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皇帝就那么望着康王等着他回话,康王低着头,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中紧紧握在一起,他当然可以说自己和平王没任何联系。
但只要梁靖能顺利把平王和他带来的人都给拿下,到时带到御前一审问,一切了然。
平王是藩王,常年驻守通州,未有诏令不能离开通州。其实太子想邀时,他本来也可以拒绝,毕竟储君只是储君不是皇帝,平王可以光明正大的拒绝。当然,平王想入京,他没拒绝的理由也很好,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未来的新君开口,他不便拒绝。最重要的是当时时机太好了,太子就跟疯了一样,一个劲儿对付自己那些兄弟,眼瞅着就要犯下大错。
平王表面上带着有着定数的人入京,其他人则化整为零慢慢跟在他身后。
太子如果真动手,那平王就可以打着勤王的名义,第一时间带兵入城。到时里应外合来这么一下子,太子估计也束手无策,事后只要蒋太后表明态度,说太子有谋害皇帝的嫌疑,平王入京勤王就会更加合理。
当然,肯定有一些官员持有不同意见,可史书向来由胜利者书写,哪怕有再多人打包不平再多人去用生命和鲜血讨说法,也改变不了结局。后世人也只能从几页史书上窥探当年的阴谋和诡计。
可惜平王和康王等人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帝没病,也没算到太子用死亡给他们下了个套。太子就等着他带兵入城呢。
太子逼宫,平王带兵入城可以打着勤王的名号,太子没了,平王带兵入城,那就是举兵谋反。
太子病逝的消息要是传到平王耳中,那平王可以立刻遣散自己带来的大军。只是宫门紧闭,所有人都被集中在这个殿内,真正的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反而给人一种宫里真的发生逼宫事件了。
皇帝原本以为自己病一场会试探出太子,结果太子没了。
以为会试探出静王,结果试探出了瑞王和康王,还有……还有福王萧宴宁。
在他记忆中,康王一直病病殃殃的,除了吃药还是吃药,除了咳嗽还是咳嗽,结果竟然这般有野心,还和平王联手。
至于萧宴宁,皇帝的视线从康王身上落在萧宴宁身上。
萧宴宁垂着眼站在那里乖乖巧巧一副和和善善的模样,皇帝看到他这样子都快气笑了。
他以为除了一张毒嘴做事最省心的孩子结果背地里收拢他的贴身内监不说,还联合兵部侍郎把京营将士都给调动了。萧宴宁要想谋反,怕不得从外杀到里,把皇宫都给染成血色。
萧宴宁并没有注意到皇帝的眼神,他低着头心想,要是他是平王,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带兵勤王入京后,他就趁乱杀掉所有皇子,管他有没有合作,到时统统都栽赃到太子身上。
到时,皇帝没了子嗣,平王就可以继位。
也不排除康王和瑞王知道平王的心思,反杀回去。
不过作为站在平王对立面的皇子,今日哪怕皇帝真病得起不来身口不能言,萧宴宁也不会给平王入京的机会。这就是他让梁靖带兵前去截击平王的缘由,梁靖绝不会让平王威胁到他。
皇帝要是没病,梁靖就带着平王入京受审,皇帝要是真病了,平王就是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萧宴宁决不允许平王入京,也不允许蒋太后仗着长辈身份拿孝道压制他。
事情真到了这一步,里应外合的人就是他和梁靖,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康王紧闭双唇不吭声,萧宴宁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静王刚回过神,慎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不是很清楚。
于是皇帝看向瑞王:“你和平王也在单独联系?怎么联系的?”
瑞王没康王能忍,听闻这话他面无表情道:“是,儿臣是通过六弟联系上平王叔的。谁让六弟蠢,以为淑妃娘娘和祖母有几分血缘关系,平王叔就会全心全意支持他。”
被他骂蠢的静王:“……”
他的确有点蠢,瑞王这些年一直帮衬他,他还以为是真心,结果瑞王是想踩着他登高。
怪不得他们三个加在一起也抵抗不了太子,心都没在一个地方,怎么比得过。
皇帝:“你也想要朕的位置?为何?”
这句话不知怎么刺激到瑞王了,他神色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声音尖锐一脸愤恨:“儿臣也是父皇的儿子,别人也能要,儿臣为何不能要。”
皇帝:“朕怕兄弟阋墙,所以早早封了太子。你已是王爷,还有何不满足?”
瑞王冷笑:“王爷和王爷一样吗?同样是儿子,我们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和萧宴宁一样吗?”
萧宴宁:“……”
父子吵架就吵架,扯他做什么。
瑞王不管这些,他失了规矩和体面,直视着皇帝质问道:“儿臣的母亲顺妃,父皇可还记得她的样子?”
皇帝没有吭声,瑞王笑了几声,带着几分嘲弄:“父皇怕是不记得了,可她是儿臣的母妃,她是对儿臣最好的人。父皇不是想知道儿臣想要那个位置的理由吗?父皇可还记得,当年木安围场七弟的马被人做了手脚的事,涉及到了一个宫女红缨,母妃身体不好,常年病重,不得父皇看重,她宫里的人早就想法设法找靠山去了,红缨也是如此。”
“然而就因这么一个贪慕富贵抛弃主人的宫女,就因为她牵扯到了七弟被害的事上,所以母妃哪怕病重的起不了身,还要第一时间拖着病躯向父皇向皇贵妃娘娘向七弟说明情况……如果当年是皇贵妃身边的宫女出了这样的事,父皇还会问吗?”
“母妃当晚受惊病情加重,儿臣当时就一个想法,儿臣这辈子得不到父皇的看重,那儿臣为什么不靠着自己的力量护着母妃呢。要是我成了皇帝,那谁还敢看不起母妃。”
静王瞅了瑞王一眼,当年那事他记忆深刻。
还是康淑妃知道顺妃病了,立刻给她请了御医,还给她送了不少补品。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瑞王就跟在他身边,和他的关系慢慢亲近起来。
他还以为瑞王是为了报恩,没想到人家是为了借势。
皇帝望着瑞王,瑞王哽着脖子。
萧宴宁在一旁道:“事关皇嗣,当年哪怕是母妃身边的宫女,父皇也要问。只是……”只是秦贵妃家世放在那里,她底气足,心高气傲,如果病了,不会像顺妃那样拖着病躯去解释。
这话说出来有点扎心。
瑞王瞪了萧宴宁一眼,一脸愤愤不平,都是皇帝的儿子,凭什么他不同。
萧宴宁很想说,他一开始的处境可比瑞王他们差多了。
瑞王的心结,萧宴宁解不开,这是皇帝的事。
于是萧宴宁看向康王又道:“我还有个疑问想请二哥解答。”
康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萧宴宁自顾自道:“其实我有点好奇,二哥和平王怎么就那么确定太子哥哥会动手呢?”
康王鸭羽似的长睫动了动,萧宴宁继续道:“太子哥哥对二哥的打压远不如四哥他们,平王叔冒这么大的风险出兵,那肯定是确定太子哥哥一定会动手。换句话问,二哥和平王叔是不是很确定太子哥哥的身体情况,所以平王叔才会那么果断。”
康王脸颊抽动了下,他仍旧没有吭声。
萧宴宁:“二哥不说也没关系,等平王叔到了,会问出来的。”
说罢这话,他又看向瑞王:“四哥,你知道平王叔为什么真正选的人是二哥,而不是你吗?”
瑞王继续瞪他,萧宴宁:“因为二哥手头宽裕。”
瑞王:“……”
以前胡游弹劾所有皇子时,康王被弹劾的理由是铺张浪费,大家都知道康王身体不好,需要一些名贵药材保命。
裴德妃时常补贴康王,可裴德妃的月银也就那么多,真正的大头是裴德妃的母族裴家。裴家不起眼,做的官又不是很大,怎么能有那么多银子呢?
除却当大官去贪污,只有做生意这条路。
当年蒋太后在宫里举办珍宝会,就是三公主被婆母压制那次,裴德妃拿出的是香料,很全的香料,有些香料皇后和秦贵妃都没有,有些应该是来自海外。
萧宴宁怀疑太子染上药瘾时,最先考虑的就是那玩意从海外来。他想到裴德妃和康王的生活,特意福九去江南沿海特意打探裴家的消息。裴家做官的人不少,最大四品,还是个品性不错的四品官,不算太惹眼。
可江南沿海中,裴家有人在市舶司做小官,裴家还有一些人做海运生意,一来一往,可操作的空间就大许多。
至始至终,萧宴宁最先怀疑的就是康王。
至于平王选康王,那就更好理解了,平王是藩王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监视之下,他想收敛巨额银子不大方便。康王手里有银子,平王需要银子偷偷养兵,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大殿之内再次沉静下来,皇帝闭了闭眼,他似乎有点累了。
再次睁开时,他脸上完全没了疲惫之色,他看向蒋太后:“平王一会儿就应该入宫了,母亲要是愿意等,先到偏殿休息一会儿吧。”
蒋太后愣了下,皇帝不再看他,而是又吩咐内监给百官安排了休息之处。戏都唱到了这里,那大家就等着平王入宫把后面的戏唱完。秦追随众人离开时朝萧宴宁看了一眼,心绪十分复杂。
蒋太后被宫人带着离开。
皇帝看着萧宴宁:“朕有东西要给你,你跟朕来一趟。”
秦贵妃忙起身,皇帝定定看着她,秦贵妃咬了咬嘴唇,她看了看萧宴宁又看了看皇帝,最后默默让开。
萧宴宁跟在皇帝后面,他知道皇帝这是要找他算账了。
皇帝步伐急促地离开大殿,几乎是随意找了间空殿走了进去。
萧宴宁阻止了明雀跟着,这个时候明雀出现在皇帝眼里,那就和烈火上浇油没什么区别,他独自一人走进殿内。
萧宴宁刚走进去跪下,皇帝走到他跟前,满眼怒火,抬起手狠狠朝他扇了过来。
萧宴宁直直跪在地上没有动也没有躲。
然而巴掌声并未响起,到了最后,皇帝还是忍住了。
萧宴宁从小到大也就被秦太后命人打过巴掌,那时他年岁不大,被扇了巴掌,眼泪落了下来,他还一脸倔强地说谁也不许当皇帝,他的父皇长命百岁。
这话皇帝记了无数年,如今要当皇帝的却是萧宴宁自己。
皇帝的手堪堪停在萧宴宁脸颊处,他的手颤抖着,最后狠狠收了回去。
“朕如果病没好,你做好了所有准备,是不是想要……”
“父皇……”萧宴宁陡然打断皇帝的话,他朝皇帝拜去:“父皇,儿臣不敢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父皇病一日,儿臣便精心照料一日,父皇一日在,便是一日是大齐的皇帝。”
皇帝看着萧宴宁,心中各种滋味,有怒有酸有涩还有苦,他道:“朕这个皇帝还是皇帝吗?朕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萧宴宁没有吭声。
皇帝盯着他:“抬起头。”
萧宴宁抬起头,皇帝打量着他,半晌,皇帝一字一句问:“你给朕说实话,太子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萧宴宁闭了闭眼,皇帝这是在怀疑他杀了太子。
也是,太子没了,对他最有利。
如今又出了这么多事,皇帝对他有疑心也正常。
萧宴宁吸了吸鼻子,他道:“是病逝。”
一开始是病逝,最后还是病逝,和药无关,这是储君应该有的体面和结局。
皇帝:“太子最后说了什么?”
萧宴宁实话实说:“太子哥哥想让儿臣以摄政王的名义扶持萧珩继位。”
皇帝:“……”
皇帝看着他,眼神幽幽:“你答应了吗?你可愿意辅佐珩儿?”
萧宴宁笑了下,这笑有点惨烈,他看着皇帝道:“儿臣没有答应,儿臣不愿意。”
皇帝一怔。
萧宴宁:“母妃宫中的厌胜之术和江南河堤决口虽然还没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但是说到底不就是冲着儿臣来的吗。”
无论是太子还是其他皇子,都想剪短萧宴宁身后的羽翼,所以才有了厌胜之术,才有了江南河堤决口。
太子想要萧宴宁辅佐萧珩,可他不想要秦家。
其他皇子想要皇位,也可以给萧宴宁一个富贵闲散王爷的名头,可他们也想先断掉萧宴宁的翅膀。
厌胜之术当日如果成了,秦贵妃和秦家都会被清掉。
江南河堤决口,如果能落到秦昭头上,秦家必然要跟着遭殃。不说圣意,单说民意就能淹死秦家。
太子和其他皇子是敌对关系,可在削弱萧宴宁背后的秦家这方面,他们利益一致。
这期间,所有发生的事都在逼萧宴宁动。
只要他动一下,哪怕是表现出一丝丝想要联络秦家的意思,那等着他的就是所有皇子的抨击。最后,靠着所谓的血缘,他们可能会留他一命,还能得个美名。
萧宴宁甚至怀疑过,永芷宫的厌胜之事,皇后是参与者之一。
河堤决口,也许是康王所为,也许是平王,也许是瑞王,最终目的也不过是对付他。
所以按照太子的所作所为,静王他们明明推测到了太子的计划,却没有想过告诉萧宴宁实情。
因为对付完太子,静王他们会想对付萧宴宁和秦家。所以当初慎王提议去问萧宴宁宫门守卫的情况,静王一开始同意,后来想到太子身体情况改了口,不是怕萧宴宁不记得,而是不想让萧宴宁知道。
他怕萧宴宁知道后会告诉秦家,最终为他人做嫁衣。
太子做出各种计划也是如此,他想要一个没有秦家的萧宴宁去扶持萧珩。
那样能为萧珩省去很多麻烦。
在利益方面,所有人都一样,都自私,都想利益最大化。
他也是如此。
第152章
皇帝看着萧宴宁,看了许久,他随意扯了把椅子缓缓坐下。
东风寒,皇帝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萧宴宁看着他道:“父皇保证身体。”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又虚又假,但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皇帝嗤笑一声,他道:“梁绍当年刚入京,朕就做了个梦,梦到被双鹰啄了眼。当时你年幼不知事,说朕是割肉喂鹰,朕信了。现在想想那分明就是上天给朕的提醒,那两只啄朕眼睛的鹰就是你和梁靖。”
说着说着皇帝更来气儿了,当初被萧宴宁那番童言童语给哄成了傻子,还当场让梁靖给萧宴宁当伴读。
他一个念头,换来如今的两人里应外合对付他。
萧宴宁:“……”皇帝一向不信这些,现在被他气得都迷信起来了。
不过皇帝非要认定那是苍天给他的预警,那萧宴宁只能说老天也许不是在预警他和梁靖会联手,而是在暗示他和梁靖不同寻常的关系。皇帝没看出来他们的关系,那可不就是被他们这两只鹰欺骗啄了眼。
自己和梁靖的关系,萧宴宁肯定不会对着皇帝说。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砚喜,他敢保证砚喜一个字都不会对外人吐露。这个秘密,砚喜死也只会带入棺材中。而萧宴宁无论是什么身份,他都不会让梁靖身上背负佞臣的称呼,不会让人对他指指点点。
皇帝觉得萧宴宁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特,像是想反驳又不大像,总之有点神神秘秘古古怪怪。
皇帝心下烦闷,皱着眉:“怎么,朕说的不对?”
萧宴宁:“父皇这猜测有些偏颇,儿臣若真是鹰,哪怕在父皇的梦里,儿臣只会护着父皇,不会啄伤父皇。”
皇帝:“……”
皇帝冷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给朕灌迷魂汤,真以为朕不舍得对你动手是吧。”
萧宴宁:“儿臣没有。”
话虽如此,萧宴宁和皇帝心知肚明,皇帝就是有点舍不得,要不然刚才那一巴掌早就甩萧宴宁脸上了。要真舍得,刚才大殿之上,皇帝就不会打断张笑的话了,谋反这两个字只要沾在身上,哪怕日后萧宴宁坐上皇位,也会别人各种猜疑,再想洗掉都难。
萧宴宁到底是皇帝从小护到大的孩子,到底没忍心他背上这两个字。
这里面也不排除皇帝站在帝王角度打断张笑那些话,毕竟刚才萧宴宁一番大杀特杀,几个皇子都被他拉了下水,要是几个皇子身上都背着大逆不道的罪名,那下一任皇帝说不定还真得从皇孙中寻找。
皇孙可不只萧珩一个。
皇帝对萧珩的疼爱建立在对太子的信任上,对萧宴宁则是没有隔一层关系。
皇孙和萧宴宁,皇帝最终还是选了萧宴宁。
皇帝把萧宴宁单独叫来本来有心想给他一个教训,萧宴宁今日所作所为确实是越界了。
但凡皇帝年轻个十岁,都不会让这件事轻易过去。
现在,太子骤然离世,可以说就是因为皇位。皇帝的皇位属于天降,他知道身在帝王之家皇子间容易起争夺之心,所以他早早立下太子,又时时表现出以太子为重的态度,想着这样总能避免兄弟阋墙了吧。
结果到底了最后,七个皇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此时皇帝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意兴阑珊。
心下泛起一丝疲惫,皇帝望着萧宴宁:“起来吧。”
萧宴宁看了皇帝一眼,老老实实起身。
冬日地凉,萧宴宁膝盖处跪得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但他第一次没有仗着皇帝的宠爱顺着杆子往上爬。
历经今日,他和皇帝之间多多少少都回不到从前了。
说实话,萧宴宁刚才都没敢想皇帝会打断张笑的话,开口护他。
父子间沉默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明雀的声音:“皇上,梁侍郎派人快马加鞭来禀,说是已把平王等人拿下。因人数众多,他们明日才能回京,便先遣人来禀,以免皇上挂心。”
听闻这话,皇帝似笑非笑:“梁靖这是怕朕挂心,还是怕朕的七皇子挂心啊。”
门外的明雀没敢吭声,萧宴宁只当没听出皇帝的阴阳。
皇帝从鼻子里冷哼两声,他轻声道:“梁靖对你倒是忠心。”
没有立刻回京,哪是什么人数多不多的问题,明明是在观望,观望京中局势,万一萧宴宁出了事,梁靖能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萧宴宁:“父皇,不是他的错,都是儿臣的错。梁靖没什么心眼,就是被儿臣带坏了。”
皇帝:“这话你自己信吗?他一点心眼没有怎么在战场上带兵打仗,他看人不准的话又怎么能当上将军。他要真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今日又怎么可能立下从龙之功。梁靖从小被你护着长大,他了解你的性子,不过是不想在你面前表露出自己有心机罢了。”
萧宴宁:“……”
要说是因为他们关系特殊,皇帝怕是会大发雷霆吧。
见萧宴宁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皇帝起身。
他来这里,一是为了教训萧宴宁,二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
如今平王被抓,不用担心平王会举兵入京了。
皇帝很快下了几道圣旨,他下圣旨给刑部侍郎金丛,让他前去接应梁靖,且同梁靖就地审问平王。
至于康王、瑞王、慎王和静王统统被皇帝扔到了诏狱,由于桑分别审查,由萧宴宁监督。皇帝还派人把一直在家休养的礼部尚书徐渊给拿了,还有大理寺卿袁古方,这两人,皇帝让秦追和户部尚书杜检参与审案。
就萧宴宁这表现,皇帝相信秦追会以最快的速度查出徐渊和袁古方有没有问题。
萧宴宁要上进,秦家往上推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拖他后腿呢。
下完旨意,皇帝出神许久,他道:“朕去看看太子。”
皇帝其实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太子没了,总觉得这是一场梦。
说到太子,几个字都跟着变得沉重起来,腿也跟灌了铅一样,有点走不动了。
皇帝去东宫时,东宫一片悲戚之声,所有人都在哭泣。
皇帝去时,太子已被小殓,从遗容来看,太子脸色红润,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好像睡着了。
皇帝看了太子最后一眼,惊觉太子很瘦。
皇帝闭了闭眼,心口泛疼。
太子是他从小就寄予厚望精心培养的孩子,如今生死隔绝了一切。
在众人的哭泣声中,皇帝心里浮起各种想法。
他要是没当皇帝,太子估计也不会早逝。
如果他一直是一个闲散的王爷,在通州地界,那他和平王还是好兄弟。
这些想法在皇帝心中一一闪过,最后皇帝平静下来,他心道,他是皇帝。
是皇帝就不该胡思乱想。
皇帝登基之后就会开始修建自己的坟墓,太子不会。皇家陵墓工程浩大,选址、设计、营建都需要很长时间,往往需要数月甚至数年,太子需要等待陵墓工程基本完成才能下葬。
钦天监根据风水堪舆、天文历法精心选了下葬之日,是来年的五月初八。
在那之前,太子墓必须要建好。
大殓之后,皇帝下令太子灵柩暂时停放在几筵殿,供皇室成员和百官祭奠。
萧宴宁祭拜太子时遇到过萧珩,以前总是喜欢围在他身边露出腼腆笑容的萧珩如今再看到他则是紧绷着脸,眼中满是防备。其实不只是萧珩,他那几个哥哥家的孩子现在见了他都不会往他身边凑了。
小孩子嘛,远不如大人那般能隐藏住自己的心思。
萧宴宁神色平静地朝萧珩点了个头,然后就离开了。
这些天宫里宫外都很忙。
宫里蒋太后病了,皇后病了,好在这些年秦贵妃一直协理六宫,后宫倒没生什么乱子。
后来,皇帝也病了。
这次是真病了,一开始是心口泛疼,后来吐血了,秦贵妃又忙着照顾皇帝。
宫外,禁军各种出动,官员各种排查,吓得老百姓天一黑就关闭房门,生怕自家被牵连进去。
这次祭拜完太子,萧宴宁去见了秦太后。
秦太后一直断断续续病着,今天精神很好,还出门晒了一会儿太阳。
看到萧宴宁前来,秦太后笑了。
如果不出意外,等过了这个年,百官就会向皇帝请封萧宴宁为太子。
成了太子,以后萧宴宁就能顺理成章的继位。
萧宴宁很规矩地向秦太后请安,然后落座。
秦太后看着他,眼中是克制不住的满意。
“等年后,你也该选妃了。”秦太后笑着说,眼下不合适提这些事。年后,太子病逝也有一段时间了,到时再提萧宴宁的亲事正合适。
萧宴宁看向秦太后:“这事不着急,我有些事不明,想在太后这里求个答案。”
秦太后:“你说。”
萧宴宁:“当年太后给我金元宝惹出了南疆金矿造假之案,太子哥哥这才奉命去南疆。这期间太子被人追杀,太后可曾想过原因?”
秦太后脸上的笑淡了几许。
“当年太子哥哥回京之后说过,有两拨人追杀他,他落崖之后,因眼睛失明才和东宫护卫走散……”
想想那个故事应该是这么讲,太子被两拨人追杀落崖,有一拨是秦太后派去的,另一拨应该是裴德妃那边派去的。
秦太后知道还有一拨人追杀太子时,应该很惊讶,于是改了主意,她没再去追杀太子。那时萧宴宁太小了,写个平安符都那么丑,要是有人藏在暗中能提前为萧宴宁扫除有些不必要的障碍,那就不用她动手了。
秦太后很快查到了另一拨人的身份,但她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利用起来。
本以为太子落崖必死,结果因为萧宴宁等皇子陷入流言风波,秦追参合进来了。
甚至,秦追还把太子给找回来了。
这对裴德妃来说不是好事,对藏在暗中的秦太后来说挺好。
只是她想了很多,就是没想到萧宴宁从小就是一坨烂泥,怎么扶都扶不上墙。
中间有段时间,秦太后望着萧宴宁应该很绝望。
后来有南诏女子带着孩子拿着太子玉佩进京,秦太后听到消息后应该派人去南疆查了当年太子落崖之后的事,确定太子和南诏女子之间的关系,于是就把消息透露给了康王,或者是引诱康王的人去查当年的事。
秦太后本想让康王对付太子,康王没有动,而是查证之后把消息透露给了瑞王,康王想让瑞王他们对付太子。
结果就是瑞王等人得到消息,欣喜若狂,然而他们又碰到了爱管闲事的季洛清。
当时估摸康王和秦太后看到这一幕都在背后骂瑞王他们。
据瑞王说,几年后他又在京城看到那女子。
如果那女子被救下之后就离开了,应该知道京城危险。想来南诏女子失踪的那几年,应该是被康王的人看管着。
而这期间太子不知此事。
再后来,秦太后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可能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那女子被秦太后派人从康王那里放了出来。
这次秦太后的目标不是瑞王,应该是萧宴宁,她想让萧宴宁借机看清太子的面目。
萧宴宁早说过,那场救人就像是一场劣质的表演,两拨人和安王打着打着打到了他庄子前。
安王救人的结果给萧宴宁狠狠上了一课。
萧宴宁当时还说,把太子拉下来,谁得利,事情就是谁做的。
他一直怀疑康王他们,后来才想到,太子出事,所有皇子都得利,包括他。
甚至可以说,太子下马,他得到的利益最大。
萧宴宁自己没做过这些,那必然有人替他在做。
萧宴宁也是在永芷宫出现厌胜之术后想到这些的。
萧宴宁看着神色淡淡的秦太后,道:“母妃宫中出现厌胜之术,太后就没想过去救母妃吗?”
秦太后在宫里数十年,秦贵妃又是她的嫡亲侄女,永芷宫怎么着也得有几个秦太后的人。
可厌胜之术就那么发生了。
秦太后估计也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皇帝对秦贵妃的惩罚是禁足吧。
萧宴宁曾以为厌胜之术是皇后所为,最后他觉得应该是裴德妃。
秦太后需要康王笑到最后,她只需对康王动手,所以便不会轻易动裴德妃。
至于皇后,看到秦贵妃落难,则顺势而为。不只皇后,各宫妃嫔都是如此。
其实要不是秦太后在秦贵妃被禁足后,她拿秦贵妃惨兮兮的处境点萧宴宁,他还不一定往秦太后身上想。
有些事从头看结果难,从结果回头看,就会发现很多问题。
秦太后受先皇临终所托,结果皇帝并未过继为嗣,先皇和她名下空空无人。
后来皇帝又执意想把蒋太后接入京,秦太后膝下无子,只能任由人拿捏。
一辈子守着皇太后的名头,看着风光,可皇帝生母入京,宫妃纷纷拜见,纷纷站队。秦太后难道还要和蒋太后争什么吗?她避入佛堂,只觉得自己这个太后的名头是个笑话。
萧宴宁身上淌着秦家的血,秦太后自然想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这有可能都成了秦太后的执念了。
等萧宴宁想通这些后,心下一冷,第一反应是秦追所代表的秦家知不知道这些。
后来他想,秦追应该不知道,秦追不会用厌胜之术害秦贵妃,害了秦贵妃等于害秦家。
但他还是不敢和秦家表露心思。
这也是萧宴宁犹豫再三,把心思告知梁靖的缘故。
萧宴宁讲着一个替换了姓名的故事,偶尔发出疑惑。
只可惜至始至终都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最后萧宴宁笑了,他道:“很多事都太久远了,已无从查证,今日也不过是说个故事给太后解闷。”
说罢这话,他起身准备告退,临走,他又道:“我刚才说成亲的事不着急,不是这段时间不着急,而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萧家和秦家的血脉始于我,也终于我。”
秦太后终于变了脸色,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宴宁:“你……你……你既这样,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得到那个位置。”
萧宴宁笑:“我想得到,是因为我不想有那么多算计我,也不想自己哪天被扣上不明不白的罪名。”
秦太后:“……”
秦太后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她像是枯萎的花,马上就要谢了,所以她又变得平静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心生怨恨?”
萧宴宁:“我是晚辈,不能说谁对谁错。父皇当年入京时,太子都七八岁了。父皇二十多岁的人,他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不愿受人控制。太后准允时,就该想到这些事会发生。太后当年若是狠心一些,就该联合舅舅废先皇诏,选一稚子小儿入京承欢膝下。到时,满朝文武,谁敢说半句不是。”
当时诏书由秦追起草,前往通州送诏书的是秦追和前司礼监掌印怀恩,他们是先皇心腹,可那时也是秦太后的心腹。
秦太后狠一狠心,也许事情就不同了。
秦太后没想到萧宴宁会这么说,随着萧宴宁的话,她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她蓦然站起身,睁大了眼看着萧宴宁。
萧宴宁朝她拜了一拜,转身离开。
秦太后在他身后笑了起来,一开始轻笑,随后哈哈大笑,她道:“你身上不亏流着萧家的血,果然够凉薄,怪不得你能走到最后。可惜,当年我没看透形势,没那份狠心。”
要不然,她何至于此。
秦太后笑得眼疼,她在这宫里守了一辈子,退了一辈子,现在听到了自己从未敢起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没看时间,一下子超过十点了,┭┮﹏┭┮
第153章
萧宴宁从秦太后宫里出来,他人明明已经走出宫门,可秦太后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萧宴宁在永平宫门前站了一会儿,他望着四周的宫墙。宫墙如旧,它沉默地见证着历史,目睹着里面的人事变更。
萧宴宁离开永平宫后并未直接出宫,他去乾安宫看望生病的皇帝。
他去的时候,观海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皇帝喝药,皇帝磨磨唧唧不想喝。听到萧宴宁来了,皇帝立刻坐直了身体,让观海端着药碗退下。皇帝因生病脸色不怎么好看,看到萧宴宁,他眉头皱了起来,那么冷笑一声,语气怪异:“你怎么来了?”
观海看了萧宴宁一眼,默默退至一旁。
萧宴宁无语,他很想叹气。他入了宫要是不来看皇帝,皇帝知道后心思指不定会怎么发散呢,思维发散太多,人估计都会跟着阴郁起来。他来看皇帝了,皇帝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心里就时不时被刺一下,有点不舒服。
这再深的父子情有了裂痕,都不能一下子能抹平。
好在萧宴宁脸皮足够厚实,只当没听懂皇帝话里的阴阳怪气,他道:“儿臣来看望父皇。”
皇帝:“还是老样子,有什么好看的。”话说到这里,皇帝有点别扭起来。
想他以前生病,不管那些皇子公主心里在想什么,都得巴巴地看看他。现在好了,太子没了,除了萧宴宁,其他皇子都被关在诏狱里,别说来看他,能不能顺利出诏狱都难说。
身边没了叽叽喳喳的请安声,皇帝陡然觉得这乾安宫冷清的很。
皇帝:“都过了这么久,于桑还没把他们查清?”
萧宴宁:“儿臣不知,想来于大人有自己的审问节奏。”皇帝这是明知故问,哪怕现在明面上只有他一个皇子,审问进展情况于桑自然会第一时间向皇帝禀告。
他有没有参合过审问情况,皇帝心里门清儿。
皇帝嗤笑一声,他本想说萧宴宁当天质问那些兄弟的模样可是胸有成竹什么都知道,现在说不知,谁信。
只是话都到嘴边了,看着萧宴宁略带几分无奈的模样,皇帝到底没把话说出来。
皇帝心里清楚,这个时候他说再怎么难听的话,萧宴宁也只能听着。然而这样除了让两人心里都不痛快外,也没多大用处,除非他不想要萧宴宁这个儿子了,除非萧宴宁想对他动手。
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还长着呢,每次都这么针锋相对,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知进度就催促着点。”皇帝撇开眼淡淡道:“就于桑那磨磨唧唧的性子,不催再过一年他都不一定能结案。”
萧宴宁本来还以为会得到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结果竟然没有。
他偷偷瞄了一眼皇帝,皇帝正瞪着他。
萧宴宁忙收回眼神直起身道:“是,儿臣知道了。”
皇帝这时又看向观海:“你们都退下吧。”皇帝到底是皇帝,说出来的话自带威严,观海看了看冒着热气儿的药碗,也犹豫了下,带着宫人恭声而退。
最近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就是秉笔太监观海和随堂太监冯恩,明雀在蒋太后生辰第二天就被皇帝寻了由头打了板子,这些天一直在休养中。至于司礼监掌印刘海,他生病了,暂时不能在御前伺候。
观海带人退下后,乾安宫内十分安静,皇帝看向萧宴宁:“你的亲事,你自己怎么想的?”
萧宴宁:“……”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见到他的人都问这个。
难道是他以前的态度不够坚决,还是大家都觉得他以前那话都是假的,又或者是他的身份马上就要换了,他的心态也会跟着变化。
萧宴宁:“儿臣没怎么想,现在这样就挺好。”
“好什么好。”皇帝语气中都是不悦:“一个皇子,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天天就是个孤家寡人,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就不觉得福王府冷清?”
萧宴宁:“……”实话实说,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挺有意思,而且福王府一点都不冷清。
再者,谁说他身边没有知心人,梁靖可比谁都知心。只是碍于身份和性别,他不方便向皇帝透露。
萧宴宁倒不怕皇帝被吓到,都是做皇帝的人了,见多识广,肯定不会被这样的事吓到,他就怕皇帝被气到。
皇帝年岁也大了,刚经历大悲之事,万一被刺激到,萧宴宁哭都没地方哭。
为了他这个老父亲的身心健康着想,他只能绝口不提自己和梁靖的事儿。
皇帝见萧宴宁抬起头似乎想要和自己争辩什么,四目相对,萧宴宁又丧气着把头缩了回去。
皇帝道:“怎么?看上什么人了?”
皇帝心下纳闷,堂堂的皇子,备受器重的王爷,真看上什么人,说出来就是。哪怕身份稍微差点,那也不妨碍什么。萧宴宁这模样,难不成是不可言说之人?
有夫之妇?
萧宴宁:“……”
看皇帝那表情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萧宴宁无奈喊了声:“父皇……”
皇帝干咳一声,他正色道:“朕的意思是你的亲事得慎重。你身边要是个寻常家的女子为妃,心性若是不够坚韧,以后怕是镇不住。”萧宴宁把几个兄弟,几个兄弟妃子的母族,几个兄弟母亲的母族都给得罪完了。
朝堂之上官员们盘根错节,这些人平日里看不起眼,要是拧在一起也是相当大的一股势力。
福王妃要是不够厉害,那只有被吃的份。
别说皇帝想做明君,哪怕他是个昏君,也不可能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萧宴宁要面临的朝堂远比他要严峻,封妃自然要谨慎小心。
皇帝心里想着这些,又轻声道:“你娶个秦家女倒是好主意。”不说秦家原本就会支持萧宴宁,娶了秦家女,未来利益一致,秦家和秦家身后的势力只会更加一面倒地支持萧宴宁,其他官员就算抱团想拿捏萧宴宁也不怕。
“但是娶秦家女也有利有弊,秦氏女为正妃,她所生之子必然要为太子。秦家如今已进无可进,万一到时形势一面倒……”
“父皇,儿臣不会娶秦家女,也不娶其他人。亲事方面,儿臣自有打算。”萧宴宁打断皇帝的话,他知道皇帝在担心什么,无非是秦家女再次入宫,那宫里就出了三代秦家女,加上子嗣问题,日后朝堂之上,秦家可不是坐拥半壁江山。
时间久了,天下不知道是皇帝说的算还是秦家人说的算。若皇帝一朝被架空,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话语权旁落。
人心这东西最不值得考验,面对触手可及的顶天权势,谁也不知道秦家会不会动心。
皇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一愣皱眉:“可是……”
萧宴宁垂眸沉声道:“父皇,朝堂上站着的官员,有一个说一个,不管他是姓秦还是姓刘,不管他是在京城还是在京外,只要能实心做事,那就能当这个官。反过来说,管他姓秦还是姓刘,只要犯了事,该住牢住牢,该罢官罢官就是。”
皇帝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他道:“秦追和秦昭这些人犯事你也这态度。”
萧宴宁没有吭声。
皇帝脱口道:“你这样可真就成孤家寡人了。”
包括皇帝在内,也不能随心所欲,遇到一些事,也要掂量考虑。
皇帝见过不少孤臣,还第一次见有人准备做孤君呢。
单凭对错,不论人情。
这样的臣子都不怎么受人待见,这样的君王得多遭人恨。
萧宴宁:“这样的孤家寡人,儿臣觉得挺好。”
皇帝看着他,上上下下看着。
皇帝突然悟了,他就说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萧宴宁有登高的心思,他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现在他明白了,萧宴宁心中所想和常人不一样,皇帝敢说,除了萧宴宁其他皇子没人有这样的想法。
皇帝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萧宴宁这想法也太单纯了些。
成亲是利益相绑,官员之间相互提携也是一样。
萧宴宁真这样,那名声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皇帝:“你就不怕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
萧宴宁:“父皇,人生短短几十年,儿臣不看重个人名声。”他很想说,太看重名声活得太累。一想到皇帝都这样一辈子了,他说这话不合适,于是便没吭声。
皇帝发现自己怎么说都说不过萧宴宁,也不知道萧宴宁这脑子怎么长的,这么拧巴。
正在这时,秦贵妃来了。
萧宴宁向秦贵妃行礼:“母妃。”
秦贵妃笑:“给皇上请安也不知道劝皇上把药趁热喝了。”
皇帝:“……”
萧宴宁:“……”
秦贵妃端起药碗,抿了口:“是有点凉了呢。”
“凉了就要观海去热一热。”皇帝看秦贵妃眉头都皱一起了,忍不住道:“是不是观海见到你多嘴多舌和你说了朕没吃药?”
秦贵妃:“皇上,观海哪会多嘴。臣妾有眼睛,看得到。”
一碗药未动放在那里,她看不见才怪。
皇帝:“……”
秦贵妃来了,萧宴宁也不想在这里继续讨人厌,于是道:“父皇,母妃,儿臣告退。”
皇帝:“去吧。”
秦贵妃:“天冷,下次入宫多添点衣裳。”
萧宴宁应了声,转身麻溜离开。
等萧宴宁走后,皇帝接过秦贵妃手里的药丸,仰头一口气儿把药喝了下去。
皇帝放下药碗拿起旁边的细巾擦了擦嘴,秦贵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皇帝被看得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秦贵妃摇了摇头没吭声,皇帝道:“你没事,朕有事,朕刚才和那个臭小子提起了成亲之事,朕提了点想法他二话没说就给拒了。那个混账东西整日里说着不想成亲,要成亲也找个自己喜欢的。这多少年过去了,也没见他找到喜欢的,你是他母妃,有空多劝劝他,现在不比从前,不能太任性了。”
马上就是当太子的人了,得稳重起来。
秦贵妃好奇道:“皇上都提了什么人?”
皇帝:“寻常人家的,秦家女都提了,他都不乐意。”
秦贵妃哦了声,她笑道:“小七性子就那样,犟得很,他不乐意就随他去吧。”
皇帝:“以前也这么想?”
秦贵妃没有立刻吭声,她看着皇帝,诚恳道:“以前,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笑了下,笑容和她的话一样低落。
皇帝本来想说什么,秦贵妃轻声道:“皇上知道,小七来之不易……”
皇帝瞬间撇开眼。
秦贵妃这辈子做过两件牛叉的事,一件就是生了萧宴宁。
一开始皇帝并不想秦贵妃有子嗣,他不想秦家出了秦太后,出了秦贵妃,再出一个流着秦家血脉的孩子。
这个孩子要是皇子,一旦出生,对秦太后和秦家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他有长子还有好几个儿子,长子已被立为储君,秦家要是起了别的心思,后宫和朝堂都会不安。
皇帝这想法,秦太后明白,秦家明白,秦贵妃又不是傻子,她也明白。
她本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入宫为妃。那天从秦太后宫里出去时,遇到了皇帝。
当时情况就是皇帝想利用秦家和秦太后尽快稳定朝局,秦太后不甘心,也怕秦家事后被坐稳皇位的新皇清算,就想在后宫这块使使劲儿。
所以宫门前相遇一个顺势而为,一个圣旨都下了也逃不了婚,入宫就入宫。
秦贵妃入宫时才十七岁,有点任性。
皇帝比她大了七八岁,加上她的身世背景,皇帝难免有点心虚还有点愧疚,就各种宠秦贵妃。
皇帝不想要秦家的孩子,而秦贵妃却觉得不行,她有点不认命也有点不甘心。她一辈子还很长,总不能就靠着皮囊过几年优渥生活,然后看着别人和和美美儿孙绕膝自己羡慕不已孤老终生吧。
于是秦贵妃天天这折腾那折腾,不知怎么的成功给折腾怀孕了。
消息被御医确认时,别说皇帝了,秦贵妃自己都很懵。
秦贵妃有了身孕,秦太后知道后立刻派人去护着,再也没人比秦太后知道宫里的孩子不易生存。
而与此同时,皇帝失眠了一夜,最后他想,不一定是皇子,万一是个公主呢。
然后众人瞩目中,萧宴宁出生了。
秦贵妃一开始对萧宴宁的到来是又惊又喜还有点嫌弃和害怕,嫌弃和害怕主要是刚出生的孩子长得太丑了。
而从秦太后在萧宴宁一岁时就想教他读书,就可以看出她对萧宴宁抱有多大期望。
秦贵妃有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拿萧宴宁怎么办,她怕皇帝对萧宴宁的过度喜欢是捧杀,又怕皇帝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萧宴宁。
好在皇帝虽然不想要流着秦家血脉的孩子,但等孩子出生了,他到底也有两分疼爱之心。
只是谁也没想到萧宴宁自己争气啊,还不会说话就把皇帝哄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第二件事就是送明雀入了内书堂。
当年明雀被萧宴宁救下之后,秦贵妃派永芷宫的掌事太监元平去处理这件事。
明雀是前司礼监掌印随恩的干儿子,宫里向来捧高踩低,随恩是先皇旧人,新皇身份又尴尬,随恩低调行事还来不及,哪里还有风光在。
随恩本想走秦太后的门路入内书堂读书,又担心皇帝知道后心中不喜,这样明雀怕是一辈子没出头之日,他只能放弃这个念头,慢慢筹划。
在明雀被打之后有被萧宴宁给救下,随恩决定走秦贵妃这条路。
秦贵妃也是秦家人,可她受宠,又有个得皇帝喜欢的儿子,她和秦太后又不一样,没那么打眼。
随恩见到秦贵妃表示明雀是个有心的人,他很上进也很用功,只要给明雀一个机会,他早晚能在宫里站稳脚跟。
随恩说秦贵妃的这份恩情,他日明雀必会衔草报恩。
秦贵妃当时也没想过明雀能怎么样,送他去内书堂也不算坏事。
何况人是萧宴宁给救下的,明雀小小年纪就被人欺负成那样,也怪可怜的,就答应想想办法。
随恩是宫里的老狐狸,还提点秦贵妃找人办这件事时千万不要牵扯到自己身上。这是以防万一日后明雀出事被皇帝发现他和随恩的关系,连累到秦贵妃。
萧宴宁当时才三岁,随恩见秦贵妃时,他就在秦贵妃跟前呼呼大睡。
也没人想过一个三岁的孩子能理解他们说的话就是了。
后来明雀找机会挑破了自己被萧宴宁救下的事实,又把秦贵妃给摘了出去,把不必要的风险给彻底抹杀掉。
在他成了御马监掌印后,也曾对秦贵妃表示未曾忘记当年提携之恩。
秦贵妃这些年都没用得上他,也没想过让他如何,就让他在皇帝跟前好好当差。
这也是萧宴宁为什么会找上明雀,而明雀也愿意帮他的原因。
这两件事,一件皇帝一开始就知道。
另一件估计明雀站在萧宴宁这边时,皇帝就想通了一些事。
御马监,不但掌管皇庄京营皇庄,还掌管全国草场,为全国卫所、军营提供马匹。御马监一方面与户部分理财政,为宫廷的“内管家”,另一方面分兵部权,在内廷掌管着腾骧四卫营马匹及象房等事,对外廷,它掌管兵符。
但凡当日联手的不是萧宴宁和明雀,皇帝都能让明雀死一千次一万次,而不是只打了他四十大板。
而皇帝对明雀从轻发落,秦贵妃的心就一直晃荡着。
今日趁着机会,皇帝和她也算是心照不宣把这事给说开了。
于是皇帝道:“自己都嫌苦,以后不要刻意去尝药了,朕又不会怀疑你在药里下毒。”
秦贵妃:“……”她那不是怕皇帝看到明雀就觉得糟心,就胡思乱想,想用实际行动给皇帝一个保证。
结果,皇帝还不领情。
秦贵妃:“是,臣妾知道了。”
皇帝喝了药,有些犯困,秦贵妃便想告退,皇帝突然扭头看着她道:“你后不后悔入宫?”这话皇帝以前哪会问,今日话赶话,事赶事,就给问出来了。
秦贵妃:“臣妾没想过会入宫,臣妾当年还想着就凭臣妾的家世和容貌,这京城好儿郎不得任由臣妾挑啊。”
皇帝:“……”
秦贵妃,看吧,说了实话,他又不乐意听,说假话,都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说这个慌。
皇帝:“其实这京城好儿郎家也就那样,后院里也是三妻四妾,琐事没完没了。”
秦贵妃:“……”
好吧,他是皇帝,皇帝说得对。
***
萧宴宁在秦贵妃端起药碗抿一口药时就知道秦贵妃的想法,明雀确实站在他这一边了,他站在那里就是明雀背叛皇帝的证据。萧宴宁只能先溜,后面的事他相信秦贵妃能搞定。
搞不定的话,再慢慢想办法。
萧宴宁回到福王府,觉得气氛有点不一样。
砚喜迎上来低声飞快说道:“王爷,梁大人来了。”
萧宴宁心下一喜,笑容不自觉浮在脸上,他边快步走边吩咐:“让厨房做些他喜欢吃的糕点,还有做条鱼……”
砚喜笑道:“王爷放心,都吩咐过了。”梁靖可是福王府半个主子,他自然要上心。
萧宴宁嗯了声,朝内院走去,不用想,梁靖肯定在他房内休息。
推门而入,梁靖应该是洗漱了一番,只着里衣,正躺在内室的床上睡得安稳。
萧宴宁看着他,眼中满是欢喜。
他已经好多天未见梁靖了,此时看着这人俊秀的脸庞,英气的眉眼,顿时觉得哪哪都好看。
梁靖审到想要的口供后,同刑部侍郎金丛立刻往京城赶。
金丛以为他立功心切,心下还泛酸。谁不知道萧宴宁快成为太子了,就梁靖和萧宴宁的关系,又成功抓住了平王,那可是从龙之功,还用得着赶路嘛。
到了京城,梁靖把东西往金丛怀里一扔,说了句他们连日赶路,身上有异,不易面圣,他先回去洗漱,然后就走了。
金丛都傻眼了,这到底是想争功,还是不想争啊。
梁靖直奔福王府,萧宴宁入了宫,他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人。
墨海还说怎么没能提前说一声,说王爷知道后肯定会很开心。
梁靖但笑不语。
熟睡之际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梁靖猛然睁开眼。
床边的人刚刚映入眼帘,他眸中犀利的防备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嘴角浮起个浅浅的笑。
“宴宁哥哥……”
梁靖喊道,因还未睡醒,声音暗哑低沉。
萧宴宁拉起他的手,在他手腕处咬了一口,他倒是想咬嘴上,只是梁靖一会儿要回梁家,嘴上不大合适。
梁靖就躺在那里,脸上全是笑意,就那么看着萧宴宁张口。
作者有话说:
更新,o(* ̄︶ ̄*)o
第154章
萧宴宁也就是表情看着狠,动作看着凶,等牙齿真碰到胳膊上的肉时,他也只是那么轻轻咬了下,随即在那块皮肤上印了一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梁靖仿佛傻了一样,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
他呆呆地看着萧宴宁,呼吸蓦然重了三分都不知道。
萧宴宁抬眸看着他笑了,他抬起头松开梁靖的胳膊,然后在这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翻身上床。
动作干净利索,俯身而下时又呆了些许急切。
寒冬腊月,萧宴宁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冷意,梁靖被他身上的寒气刺激得瑟缩了下。萧宴宁想起身把外面的衣服脱掉,梁靖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萧宴宁也没坚持,他们多日未见,见面之后自然想要亲近一番腻歪一下,泛凉的衣服早脱晚脱都是小事。
萧宴宁在梁靖饱满的唇珠上亲了一口,梁靖的呼吸声都停了,萧宴宁含笑道:“呼吸。”
再这样光吸气儿不出气儿得把自己憋坏了。
梁靖:“……”
他红着脸望着萧宴宁,不知道是太过难为情还是被憋的。
梁靖只着里衣,萧宴宁的视线扫过两人因胡闹而错乱的衣衫,他神色认真地询问:“受伤了没?”
梁靖那句没有还没说出口,萧宴宁已经伸手拨开了他的衣服,一时间梁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梁靖总喜欢在受伤这种事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的话在萧宴宁这里已经没有信誉度了。
天气很冷,萧宴宁的指尖温度并不高,梁靖却觉得随着他手指的游走,自己整个人要烧起来。
没了衣服的遮挡,身体的变化一点一点呈现出来。
梁靖抓着萧宴宁似检查又似四处点火的手,声音里带着几许讨饶:“宴宁哥哥,这次没有受伤,真的。”
萧宴宁扣住他的手放在一边,两人十指相扣,冷热交织。
梁靖还想说什么,只是他的话被萧宴宁低头全部都给堵在了喉咙里。
床幔微动,暧昧之声微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内各种声音都平静下来。
大冷天,两人身上却布了一层细汗。
此时两人的体温已经变得一样了,他们挨得很近,呼吸声轻轻交织在一起。
梁靖:“宴宁哥哥,平王……”
他刚说了几个字,就被萧宴宁用手捂住了嘴:“这时候提这些扫兴的事做什么。”
梁靖:“……”
他本来想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当萧宴宁朝自己看来时,他脑子一白,等回过神,他已经伸出舌尖在萧宴宁手心里扫了下。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梁靖心道,萧宴宁就像是话本里诱惑人的妖精。
要是萧宴宁知道他心中所想,估计都接不上话。
做出引诱之姿的人是梁靖,他还要说别人是妖精。
这世上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当然,萧宴宁没有读心术,不知梁靖心中所想。萧宴宁因梁靖的动作眸子一暗,他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扣,然后盯着梁靖的眼睛语气轻且危险:“梁靖,我的制止力没你想的那么好,你要在这样,后果自负。”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很清楚彼此的状态。
梁靖的眼睛来回转动着,他整个人都在发热,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并未转开视线,他道:“制止力不好也行啊。”
萧宴宁:“……”
萧宴宁深吸口气:“你今晚要回家。”
梁靖哦了声,其实他想说回家也没事,不过他也知道萧宴宁肯定不愿意。为此,梁靖心里又有些莫名的欢喜。
萧宴宁看他脸上原本还有些失望,突然又自顾自地傻乐起来。
萧宴宁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只是看着梁靖脸上的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外面风风雨雨,两人在房内自成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萧宴宁什么都不愿意想,能得一时安稳,便得一时安稳。
等两人收拾好,砚喜便命人传膳。
这几日梁靖急着赶路,基本上都是以干粮为主,现在吃到合心意的饭菜,愣是多吃了半碗饭。
萧宴宁本来没什么胃口,看梁靖吃那么香,他也跟着吃了点东西。
放下碗筷,梁靖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当初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虽然不打算提平王,也知道萧宴宁安然坐在眼前,那就是萧宴宁是最后胜利者,可他还是想知道当天的事。
这些天外面流言纷纷,他夜里几乎没睡安稳过。
有时也会做一些血淋淋的梦,梦醒,他不断告诉自己萧宴宁会没事,但还是控制不住会往不好的方向想。
梁靖有时也会骂自己脑子有病,他还请过大夫,喝过不少药,结果屁用没有。
没见到人,他就是一直担心。
萧宴宁知道他的忧心,于是抓着他的手把当天发生的一切给说了。
再说到他前去拦截平王时,梁靖打断萧宴宁的话满眼关切:“那皇上知道明雀的事后,对你生气了吗?”身为臣子,他再清楚不过帝王的底线在哪里,萧宴宁和明雀联手,那和打皇帝的脸没什么区别。
这事搁在谁身上,一个窥视帝行的罪名就能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梁靖自京城出发时一直就担心这个,他知道皇帝偏爱萧宴宁,可他还是不敢赌。他甚至想过最坏的情况,想的心惊胆战。
萧宴宁:“生气了,不过父皇忍了。”
梁靖:“那就好。”
萧宴宁嗯了声,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秦贵妃和明雀之间还有一遭事,哪怕他多走弯路,他也绝不会让梁靖涉险。
有些事不说有完全把握,最底线是他要护着梁靖平安才行。
亲耳听到那天的事,梁靖的心这才算是完全落下。
萧宴宁用手点了点他的手心:“这下不用担心了吧。”
梁靖笑了。
萧宴宁:“以后入宫的时候离刘海远一些。”
梁靖:“刘海是投靠了哪个皇子了吗?”
萧宴宁:“我不知道他投靠了谁,但我知道他对我有意见。”
梁靖站起身急了:“这怎么能行。刘海最得皇帝的心,他要是在皇上面前说你坏话那怎么办?”刘海身为司礼监掌印,又得皇帝信任,平日里皇后和秦贵妃这些后宫妃嫔都对他相当礼遇,几个皇子看到他也比较客气。
这样的人对萧宴宁有意见,那跟祸害有什么区别。
萧宴宁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回座位:“你急什么,刘海能有我得父皇的心?”
梁靖:“这不一样。”
萧宴宁:“哪不一样?”
梁靖睁大眼:“他怎么能和你比。”说罢这话,他又补充了句:“谁都不能和你比。”
萧宴宁心中一乐,他道:“放心吧,现在宫里宫外就我一个皇子,刘海又不是傻子,他哪敢在父皇面前说我半句不是。再说,有明雀在旁边盯着他,他不敢乱说话。”
梁靖瞪着萧宴宁:“你知道刘海对你有意见,你平日里怎么没有防备一下?”
萧宴宁:“他对我有意见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干看着。再说,父皇在位二十多年,刘海那点心思也瞒不住他。”
萧宴宁什么时候发现刘海对他有意见的。
就是那次他闯诏狱后,入宫被拦,无奈只能持刀横在脖子上吓唬宫门守卫。
后来他打听到刘海对皇帝说的是福王持刀入宫,侍卫不敢拦。
皇帝在宫中,而身为皇子却持刀入闯禁宫,那和谋逆有什么区别。但凡皇帝在气头上,刘海那句话就是在火上浇油,皇帝一怒之下,说不定连见都不见他一面,就让禁卫把他扔出宫了。
哪怕事后知道了实情,心里恐怕也会起芥蒂。
其实当时萧宴宁跪在乾安宫门前,心里就在泛嘀咕。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以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皇帝要是知道他脖子受伤,别说他持刀闯禁宫,他就是把宫门烧了,皇帝也不会让他脖子流着血跪在殿门前。
不说罪名不罪名了,至少也会先给他请个御医包扎伤口。
而那天萧宴宁入殿见皇帝时,皇帝看到他脖子上的伤口满脸惊吓,人可以说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也就说,这期间,皇帝根本不知道萧宴宁受伤了。
刘海根本没向提这件事,按理说以刘海的心性和地位,他不该也不会这么做。
萧宴宁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刘海清楚,可他还是用言语误导了皇帝一把。他大抵想着,萧宴宁持刀这事皇帝应该不能容忍,趁机在皇帝面前给萧宴宁上点眼药水也好,没想到,皇帝竟然忍了。
从那之后,萧宴宁面上不显,心里则对刘海处处都在防备着。
刘海跟在皇帝身边数十年,他可以说是最了解皇帝的人,可同时皇帝也了解他。
皇帝当时没起疑心,不代表后来没起疑心。
要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明雀都被打了板子,而刘海却还在因病无法在御前侍奉。
梁靖很小的时候就觉得皇宫像是吃人的怪兽,现在他甚至觉得皇宫里一片树叶都能砸死人。
谁能想到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的刘海,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刘海身为皇帝身边的近侍,心思稍微偏颇一些,对大臣对皇子说不定就是一场灾难。
想到这里,梁靖不由地看向在不远处守门的砚喜。
不出意外的话,砚喜以后在萧宴宁身边充当的角色就是刘海在皇帝身边的角色。
如果砚喜要是生出别的心思想要瞒着萧宴宁……
这个念头一起,梁靖的眼神都冷了起来。
砚喜站在墙角,莫名觉得脖子有点冷。
视线和梁靖对上后,砚喜腿都软了,梁靖眼里怎么都是杀气啊。
萧宴宁看到这一幕,语气幽幽:“砚喜胆小,你就别吓他了。”
梁靖:“我没吓他,他要真敢对你有二心,我就杀了他。”
两人这个时候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谈话内容清楚地传到了砚喜耳中。
砚喜扑腾跪在地上,他都快哭了:“王爷,梁大人,梁将军,苍天为证,奴才对王爷忠心耿耿,奴才可不敢背主啊。”
第155章
砚喜在梁靖冷冰的注视下,就差指天发誓了。
最后还是萧宴宁把砚喜从梁靖的死亡凝视中给解救了出来,他拉着梁靖的手轻描淡写道:“砚喜不会,他要是真敢做对不起我的事,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会清理门户。”
砚喜本来见萧宴宁开口还有些欣喜,这下都快自闭了。
砚喜不了解梁靖他还不了解萧宴宁,萧宴宁说话的语气向来平淡,但他做事绝不手软。
他们这福王府也不是一直都这么风平浪静,萧宴宁对待不忠的人,从来不会因为他们哭泣、讨饶而心软。
哪怕他们有天大的理由,在萧宴宁眼里弃主就是弃主,再情有可原,结果都一样,毕竟要承担后果的是他。
所以做出背叛行为的人,萧宴宁绝不会留在身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宴宁看似很好说话,可他最是冷清冷心。砚喜清楚萧宴宁的性子,不用梁靖吓唬他,他也不敢有二心。
萧宴宁让砚喜起身,然后看向梁靖:“我同你一起入宫见父皇。”
梁靖一回京就往他这里跑,连宫门都没入,这事还是得补救补救,不然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心里怕是不痛快。两人刚才胡闹了一通,又吃了个饭,时间有点耽搁了。
梁靖:“我和金侍郎一路风尘仆仆,这般面圣实在有些不雅观,就商量了下各自先回去洗漱一番再入宫。”随即他又老老实实地说:“不过这些都是我的借口,我就是想先来见见你。”他心里惦记着萧宴宁,惦记得抓心挠肺,好不容易回了京,他片刻都不想等。
萧宴宁:“……”梁靖向来喜欢打直球,每次都让他措手不及,也让人心生喜意。
萧宴宁和梁靖坐着福王府的马车一起入宫。
刚到宫门,两人下了马车,身后就传来了金丛的呼喊声。
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能入六部为官的人没一个是傻子,何况金丛已是刑部侍郎。
要是眼下形势不明,金丛肯定会拿着平王的口供第一时间入宫向皇帝禀告,到时可得头份功劳。
现在萧宴宁前途一片光明,这种情况下金丛要是撇开梁靖向皇帝邀功,那就是在自找不痛快。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梁靖才不会做。
金丛走到两人跟前,先是向萧宴宁行礼,然后看向梁靖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梁靖朝他点头回应。
金丛用很隐晦的目光打量了下梁靖,发现他换了崭新的衣衫不说,连头发都洗了,看样子是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形象。
好在同朝为官,他也一样,不会在这方面被比下去。
三人一同入宫。
他们到的时候,秦追、杜检和也在。
这明显是等梁靖和金丛一入京,他们就聚在一起了,现在就差于桑那边有关几个皇子的口供了。
按理说,几个皇子细皮嫩肉又没受过什么罪,于桑应该是最快审问完,结果他那边反而最慢。不知道是不是几个皇子都在他手上,他不知道该怎么查案了。
秦追默默看了萧宴宁一眼,心下叹息一声,因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萧宴宁对梁靖的偏爱肉眼可见,这点连秦昭都比不上。
梁靖不过入宫述职,哪有皇子巴巴跟着的,生怕皇帝把人吃了不成。
而皇帝没搭理梁靖和金丛,他看向萧宴宁,眼皮一抽:“你怎么又进宫了?”出宫时飞快,入宫倒也飞快。
萧宴宁脸不红心不跳道:“儿臣想到还有一事要禀,正好就和梁靖、金侍郎一起入宫。”
皇帝呵了两声,他的下巴朝梁靖的方向抬了抬:“你是有事要禀,还是担心他?”
萧宴宁硬着头皮一脸正色道:“父皇,梁靖奉命行事,审案之事他做的可能不够圆满,下次他会努力做好的。”
话可是皇帝当众说的,梁靖截击平王是他的旨意,这个时候怎么能不承认呢。
皇帝又冷呵两声,他这才看向金丛和梁靖:“起来吧。”
金丛面上不显,心里生惧,他们这些朝臣不是不知道皇帝偏爱萧宴宁,看到他们私下里相处的模样,只能说他们想象力还不够。
就梁靖私自带兵之事,换个人恐怕都难以全身而退。
梁靖在皇帝心里算个屁,要不是看在萧宴宁的面子上,梁靖哪还能安稳站在这里。
想到这,金丛心下泛酸,折腾了一圈,谁能想到站到最后的是萧宴宁,梁靖这个伴读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看来,以后梁靖是个不能随意得罪的人。
在就地审问完平王,梁靖和金丛就先上了一份折子告知皇帝。
现在不过是给皇帝过目平王口供。
皇帝让查平王,包括查通州平王府。事发突然,平王那拨人根本来不及送出消息就被拿下。金丛审问平王时,梁靖连夜带人前去搜查平王府。
平王在通州的声望很高,梁靖带人前去时还遇到了点阻力,幸好皇帝威严更甚,没人想担谋反的罪名,那点阻力也就不成事。入了平王府,平王书房内的暗格中很多书信都没来得及销毁,梁靖掀开看了。
其中就有关于艰难河堤决口的事。
康王和平王说起江南水灾,可以利用这件事把静王和秦昭拉下水。
平王那边的诡谲之士便一不做二不休出了个馊主意,让人把河堤给炸毁了,那时正逢太子对静王等人处处逼迫。这么做的本意是想让静王、秦昭和太子相互怀疑,相互攀咬。
这一炸把后路也给炸了。
康王没想到平王会这么做,两人还在信中吵了起来。
平王也没想到自己身边竟有这般鬼才,又没办法说不是自己的主意。
事已至此,只能往前不能后路,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加迷离,平王事后还派人炸了第二次。
这样只会加深误会。
谁曾想半路杀出来个萧宴宁,事情走向就诡异起来。
攀咬是攀咬了,怀疑也怀疑了,但三方竟然没打起来。
事后平王还称萧宴宁是搅屎棍。
就把所有书信全部封箱。
面对这些证据,平王想抵赖都不行。
他哪怕一言不发,照样能治他的罪。
情况和萧宴宁当天所猜测的大差不差,这些年平王和几个皇子都有书信往来。
平王和太子之间是寻常书信,同康王、瑞王的书信都在暗格中,里面难免要提及一些敏感的话题。安王不怎么写信,每次逢年过节都是送点明面上的东西,慎王则把平王当做记忆中的长辈,问候之言有些亲近。
因为蒋太后的关系,平王和静王的书信来往,除了亲近,还有指点。
皇帝把平王的证词掀开看了两眼,又随手放下。
皇帝看向秦追和杜检:“徐渊和袁古方那里查的怎么样了?”
秦追和杜检上一步禀告。
袁古方和徐渊一样,蒋太后生辰当天直接被扣押入狱,且家人被分别关押审讯,证词上自然会有不同处。
秦追道:“臣同杜大人奉命查义勇侯自尽认罪之事,袁大人承认义勇侯自尽前,她确实私下单独见过义勇侯,义勇侯在他的劝说下担了所有的责任。”
不承认也没办法,康王都被抓了。
袁古方这个康王岳父死守着秘密又能如何,况且事发突然,他入了宫就没再回家,一些秘密很容易就搜查出来了。
皇帝没吭声,他是万万没想到康王还真和义勇侯府有牵扯,如果康王没被发现,那太子死后,康王清清白白,哪怕身体不好,也会有朝臣推举他。
康王表面看起来身体不好,人又无害,可私下里不知道抓住了多少人的把柄,又在不动声色间拿捏住了多少人的弱点,不知道挑动过多少人心中的不平。义勇侯府想更进一步,再也没有比从龙之功更好。
康王隐藏在暗处,背后又有平王支持,一步险棋换一步登天。
皇帝看着袁古方的证词,他闭了闭眼,又道:“徐渊呢?”
“徐大人家有不孝子。”秦追轻声说。
徐渊一心想做纯臣,然而他家有人犯了死罪,正好被康王拿捏住把柄。
徐渊不想儿子死,只能一步错步步错。
康王用安王的事把静王他们推到明面上,他在暗中等着静王他们和太子打擂台,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没有萧宴宁,他的计划可能就成功了,毕竟就算是太子,到了最后想到了防备萧宴宁都没想过防备康王。
康王实在太过无害了,他低调不起眼,却很会拿捏人心,把那些官员收拢在一起,不知不觉中为他所用。
皇帝因康王神色晦暗不明。
萧宴宁看着地面,康王从小身体不好,裴德妃从小就对他期望甚深,很多时候康王就算是病了,还在挂念着读书,生怕自己落下功课。
康王对皇位的执念可以说远高其他兄弟。
皇帝道:“快过年了,这些糟心事年后在处理吧。”
秦追和户部尚书杜检相互看了一眼,他们都怕夜长梦多。
杜检心里琢磨着,要不要逼皇帝一把,如今事实清楚,把人留到年后又能如何。
逼皇帝做个决定,说不定还能卖个好给萧宴宁。
一代皇帝一代臣,如今他也要为杜家的子孙着想。
只是还没等杜检开口,萧宴宁道:“父皇,三哥既然是冤枉的,那把他给放了吧。”
安王在诏狱都快蹲出花来了,现在有了证据证明他是被人陷害,再不放说不过去。
皇帝看着他没有说话,萧宴宁又道:“平王叔被抓,通州有些不平静,东海怕是会趁机而动,三哥将帅之才,不如让三哥前去通州震慑东海。”
“此事不可。”皇帝还没开口,杜检忙道:“如福王所言,安王的确有将帅之才,只是安王在诏狱时日已久,还需休养身心,再者东海毕竟是芸妃娘娘母族,安王威慑东海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谁知道安王在诏狱呆了这么久心有没有扭曲,让他前往通州有些不妥。
萧宴宁:“三哥的心性父皇最是了解,东海若真有异动,三哥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把大齐百姓的命拱手让出。”
杜检还想说什么,皇帝抬了抬手,他看向萧宴宁:“你就这么信任安王?”
萧宴宁:“是。”
皇帝道:“你说的有礼,等安王出诏狱,朕问问他的意见。”
萧宴宁:“那儿臣一会去接三哥出诏狱。”
等接了安王出狱,他就先把人带到福王府。
一来安王府需要修整一番,二来,萧宴宁也不想安王触景生情。
皇帝嗯了声,算是同意了。
正在这时,观海前来禀告,说裴德妃求见。
皇帝垂眸:“你们这一个个今日都闲了,不见。”
观海神色有些为难,他道:“皇上,德妃娘娘说前来认罪。”
皇帝:“……”
萧宴宁和在场的人都没吭声,他们心里都明白,德妃这是准备把康王的罪都往自己身上揽。
第156章
皇帝冷嗤了一声:“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都扎堆来了?”
秦追和杜检垂着眼没吭声,金丛远不如秦追这些人沉稳,看皇帝似有怒意,眼中忍不住挂了几分忧色。
梁靖神色麻木地站在殿内,自打义勇侯府的事发生之后,他现在听到什么消息都不会觉得奇怪。
萧宴宁则道:“父皇,儿臣先去接三哥出诏狱。”裴德妃那些认罪之词,他不想听,听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自古以来,谁有罪,谁就承担责任,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萧宴宁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说起告退的话。
皇帝道:“都退下吧。”
萧宴宁等人离开殿内时,看到了正在殿门前的裴德妃。
裴德妃穿着朴素,脸色很平静。
因罪名未定,秦追等臣子还是如同往日一般问候了一声,而萧宴宁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拉着梁靖离开了。
裴德妃看着萧宴宁的背影,默默垂下眼。
秦追以最快的速度和同僚告别,然后堪堪在宫门处追上了萧宴宁。
梁靖知道秦追有话要对萧宴宁说,于是找了个借口先上了马车。
秦追追上来本来想提醒下萧宴宁,说他太不稳重了。看到梁靖,那些话又说不出口了,秦追叹了口气。他敢打赌,不超过一个时辰,萧宴宁强行拽着梁靖无视裴德妃的消息就会传遍百官耳中。
现在朝堂上也不是每个朝臣都希望萧宴宁登上那个位置,今日这事正好给了他们弹劾的理由。
萧宴宁知道秦追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别人向皇帝进谗言,说他还未成太子便已目中无人,今日他可以对裴德妃无礼,明日便可无视皇帝。
萧宴宁当然可以做做样子,费个口上的功夫称一声德妃娘娘,反正结果都一样。只是一想到康王和义勇侯府勾结的事,他就浑身难受。
更何况他如果要执意那些明面上的礼节,梁靖也要忍着恶心问候裴德妃。梁靖又不欠裴德妃和康王什么,他们手上却沾染梁家父子和数万西北将士的血,梁靖是臣子,就要因礼节而忍耐吗?
这个时候萧宴宁要是为了名声都不能顾及到梁靖的心情,那以后他要怎么去护着梁靖。
有些事,一步退,步步退。
萧宴宁看着秦追:“我知道舅舅想说什么,我就这脾气,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舅舅放心,我也是一时任性,父皇不会因此责怪我的。”
秦追一脸无奈,他慢声道:“改不了就不改,王爷心里有数就好。”
站在梁靖的立场上,没对裴德妃和康王动手,那都是被臣子身份束缚着。好在朝堂上有他在,大不了萧宴宁和梁靖被弹劾时,他捋起袖子和那些人吵架,不,是据理力争,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干过。
于是秦追道:“王爷不是要接安王出诏狱吗?时间不早了,快去吧。”
萧宴宁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
乾安宫,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裴德妃,他没有开口,裴德妃也没。
两人就那么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道:“你说自己要认罪,认什么罪?”
裴德妃对着皇帝笑了下,和以往一样的笑让皇帝恍惚了下,耳边却是裴德妃清清冷冷的声音:“当年太子在南疆遇刺,是臣妾派的人,还有,太子染上药瘾也和臣妾有关。和平王勾结,也是臣妾的主意,当时康王还未出宫建府,这些事他根本不知道。康王为臣妾所连累,他身为人子,发现了臣妾所作所为,臣妾当时已陷太深,只能以命相要。康王没办法看着臣妾死,只能顺着臣妾走错的路走。”
听她提起已故的太子,想到当初在大殿上那个因药瘾而丑态百出的人,带入到太子身上,皇帝心中不禁一阵发寒,他的手放在桌子上,厉声:“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德妃轻笑了下,她直视着皇帝:“因为不甘心,同样是皇子,皇上看重太子,偏爱七皇子。康王这些皇子在皇上眼中又算什么?康王身体不好,臣妾原本也没想过要他争什么。皇上看重太子也就罢了,为什么会偏爱七皇子?后来臣妾想明白了,因为皇贵妃身后的背景,哪怕是皇上,也不得不偏心。皇位只有一个,为什么只能是太子坐,为什么皇上不能偏爱康王和其他皇子?臣妾实在是不甘心。”
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过对太子动手,太子独身前往南疆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要是太子真没了,那身为二皇子的康王哪怕身体不好,谁又敢忽视。
至于和平王合作,大抵是同样失意的人冥冥之中自有感觉。
同父同母,突然之间一个就成了天下之主,一个成了不能随意动弹的藩王,哪怕是亲兄弟,身份的变化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以前的兄弟情深变成了疑心,平王的一举一动都需要小心谨慎。
不过是相差几个年头,命运就不一样了。
以前能平视的人,现在平王只能跪拜。
掌管天下,这种诱惑就像是一颗种子,时不时刺激着人的欲望。
欲望不得控制,便容易生执念和妄想。
总想这得到天下的人是好运,要是换做自己,也许能做得更好。
裴德妃自然知道平王也有野心,但却是一把好刀,有些事他们身在京城不方便做,身在通州的平王就方便很多。
皇帝看着裴德妃:“是你的野心害了自己和康王,不要把罪责都推到别人头上。按照你所说,朕这么偏爱小七,他身后又有秦家,他最应该和太子争。可是,偏偏就他没有。”
听到这话,裴德妃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皇上真是够偏心,七皇子都把所有人给拉下去,他马上就要上位了,皇上竟然还觉得他不争。真是可笑。”
皇帝闭了闭眼,他道:“他有自保的能力和手段,这和争不争有什么关系。”
他的确看重太子,皇位只有一个,太子为君,其他皇子只能为臣。
但是他也没有把其他皇子的牙给拔了,让他们彻底被太子所压。君臣之间,只要君王不是昏君,面对手中有筹码的兄弟,心中哪怕有忌惮,也不会动手。
皇帝睁开眼,眼中的所有情绪都退散,他站在那里,就那么冷肃地看着裴德妃:“心太高,害了你,也害了康王。”
裴德妃晃悠了身体,她轻声道:“都是臣妾的错……”
皇帝:“对错自有人去查,犯了错就该受罚。”
皇帝说着这话,心里就一个想法,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
萧宴宁这次是光明正大地进了诏狱,梁靖本来想陪他一起去,萧宴宁没同意。
主要是他觉得梁靖曾在里面待过,和诏狱八字不合,能不进去就不要进去,不吉利。
梁靖听他说这话,想的却是福王府内萧宴宁从来没有进去求拜过的佛堂。
只能说,对玄学这种东西,信不信,全在萧宴宁的嘴里。
萧宴宁再次进诏狱时,心情很不一样。
那时他迷茫、无措,看着安王的遭遇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那时,他起了争夺之心。
随着京城局势越来越复杂,安王呆在诏狱也挺好。
他谋逆之事本来就有漏洞可寻,日后甭管谁坐上那个位置,哪怕是为了立个好形象,哪怕是为了稳定西北大营的军心,也总得给安王一条生路。
要是那个时候安王出了诏狱,万一被扯进几个皇子的争夺中,那对安王太不利。
诏狱在那时反而成了保护安王的地方。
萧宴宁到的时候,慎王正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破口大骂于桑不是个东西,还说等他出去一定要于桑好看。
看到萧宴宁,慎王眼中一喜,他直起上半身:“七弟,父皇准备放我们出去了吗?”
萧宴宁摇了摇头,慎王瞬间没力气了,啪嗒一下上半身摔在了床上,他闷声道:“那你来做什么?看我们的笑话?”
萧宴宁很诚实地说:“我来接三哥出去。”
慎王猛然抬头,动作过猛,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旁边牢房的瑞王忍不住道:“你别折腾了。”
也不知道慎王到底什么毛病,被于桑审问时嗷嗷叫,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等回到牢房就扯着嗓子骂。
有时瑞王都怕于桑给他来个全套刑罚。
慎王扭头瞪着他:“不用你管,反正你和我们又不是一条心,我和六弟看错你了。”
瑞王:“……”
他面无表情地捂住耳朵,这些天这话他都快听出茧子了。
慎王心还真大,还问他为什么私下和平王联络。
问得瑞王都想冷笑。
静王在另一侧牢房中,他坐在床上看着萧宴宁,他好像受了很大打击,脸色都黯然了不少,那双眼睛都没啥光彩。
最安静的是康王,他呆在牢房的角落里,像是一个黑影。
真要说,他们所受刑罚比起安王来并不算重。
安王那时正值皇帝盛怒,于桑下手自然要重许多。
慎王恶心完瑞王,他又看向萧宴宁,脸上带了几许笑意:“七弟七弟,父皇有没有说过想怎么处罚我们。”
“没有。”萧宴宁道:“不过今日德妃娘娘找父皇认罪了。”
他话音刚落,那道属于康王的身影一眨眼跑到牢门口,他抓着门柱神色着急:“我母妃怎么样了?”
萧宴宁看着消瘦了一圈的康王,他语气平静:“我赶着来接三哥出狱,并未在宫中久留,所以不知德妃娘娘怎么样了。”不过这种事想也能想得出来,皇帝不会手下留情。
康王死死望着萧宴宁,他因恐惧而喘息着:“七弟,我已经认罪了,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母妃和王妃她们都不知道,你替我向父皇说一声,我已经什么都认了,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萧宴宁:“二哥,这案子在于大人手中,他会向父皇禀告,我不能越权过问。”
康王:“萧宴宁,看在兄弟的份上……当初你都能为三弟闯诏狱……”
“二哥……”萧宴宁有些眼疼,他出声打断康王的话:“三哥问心无愧,二哥也问心无愧吗?”
康王愣在那里。
萧宴宁眨了眨眼,把那股棉麻的疼意眨走,他道:“二哥所言,于大人会如实向父皇禀告。功过是非,父皇自有决断。”
说罢这话,他朝最里面的审问室走去。
安王早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现在的状态比刚开始好了许多。
于桑还是那副阴阴沉沉的样子,他双手捂在一起,安静地站在一旁。
两人身边那张干净的桌子上还放了一壶酒和两个碗。
诏狱里并不隔音,外面的吵杂声他们听的一清二楚。
萧宴宁进来时,安王缓缓站起身,时隔多日,兄弟相见,受尽各种刑罚的安王仍旧如竹子一样,笔直安然地站在那里。
于桑:“参见福王殿下。”
萧宴宁:“于大人不必多礼。”
然后他看着安王,慢慢弯起眼角:“三哥,我接你回家。”
安王笑了下,他点了点头:“麻烦七弟了。”
临走萧宴宁看向于桑:“于大人,当年本王年幼不懂事,伤了于大人……”
于桑假假一笑:“不过是小事,福王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萧宴宁:“于大人误会了,本王的意思是本王不后悔。”
于桑:“……”
他收起脸上的假笑,一脸面无表情。
安王:“……”
他干咳两声:“七弟,诏狱阴暗潮湿,咱们走吧。”
萧宴宁嗯了声。
在他们离开时,于桑道:“恭喜安王殿下。”
安王客气:“多谢于大人。”
从诏狱走出来时,安王抬手挡着眼,他愣怔怔地看着头顶上的太阳,看了许久,然后他笑了,笑容中有沧桑有释然还有些苦。在诏狱呆了那么久,他的脸色泛着不健康的白,这么一笑,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安王。
但谁都知道,不一样了。
萧宴宁撇开眼:“三哥,天冷,走吧。”
安王收回手点了点头。
梁靖从马车里跳下来,他看着安王,想说什么,但张嘴一句话没说出来,眼圈却红了。
安王皱眉:“就这点出息?”
梁靖粗鲁地抹了把眼:“末将见到殿下高兴。”
萧宴宁:“都高兴,回去在叙旧。”
梁靖忙嗯了声。
马车晃晃悠悠而行,最终在福王府停下。
安王下马车时愣了下,萧宴宁头也没抬道:“三哥还没在我府上住过吧,这次多呆些时日。”
安王:“那就麻烦七弟了。”
萧宴宁:“三哥这么说太客气了。”
萧宴宁给安王准备了一处比较寂静的院子,里面所有东西都是他和梁靖从库房里挑选而出,都很舒适。
在安王洗漱时,秦贵妃派人告知,说是裴德妃没了。
萧宴宁失神片刻,然后哦了声。
同时秦贵妃还说,蒋太后病重,皇帝一直没去探望,今日蒋太后烧糊涂了,皇帝会走一趟。
萧宴宁嗯了声,他心道,蒋太后定然会趁病重替平王求情,皇帝如果败在蒋太后的孝道下,那他会亲自动手。
第157章
萧宴宁并没有把宫里的消息告知安王,这个时候提起宫里的事,难免会让人想起过往。对安王来说,以前发生的事就是一块块心上疤,没办法根除,时不时会疼会难受甚至会流血。然而他刚从诏狱里出来,没必要立刻陷入沉重的回忆里。
毕竟这种痛会伴随他一生一世。
这样做有那么点自欺欺人的意思,只是人这一辈子,大多数时间都很清醒,有那么一时半刻能骗过自己忘记痛苦也挺好。
萧宴宁闭口不言,梁靖也只做不知,等安王收拾好自己,三人就围着暖炉用膳。
萧宴宁还特意准备了几壶酒,他上辈子喝酒喝得太多伤到了胃,这辈子比较养生,平常都不怎么喝酒。只是今天太过高兴,非要拉着安王喝个尽兴。
安王看着萧宴宁,眼中闪过怀念之色,在他记忆中,萧宴宁还是个嘴巴有点毒说话有点难听每天都让自己活得很快乐的人。他在诏狱之中不知人世变化,没想到萧宴宁也是能大口喝酒的人了。
安王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轻笑道:“我这两年的酒量有所上涨,真要喝,七弟你可喝不过我。咱们事先说好,喝不过可不能耍赖。”
萧宴宁一脸羞愤:“三哥,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是那样的人吗?”怎么把他说的跟个小屁孩一样。
安王只笑不语,梁靖在一旁看看安王,又看看萧宴宁,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
安王还真没自夸,他的酒量的确很好。
安王的酒量一直都很好,入了诏狱,许久不知酒的滋味。他一直不认罪,又没有新的证据,慢慢的于桑不在审问他,皇帝似乎把他给忘了,他在诏狱里日子就那么不清不楚地过着。
突然有那么天,于桑提了两壶酒,带了两盘凉菜,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就着凉菜各自饮了一壶。
一壶酒过后,蒙头一睡,等再睁眼,又是半天过去了,这样一来一去,日子显得也没那么难熬了。
从那之后,于桑隔三差五就同他喝上点。
一开始,两人都不说话,主要是两人没接触过,也不熟,没什么好说的,安静喝酒也挺好。
有次于桑大概刚审完犯人,来看他时衣摆上沾了点血迹,安王看着那血迹神色有些怅然。明明一个在牢内,一个在牢外,然而却同样都身不由己。
于桑得皇帝信任,是用狠厉的名声换来的。
于桑听命于皇帝,也只听命于皇帝。
落到他手上的人,是贪官也好,是忠臣也罢,都要那么经历一场。
从那之后,大抵觉得长时间不说话会变成哑巴,安王和于桑开始说上两句,都是些很随意的话题,不知不觉中两人的酒量也逐渐上涨起来。
以前要是有人告诉安王,有天他会和手上满是鲜血的镇北府司坐在一起喝酒,他会觉得那人疯了。
后来能坐在一起谈谈天说说地,只能说造化弄人。
萧宴宁:“三哥,我和梁靖敬你一杯。”
安王知道萧宴宁和梁靖关系好,在西境时,他也拿梁靖当弟弟来看,所以萧宴宁把自己和梁靖放在一起时,他并未多想。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时,梁靖的心都到了嗓子眼。他有点兴奋,还有点担忧,而萧宴宁很平静。
最终,酒量不错的萧宴宁和酒量上涨的安王都醉了。
醉了也好,一醉解千愁。
醉酒的安王很老实,一心就往床上躺。
萧宴宁都站不起身了,脑子却还在,他吩咐砚喜亲自去照顾安王。
哪怕是喝醉了,萧宴宁话也不多,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习惯了这种谨小慎微。
人喝醉的时候脑袋放空,有时在酒精的支配下容易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上辈子萧宴宁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他曾在家故意喝醉过许多次,每次都会拿手机录着,事后再看自己有没有失态。
最后就练就成了哪怕喝再多酒,他顶多吐一吐,却从来不会乱说话,这也算是他能成功的秘诀之一。
就好比此时,萧宴宁都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了,他脸上却仍旧挂着得体的假笑,那模样完全就是在看前世的客户。
梁靖他向他时,他还本能地举着酒杯挑眉含笑询问:“继续?”似乎只要眼前之人开口,他还能继续喝个十杯八杯。
梁靖看他脸上的笑,不知为何,心口蓦然一酸。
他在萧宴宁脸上见过各种笑,眼下这个笑容像是刻在了萧宴宁脸上,很虚假很苦涩。
梁靖握住他的手:“不继续了。”
萧宴宁一怔,愣愣地看着他,定定看了许久,眼前人的样子终于清晰起来。
萧宴宁眉眼舒展开,眼底都是笑意绵绵:“原来是梁靖啊。”
他念叨梁靖的名字时,声音里有欢喜也有委屈,欢喜是因为梁靖不会灌他酒,委屈是没有梁靖的时候,他喝过很多酒。
那个时候萧宴宁只有自己,他早习惯了独自扛这些。
现在,知道身边的人是梁靖,身上突然就软了,他靠在梁靖身上,知道身边这个人可以同他分担欢乐也能同他分担悲伤。萧宴宁又喊了声梁靖的名字,他心里有点开心,他身边有了一个人,一个喜欢他且永远都不会离他而去的人。
梁靖同他一起长大,他就像一张白纸,完全属于自己,可以任由自己描绘。
想到这个,萧宴宁闷闷笑了起来:“梁靖。”总感觉梁靖亏了。
他是个老油条了,梁靖单单纯纯。
梁靖听得心下泛酸:“我在。”
萧宴宁靠在他身上语气慵懒:“你要带我去哪里?”梁靖还没吭声,他又哼哼唧唧道:“去哪里都行。”
只要是梁靖,他就不会担心。
梁靖:“宴宁哥哥,我们哪里都不去,我带你回房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萧宴宁不再说话,就那么望着他笑,梁靖被他这笑蛊惑了,他没喝多少,却觉得自己脑袋浑浑噩噩,整个人都醉了。
天色不早了,梁靖知道自己应该回梁家,可看着因醉酒而脸颊泛红的萧宴宁就那么笑着望着自己,梁靖根本走不动。他让墨海去梁府同母亲说一声,他今晚要留下来照顾萧宴宁。
墨海忙应下。
等砚喜走后,萧宴宁把梁靖拉到床上含糊道:“陪我一起。”
梁靖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萧宴宁,有点稀奇,也有点心疼,他怎么舍得离开萧宴宁,他要和萧宴宁在一直在一起。
而相比较福王府融洽的气氛,永宁宫的气氛就凝重许多。
蒋太后捂着心口撕心裂肺地咳嗽着,皇帝忙让人去请御医,蒋太后挥了挥手,艰难道:“不必麻烦了,已经看过御医,也吃过药了。”
皇帝满脸忧心:“还是多让几个御医前来的好。”
蒋太后有气无力:“都是心病,来再多御医吃再多药也没用。”
皇帝垂眸:“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母亲这生病可是和平王有关。”
蒋太后没有说话。
皇帝轻笑:“按说后宫不得干政,朝堂上的事朕不愿在母亲面前提起。如今母亲为了平王都起了心病,那朕便说一说。平王第一罪,他是炸毁江南河堤的主谋,洪水泄露,造成下游成千数百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蒋太后的手死死抓着身上盖着的锦被。
皇帝又轻声道:“第二罪,平王同德妃勾结,想要置太子于死地,不成,又生毒计,妄图用药控制太子。”
“其三,平王暗中挑拨朕的几个皇子,让他们手足相残,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母亲,朕同平王是兄弟,你心疼,朕也一样。可黎民有什么错?太子、瑞王他们又有什么错?平王是你的眼珠子,朕也心疼自己的孩子。母亲这心病要是在平王身上,整个大齐恐怕都医治不了。”
“朕知母亲所需良药,却不能给,是朕这个儿子不孝。”
蒋太后:“皇帝,萧琅到底是你亲弟弟,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皇帝:“按律处置。”
蒋太后:“……”
皇帝看着她:“朕会处置好一切,不会把这些问题留给小七。”
后世史书上,只会是他杀了亲兄弟,而不是萧宴宁杀了皇叔。
皇帝说完这话朝蒋太后拜了一拜:“母亲保重身体。”
皇帝转身离开时,蒋太后连声咳嗽,都快喘不过来气了,她泣声道:“当初你我都不该入京,我们若一直在通州,你弟弟也不会走错路。”
皇帝没有回头:“母亲不用自责了,朕是皇上,他心生不平,母亲就算在身边看着也无用。”
说罢这话,皇帝慢腾腾地走出永平宫。
当初他执意加封亲生父母,接蒋太后入京也是为了制衡秦太后。
蒋太后也明白他的心思,她在通州别人吹捧惯了,入京之后太过着急,想仗着皇帝生母身份压制秦太后一头。
结果刚有动作就被摁了下去,蒋太后越是着急越出错,以至于后面完全被拿捏住了。
出了这么多事,皇帝甚至在想,当初他是不是错了。
如果他过继给先皇,舍弃了通州的那层身份,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过很快皇帝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人生没有后悔药,他是皇帝,做什么事都不会后悔。
蒋太后在宫里痛哭。
等于桑那边呈上几个皇子的供词后,皇帝以平王为河堤被毁之主谋的缘故,下令平王年后斩。
康王同平王勾结甚深,被贬为庶民施以髡刑,终身幽禁于宁阳高墙之内。
大理寺卿袁古方助纣为孽被罢官赐死,后世子孙不得入朝为官。
徐渊陷害皇子残害忠良,被赐死,其子一并获罪,家中其余人等流放岭南。
安王仍旧是安王。
瑞王同平王往来过密,且在皇帝病中私自调用府兵,对太子不敬,杖责三十,降为郡王,罚俸三年,关押在宁阳高墙悔过。
静王同平王有所来往,私自调用府兵,对太子不敬,杖责三十,罚俸三年,关押至宁阳高墙悔过。
慎王私自调用府兵,对太子不敬,引发京中局势混乱,杖责三十,罚俸三年,在慎王府闭门思过。
与此同时,皇帝以身体不适为由命萧宴宁监国,同时让他主持年节时的祭祖和祭天仪式。
消息传遍京城时,还在福王府小住的安王笑了下,等年后,萧宴宁就会成为太子了。
康王没能等到来年,旧疾复发,于宁阳高墙内病故。
临终康王上书皇帝,他自知犯下滔天大错,无颜面见皇帝,然而康王妃身为女子,不知朝事,稚子无辜,希望皇帝在他死后能宽恕康王妃和幼子。
萧宴宁和安王听到消息沉默不语,髡刑是耻辱之刑,康王心气儿颇高,在宁阳高墙内活不下去。
皇帝看到康王所书,沉默许久,让人厚葬。
除夕夜,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这个年宫里宫外过得格外冷清,除夕夜晚没有家宴,大年初一也没有宴请群臣。
萧宴宁祭拜过天地和祖宗后就窝在福王府没出门。
最近前来他府上拜访的官员很多,以前那些朝臣说他胸无大志,现在都开始夸他大智若愚。
以前看到他都想皱眉,现在看到他脸上就笑成了花,笑得萧宴宁浑身发毛,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只是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下去。
正月十五花灯夜过去,年已经彻底远了,又是一年新开始。
年后百官上朝开始上折子请封萧宴宁为太子。
皇帝问询萧宴宁的意见,萧宴宁点头,神色郑重:“可。”
皇帝见他这么装,气得一边咳嗽一边拿折子砸向他:“可可可,可什么可,三请三辞不懂?”
萧宴宁:“父皇,你知道的,儿臣读书少,不懂这些礼仪。”
三请三辞,心里明明就想要,还非说不想要,万一辞来辞去,辞没了,那就没意思了。
“书读得少就多读。”皇帝怒声道:“别天天跟个纨绔子弟一样。”
萧宴宁不敢气皇帝道了声是。
皇帝看他那张脸就想生气,挥手让他退下。
萧宴宁走后,皇帝又接连咳嗽了数声才停下。
明雀忙给皇帝倒了杯热茶,皇帝用它压下喉咙中的痒意后,坐在椅子上看着请封太子的折子长叹了口气。
请封萧宴宁为太子也不是那么顺利,东宫以前的旧臣就很反对。
他们觉得太子还未下葬,便立新太子,不合适。
当然,他们心中也许还有其他想法,只要皇帝不下旨立新太子,萧珩这个皇孙总还有机会。
而皇后最近也频频召萧珩入宫,因天气之故,萧珩还病了一场。
萧宴宁入宫时,秦贵妃同他说起这些,她道:“皇后也是可怜人,你呀,以后避着点她,免得她看到你想起太子。”
秦贵妃很能理解皇后,要换做是她,萧宴宁先她而去,她恐怕也会如此。
秦贵妃理解皇后,但也不想萧宴宁受伤,避着点正好。
萧宴宁嗯了声道:“孩儿知道,母妃也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先保护好自己。”
秦贵妃笑了:“我最近都不怎么出永芷宫,怎么会有事。”
说罢这话,秦贵妃看着萧宴宁:“真是长大了。”
以前听萧宴宁说这话,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说出来的话孩子气很重,过了个年,再听这话感觉都不一样了。
历经过厮杀,人终究变了。
以前的模样,多多少少都回不来了。
秦贵妃又道:“你祖母和太后的身体都不大好,皇上很忧心,你有空多陪陪你父皇。”
秦太后一辈子心神紧绷,如今眼瞅着萧宴宁要成为太子,那颗吊着的心落了下去,精气神也跟着没了。
蒋太后是因平王坠心,那病在身上,从年前到年后就没有好过。
这短短几个月,死了太多人。
而未来,还会有人或因病或因犯错死去。
提起死亡,心情难免低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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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萧珩病了,皇后也跟着病了。
听到皇后病了,皇帝前去永坤宫看望皇后。
皇帝知道最近皇后有些魔怔,但一想到突然病逝的太子,他也不忍心过于责备皇后。
只是现在他和群臣立萧宴宁为太子的态度明了,皇后要是这样一直抓着萧珩不放不合适,总要把话说开,打破皇后心底的念想才行。要不然,就这么一点一点把萧珩的野心养成养大,那也是害了萧珩一辈子。
到了永坤宫,看着长了不少白发的皇后,皇帝有些难受,心里泛起酸涩之意。
太子病逝之后,皇后的白发一夜而起。以前,皇后头上有一根白发都会让宫人立刻揪掉,现在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心情了。
看到皇帝,皇后恍惚了下,才想到应该行礼。
皇帝上前伸手扶住皇后温声道:“不必多礼。”
他和皇后是少年夫妻,两人相互扶持着走了大半辈子。如今太子没了,两人见了面心里都空荡荡的,有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帝看着皇后,皇后因太子病逝而大病一场,病好,人也跟着憔悴不少。
他很想开解皇后,只是他自己想起太子时心情都很憋闷,他连自己都开解不了,又怎么能开解一个失去孩子失去希望的母亲。
沉默和压抑在永坤宫弥漫,最终皇帝开口了:“你身体怎么样?御医怎么说?”
皇后默默吸了口气,她脸上挂了一抹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气儿十足:“多谢皇上关心,御医还是那老一套,心情郁结,喝上几副药就好了,臣妾这身体没什么大碍。”
皇帝:“再过些时日天就转暖了,到时去御花园逛逛,看看盛开的花花草草,心情也会好一些。”
皇后:“皇上说的是,春暖花开,总是好的……”说到这里,她神色微微一顿,眼中浮起几许伤色,她控制不住地喃喃道:“再过几个月就是太子下葬之日了。”
五月初八,是太子下葬之日。
话音未落皇后声音里都是哽咽之色。
丧子之痛,根本不是几句安慰能缓解的。
皇后很想忍住,这些天她哭过太多次,偶然就算是看到了太子喜欢吃的东西,她心中一疼就会不自觉地掉眼泪。
可她真的忍不住,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顺着脸颊往下落。
皇后扭过头用帕子擦眼泪,然而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咸咸苦苦的滋味从舌尖漫上心头,皇后痛哭出声。
哭声宣泄着情绪,感染着身边的人。
皇帝坐在那里,他眼圈泛红,微微抬眸望着房梁。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后止住了哭泣声,她把自己收拾好才转头看向皇帝:“皇上恕罪,臣妾失态了。”
皇帝看向她:“这算什么失态。”
皇后:“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皇帝的心蓦然一沉,他定定看着皇后,想让她收回自己要说的话。
皇后不回不避地和他对望,她开口:“臣妾想接萧珩入宫住一段时间。”
“可以。”皇帝淡淡道:“那皇后准备留萧珩多久,一天?三天?不然半个月。”
皇后:“臣妾的意思是多住些时日。”
“那就一个月。”皇帝笑道:“一个月够长了,不然,太子妃恐怕会因为思念儿子成疾。皇上是母亲,太子妃也是母亲。”
皇后看着皇帝,她悲戚一笑:“皇上知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看着萧珩,有时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这话倒是不假,太子府上那个李选侍是杨善带去的,皇后对杨家心里带着怨,从太子出生,她的目光就在太子身上,如今生活没了目标,每天都浑浑噩噩不知时日。
萧珩是太子血脉的延续,看到萧珩,皇后的心才能活络起来。
皇帝:“萧珩还小,离不开母亲。皇后要是想他了,召他入宫就是,让他长时间住在宫里不妥。”
皇后:“……”
皇后很想维持自己皇后的端庄和体面,她应该含笑接话,说皇帝说得对,然后把这事掀篇。
可她笑不出来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她听到自己声音尖锐地问:“在皇上眼里是不是只有萧宴宁?太子刚刚病逝,皇上就迫不及待地要立新太子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后宫不得干涉朝政,她不该提起这事儿。
她忍不住。
皇后觉得自己病了,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在生活在一场梦里,她总觉得下一刻太子就会出现在眼前。
皇后:“晚一点再立太子不行吗?哪怕晚一年也好。”
皇帝摁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早晚有什么区别?晚一年,朕也不会立萧珩。”
皇后浑身一抖,她痴痴一笑,终究还是把憋在心底的话吐了出来:“是臣妾妄想了。皇上的儿子不止太子一个,没了太子,皇上伤心几天,还有其他儿子在。可臣妾只有太子……”
她说完这话,就像是失去了水分的花,整个人都颓败了。
也许她只是想借机发泄出自己心底的愤恨。
她端庄大方了一辈子,她放任自己失控这一次。
皇帝的胳膊在桌子上颤抖着,他并未动怒,而是轻声道:“太子也是朕的孩子,朕刚登基便立他为储,对他寄予厚望。朕知道你难过,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但有些事你要想明白,现在形势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还有,你觉得小七是个怎样的人?”
皇后看着他。
皇帝神色有些冷有些淡,他道:“别说你想立萧珩为太子,就算小七现在说他愿意辅佐萧珩,他身后的那些朝臣也不会愿意。再说小七,萧珩若不威胁到他,那萧珩就能平安无事。如果你们非要让萧珩抢他的东西,他不会放过萧珩的。”
萧宴宁当日揭开所有人的底细,表现的那般咄咄逼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萧宴宁有想法,秦家便会全力支持,其他人根本没戏。
皇帝:“你看的明白,心里也清楚这些,别害了萧珩。”
皇后一时被伤心蒙蔽了理智,点开,需要拿刀豁开伤口,需要疼到极致。
皇后:“如果皇上执意立萧珩……”
皇帝:“朕当然可以执意立萧珩,所以朕要对小七下手吗?因为皇位,朕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还要再失去一个吗?朕要为萧珩杀了半朝官员吗?”
听闻这话,皇后笑了,脸上全是嘲弄之意,她道:“臣妾明白了,皇上终究是皇上,不是父亲。”
皇帝:“好好养身体,萧珩年幼,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还需要你护着。”
说完这话,皇帝慢吞吞往外走。
一路上皇帝的脸都很平静,回到乾安宫,他的腿软了下,差点摔倒,明雀眼明手快扶住了他。
皇帝甩开明雀的手:“朕无碍。”
明雀躬身站在一旁。
而在福王府,萧宴宁正在和安王拉扯。
安王准备回安王府住,萧宴宁说安王府还没收拾好,让他在福王府多留些日子。
安王拒绝了:“我已经在福王府住的够久了,该回去了。”
萧宴宁不是不想让他回去,他就是怕安王回去触景生情。
安王府当初被封之后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没人动,现在安王府重新修缮,又不能把王府推到重建。
何况,安王当时也说,修整一下就好,其他的不要动。
萧宴宁还想说什么,安王看着他无奈一笑:“七弟,我知道你这福王府够好,可安王府终归是我的家,迟早都要回去的。”
“迟早迟早,那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萧宴宁悻悻道。
安王:“说话这般孩子气,哪是要当太子的人。”
萧宴宁:“三哥,别拿这个笑话我了。三哥要回去就回去,等梁靖来了,我和他送你。”
又一次听到萧宴宁说自己和梁靖如何如何,安王觉得两人关系也太好了,不过他也没往别处想。
安王:“让砚喜送我就行,我也没什么行礼。等我安顿好,请你去安王府喝酒。”
看他这么坚持,萧宴宁只要同意:“那要是缺什么,三哥就同我说。我府上的东西三哥要看得上,都可以拿走。”
安王看着这个异常大方的弟弟:“行。”
萧宴宁目送安王坐上马车,直到马车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回王府。
***
翌日,萧宴宁入宫才知道皇帝身体不适。
他瞅了个机会问明雀怎么回事,明雀只说从永坤宫回来后皇帝便有些头疼。
萧宴宁哦了声,想来是皇后把心中的怨气对着皇帝发泄了出来,希望皇后发泄过后,能打消一些人不该有的想法。
“御医怎么说?除了头疼还有别的症状吗?”萧宴宁问。
明雀:“御医说,皇上心思太重,需要静心休养。”
萧宴宁点了点头。
他给皇帝请安时特意瞅了瞅皇帝的脸色,皇帝脸色还好。
皇帝看萧宴宁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让他坐在一旁看折子。
说实话,萧宴宁最不乐意看折子。
有些大臣就喜欢写一些鸡皮蒜毛的事,看一本还行,看多了头疼。
不过皇帝身体不适,他也不想惹皇帝生气,老老实实地坐下。
刚看了几本,明雀前来禀告,说是安王到了。
萧宴宁忙从折子里抬头,皇帝这个时候召见安王,应该和他年前提议安王前去通州有关。
皇帝这是想通了?
安王还没见到,就看到萧宴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皇帝英挺的眉峰一拧:“看你的折子。”
萧宴宁:“……”
他在心中哼唧,本来就想让自己听着,要不然早把自己赶一边了。
第159章
安王走进大殿向皇帝请安,他对皇帝仍旧尊敬,但到底历经过一场生死,尊敬之下还多了几分无法改变的疏离。
皇帝:“平身。”
萧宴宁朝安王微微一笑,起身打了个招呼:“三哥。”
安王点头客气回道:“七弟。”
皇帝看着安王,父子相见本是喜事儿,然而因横在心中的过往,气氛有些压抑。
作为下令者,面对洗脱冤屈的儿子,皇帝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嘴:“看过你母妃了吗?”
安王神色平静,语气恭声:“儿臣赶着来见父皇,还未前去给母妃请安。”
皇帝嗯了声:“你母妃这些年身体也不好,多入宫看看她。”
想到芸妃,安王眼中流露出几许温色,神情都跟着柔和了几分,他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定当入宫常伴母妃膝下,以尽孝道。”
皇帝嗯了声,沉默片刻,他终于说出今日召安王入宫的原因:“平王在通州经营多年,如今他骤然出事,通州那地就有些不太平。朕想让你前往通州,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稳住局面,震慑东海。”
皇帝自幼生活在通州,那是他的成长之地,他对那里的感情不一样,他自然不允许那里出现乱子。
安王:“父皇有命,儿臣万死不辞,自当替父皇分忧。只是儿臣体内有旧伤,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话说到后面,他脸色有些为难。
安王嘴里的只是二字音未落,萧宴宁就在心里感慨,这是要婉拒。
要他是安王,他也这么做,安王也是人,他不是铜墙铁壁铸成,他是血肉之躯,他身上流血会疼,心里受伤会难受。
他也有七情六欲,经过诏狱这么一遭,安王心里要是没有一丝怨气才怪。
再说,当年人家本来在西境打仗呢,因名声太盛,得老百姓认可,被那些大臣今日嘀咕两句明日说道两声,愣是把皇帝和太子都嘀咕出疑心病了,眼瞅着快灭了西羌,结果把人给召回了京。
回京就回京吧,谁知道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被弄了个家破人亡。
是个泥人被这样捏巴,都得捏出三分性子来。
不过萧宴宁知道,安王最终还是会去。不是烂好人,也不是圣人转世,安王在边关多年,见了太多生离死别,这样的人看不了百姓受苦受难。
皇帝心里也明白这是安王的推脱之词,他道:“旧伤在诏狱而得,是需要好好调养调养,那就等你身体养好了再去。”
安王没想到皇帝会提起自己在诏狱之事,不过这份惊讶很快就消散了。
事情已经发生,皇帝提不提这些往事对安王来说没太大差别,他道:“多谢父皇体谅。”
如果安王站在一个皇子的立场上,他受了这么大的罪受了这么多的委屈,通州是太平还是是混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根本不会去通州。如果站在黎民的角度来,通州他早晚都会走一趟。
黎民无辜,百姓无罪,在安王心里,黎民百姓不该因一些人的私心而受家破之灾战乱之苦。
安王可以说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如竹如兰的君子。
皇帝:“回去好好休息,早日把身体的伤养好。”
安王:“谢父皇,儿臣告退。”
安王恭敬地退出大殿,萧宴宁放下手里的折子,他道:“父皇,三哥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儿臣去送送他。”
皇帝知道他在找借口溜走,心不在折子上,硬留他在这里也没用,皇帝脸上浮起几许不耐烦:“去吧。”他
萧宴宁麻溜行礼,以最快速度离开了。
等人走后,皇帝轻咳了几声,咳嗽平息下来,他让明雀把折子拿过来。
在看到折子上萧宴宁留下的痕迹时,皇帝沉默了又沉默,最后他把折子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萧宴宁!!”
皇帝很少直呼萧宴宁的名字,每次喊都是被气极了,这次也不例外。
明雀偷偷瞄了眼折子,只见折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萧宴宁用朱笔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王八,旁边还批注了四个字,狗屁不通。
明雀无语,他心道福王刚才怪不得要趁机溜走,再不走,被皇帝发现了,他就该挨骂了。
皇帝一脸愤愤,厉声道:“混账东西,不学无术,任性妄为,这样如何能担得起太子之责。明雀,去福王府传旨,让福王每天练一百张大字送到宫里,胆敢让人代替,朕决不轻饶。”
明雀:“……”他也算是了解萧宴宁的人,这旨意下达,萧宴宁可能愁的要睡不着觉了。
估摸福王会后悔自己溜的太快,让他练字还不如被骂一顿呢。
皇帝瞪着眼,气喘吁吁地看着萧宴宁的字,脑袋瓜子一阵一阵的疼。
说难听点,狗爪子上抹上墨水,在折子上踩几脚都比他那字好看。
皇帝一想到萧宴宁要是成了太子成了太子,后世都要看他那不堪入目的字,他都没心立他了。
有那么一瞬间,皇帝突然很后悔,小时候太过纵容萧宴宁,以至于现在面对他无法改变的缺点,自己只能忍耐。
萧宴宁还未追上安王就听到皇帝带着怒意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他自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不过他只当没听见,脚下却生风,大步流星地追上安王,同安王一起离开。
安王朝后面望了一眼,他低声道:“又惹父皇生气了?”
萧宴宁坚定地摇头:“没有,可能是我的某些行为父皇他看不惯,所以总是生我的气。”
安王:“……”他虽然对皇帝没了以往那种特别敬仰之情,但凭心而论,皇帝还真不算是那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人。
两人一起走了段路,安王要去后宫见芸妃,萧宴宁便和他告别。
看着萧宴宁离开的背影,安王笑了笑,这才举步朝后宫走去。
等萧宴宁回到王府,明雀带着旨意也来了。
萧宴宁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你没听错吧,父皇让我练大字?”这不是三岁小孩该干的事吗?他现在是二十多岁,不是三岁了。
明雀:“王爷,确实是皇上亲口所言,奴才不敢假传圣旨。”
萧宴宁瞪着明雀,明雀神色不变,任由他打量。
当晚,梁靖来福王府时,一句话没说就被萧宴宁拉到房间里抱住了。
他这样把梁靖给吓了一跳,正想推开他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宴宁委屈坏了:“梁靖,父皇竟然罚我写一百张大字。”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
他的字明明很好看,只是不能展现而已。
再说,他从小就写成那样,以前皇帝也没觉得难看,现在怎么就入不了眼了。
皇帝明显是故意找茬,而他还不能计较。
梁靖立刻道:“我帮你一起写。”
萧宴宁怅然道:“父皇说让我自己写,要是有人帮,他就罚我。”
梁靖:“……”皇帝这是给萧宴宁把好脉了。
梁靖:“那我就在一旁陪你。”
萧宴宁闷声笑了,他就喜欢梁靖这点,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好。”有梁靖在身边的话,一百张大字而已,也没那么难了。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四月底,太子墓终于建成。
太子墓在京城之东,离帝王陵寝不远,被称为青陵。
按照皇帝的旨意,太子墓基本按照帝王陵墓修建,有陵园、陵门、享殿、东西配殿、神厨、神库、井亭、具服殿、棂星门、文武方门、明楼、宝顶等完整建筑群。
陵寝四周群山环抱,松柏和橡树郁郁葱葱,山水环抱,皇家气象。这选址可谓是前有照,后有靠,左右有护,完全符合古代帝王对“风水宝地”的要求。
正式发引前,皇帝为太子举行隆重的启奠礼。
发引前一日,皇帝告祭祖先此事。
发引当日,规模甚大,引幡、铭旌在前。
其后全副太子卤簿以及象征性的“明器”,置于大升舆覆盖着绣着龙纹棺罩的梓宫,由一百二十八杠夫抬行。
文武百官、宗室成员、护卫军士等皆着丧服,皇帝亲自送太子灵柩至城外。
城门、桥梁、陵区入口等处设祭坛,百官和众人行路祭礼。
沿途戒严,百姓回避或跪拜,鼓乐齐鸣奏哀乐。
在举行过安奉仪式后,封闭地宫石门,以“自来石”顶门。
一声巨响,阴阳两隔,宴宁看着‘大齐皇太子宴瑾之位’这些字微微出神。
太子谥号文睿皇太子,宴瑾是太子的名字。
他身边的安王、瑞王等人神色凝重。
瑞王、慎王和静王今日被特赦出来为太子送行。
平王被斩于太子下葬之前,皇帝这是有意拿平王的血为太子祭旗。
皇帝因太子下葬辍朝七日,七日后,太子妃主动请求迁出东宫。
皇帝很快就同意了太子妃的请求,再过一月,太子妃可带幼子迁出东宫迁入长安宫居住,自此太子妃张氏被称文睿太子妃。其生活待遇、仪仗等仍按太子妃规格由宫廷供给。
萧宴宁在太子下葬后入宫给秦贵妃请安,远远看到了皇后正朝这边来,未被发现前他已经及时避开。
太子下葬和他成为新太子是必然的权利交替,对皇后来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对一个母亲来说,他的蓬勃向上就是在往一个母亲伤口上撒盐。
萧宴宁并不后悔争那个位置,但是现在,他没必要出现在正努力走出痛苦中皇后的面前。
砚喜偷偷看了萧宴宁一眼,心下感叹,他们家王爷的心思真的很细腻,想法也格外与众不同。就这事,放在其他皇子身上,他们也许不会刻意刺激皇后,但也绝不会主动避开。
等属于皇后的喧嚣声过去,萧宴宁又等了一会儿才走出来。
四下无人,他匆匆向永芷宫走去。
永芷宫内秦贵妃的脸上有哀伤之色。
看到萧宴宁,她闷声道:“我刚从永平宫出来,太后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平日里一个咳嗽发热很快就好了,现在一个普通的咳嗽发热都能折腾好久,御医都向她暗示要早做心里准备。
萧宴宁:“那母妃多陪陪太后。”
秦贵妃:“你祖父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我已许久没看到过你祖父了,都快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入了这皇宫,处处身不由己。
以前是秦家避讳天家,秦家尽量低调行事,也不敢随便入宫。
再者外臣想要入宫觐见,需要层层上报不说,即便是见了,也要内监在场,隔着帘子说话。
她是宠妃,又足够任性,情况稍微好上那么一些,更多的时候还能和嫂嫂见面,替她传达对父亲的思念之情。
但即便是这样,也是连一些真心话都不能说。
现在一想到秦国公苍老的样子,秦贵妃心下泛酸,早知这样还不如年轻时多见上几面。
萧宴宁:“母妃莫担心,儿臣今日出宫就去看望外祖父。”
秦贵妃点了点头。
太子下葬一月,群臣再次上书请封太子,萧宴宁忙按照皇帝交代的三请三辞,再次推辞,说自己资质一般,难为太子。
他说得实在不够走心,皇帝忍了又忍才没瞪他。
经过几天拉扯,皇帝的这次终于同意册封萧宴宁为新太子。
封太子立储君,乃是天下大事,需祭天告庙,昭告四海。
钦天监定好了吉时吉日,八月初八举行册封仪式。
工部开始制定新的象征太子权势和地位的金册金宝。
皇帝遣官将立太子诏书颁行全国,各州县张榜宣读,同时除死罪外进行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在京官员上贺表,地方官遣使进贺……
总之册封太子的规矩和仪式非常繁琐,仪式过后,萧宴宁就成了大齐的太子。
在萧宴宁被册封为太子的第三天夜里,秦太后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了萧宴宁成为太子,撑着他的那口气没了,人也跟着没了。
秦贵妃听到消息后悲痛万分。
皇帝赶来时,看了秦太后最后一眼,她很安详,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
秦太后这辈子都憋着一股气儿,最终谁也不知道他释然没释然。
按照秦太后生前所述,皇帝下令她和先皇共葬。
秦太后这辈子也许对不起一些人,可她对得起先皇。
先皇临终所托,她全都做了。
对先皇,她和秦家都称得上问心无愧。
皇帝安慰着痛哭的秦贵妃,他心下有些茫然,短短两三年的时间,皇宫就像是被谁下了诅咒,不断历经着死亡。
年长者,年轻者,老一辈,小一辈,都有。
一次死亡,对人来说或多或少就是一场打击。
皇帝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但每次他都安稳地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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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秦太后和先皇名下无子嗣,皇帝也不是他们名义上的儿子。秦太后病逝后,皇帝辍朝九日,并率妃嫔麻衣哭踊。
秦太后的丧期为二十七个月,皇帝以日代天也要服丧二十七天,举国服丧一年,以示哀痛。
服丧期间,皇帝在秦太后梓宫附近搭建简陋的草棚以示悲痛和孝心,期间饮食起居从简。
而且皇帝每日早晚都亲自到梓宫前哭祭、上香、奠酒、供馔。
秦太后病逝后,秦贵妃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出过永芷宫。
秦贵妃自打入宫就被秦太后护着,她一年一年长大,秦太后一年一年老去。
在宫里这么多年,秦贵妃都拿秦太后当母亲来看,亲眼看着至亲离开的痛苦和无奈,谁也没办法代替。
面对这样的事,哪怕巧舌如簧的萧宴宁也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多入宫,多陪陪秦贵妃。
这些悲伤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抹平,然后一切再恢复原来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皇帝为秦太后守孝过后人就倒下了。
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一直低热,太医说皇帝心思太沉,开的都是疏肝解郁清热降火的方子。
皇帝一病,朝事只有交给萧宴宁。
前几次监国,也就断断续续几天的样子。
萧宴宁也就和以前是福王时上朝一样,看起来懒散一些,说话阴阳怪气了点,看不惯的人和事怼上几句,让人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这次皇帝病得有点久,萧宴宁的本性就有点压不住了。
萧宴宁可不像皇帝,皇帝一心想做史书上的明君被后人称赞,所以有时面对一些事颇为忍耐,至少面上能做到大度,有容人之雅量。
能容得下臣子,那至少是名世之君的能力。
萧宴宁则不同,他上辈子为了生活一直忍忍忍,哪怕后来事业有成,他也没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这辈子,他好不容易投了个好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那是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人很容易被惯坏,而他被惯了二十多年,脾气秉性早就养成了,加上上辈子的执念,萧宴宁可以说是把任性妄为发挥到了极致。
甭管是王爷还是太子,他就没打算受委屈。
这就造成朝堂上有人想拿一些所谓礼节压制萧宴宁时,他根本做不到像皇帝那样人前微微一笑,事后再暗示其他人进行辩解。萧宴宁一般都是当场反驳,而且不需要别人帮忙,他自己都能把那些朝臣说得哑口无言。
好比这天又有朝臣拿他和先太子萧宴瑾做比,言下之意,萧宴瑾文韬武略,君子端方,萧宴宁这个太子言谈举止太过粗鲁。身为太子,四方来朝时,礼仪若是过于懒散,怕是会受那些弹丸小国的人轻视。
秦追听到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正想站出来和这位叫文俊的大臣开口辩论,萧宴宁笑了,他道:“你这话说得不错,睿懿太子一直是孤的榜样。不过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孤这么活了二十多年,自认为性格不错。再说,父皇都没说过孤半分不好,也从未让孤有所改变,你让孤改?你用什么身份,站在什么立场让孤改?”
“还有,你说的那什么被弹丸小国轻视……”说到这里,萧宴宁脸上的冷笑更深了,他漫不经心道:“孤被他们轻视?文大人这话怎么说出口的?君辱臣死的道理不懂?孤要是哪天被几个小国寡民给羞辱了,你们这些做臣子的都给撞死吧。”
“就算退一万步说,若真有人敢对孤出言不逊,那就是我大齐的铁骑没把他们给打服。拳头够硬,你说屎是香的,他们都不敢说是臭的。”
萧宴宁这一顿输出把百官都给惊呆了。
尤其是那些文人,他们在这个朝堂上气极了也撸起袖子吵架,也争辩,甚至称呼对方竖子等。只是他们吵起架来那都是引经据典,有时把人骂了,那人估计半夜才能反映过来。
像萧宴宁这般直白的话,他们几乎不说。
秦追抿了抿嘴,默默站回原地。
看来没他发挥的余地。
萧宴宁站起身:“身为臣子,多操心操心怎么把这个国家治理好,想想上面传达的命令下面的人会不会执行,手底下那些官员有没有人阳奉阴违,自家的亲朋好友有没有品性不行的人,会不会拖你们后腿。不要每天闲着没事蛋操心,每天在那操心孤今日礼节到不到位,明日有没有多学两个典故。操心这个也不会让田地里的庄稼长得更好,更不会让百姓家里的米缸多出几斗米。把自己的官当好,别光盯着孤看。”
借着这件事,萧宴宁也趁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是个务实的人,官当的好,他就用,当的不好,他就撤,谁也别想在他面前扯什么关系。
没用。
说罢这话,萧宴宁甩袖离开,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大臣。
然后大家又看向人群中的秦追,秦追很想扶额,看他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让他去劝萧宴宁。
真以为萧宴宁喊他一声舅舅,他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萧宴宁走到今天,可是一点都没靠他们秦家。
的确,那时情况特殊,萧宴宁一举一动都备受人关注,他这么做也是不想连累秦家。然而,秦家和萧宴宁本来就是一体,本来就该共进退。
萧宴宁没用秦家,那也是不想未来被血缘和秦家的辅助所挟持。
日后秦家老老实实当官,那萧宴宁就用,要是有人不老实,那萧宴宁就弃。
秦追要是看不透这点,他还怎么当这个首辅。
有些事,从来都是看破不说破。
想到这些,秦追也只能一脸歉意地朝同僚笑了笑,然后踱步离开。
秦追心里其实也有点纳闷,不知道萧宴宁这性格怎么养成的。从小就不爱读书,天天懒懒散散,怎么就养成了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
瞒过了秦贵妃不说,皇帝对此还一无所知。
最后秦追摇了摇头,心道,也许萧宴宁天生就适合玩弄权术,就适合当皇帝。
皇帝很快得知了萧宴宁的所作所为,不是他派人监视了萧宴宁,而是文俊文大人带着朝臣来告状。
以前皇帝装重病不能动弹不能张口时,都有大臣前来告状,现在皇帝能说能听能动,这些大臣认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前来告状才怪。
皇帝这些天本来就没什么精神,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倦怠期,每天动都懒得动一下。
结果被大臣这么一告状,皇帝只觉得血往脑门上冲,恨不得立刻召萧宴宁到跟前,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些道理谁不懂,朝堂之上,说话就不能婉转一点,文雅一点吗?
看着痛哭流涕的大臣,皇帝忍着不舒服,温声道:“你们都是朕身边的股肱之臣,太子年幼,心性不定,说话做事难免有些偏激,你们要好生指引和教导。”
几位告状的大臣:“……”
哭不下去了,萧宴宁都二十多岁了,不是两岁,怎么还能说年幼呢。
这让他们怎么接话,皇帝明显是太偏心了。
见几人不说话,皇帝又趁机劝说了他们几句。
也暗示性地表示,自己这个皇帝在,他们现在还能告告状说说委屈,等哪天萧宴宁坐上那个位置,他们就没法做这些事了。萧宴宁毕竟是未来的新君,他们这些人还是要压压自己的性子,不要总和萧宴宁起冲突。
文俊等大臣这一状告的心里哇凉哇凉。
他们看明白了,皇帝帮亲不帮理,还觉得他们对萧宴宁不够尊重。
等把这些大臣劝走,皇帝道:“太子呢?”
明雀低声道:“太子怕是出宫了,皇上可要召见太子?奴才这就出宫去找。”
东宫还未重新修整完毕,萧宴宁最近这段时间还住在福王府。
皇帝来回深吸几口气,把心底的火气给压了下去,他才道:“算了,都是不省心的。”文俊这几个臣子,并不是睿懿太子的人,但都对他称赞有加。
他们看惯了萧宴瑾这样举手投足都矜贵无边的人,遇到萧宴宁这种不按常理出来的人,心里难免会做比较,心情也会不一样。他们真想把萧宴宁改成睿懿太子那样,那是不可能的事。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萧宴宁的脾气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总归还是要那些臣子做出改变。
要不然未来前途如何,谁也说不准。
明雀低眉垂眼,安静地退到一旁。
皇帝嘴上说得好听,心里还是有点气儿,气萧宴宁也气那些大臣。
晚上出了一身汗,竟给退热了。
退了热,脑袋不再浑浑噩噩,皇帝精神头又回来了,心道,一个朝臣一个心眼,朝堂上站着百官,京城外还有无数官吏。萧宴宁还年轻,做事肯定会有疏漏,他还是得从旁照看着些。
当然,皇帝舒服了,还是把萧宴宁给召到跟前骂了一通。
都是当太子的人了,哪能跟小时候一样,把屎挂在嘴边。
萧宴宁:“……”
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被皇帝当三岁小孩训。训斥就不说了,皇帝还把当年自己三岁时让几个哥哥比赛吃屎的惊人壮举拿出来,说他从小说话就粗鄙,大了该改改说话风格了。
萧宴宁能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不过很快,朝堂上就没人关注萧宴宁了,西北那边传来好消息,柳宗带着西北大军彻底把西羌给打趴了。
西羌一分为二,一部人王室成员带着残余之力逃走了,另一部分奉上投降书,表示愿意归顺大齐。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大喜,说了声好。
萧宴宁则看了眼安王和梁靖,这份荣耀也属于安王,也属于梁靖,属于所有在西境流过血的将士。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一鼓作气写到萧宴宁当皇帝的,有事要出门了,先更吧。
还有,那啥,不会突然完结,还有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