时正好要借机点一点太子。


    太子和瑞王面上一点情绪都没流露,上前领旨。


    皇帝又看向季侯爷:“案子既然涉及到了义勇侯府,这些天侯府众人和驸马就呆在府上,也方便太子、瑞王和三司登门拜访。等事情查清误会解除,朕让太子和瑞王亲自前去侯府拜访。”


    季侯爷:“老臣谢皇上。”


    皇帝嗯了声,视线落在季选身上。


    这可是个棘手的人,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万一,案子还没查清,他人就没了,那可就不好了。


    这时梁靖红着眼死死盯着季选道:“皇上,臣愿看护此人,直至事情查到水落石出。”


    梁靖一开口,皇帝觉得还挺合适。


    季选既然承认自己温家的后人,如果最终查清温允仍是卖国投敌之辈,梁靖便可亲刃此人,如果温家真和此事无关,那梁靖就是在保护唯一的证人。


    无论是哪种情况,在事情未查清之前,梁靖都会用十分心力保护季选不受人所害。


    不过梁靖的提议被萧宴宁给反驳了,他起身道:“父皇,儿臣觉得不可。此人至关重要,梁家上下能用的人总共也没几个,不如儿臣代为看管。”


    “福王不可。”秦追道,他没看萧宴宁,心里则恨不得拿个碗把他给砸晕了。


    就算他和梁靖关系好,这种事岂能随意参合。


    秦追心思飞转,他道:“此人既承认自己是温家后人,此时还是罪臣之后,不如先把人送到诏狱,由于镇北府司于桑于大人代为看管。”


    秦追这话一出,萧宴宁在心里彻底松了口气。


    诏狱的确是个看管季选的好地方,远比梁家和他的福王府要好。


    皇帝听了秦追的建议沉思了下,他看了看梁靖又看了看萧宴宁,最终还是决定把季选关在诏狱。


    陈年旧案虽早已被定性、封存,但想要找出案卷并不难。


    难的是,案子已过十年,重头查,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


    说不定查到最后还会一无所获。


    不过皇帝既已经开口,那此事无论如何都要查下去。


    解决了季选生存的问题,萧宴宁忙道:“父皇,儿臣没什么见识,今日愿意与太子哥哥和四哥一起查案。”


    皇帝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平日里书都读不好,会查什么案子?你就在你的福王府老老实实呆着就好。”


    谁不知道萧宴宁和梁靖关系好,要真让他参与此事,他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事呢。


    到时难免要落人口实。


    萧宴宁还想说什么,皇帝瞪了他一眼,萧宴宁一脸悻悻地闭嘴了。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该吩咐的也吩咐下去了,皇帝也没心情赏礼部特意为他准备的烟火了。


    于是一脸麻木地让众人退下。


    这个万寿节,皇帝能记一辈子。


    **


    回到乾安殿,皇帝立刻派明雀前去查义勇侯府最近发生的事。


    义勇侯府找传家宝血玉萧的事根本没避讳人,很高调,所以明雀很快就拿到了想要的消息。


    “义勇侯府失窃当晚,侯府追查窃贼时遇到了小七?”听到消息,皇帝坐直了身体道。


    明雀并未隐瞒:“是,据说当时福王送梁大人回府,路上遇到了义勇侯府的人。”


    皇帝的眉头皱了皱。


    明雀神色不变,又接着道:“而后数日梁大人时常入王府探望福王,并未有异常。只是倒有一事蹊跷,太子被御史胡游弹劾那晚,福王送梁大人回府的途中据说遇到了有人跟踪……”


    皇帝心里本来还在纳闷,萧宴宁怎么好像随时随地都在送梁靖回府。梁靖他上过战场杀过敌,怎么还需要送了。


    此时乍然听到有人跟踪萧宴宁,皇帝立刻坐直了身体:“竟然有人跟踪小七?这么大的事,朕怎么没听小七提起过。”


    明雀犹豫了下道:“当时恰逢皇贵妃禁足,加上王爷并未受到伤害,所以王爷没有放在心上吧。”


    皇帝一愣,私自跟踪皇子这事可不小,萧宴宁平日里受点委屈都要跑到宫里抱怨,当时也是因为皇贵妃之事不想惹他心烦吧。


    想到这里皇帝随即冷哼一声:“想必是季堂这个老狐狸做出来的事。他怀疑除夕之夜季选被小七给救了,所以才会一直暗中派人跟踪……除夕当晚梁靖也在,他们要是真遇到了季选,就梁靖那性格,听了季选所言,不想着把义勇侯府给拆了才怪。随后数日哪还能有心思天天往福王府跑……救季选的人应该是和小七、梁靖无关,也就季堂做贼心虚弄出了跟踪之事。”


    话说到后面,皇帝的声音越来越轻,刘海和明雀都垂着头没有吭声。


    他们只是把所知道的事情上报,所有猜测都来自于帝王自己,他们无权多嘴。


    “既然这样,那就让太子和瑞王好好去查吧,也好查查这背后到底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最后,皇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