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西北大捷,皇帝不只是高兴,简直可以称之为兴奋。
当初皇帝执意同西羌开战收复青州,自是有一番雄心壮志。大齐同西羌这一仗打了数年,数年之间人力物力源源不断往西北运送。安王因种种原因回京前已经把西北打了个半残,只是西羌到底还剩一口气。
皇帝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看不到西羌投降,西羌半死不活不再敢骚扰大齐边境也算达到了他的目的,没想到在他有生之年大齐还是把西羌给灭了。
皇帝有野心注重名声,有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睡梦中醒来都要掐自己两把,每次都得问明雀这些贴身内监,西羌投降是不是真的。每每听到肯定的答案,皇帝恨不得仰天大笑几声。
太痛快了。
这可以说是太子病逝后,皇帝心情最好的几天。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起来,也不再唉声叹气没精打采了。每天生龙活虎的上朝,整个人好像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面对皇帝这转变,最高兴的是萧宴宁,有皇帝在,他就不用天天面对百官的逼逼叨叨。
萧宴宁不像萧宴瑾当太子时那样温良儒雅,一举一动都是太子风范。
有皇帝在,萧宴宁第一时间选择摆烂,朝堂上的事他能不参合就不参合。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问他有什么意见时,他就说全凭父皇做主,自己没什么意见。
人心可能永远都得不到满足。
以前萧宴瑾为太子时,每当皇帝问他的意见,看到他侃侃而谈,所说的话都能得到群臣的赞同,皇帝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同时还有些心慌,总觉得天下已经不是自己的天下,朝堂也不是自己的朝堂。
皇帝当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故意对萧宴瑾这个太子发难,没事找事去责备他,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
但是现在,看到萧宴宁这个太子两手一摊,啥事不管的模样,皇帝看着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都成太子的人了,做事还和当王爷时一样懒散,一点太子的样子都没有。
皇帝越想心里越是愤愤且委屈,萧宴宁都这么大的人了,天天上朝最后一个来,下朝第一个走,万事不管,一点都不知替父分忧。凭什么呢!!!就凭他懒他不想动?
皇帝心道自己都这么大年纪呢,还能帮萧宴宁几年,要是以后自己不在了,萧宴宁镇不住朝臣,那以后还不是任由人拿捏。皇帝想这些事,很自然的忽略了萧宴宁成功当上太子的原因,他是那种愿意被人拿捏的人吗。
又或者更直白点说,皇帝根本就是看不惯萧宴宁的日子过得太闲,心情不爽,有意找茬。
皇帝看着萧宴宁眉头紧锁神色不悦:“你现在是太子,怎么什么都让朕拿主意?你自己就没个想法?此次柳宗回京,你亲自去办。”
萧宴宁:“……”
这种事按照流程来就是了,干嘛非要让他亲自去办,完全没必要啊。
皇帝一看萧宴宁苦起眉头就知道他不乐意,皇帝心里更不痛快了,他忍耐道:“你不想去?”
看皇帝满脸不高兴,手扣着龙椅,仿佛下一秒就要往自己头上扔折子,萧宴宁忙道:“儿臣遵旨。”
他心里很是纳闷,他这不是怕自己在朝堂上蹦跶太高太过活跃,让皇帝有年龄压力嘛。以前睿懿太子在朝堂上也这么小心谨慎,一言一行生怕让皇帝不痛快,临到他,他都不说话,皇帝还是不高兴。
真是帝王心,海底针,难猜得很。
百官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真要做比较,萧宴宁这个太子哪哪都比不上睿懿太子。萧宴宁这个太子都不能说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这是其他皇子都被怼了下去,挑无可挑,选无可选,就这一个独苗。
看,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
萧宴宁自然也看到了群臣的神色,他觉得挺有意思。
他有时都分不清一些官员到底怎么想的,睿懿太子是矜贵之人,为人处世的确很得百官赞扬,一些官员对他念念不忘也在情理。只是现在形势已定,一些官员处处拿他和睿懿太子做比较,就不怕他心生怨恨,登上那个位置后故意找睿懿太子后人的事。真要有什么想法,不该老老实实,嘴巴紧闭默默行事等待机会吗?
当然,萧宴宁不是那种人,他对睿懿太子有敬重之心,不会刻意找他后人的麻烦。
他就是觉得人和人的脑回路很不一样。
退朝后,萧宴宁同礼部官员走在一起,他也是做做样子,都应下差事了。至少表面上也得有所行动,要不然皇帝更生气。
礼部官员对萧宴宁非常客气,不说萧宴宁曾在礼部轮值,单说自打徐渊这个礼部尚书没了之后,皇帝至今没任命礼部尚书,而如今主事的礼部侍郎方郁还和秦家有姻亲关系,礼部这块可以说完全支持萧宴宁。
萧宴宁同方郁走在一起,他没怎么客气,直接道:“柳宗立下大功,父皇很是看重,这迎接的差事礼部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方郁忙道:“太子殿下放心,微臣亲自监督礼仪上的一切事宜,绝不会有纰漏。”
萧宴宁嗯了声,又耐着性子和方郁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能交差了,他道:“礼部对这些流程都熟悉,孤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孤就先回去了。”
方郁:“……”看出来了,太子准备溜走了。
方郁能怎么办,方郁只能含笑恭送太子。
萧宴宁回到福王府时,砚喜正在指挥下人整理东西。今天跟萧宴宁入宫的是墨海,砚喜在王府忙,等到了八月初八吉时,他们就要搬入东宫。
看似没什么东西需要整理,但折腾起来也得忙碌几天。福王府内大部分东西都会被留下,最主要的是要收拾萧晏宁用习惯的东西,还有一些私人用品,
看到萧宴宁,砚喜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行礼,墨海则安静地退了下去。
砚喜道:“殿下,梁大人来了,在殿内收拾东西呢。”
萧宴宁立刻朝内院走去。
柳宗带着西羌投降书回京,对整个大齐是一件大事,毕竟西羌在他手上没了。
皇帝的意思迎接仪式要以往的礼节厚重一些,以示朝廷对柳宗的看重。
萧宴宁则觉得按照以往的规矩走,该赏赏,该封封,绝不亏待。
而且萧宴宁想除了要封赏柳宗,还要封赏安王和梁靖等人。俗话说的好,没有前人栽秧哪有后人乘凉。
未来有关大齐和西羌这一战,史书上不只有柳宗的名字,也应当有安王这些人的名字。
萧宴宁走到内院,并没见梁靖的踪影,房内也没任何动静。他心想梁靖该不会累了,所以去内室休息去了。
走进房内,梁靖的确在,不过他并未休息,而是坐在床上愣怔出神。
萧宴宁本来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在看到梁靖面前的东西时,他微微一愣,随即耳朵有些发热,眼中也浮现出几许不好意思。
众所周知,萧宴宁从小就喜欢金银珠宝,他小时候就有属于自己的小宝箱,里面放着皇帝和秦贵妃等人赏赐的宝贝。
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宝箱也越来越大,里面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都是宝贝。等他出宫入住福王府时,这些宝贝自然也随着他到了福王府。
这倒也没啥,他小时候还有个小财迷的称号,要不然皇帝这些人小时候也不会可着金元宝赏他。
主要是摊开在梁靖眼前的宝箱里并没有金银珠宝,而是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例如用泥巴捏成的各种小动物,从形状姿态来看,幼稚又可笑,一看就是小孩子捏出来的,有的还不成型。
还有一些宫外的小玩意,拨浪鼓,大风车……都是小时候他出宫寻梁靖时买的,时间太久了,东西都残留着岁月的痕迹。
除此之外,便是数封书信,书信大抵被经常掀看,纸张有些磨损,但都被很好很细致的封存着。
梁靖对这些书信异常熟悉,都是他在西境那些年写给萧宴宁的。
那时萧宴宁还在宫里,一举一动都在他人视线中,回信只有平安。等萧宴宁从西境回京后,他的信便寄到福王府,哪怕两人还没确定关系,萧宴宁开始认真地给他回信。
这些信中的内容梁靖都不记得了,这些年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曾写过这些信,回想起来,也只有明白自己感情后那颗忐忑不安又惶惶期待的心。
而在这些书信之下,还有几卷抄写好的佛经。
那些梁靖已经忘了且认为并不贵重的东西,被萧宴宁至始至终很好的珍藏着,和那些世人眼中的宝贝一起,从宫里带到宫外。
梁靖无意中看到这些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多久,他蓦然想到福王府里的小佛堂。
萧宴宁不信那些,可他很真诚地供奉着。
梁靖突然明白了,福王府的佛堂因他而存在。萧宴宁不信神佛,但希望神佛能保佑边关的他平安。
萧宴宁从来没有说过他对梁靖的担忧,没有说过他对梁靖的想念。可是从很早很早开始,他一直把梁靖放在心上。
梁靖抬起眼痴痴地看着眼前之人,他张口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什么话都形容不了他的心情。
萧宴宁的不好意思也只一刹那,很快,他神色如常地坐到梁靖身边笑问:“怎么,傻了?”
梁靖:“宴宁哥哥,王府的佛堂是因为我才有的吗?”
萧宴宁点头,事实如此,没什么可否认的。
梁靖眼圈微热,他就知道。
“怎么不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萧宴宁道,那时他帮不上忙,无能为力,只能做这些不知有没有用的事。
这是他的一份心意而已。
作者有话说:
还在外面,先更。
第162章
萧宴宁这话说的轻描淡写,梁靖有些着急,他想反驳,但一时间脑子成了浆糊,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最后他只能不断重复道:“怎么能不说呢。”说着这话,他的眼角都热了起来。
这是萧宴宁对他的心意,他自己却不知道,如果不是今天被他无意中翻了出来,那他这辈子可能都不知道,明明是属于他的东西是属于他的心意,怎么能不告诉他。
一想到这些,梁靖的心就像被泡在了醋里,酸涩的厉害。
梁靖并不是个矫情的人,他十四岁上战场,他杀过人也曾差点死亡。他见过太多死亡,看过太多生离死别,所以很多时候,他觉得只要当下能开开心心就好。
梁靖不傻也不笨,他心里清楚,和萧宴宁之间的关系变成今天这样,是因为萧宴宁太心软。
当初两人在西境重逢,是他没能掩盖好自己的心思,如果那晚他没有偷偷落下那个吻,如果那个吻没有被发现,他们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萧宴宁对他有感情,可并不是这种坦诚相待躺到一张床上的背德感情。他因一己私欲,把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拉入了泥沼之中。
梁靖知道自己很卑鄙,明知道自己和萧宴宁之间的感情是他强求而来的。大多数时间他都像一只鸵鸟,把头埋下,逃避事实,只想享受当下,根本不想考虑事实。
萧宴宁做的这一切,梁靖知道了应该高兴。然而与事实相反,他没有高兴,而那些被强行压制在心底黑暗角落,被他一直刻意无视的事实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愧疚、不安、惶然等心情环绕在心尖,负面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梁靖望着那些书信和手抄佛经,眼睛开始有些模糊。
看到梁靖说着说着突然死死咬着嘴唇,眼圈盈满悲伤眼角泛红,萧宴宁心下又惊又难受,他一手抓着梁靖的手,一手拂过梁靖的眼角,温声道:“是我想岔了,是该告诉你的。梁将军要是当年早点知道我的心意,说不定就不会受那么多伤了。”
萧宴宁的声音越是温软,梁靖心里越是难受。
他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无理取闹,可事与愿违,他根本控制不住那些情绪,以至于在萧宴宁面前狼狈不堪。
萧宴宁看他这模样并未多言,而是把人摁在怀里,自己并不看他,就那么静静等他平复心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靖从他怀里退开。
负面情绪如潮水一样退离而去,但在沙滩上已经留下了痕迹。
梁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是怎么了,好像突然之间就矫情起来了。
萧宴宁看着眼前坐立不安的人,看了许久,他突然笑了,用手抬起梁靖的下巴,目光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怎么了?嗯?”
梁靖觉得喉咙有些干,他抿了抿嘴唇正想开口,萧宴宁语气略沉:“不要骗我,也不要说没事,我有眼睛,看得出来。”枕边人的情绪不对,他要是连这点都发现不了,那他也太差劲了。
如果这个时候梁靖还想着对他说假话,那他真的会很生气。
萧宴宁没有和人交往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着心上人生气时会是什么模样,大抵不怎么好看。
所以,他不希望梁靖说违心的话。
生在这样的年代,有着这样的身份,四周都是眼睛,他们又都是男子,不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他们这辈子注定要就比寻常男女要艰难,遇事要坦诚要尽快解决掉才是。
这是一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萧宴宁不希望他和梁靖之间有误会。
那双含着细碎星光的眼眸里面向来都是笑意,此时里面却都是压迫,梁靖脱口而出:“宴宁哥哥,你现在是太子以后就是皇帝,你会娶妻吗?”
萧宴宁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你心里怎么想的?”
梁靖的眼睛动了动,不再和他对视:“你成不成亲我都喜欢你,你要是成亲了,我肯定会很嫉妒。我是个男人,总不能和那些女子争风吃醋,不合适。到时,我就去守边境。”
说到后面,梁靖终于明白了,他并不是因为那些被封存很好的书信难受,也不是因为那些为自己抄写的佛经悲伤。
萧宴宁越走越高,最终会成为九五之尊,成为这个世上最尊贵也最孤独的人。
梁靖真心希望萧宴宁能成为皇帝,但同时他也在担心,也在害怕。梁靖不知道萧宴宁那份因心软而给自己的感情会不会收回。
这些负面情绪一点一点积累起来,今日借机爆发。
一想到未来两人可能什么关系都没了,梁靖就不敢再往下想,他会自困一辈子。
恨明月不独照,恨明月曾独照。
被抬起的下巴猛然一疼,是萧宴宁用力捏住了。
游弋在他处的视线回转,四目相对,萧宴宁嘴角浮起一抹轻笑,梁靖心下一颤,眼前人的笑在脸上而未在眼中。
萧宴宁:“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梁靖脑袋一抽,破罐子破摔,前言不搭后语,东扯葫芦西扯瓢,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都倒了出来。
等他说完,萧宴宁都气笑了:“你以为我会因为可怜一个人就答应和他在一起?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心软,可怜一个人,他说喜欢我,我就会喜欢他?”
梁靖抬了抬眼皮,小心翼翼道:“也不全是,一起长大,你一直拿我当弟弟看,总有些舍不得吧。”
“呵,你还知道舍不得。”萧宴宁冷嗤,口不择言:“在你心里,我是什么变态吗?会对着自己的弟弟硬起来?会亲手脱光了自己弟弟的衣服,和他肌肤相贴?”
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用手相互帮助的次数有很多。本想着不着急,加上中间又发生了太多事儿,死了太多人,现在想,他还是太温柔了,早知道就该把梁靖每天都艹死在床上,让他再也没有精力胡思乱想。
梁靖因他的话急了眼:“你怎么能这么说……”谁也不能这么骂萧宴宁,萧宴宁自己也不行。
他直起身想蹦跶起来反驳,被萧宴宁一手摁着肩膀又给摁了回来。
萧宴宁拧着眉十分不解:“梁靖,你脑袋里在想什么?确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我和你会成为这样的关系。如果我区分不了你在我心中是弟弟还是心上人,我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
梁靖不是他的弟弟,血缘上不是,从来都不是。
从他看着梁靖,开始用另类心情心疼梁靖时,他就再也不能拿梁靖当做弟弟看了。
“还有成亲的事,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会成亲,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梁靖:“……”他放在心上了,还时常因萧宴宁这些话自喜。
只是他怕,怕形势不由人。
萧宴宁一看梁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冷笑:“梁将军都想好退路了,准备去守边境。刚才那么委屈,是不是因为联想到自己竟然差点带不走这些东西?”
梁靖:“……”
萧宴宁俯身在梁靖嘴上咬了一口,力道有点大,咬破皮了。
血腥气在两人嘴里弥漫。
等分开,萧宴宁淡薄的嘴唇上沾染了一丝血迹,梁靖饱满的唇珠都肿了起来。
萧宴宁:“梁靖,我不会成亲,是王爷时不会,当了太子不会,成了皇帝也不会。如果不是你非要闯进来,我这辈子只会一个人。是你要开始的,开始了中途就不能退出。日后,哪怕你后悔了变心了,生死都得陪在我身边。”
谁的心里没有阴暗的一面,哪怕神佛也有心魔。
萧宴宁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不例外。
两辈子,上辈子父母留下的阴影让他害怕和人产生亲密关系,他宁愿一人,也不想对人负责更不想有孩子。
两辈子,梁靖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的人。
天时地利人和甚至性别都很合适,他们之间有亲情友情爱情,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萧宴宁不允许他们之间再有变数。
梁靖并未被他那些话吓到,他睁大眼为自己辩解:“我怎么会变心。”
他想过自己会死,都没想过自己会变心。
萧宴宁伸手为他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如果不是时间不对,今天梁靖可能出不了福王府了。
秦太后病逝,皇族中人以日代月尽孝,萧宴宁身上流着秦家的血,秦贵妃至今还在着素衣吃素食,他嘴上没说,心里也想着多守一段时间。
萧宴宁:“以后……”
梁靖立刻保证:“我以后不会胡思乱想了。”
萧宴宁:“可以胡思乱想。”
梁靖愣住了。
萧宴宁:“什么时候都可以胡思乱想,但是不要憋在心里,告诉我就好。”
梁靖慢慢点了点头,他现在心里别说什么负面情绪了,那是阳光普照,连一点点阴霾都没有。
梁靖在福王府蹭了晚膳才回梁府。
回去时霍氏还没睡。
看到他,霍氏脸上浮起笑。
梁靖忙走了过去:“母亲,以后这么晚不要等儿子了。有什么事明天说也一样。”
霍氏笑道:“年纪大了,觉少,睡不着。”
梁靖:“母亲找我可是有事?”这两天,霍氏一直心事重重,他因为朝堂上和京营的事太多,也没来得及问。
不过想来不是什么要紧事,要不然霍氏肯定会找机会告知他。
霍氏抬眸看向他,正想说什么,目光在他泛肿的嘴唇停留片刻,她道:“嘴怎么了?”
梁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了下被萧宴宁咬伤的地方,他笑道:“没什么,陪太子殿下用膳时咬着了。”
霍氏:“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点药膏过去。”
梁靖:“一点小伤,不碍事。”萧宴宁咬的,能多留一段时间就多留一段时间。
霍氏听他这么说,想到他以前在边境受的那份罪,心下顿时难受起来:“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提醒你注意身体。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等老了,有你受罪的时候。”
梁靖:“母亲放心,我知道。”
霍氏缓缓站起身,她道:“太子殿下快要入住东宫了,到时你出入东宫就不像现在出入福王府这么方便了。”
梁靖笑:“母亲不用担心,太子殿下把他那块出宫令牌给我了。”
霍氏好奇:“就是太子殿下从小用的那块出宫令牌?”
梁靖点头,心下更是欢喜,出宫令牌在别的宝箱里,和那些书信并没有在一起。
临走时,萧宴宁把令牌仍给他:“先用着,以后给你换个新的。”
霍氏嗯了声,她也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金童娃娃一样的人,如今已是太子,未来会成为皇帝。
萧宴宁变了,但他和梁靖从小的情谊倒是没变。
有时想想就跟做梦一样。
霍氏看到梁靖归来,放下心,便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梁靖去送她,走了几步,霍氏道:“我身边有丫头婆子,不用送了,你明日还要上朝,早点休息。”
梁靖:“是,母亲小心。”
霍氏点了点头,慢慢离开了。
梁靖看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到了才回自己的院子里。
萧宴宁原本想在柳宗归京之前,他都会过一段清闲日子。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天皇帝从蒋太后的永宁宫出来时吐血晕倒了。
宫里乱成了一团。
萧宴宁得知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乾安宫。
他去的时候,皇后、秦贵妃和其他妃嫔已经在外殿了,御医们在里面为皇帝诊治。
皇后身上仍旧有睿懿太子病逝后的悲伤气息,但她精神了不少,头上的白发也用一些手段遮盖住了,人不再死气沉沉,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萧宴宁朝皇后和秦贵妃行礼,皇后:“太子请起。”
同样是太子二字,以前皇后不用这么客气。
只能说物是人非。
萧宴宁起身,这时明雀从内殿走出来,他恭声道:“太子殿下,皇上醒了,要见你。”
萧宴宁边走边问:“父皇怎么样了?”
短短的距离明雀还没回上话,就到了殿内。
萧宴宁这也是太过着急,问明雀还不如问醒来的皇帝和旁边的御医呢。
皇帝半靠在床头,看到萧宴宁,神色缓了三分,不等太子行礼,皇帝道:“起来吧。”
萧宴宁顺势站起身,他没看皇帝,而是看向身边太医院院使方有良,直接开道:“方太医,父皇为何会晕倒?怎么会吐血?人可无碍?以后要注意什么才能避免这样的情况?”
其实萧宴宁这时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有股子说不出的冰冷。
他的问题跟鞭炮一样又快又迅速落下来,让人都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个。
皇帝在一旁看着,然后他道:“你这一连串的发问,让他怎么回答,总得给人个喘气儿的功夫吧。”皇帝说话比往日费力,吐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很疲惫的喘息声。
萧宴宁心里微微一抖,皇帝这次可能被气很了。
方有良上前道:“太子殿下容禀,皇上因心绪大悲才会晕厥。皇上肝气郁结,心肺受损故而吐血,经微臣等人诊治,皇上已无碍。不过皇上心血耗损,实在不宜过度操劳。”
算算自打太子病逝后,皇帝这来来回回都几次了,要不小心养着,长期下去肯定要出大问题。
只是这话他们身为御医又不能直说,真是愁死个御医了。
萧宴宁听明白了,他相信皇帝也听明白了。
萧宴宁看向皇帝:“父皇,你这几日就安心休养,朝堂上有儿臣在,不会有事。”
几个御医相觑一眼,心道,也就萧宴宁敢说这话,也不怕皇帝生气,要换做旁的皇子,皇帝指不定要大怒。
皇帝要强,自己身体好好的,被劝着休养,那和劝他退位有什么区别。
皇帝看了眼萧宴宁悻悻道:“朕能不能好好养身体,还不得看你这个太子做事够不够稳重。朕还没休息呢,今儿个这个来哭明天那个来闹,朕能安心休养吗?”
萧宴宁:“……”说话拐弯抹角,干脆直接骂他无能得了。
萧宴宁:“朝上有百官贤臣,儿臣得他们提点,定不会耽误国事。”
皇帝怀疑地看着他,他是那种能听进百官劝的人吗?他都怕萧宴宁听到不顺耳的话,撸起袖子和人在朝堂上打起来。
想到那个画面,皇帝觉得心口更疼了。
他看着方有良等人:“你们开方子去吧。”
御医们退下,萧宴宁这时突然开口:“是祖母说了什么让父皇生气了?关于平王叔?”他是问句,但意思很肯定。
皇帝没正面回答,而是道:“你祖母是长辈,你怎么说话的。”
萧宴宁哦了声,蒋太后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蒋太后,除非必要,他也从不去蒋太后跟前讨嫌。
只是平王事已过,不知蒋太后说了什么,把皇帝刺激成这样。
萧宴宁:“不管祖母说了什么,身体是自己的,父皇应该保重身体。”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他的身体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缓,心口处像是憋了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整个人累的厉害。
想到刚才在永宁宫和蒋太后的争吵,皇帝身上都是疲惫,他道:“小七,朕把皇位传给你如何?”
萧宴宁一惊,他完全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说。
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二十多年,现在身体不适,又可能受了刺激,说出这样的话他也能理解,只是自古以来,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若他上位,他便是皇帝,说一不二,乾纲独断,到时皇帝再想以太上皇的身份插手朝事,他可能也不会退让。
在皇家,父子间能相处成这样已是难得,要是最后生出不可抹去的嫌隙,倒叫人怅然。
于是萧宴宁笑道:“父皇,太医开的药你按时吃,身体很快就会好了。”
皇帝看着他,而后笑了:“不用担心,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
皇帝又和他说了会话,脸上浮起倦色。
萧宴宁顺势退下,走出去对着皇后和秦贵妃点了点头,表示皇帝无碍。
秦贵妃松了口气,这才同皇后一起进去。
萧宴宁出门时莫名回头看了眼,皇帝坐在明暗交界的地方,神色半明半暗,眉眼间有暖有冷。
无端的,萧宴宁觉得皇帝刚才那话是真心的。
萧宴宁心中一晃,他转身离开,准备去给蒋太后请安。
他是真的要去请安,不是准备去吵架。
身为太子,按照礼数,入宫自然要给祖母请安。
临去永宁宫,萧宴宁还让人请了几个御医同他一起前去。
蒋太后年纪大了,他不吵架,但怕自己那张嘴说出来的话不好听,把人给气到就是他不孝。
先准备着御医。
第163章
萧宴宁到了永宁宫,很规矩地让人先去通禀。蒋太后身边的宫女琳琅很快前来禀告,说蒋太后本就身体不适,又听闻皇帝病倒着急前去探望,然而大惊之下心疾又犯了。蒋太后刚吃完药,想着休息一会儿再去乾安宫探望皇帝。
萧宴宁不是个认死理的人,遇事也会主动退一步,按理说蒋太后都说自己暂时在休息,他应该借驴下坡回去。但萧宴宁有些犹豫,他想,蒋太后到底是他的祖母,要是不亲自去探望下,有些礼数不周,说不过去。
再者说,来都来了,也不好就这么回去。
于是萧宴宁似笑非笑地看着琳琅:“祖母病了,孤更应该前去探望,以尽孝心。孤还带了御医前来,正所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如果祖母同意,就让他们再给祖母把把脉,免得有所遗漏。”
琳琅哪敢说别的,只能行礼快速进去再通禀。
萧宴宁则对着身后的几个御医道:“你们暂时先在外面等一下,祖母身体有什么不适,你们再进去。”蒋太后有需要的话,他带御医进去属于雪中送炭,要是没需要,就这么带人进去了,有点不大合适。
几个御医面对太子的吩咐能说什么,甭管心里怎么想,脸上都很肃穆,共同低着头说了声是。
琳琅很快走了出来,她恭声道:“太子殿下,请。”
萧宴宁这才施施然走入殿内,看到蒋太后时,他规规矩矩地请安。
蒋太后正一手扶着额头斜靠在软椅上:“起来吧。”
萧宴宁起身,观蒋太后精神萎靡眼圈微红,想必因为平王的事和皇帝大吵了一架。
平王已死,蒋太后现在还能和皇帝争吵起来,无非是一些身后事。
萧宴宁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并不显,他看向蒋太后真诚地询问:“听说祖母身体不适,孙儿刚入宫看望过父皇,方院使他们正好也都在乾安宫,孙儿便把他们都带来了,可要请他们来给祖母把把脉?”
蒋太后听闻这话神色微动,她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关切:“我已经吃过药了,不用御医。你刚看过皇上了?皇上现在怎么样了?”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还夹杂着一丝水气,想来皇帝走后,她心里也不痛快,应该是狠狠哭了一场。
萧宴宁:“太医说父皇怒火攻心损耗了心神,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间。”
蒋太后眼中起了一丝波澜,她低声道:“幸好没事。”天知道,她听到皇帝吐血晕倒时,整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都不敢想,万一皇帝真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有些事后怕起来让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打寒颤。
萧宴宁说话一向直白,这次也不例外,他直视着蒋太后:“祖母可是因为平王叔的身后事在生父皇的气?”
蒋太后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淡了三分,她瞅了眼萧宴宁,又瞅了瞅,吭哧半天,她道:“皇上同你说的?”
萧宴宁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轻描淡写道:“祖母,孙儿是太子。”皇帝有事不和他这个太子说,难不成和在宁阳高墙里反省的静王说?
皇上想说,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人不是。
萧宴宁一个软钉子下去,蒋太后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萧宴宁只当做没看见,他轻笑了声:“祖母多心了,父皇怒火交加昏迷过去刚刚才清醒,他心情不好,又怎么会同孙儿说这些,一切不过是孙儿的猜测。想来平王叔在京身首异处,其家人被羁押,祖母挂念平王叔生前死后不得安静,所以祖母是不是想让父皇下旨送平王叔回通州,顺便把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蒋太后抿嘴没有吭声,心下则有些惊讶,皇帝要是未曾告知,萧宴宁这猜测还挺准。
怪不得能成为太子,心思还挺深沉。
她刚入京就看出来了,萧宴宁根本不像表面那样无害,就是没人相信她。
萧宴宁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笑了下,轻声道:“凭什么呢?”
蒋太后因他这冷不丁的质问声直接愣住了,萧宴宁脸上还含着笑,可那双眼睛像浸了雪,寒得厉害:“凭平王叔想登皇位,所以这些年不断挑拨我那几个哥哥之间的关系?还是凭平王叔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江南无数人?又或者只是凭平王叔是祖母的儿子,父皇的弟弟?”
他说一句,蒋太后的心沉一下,到了最后,她的嘴唇不断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萧宴宁:“父皇心孝,心中敬重祖母,有些话不愿说的太明白,可祖母为什么要难为人呢?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二哥同平王叔勾结,二哥直到身死都是庶民之身,死后不入皇陵,子孙后代皆为白衣。平王叔凭什么就可以例外?”
蒋太后继续保持沉默。
萧宴宁语气薄凉:“平王叔犯下谋逆之罪,在祖母眼里就可以轻飘飘揭过?祖母甚至想用自己的身份压制父皇,让他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祖母还想为平王叔的后人保住荣华富贵?在祖母眼里,平王叔的命是命,二哥的命不是命?江南百姓的命无所谓?于公于私,祖母不觉得自己太过分太贪心了吗?”
怪不得皇帝被气成那样,甚至都有了退位之心。
萧宴宁:“人和人之间有亲疏远近,哪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一样。在祖母心里,同样是孙子,最好六哥能登上皇位。六哥要是不行,倒不如平王叔来,终归他们都是祖母亲近的人。”
蒋太后:“……”
她张了张嘴:“我……”
“祖母不用否认,人之常情罢了。”萧宴宁打断她的话:“但祖母别忘了,现在皇位是父皇的,平王叔犯下的是谋逆之罪。谋逆是诛九族的死罪,平王叔他死有余辜。他在地下应该感谢这辈子和父皇是一母同胞,要不然九族因他被诛,他背负这些罪孽,十辈子都投不了胎。”
蒋太后觉得这话难听死了。
萧宴宁看着她,此时他隐隐明白先皇当年为什么会选皇帝了。
有这样糟心的长辈,就算皇帝起了什么心思,以秦太后的手腕和能力,也能在后宫安稳生存。
那个皇帝爹也许是个做皇帝的料,但他身边总有一些拎不清的人,总是有拖他后腿的人。平王谋逆这才过去多久,蒋太后就理所当然觉得所有人把他犯下的事忘记了,就想为他那些后人谋划。
在蒋太后心里,一个儿子是皇帝,就可以任意妄为了?平王犯错,皇帝就该可着劲儿宽容,别人都是蝼蚁,就他们这些人的命金贵?是不是在她心里,平王叔甚至就不该死?
别说皇帝想当明君,皇帝就算不想当明君,真这么做了,他不得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甚至要一直被钉在耻辱柱上。
当然,先皇为何选皇帝为继承人只是萧宴宁的猜测,事实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不过对着只想讲情不想讲现实不讲国法想法特别天真的蒋太后,皇帝心里应该很是无奈吧。
看萧宴宁神色冰冷,蒋太后道:“你平王叔的确做下了大逆之事,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祖母,平王是罪人,不配做孤的叔父。”萧宴宁站起身:“祖母应该庆幸,父皇没有碍于祖母的面子宽恕此罪人的后世子孙。不然,他日孤定会重新发落。再者,这罪人死后岂配入宗室皇亲的陵地接受祭拜,这种肮脏的东西,埋得再深,也该挖出来扔掉才是。”
蒋太后:“……”
她想,萧宴宁要是知道她告诉皇帝,自己想带着平王的尸身回通州,那岂不是要暴怒。
她说皇帝生父就埋在通州,她也想落叶归根,以后就和丈夫埋在一起。
皇帝大怒也是因为这个。
皇帝当时气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他不可置信地问蒋太后:“母亲要带着萧琅的尸身回通州,母亲可曾想过朕要面临的境地?可曾想过天下人会怎么议论朕?”
是他不孝,把蒋太后给气回通州了?
还是说,他在平王这件事上做错了什么,所以蒋太后怒而回京?
皇帝也没想过,天下流言纷纷,蒋太后竟然还想着主动给他制造出一个天大的流言。
皇帝知道是个人心就不平,他得了皇位,蒋太后总觉得平王吃亏,总不自觉地偏爱平王。
可她为什么不想想,就是因为他得了皇位,平王才是平王,要不然平王什么都不是。
皇帝给萧琅平王的封号,就是让他心平,让他气平。
结果萧琅做错了事,蒋太后的心还在偏着他。
皇帝当时被气得心疼。
他第一次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执意把蒋太后从通州弄来做什么。
还不如让她就那么一辈子守着心肝平王呢。
蒋太后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没理,她难得没有仗着身份支棱。
只是被小辈儿怼了这么久,她难受。
看到蒋太后泪眼婆娑,神色痛苦地开始捂心口。
萧宴宁扬声道:“来人,祖母心疾犯了,让御医都进来为祖母请脉。”
外面的宫人应了声,然后带着几位御医走了进来。
蒋太后看着方有良等人,心口又疼又闷,整个人都颤抖着,快喘不过来气儿了。
萧宴宁对着御医吩咐道:“祖母这次病发好像很严重,你们好好为祖母诊治。”
方有良:“是。”
萧宴宁:“祖母,孙儿不打扰祖母治病了,孙儿告退。”
说罢,不等蒋太后有所表示,他就离开了。
都是什么事儿。
这世上自私自利的人活的最自在。
这样的人总是会给别人找各种麻烦,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会反省自己。
萧宴宁也自私,不过他还没疯狂到这种地步。
***
萧宴宁从永宁宫出来,蒋太后那是切切实实大病了一场。
皇帝派人打探到了萧宴宁说的那些话,他愤恨地直想锤床梆子:“他堂堂太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秦贵妃一边服侍他吃药一边道:“皇上又不是不知道小七的性子,本来嘴上就不饶人。这次怕是气极了,忘了母亲的身份,说话就没过脑子。”
萧宴宁可是从小就喜欢替皇帝出气儿,皇帝说不出来的话,他哐哐说。
皇帝看着秦贵妃低声道:“这话要是传出去,后世野史还不知道要把他编排成什么样呢,他也不担心自己的名声。”
秦贵妃:“皇上,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轻重缓急分得清。母亲那边要是生气,臣妾去赔罪就是了。”
皇帝:“事情因朕而起,你去赔什么罪。等朕好了,朕去为那个混账小子收拾烂摊子。”
秦贵妃:“谢皇上。皇上快趁热把药喝了。”
皇帝:“……”
皇帝这病一时半会儿也没能彻底好,静养期间,太子监国,皇帝又开始频繁召见内阁大臣和六部官员。其他官员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内阁和六部官员神色凝重,他们心中不自觉地有了各种猜测。
但他们猜来猜去,也没猜到皇帝竟然真的要退位。
听到皇帝已经在命人起草禅位诏书于太子萧宴宁时,朝堂上一片哗然。
这自古以来,皇帝基本上都是死在皇位上。非要说,那的确有特例,但这特例都是在武力下被逼迫退位的。
现在皇帝这好好的,怎么就要退位了?
一部分大臣立刻上折子表示皇帝不可退位。
问及原因就是太子太年轻,对朝政不熟,还不够稳重,哪能为皇。
皇帝看到这些折子道:“论对朝政不熟谁能比得过朕?当年朕刚入京,连朝政都不会处理,要这么说的话,朕就不该当这个皇帝。”
皇帝说的直白,但这种时候,哪有人敢接这个话。
也有一部分人意思意思上了个折子,希望皇帝慎重考虑。
在外人看来,萧宴宁若登基,这部分人有利可图。
皇帝看了看他们的折子,并未做出太多评价。
禅位诏书起草差不多了,皇帝召见了萧宴宁。
他心里虽然做了准备,但看到萧宴宁,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皇帝本来就有雄心大志,并不愿意屈居人之下。
只是他现在真称得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就出不来气儿,夜里睡不着白天头疼欲裂,御医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皇帝也不是傻子,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点糟糕。
反复、犹豫之后,最终皇帝还是下定决心。
这辈子,皇帝也就在萧宴宁的事上,退了一步又一步。
一开始他就没想要萧宴宁这个孩子,出生了,想着捧着就是了,结果捧着捧着又变味了。
也许,萧宴宁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皇帝在心里叹了口气,克不克也就这样了。
皇帝深吸口气:“小七,朕意已决,过些时日就正式祭天拜祖,告知天地和祖上,朕要禅位于你。”
萧宴宁:“父皇,儿臣不愿意。”
皇帝:“……”
皇帝满眼诧异:“封你为太子时,你二话没说就同意,让你成皇帝,你还不乐意了?这是终于学会了三请三辞?”
萧宴宁眼中有些哀伤,神色却很郑重严肃:“父皇,儿臣说的是真心话,儿臣愿父皇长命百岁。”
一句长命百岁,让皇帝心头泛酸,他道:“就朕这身体,长命百岁就别想了,能多活几年都是老天有眼。”
萧宴宁急了:“父皇……”
皇帝抬手:“人常说天时地利人和,朕此时禅位于你正合适。”
萧宴宁明白皇帝的意思,柳宗马上就要回京。他要是能在柳宗回京之前为帝,柳宗就会带着西羌投降的国书交到他手上,这将是个极好的兆头。
太子新立,西羌破。
新皇登基,接见投降的西羌王族,从他们手中接投降书,继而册封他们。
这是皇帝的功劳,也是新皇的功劳。
皇帝这是想借西羌投降之事为萧宴宁造势。
给黎民百姓更多讨论空间,总能压下那些恶毒的流言。
萧宴宁从未说过,但皇帝知道,有关太子病逝的事,外面各种流言都有。有一些不知情的老百姓谈起此事时,总是说萧宴宁杀兄夺了太子之位。
而流言这东西根本阻止不了,破除流言的最好方法就是有一个更大更好的流言掩盖掉它。
一个福星般存在的帝王,就是最好的方法。
所以皇帝才会说天时地利人和。
若搁在以前,皇帝就算身体不适,也不一定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毕竟坐在那个位置上太久了,享受帝王的权利也太久了。
难免会贪恋权势带来的感觉。
然而事情在百般中巧合地撞在了一起,皇帝的身体不能强撑,西羌投降又恰在眼前。
真要说,也就是一句天时地利人和。
第164章
萧宴宁并不在乎名声,但不得不承认,无论在哪个年代,有个好名声就会给人一个好印象,做起事来总能少很多阻力。在通讯条件不是很发达的古代,很多人连字多不认识,一句天佑君王传开,有意无意都能让人心中升起无限向往。
萧宴宁就是因为猜出了皇帝的心思,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说实话,萧宴宁完全没想到皇帝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他了解皇帝的性子,心中有丘壑,又处在疑心病晚期,身为帝王,还要玩弄权术折腾制衡那一套。
皇帝对太子如此,对其他皇子也一样,萧宴宁知道自己也不会例外。
身在皇家,私人感情往往会被碾压在皇权之中。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前朝,都是先有君再有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皇帝在这方面还挺合格。萧宴宁也就靠着没喝孟婆汤成了皇子中的例外,皇帝对他有那么点父子情。
能有这点父子情不易,萧宴宁并没有想过要耗费这点感情,也没想过会利用这点感情做什么,更没想过皇帝会为他如何。
所以当皇帝克制住自己的本性,决心禅位时,萧宴宁根本不敢相信,那种心情不是简简单单用感动可以形容的。
有那么一瞬间,萧宴宁甚至有些惶恐不安。
他上辈子至死都没得到的东西,这辈子好像都有了。
萧宴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有很多情绪想要表达。
可最终,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皇帝,呆呆的,模样还有点傻。
皇帝心里本来还有点不大舒服,看到萧宴宁这傻里傻气的模样,那点不舒服随着叹息声消散了。他没有成为皇帝时,也称得上是个慈祥的父亲,他带着几个孩子在王府后院钓过鱼,给几个生病的孩子喂过药,驮过几个孩子出王府到大街上玩耍。
皇帝对太子他们这些人来说,他们先看到的是父亲,然后面对的是君王。而萧宴宁恰恰相反,他一开始面对的是君王,还是个因他身份对他有点戒备心的君王,后来,萧宴宁才有了父亲。
只能说人和人之间相处的时间点很重要。
睿懿太子当年那般优秀,得百官夸赞,皇帝也没想过禅位,甚至还时不时想敲打敲打两下,让睿懿太子认清形势。
而现在这个时间,皇帝七个儿子,两个病逝,一个家破人亡,两个在高墙内反省,一个没什么脑子,在皇帝身体不适且有有一些心灰意冷之际,安安好好在他身边的只有萧宴宁。
皇帝扪心自问,如果今日不是萧宴宁,换做其他皇子,他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吗?
说真心话,大概不能。
皇帝不看重睿懿太子吗?睿懿太子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他当然看重。
其他皇子在皇帝心中也不是仇人。
然而皇帝心里明白,在他因蒋太后而昏倒吐血,睿懿太子和其他人哪怕知道事情缘由,能做的也就是安慰皇帝,绝不会杀气腾腾地冲到永宁宫为皇帝找回场子。
睿懿太子他们是孙儿辈分儿的人,孝字压身,他们心里就算不认同,也不能做出太过失礼的事。
想到这些,皇帝道:“朕意已决,诏书都已经起草好了,你做好心里准备。”
不管皇帝心里怎么想,对萧宴宁来说,皇帝现在是因他而禅位。
萧宴宁总说自己自私,其实他骨子里应该还有点缺爱,只是他不承认而已。所以别人捧出一点真心,他就要想办法回报,生怕难得的温情从手缝中流失。
萧宴宁看着皇帝:“父皇保重身体。”
皇帝嗯了声,他有点累了,便让萧宴宁退下。
萧宴宁出了乾安宫,他走得很慢,宫里的一切那么熟悉。他却像是喝醉了,脑袋晕晕乎乎的,总觉得有些东西自己从未发现过。奇怪的熟悉,奇怪的陌生感。
***
八月初八,太子从福王府迁入东宫。
天下大喜,皇帝下令特赦瑞郡王、静王暂出宁阳高墙回王府养身体,暂时解慎王禁足。
九月初三,百官立于朝堂,安王、瑞王、慎王和静王这些人也同在。
皇帝有意戳他们心肺,特赦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站在朝堂上亲眼看着皇位落在萧宴宁手中。
明雀和观海手捧传国玉玺一个手捧退位诏书站在一旁。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他的手扣在龙椅上,看着众人:“朕承天命二十多载,如今年迈,朕欲退居深宫,以全天命。皇太子萧宴宁仁孝聪慧,可继承大统。”
萧宴宁跪在地上神色肃穆:“儿臣德浅才疏,不敢承江山之责社稷之重,父皇正值春秋之际,万民敬仰之时,望收回成命。”
三辞三让,本意是为了避免新皇有篡位之嫌,彰显新皇天命所归。
萧宴宁在说这些话时,却有着几分真心实意。
秦追等内阁大臣带领百官,一方面因皇帝退位而痛哭,一面朝萧宴宁拜去,刚被提拔的礼部尚书方郁道:“太子仁孝之心天下皆知,然皇命不可违,请太子受天命。”
其他人同声要求太子接受天命。
萧宴宁不允。
皇帝叹息:“朕近年身体欠佳,精力不足,长此以往恐误国事。天之历数在尔躬,若再推辞,便是违逆天意。”
萧宴宁:“父皇圣明,儿臣只愿在左右辅佐,不敢受此命。若强以此位相逼,儿臣宁死。”
安王则带着慎王等兄弟,还有三公九卿等群臣再拜,户部尚书杜检沉声道:“太子孝心天地可鉴,然而神器不可久虚,宗祧不可乏主,还请太子受天命。”
萧宴宁仍旧拒绝。
皇帝看着他们,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当年入京,礼部官员要他以太子身份从入内,他年少轻狂执意不肯,要以皇帝之身从正门入宫,僵持之下,秦太后也是以神器不可久虚,不可耽误吉时为由退了一步。
如今,宗室亲王和群臣也在以这个理由劝说萧宴宁。
兜兜转转,身上流淌着秦家血脉的萧宴宁也要坐上皇位了。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冯恩扶起萧宴宁。
皇帝沉声道:“朕意已决,若再辞,便是陷朕于不义,使天下混乱苍生无主,太子顺应天命,当以天下为重。”
萧宴宁朝皇帝长拜,他声音里带着水气:“儿臣遵命。然儿臣少不更事,父皇需称太上皇,凡军国大事,必先咨禀,儿臣方敢行之。”
皇帝点了点头。
观海宣读诏书,萧宴宁从明雀手中接过象征着皇权的玉玺。
宗室亲王,三公九卿连同朝堂上的其他官员对着萧宴宁高呼万岁。
礼,至此而成。
皇帝看着萧宴宁,他既选择退位,就是彻底想通了。
只是事到临头,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
梁靖在群臣中抬头看着萧宴宁,两人隔了没几步的距离,一个是皇,一个是臣。
明明是天堑般的距离,然而当萧宴宁的视线扫过他,里面浮起笑意时,天堑已不存在。
梁靖看着成为皇帝的萧宴宁,心情后知后觉的澎湃了起来。
萧宴宁是皇帝,可萧宴宁只属于他一个人。
而且只有他能碰触。
梁靖的手心、心口都在发热。
梁靖有些可惜这件事不为人知,但又不是那么可惜。
梁靖并不希望萧宴宁因这事被天下人议论,他也不想后世人评判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样也好,萧宴宁私底下的模样,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能看。
看着梁靖眼中无法掩饰的炽热,萧宴宁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不过他很快错开眼,并未让人察觉异常。
萧宴宁让群臣平身,意味着新旧政权顺利交接。
从此以后,大齐的帝王就是萧宴宁。
太上皇萧珏看着新皇,神色有点复杂还有点欣慰。
萧宴宁知道皇帝不适应眼下的场合,于是上前恭声道:“父皇可是累了,儿臣送你回宫?”
皇帝嗯了声,缓缓起身,群臣恭送太上皇和皇帝。
新皇离开后,梁靖刚刚站起身,身边就围了一些人。
不只是他,还有秦追等人。
能站在朝堂上的官员都懂什么叫做趋利避害。
萧宴宁为帝,梁靖、秦追这些人肯定会受重用,一些官员自然想和他们打好关系。
梁靖以前独来独往惯了,遇到这么些热情的朝臣,差点没绷着。
好在他不怎么爱说话,又喜欢冷着脸,很快就脱身了。
张笑等这些皇帝旧臣看到这一幕,心下五味杂陈。
一朝天子一朝臣。
秦追就不说了,身份贵不可言,而梁靖有从龙之功,是朝中新贵,自是有人巴结。
那厢皇帝这次回去并未坐轿辇,他慢慢走着,萧宴宁在他身边。
皇帝徐声道:“景安宫已经收拾妥当了,朕过两日就搬过去。”
萧宴宁笑道:“儿臣入住东宫快一个月了,每每醒来还不是很习惯,父皇久居乾安宫,若搬去景安宫怕也不习惯。”
“不习惯慢慢习惯。”皇帝道:“你也一样。”这话说的是彼此,也是自己的心境。
萧宴宁:“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他这话说的十分诚心。
皇帝成了太上皇,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自在,可他确确实实放权了。
若皇帝只想推萧宴宁上位,自己仍以太上皇的身份在幕后掌权,那今晚举行的庆典宴会,皇帝就会亲自主持,而萧宴宁则需要在旁陪同。
谁主谁次,一眼既知。
皇帝并没有这个打算,都选择退位了,那就退个干净,在那里拉拉扯扯,日后弄得父子成仇,那还不如不退。
所以今晚宴请王公大臣、他国使节的这场庆典宴会,都由萧宴宁自己出面,以示新朝新气象。
第165章
很多时候,萧宴宁都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和欲望,然而今天不同,他成了皇帝,成了这个时代的话语人。
饶是心性坚韧如他,也难免有些恍惚。在这个皇权大于天的时代,上位者一个念头或者一句话就会改变一个家的命运,他出生在需要步步惊心的皇宫里,背后的家族太过耀眼,势力盘根错杂,对皇帝是一种威胁。
萧宴宁自打出生,那颗心就一直紧绷着,他从未有哪一刻放松做自己。
他的灵魂是个成年人,他有着成年人的记忆,可是他从来都是该有的年龄做这个年龄该做的事,从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异常,甚至还要不断顺着形势抹黑自己。偶尔回头看过去种种卖萌抱大腿的行为,尴尬的浑身发痒,头发好像要跟着头皮一起飞出去,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坐着火箭跑出地球,但形势所逼,他也没办法。
看着其乐融融的宴会大厅,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哪怕看萧宴宁不顺眼的大臣,此时也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悦。
萧宴宁坐在高处半眯着眼看着众人,不由自主地多喝了几杯酒。
只能说成了皇帝,身边都是好人,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动听悦耳。
身为皇帝,身边要一直都是这样的环境,不知不觉中就会习惯别人的称赞,越是习惯,其他人越是不敢说真话,慢慢的皇帝就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哪怕发现点不对劲儿,也会视而不见。
一个皇帝,刚上位时也许有这样那样的雄心大志,也足够正派,然而到了晚年就开始迷失自己,一顿瞎几把操作,要么给后世灭国埋下祸患,要么直接把国家折腾没了,以至于后人读到这段史书,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想到这里,萧宴宁轻笑了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在这天大的日子里,他就算放纵一晚又能如何,结果脑子里却开始想乱七八糟的事。
殿内烛火通明,年轻的帝王穿着象征身份的明黄色龙袍,坐北朝南以示身份尊贵。靠近帝王处坐着安王等人,百官依次而坐。众人同皇帝有些距离,只见帝王姿态闲适地半举着酒杯,隐约可见含着慵懒的眉眼。
皇帝有着一张好相貌,双眉狭长斜飞入鬓,唇薄如刃,眸色深沉似寒潭,无波无澜,却让人不敢直视,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凌厉如刀刻,衬得整张脸如冰雕玉琢,当真是俊美至极。
帝王举杯喝酒,漫不经心摇头失笑,春风忽至,寒冰乍破,笑意自眼底漾开,轻轻摇曳间碎开点点星光。
翰林院学士卢文喻敬酒时同秦追小声嘀咕:“可惜,皇上还未娶妻。”
若已经娶妻生子,受天命之际,立后封妃,定后宫尊卑,前朝也能得以安宁。
卢文喻半认真半玩笑地小声道:“秦老弟,你是当朝首辅,又是皇上的舅舅,皇上立后这事儿你得操心了。”
卢文喻也听过萧宴宁那句要娶就娶心上人的言论,不然就不娶。只是以前萧宴宁是王爷,他娶不娶妻,生不生子,要操心的是皇帝和秦贵妃,现在萧宴宁是皇帝,身份不同,责任不同。
后宫不稳,则前朝人心晃动,长期下去肯定不是个事儿。
卢文喻和秦追的关系不错,算得上惺惺相惜,要不然他也不会开口说这些。
秦追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了口,他用极轻的声音道:“卢兄这话要折煞我了,卢兄当年也教导过皇上读书习字,皇上那性子你也了解。皇上自幼受宠,所做决定不容更改。现在皇上又是刚登基,这事儿本官也无能为力。”
萧宴宁能顺利登上皇位,连他们秦家一个人都没用,他哪来的脸操心这些事。
再说,秦追接着道:“宫里有太上皇和皇贵妃呢。”以前秦贵妃没往高处想,容着萧宴宁折腾,总觉得他心性不成熟,再过两年就好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那两位也不会允许萧宴宁一直胡来。
皇嗣乃是国之本国之未来,不容有失。
卢文喻半认真半玩笑道:“秦老弟,秦府已出两任太后,富贵至极之家,日后朝堂之上下官还要多多仰仗秦老弟。”
卢文喻表情带着揶揄之色,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说不定要对着秦追行个揖礼。
秦追神色微动,明白了卢文喻为什么会同他提到皇帝亲事了。
卢文喻性子洒脱,并不是个喜欢钻营的人,他今日说这话并非真为了官,更多的是想趁着机会给秦追说点心里话。秦家出了两人太后,皇帝身上淌着秦家的血,秦追是国舅又是首辅,如果秦追还想靠着姻亲关系让秦家更进一步,怕会适得其反。
秦追双眸微动,这话也只有卢文喻敢对着他说了。
于是他望着卢文喻道:“卢兄好意,我心领了。自古以来,物极必反,这道理我懂。”
卢文喻喝了口酒嘿嘿笑了:“我这一喝酒话就多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秦老弟不要介意。”
秦追摇了摇头,举杯和他喝了一个。
卢文喻和秦追说话的声音很小,搁不住梁靖耳聪目明且离他们很近。
在卢文喻提到皇帝娶妻生子这些字眼时,梁靖的心不自觉地紧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放松下来。
上次萧宴宁和他把话说开,他已经不想这些事了。
只是一想到萧宴宁和他在一起注定要惹太上皇和秦贵妃难过,梁靖心里就有点不好受。
他从不畏惧和萧宴宁在一起,他在意萧宴宁在意的人和事,亲近之人因他们而难受的话,他也不能完全无视,这也是人之常情。
萧宴宁坐在上位,目光流转,他偏了偏头。
砚喜还没反应过来,明雀已经躬身俯下身,萧宴宁低声吩咐了几句。
明雀退下吩咐了一旁服侍小太监几句,然后又朝人群中走去,他走到梁靖跟前,神色恭敬:“梁侍郎,皇上请你过去。”
梁靖握着酒杯,不由自主地看向萧宴宁,几个小太监已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放置了新桌。
梁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也知道不合适。
然而当萧宴宁含笑朝他看来时,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到了离萧宴宁最近的位置。
梁靖想要行礼时,萧宴宁直接道:“坐。”
人群有片刻寂静,随即又热闹起来了。
但是萧宴宁和梁靖都知道,那些人都在打量他们。
群臣岂止是在打量,一些官员心里直冒酸水。
怪不得那么多人会私下里站队皇子,万一成功了,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家里的鸡都得比别人家的贵重。
看看人家梁靖,皇帝这种场合邀他入王席又免了他的礼,那明显是在告诉众人,梁靖以后有他撑腰。
这从龙之功的待遇,谁不羡慕。
别人羡慕不羡慕梁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十分快乐,好像在冒泡,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晕晕乎乎,舒舒服服。
萧宴宁:“看你喝了不少,醉酒头疼,别喝那么多。”
话音刚落,砚喜立刻为梁靖奉了壶茶。
奉完茶,砚喜退下时还特意看了明雀一眼。
在宫里,明雀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他也有。
明雀:“……”奉茶就奉茶,看他做什么,这是什么破毛病。
梁靖:“谢……”宴宁哥哥四个字在他心里滚了一圈,出口的是皇上二字。
萧宴宁:“喝点茶。”
梁靖很听话地一口口喝着茶,从这一刻到宴会结束都没再喝一口酒。
散席时,皇帝先离,群臣才缓缓离宫。
梁靖避开想要拉扯关系的人,第一时间溜了。
出宫门时,他回头朝皇宫看了一眼。
自此以后,萧宴宁生活在宫里,而他在宫外,两人想要见面远不如以前方便。就算如此,梁靖心里仍旧高兴,因为从今天开始,萧宴宁就是皇帝了。
是皇帝,也是他的心上人。
也就现在,梁靖觉得萧宴宁不让自己继续喝酒是对的,因为他好像真的有点醉了。
梁靖不爱坐轿,骑马而行。
往家赶时,他习惯性地先去福王府。
远远看到福王府大门紧闭,梁靖失笑,这习惯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了了。
梁靖拉紧缰绳转道,迎面在在一条巷子里听到了马蹄声,他抬头,看到一辆很低调的马车,马车前坐着换了衣服的砚喜。
砚喜看到他微微一笑,他跳下马车:“梁大人,我主人有请。”
梁靖的心扑腾扑腾乱跳,他望着掀开一角的马车,明黄之色一闪而过。
梁靖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他木木地翻身下马,木木地走进马车。
砚喜跳上马车,马车低调地进了福王府。
把马车安顿好,砚喜悄然退下,福王府的其他下人早就被打发走了。
过了一会儿,一身明黄的萧宴宁掀开帘子拉着梁靖下了马车。
两人衣服都有些凌乱,走路也不像往常那么安稳淡然,他们就那么手牵着手,跌跌撞撞进了房间。
对这个房间,梁靖已经很熟悉了。
但今天,房内的床单被罩全是红色,烛台都换了红色蜡烛。
看着有些喜庆。
梁靖心下一颤,眼神乱转,看到了床头放置的用品,他忙收回视线,整个人开始发热。
身边的萧宴宁穿着属于帝王的龙袍,他上前一手把人扣在怀里,一手慢条斯理地伸手解散了梁靖的头发,抽出他的腰带,在人身上点火。
如果两人不是紧紧贴在一起,单看他那动作,还以为他很平静呢。
梁靖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心道,都一样。
把人压在床上肌肤相贴时,萧宴宁道:“福王府还是有些不大方便,等改日,我们寻个只属于我们两个的住处,就在那里正式拜堂成亲。好不好?”
梁靖看着他,哪会说不好。
什么都好,只要是萧宴宁,哪怕是一场梦也好。
伸手攀上去时,梁靖:“宴宁……皇上……”
萧宴宁闷笑,他含住这人泛热的耳垂,低声含糊道:“叫什么都行……”
反正都是他,也只是他。
梁靖什么都叫了,什么臣、王爷、皇上、宴宁哥哥……
失控时叫得乱七八糟。
最后,他不停地喊着萧宴宁的名字,萧宴宁。
***
一场情事结束,已是半夜时分。
两人身上都有些黏腻,但他们都没有动,就那么相互拥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梁靖哑着嗓子道:“我……我该回去了。”
他入宫参宴,霍氏独自在家,他肯定要回去。
回去晚了不怕,要是一夜不归,总说不过去。
何况,萧宴宁明日正式临朝,也得早点回皇宫。
梁靖心道,他们这状态,倒有点像话本中的偷情。
见他莫名吃吃笑出声,萧宴宁挑眉,梁靖在他耳边低语几声。
他也是读书人,有些话也不好高声阔谈。
萧宴宁听罢故意压着声线,语气幽幽:“那将军今日可满意?改日可还会再来?”
这话说的那是一个缠绵悱恻,让人心抖。
梁靖巴巴道:“自……自然,自然要来的。”
萧宴宁笑出声:“那我等将军。”
梁靖心道,不知道谁等谁呢。
又闹腾了会儿,时间真不早了,萧宴宁这才起身为两人收拾了一番。
梁靖原本想跳起来自己来,萧宴宁阻止了他:“别动。”
于是梁靖坦然接受他的服侍。
房内早就备好了新做好的官服,上了药,直接可以换上。
回梁府的路上,萧宴宁道:“这两天多吃点流食,要是不舒服或者起热了就请御医,不要强忍。”
梁靖嗯了声。
看着梁靖回府,萧宴宁才回宫。
他今天有些冲动,可今日不同,今日是他的生辰,他成了皇帝。
喜悦属于他,也属于梁靖。
梁靖属于他,而他就算成了皇帝,也仍旧属于梁靖。
身份是改变了,两人之间的情意永远不会变。
梁靖回到家中,霍氏还没睡。
看到在等自己的母亲,他有些心虚。
霍氏看着他诧异:“你这是换了身官服?”
梁靖一惊,不知她怎么看出来了。
霍氏笑:“你那官服送来时,领口处有些磨损,我就给你缝了缝。”
梁靖哦了声,霍氏又道:“你这是哪里换的?福王府?”
梁靖干咳了下,轻声道:“身上的官服脏了,福王府有新的,就穿了新的回来。”
霍氏:“……”
霍氏神色复杂:“福王府是皇上龙体未行之地,你怎么能随意出入?衣服脏了,回家换洗就是了,你还真拿福王府当自个儿家了。这要是传出去,御史弹劾起来,皇上怕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梁靖心道,萧宴宁才不会呢。
福王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他和萧宴宁的家。
这话他真要说了,霍氏恐怕得晕过去。
于是梁靖道:“多谢母亲教诲,儿子知道了。”
霍氏细细观看他的神色,也不知他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
霍氏长长叹了口气,她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但皇上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寻常王爷,他是天子,你不能仗着儿时的情分任性妄为。”
梁靖:“母亲放心,儿子知道,不会让皇上难做的。”
霍氏:“……”她的话是这么理解的吗?
可能是太晚了,脑子糊涂了,霍氏有气无力道:“明日还要上朝,你早点休息。”
梁靖目送她离开。
梁靖回到房间,他放松身体,缓缓躺下。只是此时此刻,他体内仿佛还存在另一个人的温度。
翌日,萧宴宁第一次以皇帝身份临朝。
寅时三刻,奉天殿外的丹陛两侧侍卫陈列,旌旗猎猎,禁军甲胄鲜明,礼部尚书方郁手捧传国玉玺,鸿胪寺卿温善高唱吉时到,钟鼓司敲响明阳钟,声音传到很远。
天子仪仗煌煌如日,萧宴宁朱红衮服加身,日月在肩,星辰在背,腰间悬挂着暖玉。他头戴十二旒冕冠,珠玉垂落,遮住他年轻却沉静的面容。
萧宴宁在大殿门前下辇,他步履沉稳,踏过御道丹墀,每走一步,两侧百官俯首,高呼万岁,声动九霄。
萧宴宁走到奉天殿前,先是焚香祭拜天地,写在黄绫上的祭文在万寿鼎中化作青烟,直直飘入九重天。
因是太上皇禅位,方郁读禅位诏书,奉上玉玺。
萧宴宁起身,手持玉玺面相百官。
午门鸣炮,钟鼓齐鸣。
萧宴宁在欢呼声中坐上了龙椅。
龙椅宽大不着边,坐在上面总有些不适。
只是到底是第一天上朝,萧宴宁还是忍着瘫倒的冲动挺直了脊梁,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接受百官朝拜。
大齐年轻的帝王缓缓抬手,他看向诸臣,又像什么都没看到。
皇帝开口,声音清朗却颇具威严:“朕受天命承大统,朕与尔等同心同德,共安社稷。”
了解他性子的百官能说什么,只能高喊万岁。
等百官起身,萧宴宁本想着礼数到了,也差不多该退朝休息了。
结果砚喜问有没有人要奏禀时,秦追出列。
冕旒轻晃间,珠玉之下萧宴宁的脸都苦了起来。
他可是第一天上朝,又折腾了这么久,可以休息的。
萧宴宁还隐晦地看了眼梁靖,生怕他有什么不适。
好在秦追上奏的是新皇继位,减免税收,大赦天下的事儿。
这些都有例可循,没怎么耽搁,很快就完事了。
退朝后,萧宴宁第一次感觉当皇帝的不便。
以前这个时候他都溜了,回到福王府,要么自己等梁靖,要么梁靖等他。
现在,他想见梁靖还得召见。
他悄悄看过梁靖神色,应该没多大问题。
等明日上朝,就把人留下好了。
萧宴宁想的很美好,结果第二天就被打脸了。
第二天,梁靖递了折子请假,霍氏病了,他留在家中照顾。
萧宴宁:“……”他倒是想亲自去看望霍氏,只是以前还好,他是个王爷,去也就去了。
现在他是个皇帝,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要是他真去了梁家,别说霍氏会多想,其他朝臣指不定会脑补些什么。
不过为了表示对梁靖的宠信,萧宴宁还派了御医张善去了趟梁府。
张善回来时,说霍氏无碍,只是感染了些风寒,开了药很快就会好。不是张善夸赞自己的医术,就这点毛病,普通大夫两剂药下去,人也会好。
萧宴宁点了点头:“那梁卿呢?可有身体不适?”
张善:“……”如果他没记错,他是为梁夫人看病,不是为梁大人。
帝王询问,又不能不答,于是张善委婉道:“观梁大人神色,想来无碍。”
萧宴宁心道,那就好。
然后,接连三天,梁靖都没上朝。
萧宴宁有点坐不住了,他怀疑,身体不适的是梁靖,而不是霍氏。
作者有话说:
出门,先更。
错别字和病句回头修,o(* ̄︶ ̄*)o
第166章
“主子,要不奴才还是到前面扣门吧,你这样突然出现,怕是要吓到梁夫人。”梁府院墙外,砚喜小声地绝望地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如果不是碍于萧宴宁的威严,他都想伸手拽着萧宴宁的衣袖,让他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要胡来。
砚喜也是万万没想到,以前萧宴宁还不够成熟时,他站在梁家院墙外看萧宴宁爬梁家墙头,那时他的心是晃了又晃,生怕七皇子从墙头上掉下来,自己会被皇帝和秦贵妃杖杀。
现在,萧宴宁都二十多岁的人了,都当皇帝了,他还站在梁家院墙外看萧宴宁爬墙头。这皇帝要是从墙头上掉下来,也不用太上皇和秦贵妃出面训斥了,他那颗脑袋是真的会没。
萧宴宁:“你知道什么,我走大门算怎么个回事?御驾亲临?那就吓不到梁夫人了?我本就避开人悄悄出宫,突然出现在梁家,让世人怎么想?我就是想看看他怎么样了,要是没事,就悄悄来悄悄走,也省得生出其他事端。”
还有一点萧宴宁没有说,张善的医术怎么样他心里有数,张善说过霍氏只是小风寒,吃了药很快就没事了。按照张善所说,第二天霍氏就该安然无恙。
梁靖竟然接连三天都请假没上朝,就萧宴宁这种心眼多的跟筛子一样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不想想这想想那才怪。他最最怀疑的是那晚自己太过孟浪,在梁靖身上留下的痕迹被霍氏发现了。
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以帝王身份光明正大地进梁家大门做什么?以身份压人?
所以,偷偷进入梁府是最好的方法。
万一一切真如他猜测的那般,那更要私下里解决了。
砚喜看萧宴宁完全没有改变心思的意思,他也是无语了。
不管怎么样,今日这墙头非爬不可呗。
面对这样的皇帝,砚喜能怎么样,砚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像几年那样,神色凝重地退后几步猛然助跑,然后一个脚下借力身体向上冲,双手顺势勾勒住墙头,继而爬上去……
萧宴宁这动作熟练的让砚喜想捂着心口晕倒,好在,让人稍微有点欣慰的是,现在的萧宴宁四肢修长,看着要安全的多。
就是这身份……砚喜心里还有点绝望,这也是他不敢大声劝说的缘由,万一被朝中大臣发现,御史会弹劾皇帝这番举动不说,他作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内监,要被骂成奸佞就算了,说不定还要杀他以正皇帝言行。
想想,砚喜都想哭了。
萧宴宁可不知道砚喜在脑补什么,他成功跳入梁府时,心下还感慨了下,到底有两辈子翻墙的经验,身手还行。
以前为了方便萧宴宁来,梁靖特意吩咐过自己院子里的人,只当做没看到萧宴宁,如果没有吩咐也不要在他们跟前晃悠。
后来,年纪大了,不方便翻墙,这习惯梁靖却保留了下来,主要是他也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
所以萧宴宁落到院子里时,第一时间并未惊动任何人,院子里很静,萧宴宁晃悠了一圈,没见到梁靖。
不过这一圈还是折腾出了些动静,很快有人前来查看情况。
来者本来还气势汹汹,看到萧宴宁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看到人还在,惊吓变成了惊悚。
萧宴宁止住来人请安的动作,他道:“梁靖人呢?”
他问的平静,梁家下人还以为他要问罪,忙哆哆嗦嗦道:“回……回皇上,大人在祠堂……老夫人这两天一直做梦梦到老爷和大公子、二公子他们,大人就在祠堂尽孝……”
听到这话,萧宴宁心下一沉。
霍氏这哪是梦到了梁家父子,分明是找了借口让梁靖跪祠堂给父兄请罪。
能让霍氏这么做的原因……
萧宴宁收起心神:“带我去祠堂。”
梁家下人哪敢反驳,忙带着他往祠堂去。
萧宴宁到的时候,梁靖面对着父兄的牌位,身体笔直地跪在地上。
他面无表情,就那么跪着。
萧宴宁上前,听到动静,梁靖以为是霍氏,他道:“母亲,孩儿不孝,但孩儿不悔。”
“什么不孝不悔?”萧宴宁走到他跟前垂下眼:“跪了多久了?”
梁靖蓦然一惊,抬头看到萧宴宁,他满眼不可思议,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顺势用手揪了揪自己腿上的肉,然而双腿已经跪麻了,揪着硬邦邦地,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不过麻木和针扎似的疼痛提醒着他,是真的。
“宴宁……皇上,你怎么来了。”梁靖站起身道。
萧宴宁伸手扶着他:“朕的大将军三日不来上朝,朕总要来看看发生什么事儿了。”
说罢这话,他把梁靖带了出去,有些话不方便在祠堂说。
回去的路上,梁靖看了看神色平静的萧宴宁。
萧宴宁心思缜密,看他在祠堂跪着恐怕就想到了事情真相。
回到住处,萧宴宁看了看他的腿,发现并未受伤才放下心,然后挥退下人,萧宴宁看着梁靖:“你母亲知道了?”
他们之间没必要说那些空话、假话。
这是他们两个的事,需要他们两个共同面对。
梁靖点头,未做隐瞒:“知道了。”
他不想霍氏伤心难过,也无以隐瞒自己和萧宴宁的关系。
他知道,霍氏发现是早晚的事儿。
梁靖发现书信那天,他对着萧宴宁剖露心思,萧宴宁生气之余把他的嘴唇咬破了。
当晚回到家中,霍氏发现了他嘴唇破裂的事情。
梁靖当时心里隐隐有感,没有一点疑心的话,霍氏不会特意问他嘴唇受伤的事,毕竟干燥上火都有受伤的可能。
而且后面霍氏还有意无意提醒他,萧宴宁已是太子,他日后就不便频繁出入福王府。
霍氏提醒了他萧宴宁的身份,提醒了他该断了心思。
梁靖那时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里准备。
然后就是太上皇禅位萧宴宁,宴会那晚,他和萧宴宁突破世俗,共享喜悦。
他半夜回家,霍氏仍旧没睡。
他不过是参加宴会,如果不是心事重重,霍氏根本不会一直等他。
新送到府上的官服哪会有什么破损,霍氏只是发现他发丝泛湿像是刚刚洗漱过,她心下吃惊,随口一说。
霍氏心慌意乱,提醒他萧宴宁皇帝身份。
萧宴宁是天子,他是臣,要是两人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无论他在战场上杀过多少敌,攻下过多少城池,在官场有多少建树,众人议论的焦点仍旧是他和皇帝的关系。天下人不敢议论皇帝,只会对梁靖品头论足。
到时,他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抹杀。
史书上记载,也不过是佞臣。
萧宴宁临朝第一天,梁靖回到家中,霍氏正在看一些画像。
梁靖现在身份水涨船高,他还未娶妻,京中想要和他扯上关系的人很多。
看到这一幕,梁靖很平静,甚至没有出现脑子一片空白,心慌气短的现象。
霍氏看了几张画像,然后含笑朝他招手:“这些都是人家送来的画像,你也来看看……要是合适,就找个机会见见,双方要是都满意,那就早点成亲。”
梁靖站在那里没有动,霍氏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她轻声道:“我这些天总是梦到你父亲和哥哥,他们都在问,为什么不操心你的亲事……以前你有大事要做,我不方便阻拦你,现在新皇继位,天下大定,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父兄皆战死,我们这一门只有你一人。总要有人撑起我们梁家门楣,总要有子孙后代为你父兄上柱香吧。”
说到最后,霍氏又慌又乱眼泪都出来了。
梁靖朝她跪下,他道:“儿子让母亲失望了。”
拜了三拜,梁靖:“母亲,儿子在战场上受了伤,娶妻就是害了人家,这辈子儿子怕是不能成亲了。儿子不娶妻,梁家也不会落败,等再过些时日,儿子就过继子嗣,梁家香火不会灭。”
霍氏:“……”
霍氏颓然坐在椅子上,她一脸死寂:“你去对着你的父亲和兄长说这些话吧,看他们同不同意。”
然后梁靖就去了祠堂,跪了三日。
梁靖把一切都说了。
“跪了三天三夜?”萧宴宁问。
梁靖:“没有,母亲心疼我,只让白天去,晚上要休息。”
萧宴宁:“……”那一跪几个小时,也受不了。
萧宴宁看着他在心底叹息,梁靖大抵以为自己很冷静,可他那双握枪杀敌的手在无意识地颤抖。
梁靖背负着父兄的责任和命,面对父兄亡位,他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梁靖和萧宴宁还不一样,他没见过现世,也没有两辈子的记忆。
他是土生土长的大齐人。
对这份感情,梁靖远比萧宴宁想象中的还要坚韧。
在这个时代,梁靖和他都年过二十,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别人当面不说,背后也会蛐蛐。
他们两个情难自禁时,会相互拥抱、亲吻。
萧宴宁不会在衣服看得见的地方留下痕迹,但嘴唇是例外。
霍氏是过来人,一些事一开始可能不会多想。
后来发现了蛛丝马迹,会不自觉地排查梁靖身边的人,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
霍氏那时估计都做过好多次心里准备,毕竟如果真是家境清白的女子,梁靖肯定会告知。
也许她甚至想过青楼女子,也许她寝食不安,整日胡思乱想。
慢慢的,霍氏排查来排查去,发现梁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如果真要说关系好,那只有萧宴宁。
霍氏开始不会想太多,哪天突然想到如果萧宴宁是女子就好了,就以梁靖往福王府跑的次数来说,两人早就成事儿了。
有些事被猜到真相也就是灵光一闪。
顺着发现寻找真相,一找一个准。
萧宴宁心想,那时霍氏应该害怕过,恍惚过,惊惧过……
萧宴宁能体谅霍氏的心情。
自古以来,当皇帝佞娈之人有几个好下场。
更何况,梁靖还是梁家独苗。
萧宴宁握着梁靖的手:“不要怕。”
这是他们两个的事,他们两个要共同面对共同承担。
那厢,得知皇帝来了,霍氏匆匆赶来。
她这几天过得不是很好,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有些事没挑破时可以当做不知,被挑破便没法再自欺欺人。
萧宴宁没让霍氏行礼,他道:“梁夫人请起。”
霍氏跪在地上,她没有起身,而是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萧宴宁:“皇上,梁靖父兄早死,这些年这个家只有他和臣妇两个人冷清的很,臣妇想求皇上一个恩典。”
萧宴宁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还是开口道:“你说。”
霍氏:“臣妇想请皇上给梁靖寻一门亲事赐婚,让他早日成家。”
萧宴宁:“……”
明知道如此,看到霍氏这样子,他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梁靖身为人子,心里只怕更难受。
梁靖站起身:“母亲……”
萧宴宁抬手打断他要说的话,他看着霍氏,朝她拱手而拜,他这行为吓了霍氏和梁靖一跳。萧晏宁神色柔和语气温软:“夫人是梁靖的母亲,也是我的长辈。梁靖幼年失怙,被夫人一手养大,其中艰辛,外人不知,我却知。梁靖又是忠臣良将之后,兄长皆无,本该成家立业光耀门楣。今日夫人以母亲身份求恩典,我本该答应。”
“可是朕不能说谎,朕不愿答应。”萧宴宁换了称呼,以皇帝的身份再给霍氏说心里话:“梁靖是朕的心上人,夫人若是以母亲身份相逼,梁靖不能违逆,朕也不愿夫人伤身。朕可以放梁靖出京,可以允他一辈子不回京,我们可以一辈子不见,但朕绝不亲自给他赐婚。”
“朕承认朕自私且失德,夫人……恕罪。”
第167章
梁靖是梁府独子,萧宴宁明知道这点却仍旧选择和梁靖在一起,这是萧宴宁自私。
梁靖是臣,是守护国门的英雄,萧宴宁身为君王明知道两人关系曝光会让别人诟病,他仍旧选择了这条路,这是帝王失德。
对着一个母亲,萧宴宁不能无视她对梁靖的重要性。
可让他给梁靖赐婚,他做不到。
萧宴宁知道,自己一旦开口说这话就是在断霍氏的念想,这和在霍氏心口上插刀没什么区别。
只是路是他选的,下定决心的时候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此事没有两全法,但他不会逃避。
言语有时真的很苍白,萧宴宁对着霍氏说心意是在她伤口处撒盐,可不说出来,霍氏又怎么敢相信帝王的心意。退一万步来说,不考虑其他,梁靖也还是霍氏的儿子,站在她的角度来看,自古以来帝王薄情,身边诱惑无数,他想抽身太容易了,到时被厌弃被审判的只有梁靖。
霍氏愣怔怔地看着萧宴宁,她的眼很疼。
这几天她没有一晚睡安稳过,一想到这件事,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手在捏着,快要把她的心给捏爆了。她惶恐,她不安,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头昏脑胀时,霍氏听到自己质问的声音:“皇上呢?皇上这一辈子都不成亲吗?”要是萧宴宁成了亲,后宫佳丽三千,那梁靖成了什么?处在什么位置?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萧宴宁:“朕不成亲。”
霍氏根本不信,哪有帝王不成亲,封后立妃绵延子嗣,这是帝王之责。她虽是深闺女子,却也明白,萧宴宁就算自己不想,百官也会进行各种逼迫。
想到这里,霍氏心中仿佛有火在烧,她嘲弄一笑:“如果是梁靖自己愿意成亲呢?到时,皇上可愿赐婚?”
萧宴宁的眼睛动了动,他看似神色平静地看着霍氏,霍氏绝望的和他对视着。
萧宴宁错开眼,又看向梁靖,他有很多话可以说,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不想这个时候刺激霍氏,眼前之人是这个时代最普通的女子,也是一个母亲。
这时,梁靖动了,他上前一步朝霍氏跪下:“母亲,孩儿曾向你禀过身体有疾,这样还去成亲,那不是害人吗?母亲对孩儿一向严格,生怕孩儿有损父兄名声,孩儿对母亲的教诲铭记在心,一直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不敢做出有辱父兄英明之事。”
霍氏不会不能也不敢对着萧宴宁发脾气,听闻梁靖这话,她声音尖锐:“你敢对着你父兄的牌位发誓,这件事上你敢说自己问心无愧?”身体有疾就是一个借口,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拿着这个借口来诛心。
梁靖:“母亲说的是,这件事上孩儿的确做不到问心无愧。当年皇上根本无意,是孩儿当年在西境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亵渎君王在先。”
霍氏的眼睛因这话蓦然瞪大了一分,不敢相信这是梁靖能做出来的事儿,她的眼睛因瞪得太大更疼了。
梁靖:“皇上当时并未答应,是孩儿不甘心,借着皇上心软得寸进尺。孩儿知道引诱君王罪大恶极,但孩儿不后悔。”
萧宴宁的眉心跳了跳,他有些不悦,忍不住道:“什么叫罪大恶极,若我无心,根本不会纵容你。”
只是他被无视了,梁靖看都没看他一眼,他望着霍氏继续道:“孩儿自幼入宫为皇上伴读,因皇上在,孩儿从未在宫里受过一丝委屈。当年父兄战死沙场,四下皆传孩儿命中带煞,克六亲,是不祥之人,也因皇上出现流言才会平息,孩儿身边才得以安宁……深宫庇佑之情,梁府维护之意,都是孩儿对皇上的执念。孩儿明白之后尝试过放弃,不过执念已入骨,根本剔除不掉。”
霍氏因梁靖的话身体晃悠了下,当年她一日之间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儿子,她沉浸在悲痛中,每天眼泪流不完,一时没有察觉那些恶毒流言,让小小的梁靖受了不少委屈。
梁靖看霍氏这样,他开口安抚着:“那时母亲悲痛欲绝,自己差点都跟着父兄走了,孩儿心里都明白,也从未怪过母亲。今日,在母亲眼中,孩儿做错了事,请母亲原谅。”
“母亲若是觉得京城呆久了不舒服,孩儿便向皇上请旨去驻守边境。母亲若是喜欢孩子,以后便在边境挑几个有眼缘的养在身边。只是孩儿成亲之事,就此作罢吧。”他心中只有萧宴宁,娶妻就是在害人。
梁靖朝霍氏又拜了拜,然后他抬头:“母亲,皇上私自出宫,要是时间久了,被宫人发现皇上不在,宫里怕是要乱,我先送母亲回去休息,再送皇上回宫。”
霍氏看着他,眼睫微颤,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出来,眼泪滚落嘴边,咸得发苦。
她第一次觉得梁靖是属驴的,太犟了,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
她承认萧宴宁是个不错的人,万一呢,万一萧宴宁新鲜劲儿过去了,那一门心思埋头于此的梁靖何去何从?
被帝王厌弃的人,到时又该怎么在这个世上立足。
霍氏心中有无数话,最终只是朝萧宴宁拜了一拜,萧宴宁微微错开身体,她缓缓站起身,梁靖在她之后也站了起来。
涉及这等私密之事,房内并无外人,霍氏深吸一口气,她擦了擦眼泪,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她道:“皇上出宫事大,你送皇上回宫吧。”
说完这话,霍氏缓步离开。
萧宴宁和梁靖看着她的背影,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既然是偷偷而来,自然要偷偷离开。
萧宴宁是从哪里来从哪里离开,梁靖说了要送他,自然同他行为一致。
从院墙上跳下来,看着身边的人,梁靖心里升出一股疯狂的冲动,他想这么拉着萧宴宁离开,什么都不管了,去一个只有两人的地方。
萧宴宁见梁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纵容地笑了下,他看出了梁靖的心思,他安然地站在那里,好像只要梁靖一伸手,他就可以跟着梁靖到天涯海角。
不过,冲动归冲动,想象归想象,就算可以,梁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看到他们出现,砚喜感动地快要哭了。
察觉到两人间的气氛不同,砚喜收起脸上的表情,安静地立在一边。
梁靖嘴上说着要送萧宴宁回宫,却也只把人送出梁府。
萧宴宁临走时朝他笑了下:“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梁靖点了点头,不过他没动,很执拗地站在那里,萧宴宁无奈,只能转身离开。
梁靖就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萧宴宁离开,直到背影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回梁府。
萧宴宁脸上和善的表情在彻底离开梁靖视线时才消失,梁靖就算看着他的背影,他也没有冷着脸。
看不到了,情绪才有所流露。
砚喜是为数不多知道两人关系的人,这情况一看就是出了问题。
砚喜哪还敢吭声。
萧宴宁回到宫里时,宫里还真乱成了一团。
就是那么巧,萧宴宁刚出宫不久,太上皇派人来寻说是让他过去一趟景安宫,宫人不敢说萧宴宁私自出宫了,只能含糊表示皇上在小憩。
太上皇听到消息东想想西想想,想人是不是病了,不过以前萧宴宁就算病了看到他派去的人也会说一声情况,现在他派去的人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太上皇心里那是一个酸,想萧宴宁是不是当皇帝翅膀硬了,不想搭理这个太上皇爹了……
太上皇是越想越生气又连带着担心,于是干脆直接杀了过来。
结果,什么小憩,人都没在。
萧宴宁回到宫里就和太上皇那张阴沉的脸对上了。
太上皇本来是想问罪的,看到萧宴宁脸色不好,他皱眉:“怎么出一趟宫脸色这么难看?这是去哪了?”
萧宴宁收敛起心神:“儿臣去了趟福王府,又顺便去看了看梁靖。他几日没上朝,儿臣担心。”
太上皇眉宇舒展开来,想来也没人给皇帝气受,不过他还是开口道:“你都是皇上了,对臣子不能和以前一样,总得有点距离。梁靖病了,你派御医过去就是,赏赐些上好药材,哪有亲自前去探望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让朝臣怎么想?再说,这样长此以往,容易让人生出膨胀之心。”
萧宴宁心里本来就压着一块名为霍氏的石头,听到这话忙道:“儿臣知道,儿臣避着人去的。”
老皇帝懒得在这事上和他争辩。
反正他也习惯了,从小到大,萧宴宁都向着梁靖。
“过些时日,朕想去出宫走走。”老皇帝终于说起了正事。
萧宴宁:“出宫?”
老皇帝点了点头:“入了京,朕就再也没出过京,如今正好趁着机会出去走走看看。”
萧宴宁望着皇帝:“父皇想去哪里?可有想法?”
他知道老皇帝的用意,主要是宫里一直有两个皇帝也不是个事儿。短时间不显,时间长了,总有人会想让他这个太上皇出面压制新皇。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肯定会引发矛盾。
老皇帝心里对皇位还有点流连,但他又觉得既然退位了,就退个干净,背后偷偷摸摸和刚掌管的儿子打擂台个算什么事儿。
老皇帝道:“顺着运河往下走,喜欢哪里就停哪里。朕治理国家这么久,还没好好看过呢,就当去散散心了。”京中出了太多事,心情难免压抑,出去溜达溜达也好。
萧宴宁:“父皇既有意,儿臣立刻命礼部去准备。”
老皇帝:“不用大张旗鼓,朕又不带大臣,就带着皇后、皇贵妃……还有你祖母她们。”蒋太后不是想回通州吗,趁着机会正好走一趟通州。
萧宴宁是皇帝,他那些嫔妃能带去的都带去,身体不好的就留下,日后随他去宫外住。
萧宴宁看着皇帝,认真道:“父皇的安危最重要,真要出去,侍卫肯定要带足。现在天气马上就要冷起来,运河结冰没法走,怎么着也要来年三四冰融河开才能出行……还有,柳宗带着西羌王族马上就要入京了……”
老皇帝看着他笑了:“朕知道,不会马上就走,就是提前和你说一声,心里早点做个准备。”
萧宴宁这才放下心,他刚才还在想,皇帝要是真想现在走,那他肯定要把人留下。
皇帝这两年历经大悲之情,真想出宫,也需要御医评估身体情况。
作者有话说:
准备去吃饭,没写到西羌投降的事,┭┮﹏┭┮
明天继续~
第168章
第二天上朝,梁靖出现在朝堂上。
端坐在龙椅上的萧宴宁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又各自移开。
儿女情长之事在私下怎么着都行,朝堂之上只为公。
萧宴宁看着朝堂上的官员,
百官的性格已定,他们对新皇的敬畏也就持续那么几天。毕竟不管是谁做皇帝,都需要治理国家,朝堂也需要运转。等新皇登基的新鲜劲儿过去了,百官站在朝堂上,各自的秉性也就逐渐开始表露出来。
从某方面来讲,朝堂就是另类菜市场,百官争吵才是常态。
争吵之下,就是一场利益争夺。
今日户部尚书杜检则第一个站了出来,说起税收之事。
外人看来,户部掌管天下税收,是最有钱的部门,但朝堂之上,户部尚书那是天天在哭穷。
而今日群臣争吵的内容是税银和税粮问题,大齐的税收入一般由地方官府按比例留存部分,用于地方开支,剩余部分需上缴朝廷,解送至京城或放入指定仓库。
税收入京以漕运为主、银解为辅,比较依赖运河和地方官员运作。
漕运时,运军喜欢夹带私货、虚报损耗,会导致实际入京粮额缩水,若封河道淤塞,为了尽快把税粮运入京,还需额外征调民夫进行疏通,加重地方负担不说,有时某段运河那是年年淤堵,年年需要疏通,地方负担不起时就上报朝廷,户部还会进行贴补。
至于银解,一般地方官员会把将散碎银两熔铸成标准银锭,登记造册,注明税款来源、数额,由各地布政使司审核,审核无误,白银入箱,每鞘大约1000两,由官府封印。
之后会由州县官员或布政使司指派差役、兵丁护送,一些民风彪悍穷山恶水之地,当地官员还会雇佣民间镖局协助运输,减少劫掠风险。
而解银途中可能会发生被劫或官员监守自盗的情况。
总之,无论是漕运还是银解,只能说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
无论哪种方法,都容易滋生腐败问题。
今天朝臣之所以争吵,有着天下粮仓之称的云州因干旱和水患不均导致今年粮食减产,夏税六月缴清,秋税需要在十一月缴清。云州那边的意思是夏税勉强凑齐,这秋税恐怕要延迟。
税不入库,杜检一看这哪行,眼瞅着天开始变冷,天一变冷,年关将至,到时处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
宫里是一大笔支出,边关也是一大笔支出,还有其他。
杜检又不是神仙能点石成金,只能先哭穷。
户部一哭穷,就是想找借口削减用银,其他官员就想跳脚就想骂人。
萧宴宁冷眼看着百官争吵,反正大家说出来的都有理。
唯一没有开口的就是秦追和梁靖。
杜检自觉年纪大了,这争吵声在他耳边晃荡来晃荡去,他耳朵嗡嗡想,看秦追站在那里这般闲适,端的是一副独善其身的样子,他忍不住用求教的语气道:“秦大人,这户银不够,您觉得该当如何?”
秦追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杜大人,本官对户部之事不熟也不了解。户银不够,皇上忧心,你是户部尚书,当为皇上分忧排难。”
杜检心里骂了句老狐狸。
萧宴宁在秦追说那句皇帝忧心时,就收敛起了懒散的姿态,坐直了身体,装装表象。
等众人都看向他时,萧宴宁的目光扫过群臣,他道:“朕年少读书时常听先生说起,国以民为根本,民以地为生……”
听他这话,一些朝臣的脸皮忍不住来回抽动,皇帝怎么好意思提他年少读书的事,他年少在上书房除了睡觉也没读过几本书吧。
萧宴宁脸皮厚,被人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神色不变,他继续问道:“如今天下安定,但各地仍有百姓因天灾、水利不修而田亩产量不足,赋税难征,民生多艰。众卿可有什么办法?”
户部尚书杜检忙道:“皇上,近年鱼鳞图册虽在修订,但地方胥吏舞弊仍存,江南富户兼并土地,他地因水利飞驰而致使良田渐成荒芜,若不清丈田地整顿兼并之事,恐赋税难增。”
因萧宴宁话里提到了水利,工部尚书方知善也出列道:“皇上明鉴,黄河、淮河年久失修,江南虽富庶,但沟渠淤塞,灌溉不畅。若朝廷能拨银整修,使水利通畅,则民生之艰可解,赋税可增。”
杜检悻悻道:“方大人这词年年说,那沟渠年年清理,银子花费了不少,效果却一般,方大人还是换点新鲜词儿吧。”
方知善:“杜大人此言差矣……”
“够了。”萧宴宁沉下脸来:“朕让你们想办法,不是来听你们吵架来的。要是没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那就不用说了。”
群臣:“……”
一时大意给忘了,皇帝可不是太上皇那脾气,这可是个不懂委婉为何物,说翻脸就翻脸的主儿。
萧宴宁:“此事后议,云州秋税之事,众卿怎么看?”
众人没吭声,秦追出列沉声道:“皇上,内阁确实收到过云州关于干旱和水患之事,臣等当时并未想过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便按照往日惯例处理,是臣等失职。”
萧宴宁:“现在不是追究谁失职的问题……”
说罢这话,他突然一笑:“你们有些人是不是觉得朕少不更事,所以觉得随便几句话就能忽悠朕?”
云州最严重的一次天灾便是当年大旱,地方官员隐瞒不报,以至于有些地方颗粒无收,西羌趁机来犯,东海、南诏陈兵边境,妄图联合起来撕咬大齐。
云州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时,便能有大丰收,风不调雨不顺则收成减少。
但就如同秦追所说,云州时常会出现干旱和水患之事,要不然内阁看到折子也不会不重视,最起码今年的天灾不会比往年重。
偏偏往年云州税收都按时按量入了库,今年就不行了。
云州那边是出现了些天灾问题,但绝不会严重到延迟秋税的地步,要不然那些云州的官员也不会说是推迟,肯定会哭天喊地上折子哭诉灾情。
出现这种情况无非是有些官员欺他年少,顺便想试探他的底线。
若他这个自幼名声不怎么好的皇帝被成功忽悠住了,那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骑到他脖子上拉屎。
毕竟涉及天灾之事,秦追也不敢确定,只能含蓄表达了一番自己的观点。
百官一听这话,都跪下请罪。
萧宴宁站起身冷哼一声:“云州那边不是说秋税延迟,想来是无能为力了。朕性子急,延迟不了一点,他们送不来,那朕就派人去押送。”
秦追抬起头:“皇上,秋税延迟不只是天灾方面,也可能和河道运输有关,不如先派人去查探情况。”
“不必了。”萧宴宁沉声道:“朕意已决,就这么办。”
想欺他什么都不懂,那就得承受后果。
再者,他刚登基就出了这种事,正好杀鸡儆猴。
秦追本来还想说什么,犹豫半晌到底没吭声。
等退朝后,百官缓缓起身,数人面面相觑。
群臣三三两两的散去,砚喜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了慢悠悠的梁靖。
他道:“梁侍郎留步,皇上有请。”
梁靖立刻转身跟着砚喜入了宫。
萧宴宁看到梁靖本能一笑,他阻止了梁靖的请安。
梁靖看着他道:“皇上,臣请求云州。”
萧宴宁:“本来也是准备让你走一趟。”撇开两人私人感情不说,梁靖的确是合适人选。梁靖得萧宴宁信任,又是武将出身,十四岁就行军打仗,遇到一些贼人,自保肯定没问题。
再者说,现在这关头,梁靖出去一趟,不至于让霍氏觉得窒息。
萧宴宁其实明白,这件事上,霍氏已经退了一步。如果她执意不肯,梁靖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只是退一步不代表接受,只是无视了而已。
萧宴宁和梁靖也不是没良心的坏胚,非要刺激她。
现在这样正好,给霍氏点时间,宽宽霍氏的心。
梁靖也有此意,所以才开口请求。
“皇上,云州……”梁靖皱着英气的眉峰,他抿嘴道:“云州当年大旱,太上皇震怒,后来睿懿太子有不少亲族在云州为官……”此次云州借机试探新皇,肯定和那些人有关。
睿懿太子已故,皇后还在,其中也有杨家人。
皇上登基不过几天,若对那些人出手,怕是会引人猜测,说萧宴宁有意对睿懿太子的旧人赶尽杀绝。
这也是秦追在朝堂上委婉反对的缘由。
“不管是谁,不管他什么身份,违令便捕,抗命便抓。”萧宴宁冷声道:“别说是睿懿太子旧人,就算是秦家直亲,朕也不容他胡作非为。”
再说,他忍了、退了,就没有流言蜚语了?
说不定还会有流言说他心虚呢。
他的心脏足够强大,流言这玩意,他从来都不怕。
听到萧宴宁这话,梁靖笑了,正好,他脾气暴躁,有皇帝撑腰,他可什么都不怕了。
看他眉眼间没有阴霾之色,萧宴宁让砚喜带着宫人退下。
等殿内只剩他们两人时,萧宴宁:“你母亲她还好吗?”
梁靖也没隐着瞒着,他道:“还有点生我的气,她担心我会被皇上骗。”
“我不会骗你。”萧宴宁认真道:“这话说出来容易,让人信服却难,我们用一辈子证明给她看。”
梁靖狠狠点了点头。
这种当口,两人只是握了握彼此的手,然后梁靖就出宫了。
翌日,萧宴宁就下旨,兵部侍郎梁靖前去云州,除了随行禁军护平安外,还从京营抽调了一千人。
萧宴宁还赐给梁靖一把尚方宝剑,遇事可先斩后奏。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其实萧宴宁从京营抽调了三千人,一千在明,两千在暗处,同时快马加鞭告知在江南的秦昭,给梁靖一切方便。
萧宴宁的用意很明显,如果有人阻止,或者回京途中遇到所谓的劫匪。
那也无须客气。
梁靖走后不久,萧宴宁频频召见户部和工部官员,想要寻摸些农事和水利方面的人才。
农事这块还好,他多多少少了解点,水利这块,肯定要专业的人才,他想修建一条水渠,旱时灌溉,涝时蓄水……工程比较大,但肯定有这方面的人才。
萧宴宁心里一直琢磨着这些事,户部和工部官员每天都紧张兮兮,不知道皇帝到底什么意思。
而在这个时候,柳宗终于到了京城地界。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萧宴宁当即派百官亲自去京外十里亭迎接。
第169章
京城外十里送别亭,黄土铺道,禁军列阵,旌旗猎猎,铁甲铿锵,文武百官神色肃穆分列两侧。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尘烟渐起,马蹄声由远及近,大胜之师归京。
领头的正是兵部尚书兼西北大将军柳宗,他面容肃穆,目光如炬,他身后的亲兵押着数十名披发的西羌贵族,这些人都被绑缚着双手,低着而行。
到了迎接仪仗前,柳宗率领众人翻身下马,内阁首辅秦追携百官持节而立,鼓乐齐鸣。
柳宗以及众将对着皇城方向行叩拜大礼,高呼皇上万岁。声音如钟,气势如虹,在场的官员心升澎湃之意。
秦追上前代替皇上宣慰众人:“皇上有旨,卿等为国效力,辛苦了!”说罢这话,他亲自扶起柳宗,以示皇帝恩宠。
柳宗说了句这是他分内之事,不敢邀功,这才顺着秦追的力道站起身。
萧宴宁没有亲自去郊外迎接柳宗,他人在太庙前等着众人归来,他身边站着安王。
萧宴宁侧身和安王闲聊:“三哥,这段时间你的身体休养的怎么样了?”
安王神色恭敬:“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萧宴宁面上一喜:“那三哥可愿前往通州?”这事老皇帝当初提过,如果不是老皇帝禅位于他,折腾了一圈,安王一个月前就该到通州了。
虽然现在耽搁了一下,还不算晚。
东海和南诏这两个小国纯纯就是出小人行径,做起事惯来会恶心人。大齐只要其他地方出现战乱,这两个小国总想趁机给大齐一击。
这些年大齐不想三面受敌,暂时没有收拾它俩。现在大齐解决了心头大患西羌,西境至少能安然数十年。
大齐已经腾出兵力,等找到合适借口,不,萧晏宁的意思是如果东海和南诏再出现什么不该有的苗头,闲着没事儿在那里兴风作浪,萧宴宁肯定不会忍,到时绝对会趁机好好收拾他们。
但打仗需要好的将军,安王就是其一,就算不开战,也该时刻做好准备,万一哪天有人抽风,也好迅速反击。
萧宴宁心里琢磨着这些,他倒是不觉得自己想太多太远,这年头事事瞬息万变,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早准备早预防也是一种方法。
安王垂眸:“皇上如果不介意臣身上有东海血脉,臣愿前往通州。”
萧宴宁一脸牙疼的模样:“三哥这话说的,你是大齐安王,朕的三哥,朕不相信你相信谁?”
安王抬眼,看着他,然后笑了,眸中星光点点:“皇上说的是。”
实话实说,萧宴宁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颜控,但安王例外,看到安王,就令人想到赏心悦目这四个字。
萧宴宁从小就觉得安王长得好看,不是那种脂粉气的漂亮。他眉如墨画,斜飞入鬓,双眼永远都像似含了星光,眼尾微微上挑,笑时就跟那春水映桃花一样,潋滟生光。
和他好看的模样不同的是,安王性格很豪爽,身为皇子却没什么架子,走卒车夫,他都能坐下喝一杯。
只是历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又鬼门关走一遭,现在安王不怎么喜欢笑了,也不爱喝酒了,整个人就如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却又光华内敛。
心伤难医,有些事萧宴宁也无能为力,只能期望安王能早日从过往中解脱出来。
这人长大了就有诸多烦恼,但谁又能一直停留在小时候。
不过萧晏宁刚才说的是真心话,安王是个清风明月疏朗至极的人。
萧宴宁是真的打心眼里信任他。
好比现在,柳宗灭西羌的这份天大功劳,按理说安王他们出力最大,只是当年碍于皇子间的争夺,安王未能亲自灭了西羌就被召回京,当时西羌已经被揍的不成气候了,被灭也是早晚之事。
今日安王站在这里,有些人就会猜测他看着柳宗得到这泼天富贵本该属于自己,心中因此对柳宗不满。
安王如果不在这里,又会有人猜测他起了嫉妒之心,故意如此。
可萧宴宁知道,在安王心里,谁灭了西羌不重要,边境百姓安居才是最重要的。
闲扯中时间还是过得很快,很快就有了柳宗他们的消息。
萧宴宁和安王转身抬头,目光直视着前方。
***
入京前来面圣的柳宗心中也有些惶然,在柳宗的记忆中,他对萧宴宁的印象就是永远卡着时间点上朝,三天两头找借口不上朝,上朝期间要是有人找茬,那是立刻能把人喷的说不出来话。
用词直白到普通武将都不敢相比。
柳宗怎么想也没想到,他在西境几年,皇帝成了太上皇,萧宴宁竟然登上了皇位。
听到消息时,他还以为谁在和他开玩笑呢。此番回京,柳宗的心情有点复杂。
远远看到皇帝御驾,柳宗心中一凛,临近,只见萧宴宁端坐于高台龙椅之上,华盖蔽日,仪仗威严。
柳宗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臣柳宗奉命护西北边陲征讨西羌,今日不负圣上所托荡平虏庭,擒西羌王耶律赫及其部下共计三十六人,献俘阙下,恭请皇上圣裁。”
别看只有柳宗一人说话,却和数人同声共喊没什么区别,主要就是这个气势问题。
萧宴宁微微颔首,然后看向砚喜,砚喜上前一步高声道:“皇上有命,大将军平虏有功,将士用命,赐免礼入觐。”
柳宗再拜,起身解下身上的剑,递给旁边的侍卫,这才大步朝台阶走了上去。
身后的西羌俘虏被推至台阶下,曾经的西羌新王耶律赫和他那些部下跪在地上,面色灰败。
萧宴宁看着他们,目光冷峻:“耶律赫,尔等屡犯我大齐边关,屠戮边关手无寸铁的百姓,今日被擒,可知罪?”
耶律赫心道,要不是他爹没了,他和那些兄弟谁也不服谁,西羌内部出了乱子,他没能最快镇压下去,结果西羌被折腾的一分为二,他又被兄弟出卖,他怎么会被大齐人给擒住。
柳宗看耶律赫没有吭声,他厉声道:“败军之将,见了吾皇还敢不伏?”
萧宴宁抬手,他淡淡道:“耶律赫,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投降,朕免你一死。”
和所谓三辞三请一样,这本来也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一场人尽皆知的戏。
西羌王族又不只有耶律赫这些人,耶律赫觉得委屈,他那些兄弟还觉得他无耻呢,老西羌王根本无意传位给他,他自己抢来的。
那些不想投降的西羌人很多被斩杀在边境了,还有一些带着残余部队逃走流窜去了。耶律赫能出现在大齐京城,那就是决定配合大齐这边唱完这出戏。
作为大齐皇帝的萧宴宁在这里亲临受俘,象征天命所归。
耶律赫也不想投降,但他更不想死,心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先认了。
于是他咬牙,俯身叩拜,道:“外臣……愿降。”
百官见状,顿时高呼皇帝万岁。
这个时候,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悦之色,这个时候萧宴宁在众人心里,在未来史书之上就是天命所归。
什么抢了睿懿太子的位,什么谋害兄弟,那都是胡扯,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
萧宴宁起身拂袖:“西羌投降,当告祭太庙,犒赏三军!柳卿忠勇,晋为定西侯,赐金千两,其余将士论功行赏。”
柳宗谢恩,将士高呼,鼓乐齐鸣,凯旋之声响彻云霄。
随即,萧宴宁率文武百官祭告天地、太庙,柳宗陪同并宣读捷报。
祭拜之后,萧宴宁便遣了百官,晚上还有庆功宴,大家都得去准备准备。
礼部官员带着耶律赫等人离开,得给他们安置个住处。
萧宴宁看着他们离开的样子同安王嘀咕道:“这耶律赫都投降了,给他赐个什么爵位好?”一般来说,为了名头上好听,也得赐个什么归义侯,顺化王什么的吧。
只是一想到当年西羌在边境做的那些惨绝人寰的事,萧宴宁就懒得搭理他们。
安王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烦,沉默了片刻,他轻声道:“不过是些虚爵,皇上不必放在心里,随意选个就是了。”反正无论是什么封号,这些人在大齐都不受人待见,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两说。
萧宴宁嗯了声,正想说什么,他咦了声。
安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耶律赫不知为何突然腿软了下,眼瞅着要摔倒在地,他身后立刻有道影子上前护着他,耶律赫这才没有摔倒。
护着耶律赫的这人刚才一直跪在最后面,低垂着头容颜被头发遮盖,并未显露面容,萧宴宁并未正眼看过,现在他一有动作,立刻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只见凌乱头发之下,是一张坑坑洼洼泛红的脸。
看着还挺吓人。
礼部官员被吓了一跳,耶律赫大概是觉得丢人,他一脸怒气腾腾,推搡着让那人滚,那人默默站在了一边。他身上有伤,这一番动作,鲜血染红了衣衫。
在礼部官员开口说不得喧哗时,耶律赫又对着礼部官员露出谄媚的笑。
萧宴宁啧啧道:“身手不错。”
安王:“看着像是耶律赫身边的护卫,他那脸像是毁了,都成这样了,耶律赫都没把人丢下,定然有过人之处。”
萧宴宁嗯了声,又朝那人看了一眼。
他身上的伤应该很严重,这人似乎并未感觉到疼,他就那么一直护在耶律赫身边,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萧宴宁收回视线。
等回到宫中,秦追求见。
萧宴宁忙让人进来。
见秦追想要行礼,萧宴宁忙让他不要多礼。
秦追道:“礼数不可废。”
恭恭敬敬行礼后,秦追看着他直言道:“皇上最近常召户部和工部官员可是想要找可靠之才兴修水利改善河道?”
萧宴宁笑道:“不错,只是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
秦追:“这些年朝堂重心一直在边塞,工部那边的确人才不足。皇上何不加开恩科,一来皇上初登基,加开恩科广阔天子门生,搜罗天下人才为皇上所用,再者也可广撒网,说不定能找到想要的人才。”
萧宴宁听到这话就乐了,要不说秦追是多年的首辅呢,洞察心思这块无人能及,行动力那也是刚刚的。
萧宴宁召几次户部和工部官员,询问他们农事和水利,就是有意加开恩科。
他是皇帝,他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考试内容。
被猜中心思也所谓,会试的卷子到时他会看一遍,殿试之上,他再亲自询问一番,说不定还真能找到合适的人。
就算没找到这方面的人才,加开恩科也是一件好事,可以从中选拔一批有用的人充实官场。
于是萧宴宁笑道:“朕确有此意,恩科本该礼部负责,方卿最近公务繁忙,此事大抵还需要舅舅亲自出面主持。”
科举最可恶的是徇私舞弊,方郁这个礼部尚书萧宴宁不大能信得过,还是秦追比较可靠。
秦追笑了:“皇上信任臣,臣定不负使命。”
得了确切的消息,秦追这才退下。
秦追走后,萧宴宁去了景安宫见老皇帝。
见了人之后,他和老皇帝东扯葫芦西扯瓢,问老皇帝今日胃口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啰嗦了一通,老皇帝拧着眉头被问的不耐烦了:“朕要身体不适,自会请御医,你前来就是为了问这些没用的?要是没别的事儿,你回吧。”
萧宴宁见老皇帝都一肚子火了,这才说出自己的目的,他是来请老皇帝一起和他出席今晚的庆功宴。
老皇帝有些诧异,本能地想拒绝。
萧宴宁忙道:“父皇,想当年多少人惧怕西羌不敢和他们对打,说他们凶残至极却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多亏父皇心中有底,面对此番言论,并未放在心上。如今这西羌成了咱们大齐的手下败将,父皇自然要去看看他们那灰头土脸的样子。”
老皇帝听闻这话,干咳一声,略略抬了抬巴,悻悻道:“这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人,血肉之躯,比着咱们大齐人不过是多了几分残忍血腥的兽性,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朕看他们做什么。”
萧宴宁:“……”看人家皇帝这话,多了几分兽性,要是他张口就是畜生。
西羌是他这个皇帝爹多年的心病,如今病根已除,不去亲眼看看老皇帝这辈子心里都有个疙瘩。
萧宴宁多了解他啊,他怕老皇帝想太多,不好开口,自己便主动说了。
谁知,这老头还矜持上了。
萧宴宁:“父皇,你不去怎么能行,你得帮儿臣镇场子。”
老皇帝瞅了他两眼,哼了声,淡淡:“那行吧,朕今晚就去瞧瞧。”
萧宴宁:“多谢父皇。”要是他老人家的嘴角没那么难压就完美了。
老皇帝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心情格外愉快。
第170章
奉天殿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这次庆功之宴极为盛大,殿内香烟袅袅,御酒佳肴陈列,一派煌煌天家气象。
太上皇坐北朝南居正位,他鬓发微霜,却威仪不减,目光沉静如水,含笑俯瞰群臣。萧宴宁则居于东南席位,一袭明黄龙袍,对着太上皇姿态十分恭谨,目光低垂,尽显人子孝道和对太上皇的尊崇。
柳宗作为这次灭西羌的最大功臣居于首座,文武百官分列两,锦袍玉带,肃然而立。
耶律赫等西羌俘虏,在席末的位置。
吉时到,礼官唱喏,钟鼓齐鸣。
萧宴宁起身,双手握着酒杯,对着太上皇深深一揖道:“今日大捷,皆仰赖父皇昔年奠定之基,儿臣不过承继父皇之志。此杯酒,当敬父皇圣明,愿父皇福寿安康,大齐江山永固!”
太上皇微微颔首,举杯示意,他温声道:“皇上勤勉,朕心中甚是高兴,日后要持守江山社稷,不可懈怠。”
其他人见状,纷纷举杯附和,高呼太上皇和皇帝万岁,一时间,殿内觥筹交错,君臣同乐,盛世气象,尽显无遗。
太上皇面上不显,心里那是一个高兴。
如果不是顾及自己的身份,他都想把耶律赫等人叫到眼前,狠狠羞辱一顿,只是宴会刚开始,也不好做的太明显。
萧宴宁哪能不知道老皇帝的心思,于是他借着给柳宗赐御酒的功夫幽幽道:“柳卿,你在西疆这些年,父皇心中一直挂念,柳卿在边境这几年辛苦了。”
柳宗能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也不只是会打仗,也是个眼明心亮之人。
一听萧宴宁这话立刻就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太上皇想听灭西羌之事,于是他忙饮下手中的酒,道:“多谢太上皇皇上挂念,能和众将士同生共死消灭仇敌是臣之幸事……”
然后柳宗顺着这话说了西境的情况,尤其是和西羌最后一战的场景。
太上皇顿时来了兴致,询问了不少细节方面的问题。
萧宴宁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然后又看向群臣。
在看到耶律赫这些人时,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耶律赫身后站着的人身上。
大抵是知道他会吓到人,所以出现在宴席上时戴了一张银色面具。
面具遮挡了他的额头和脸颊部分,露出了眼睛和嘴巴,这样一来,下巴裸露的肌肤处虽然也有坑洼和泛红,但毕竟只是小部分了,并不影响什么。
萧宴宁总觉得这人有点异样,站在那里,木木呆呆的。
一旁的安王轻抿了两口酒,见萧宴宁的视线一直往西羌那群人身上飘,神色莫名。
他错身低声道:“皇上,开宴之前,臣向柳大人打探了一番,耶律赫身边坐着的是他的谋士呼斩金,此人心胸狭窄心思深沉,那个脸上有伤之人名奇奴,据说比寻常人反应慢一些,但力气很大,是耶律赫身边的护卫,他对耶律赫忠心耿耿,有好几次都是以命相博救了耶律赫……”
萧宴宁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奇奴?齐奴?他是大齐人?”
西羌有些人的名字并不好听,像什么铁奴之类的都有,他一时间并没有想到奇奴这名字的怪异之处。听闻萧宴宁的话,安王神色一凛,道:“这个臣还真不知。”如果这个奇奴真是大齐人,耶律赫给人取了这样的名字,那就是故意的。
站在他们大齐的领土上,还敢用这种方式隐晦地羞辱大齐,那就是找死。
看安王杀气腾腾的样子,萧宴宁轻笑一声语气微冷:“一个名字而已,耶律赫就是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耶律常在,西羌也没了。奇奴,齐奴,大齐的奴隶,他们现在可不就是大齐的奴隶,挺有趣的名字。”
名字这东西,要看怎么解读了,齐奴,可以说是从齐国虏来的奴隶,自然也可以是别的意思。
安王心里本来还在膈应,听了萧宴宁这话,他心下一轻笑道:“皇上金口玉言,的确如此。”
太上皇和柳宗说了一会儿话,看两个儿子在那里一直嘀咕着什么,于是他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萧宴宁笑道:“父皇,儿臣和安王正在说西羌人的名字有趣。”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他还不了解萧宴宁这性子,肯定不是在说这个。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需要计较这些,老皇帝顺着话道:“名字都这么有趣,想必人更有趣了。”
一听太上皇这话,礼部官员忙催耶律赫等人上前拜见。
作为俘虏,耶律赫坐在席末,心里酸酸涩涩不是个滋味。对大齐来说,这是庆功宴,对他这个曾经的西羌王来说,那就是羞辱宴。有那么一瞬间,耶律赫很怀念在西羌王宫喝酒享乐的日子。
他心里不舒服,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闷闷地坐在那里,旁边有大齐官员看了他一眼,他脸上还得立马浮起得体的笑。
有人看到这一幕啧了声。
听到要拜见太上皇和皇上,耶律赫等人忙上前。
老皇帝认真打量了他们一番,他那目光看得耶律赫一身冷汗,老皇子这才看向萧宴宁:“西羌王既有归顺之心,当好生善待。”
萧宴宁:“儿臣遵旨。”
太上皇点了点头。
这时,耶律赫身边的谋士呼斩金抬眼偷偷朝上面看了眼,看到老皇帝和萧宴宁的模样后,他忙垂下眼。
太上皇则还在那里戳耶律赫等人的肺管子,他道:“西羌既已是大齐领土,你们也就同属大齐子民,朕当一视同仁。”
耶律赫忙谢恩。
等他们起身时,耶律赫的腿又软了下,奇奴伸手扶住他……
太上皇对奇奴脸上的面具有些稀奇,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呼斩金忙道:“这是外臣身边的护卫,长相过于丑陋,不敢以真面目上殿……”说罢这话,为了表示他所言为真,他咬了咬牙,伸手揭开奇奴脸上的面具。
白天献俘仪式上,西羌人都脏兮兮的,也没太多人关注奇奴那张脸。现在人穿戴干干净净,这样的脸一出现,显得格外明显,立刻引起许多大臣的不适。
有些朝臣皱起眉头神色不悦,有人厉声道:“这脸都成这样了还带上大殿,这不会传染吧?”说到这里他还有些惊恐,万一真有传染性,那他们不就完了。
耶律赫忙道:“自然不会,他的脸只是受伤了,他一直跟在我身边。而且,入殿时,也经过了检查,不会传染。”真要会传染,那也是先传染他。
耶律赫的保证铿锵有力,但众人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有人更是一脸嫌弃。
呼斩金把奇奴的面具放在手上,他看着大齐朝臣的表情,又看了看台上的老皇帝和萧宴宁。老皇帝眉头轻皱了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萧宴宁神色没什么太大变化,他就那么打量着奇奴。
看到这一幕,呼斩金垂下眼,微微抿起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郁色和不安。
而至始至终,奇奴都没有任何反应。
萧宴宁看着奇奴那双漆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奇奴的眼珠子转的很慢,眼神很木。眼睛不够灵动,就会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呆。
安王说他比寻常人反应有些慢,在萧宴宁看来,这岂止是有点慢,简直是没反应。
奇怪的是,他动作却很迅速。
这智力和身手完全不匹配。
而且,这双眼睛,萧宴宁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都下去吧。”刚说了都是大齐的子民,太上皇也不想众人用怪异的目光看奇奴,于是他开口。
呼斩金上前给奇奴戴上面具,行礼退下时,呼斩金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笛子一样的东西,他放在嘴里吹了起来,笛声尖锐且刺耳……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做什么,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萧宴宁猛然站起身,他道:“送父皇离开。”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在笛声响起的那刻,奇奴的眼睛变得,不再是木木呆呆,而是变得有些凶残,像是许久未进食的野兽。
太上皇身边的明雀立刻上前护在太上皇身边,带着他尽快后退。
与此同时,呼斩金阴森森的声音响起,他指向萧宴宁道:“杀了他。”
太上皇本来都走了几步,一看着情况,立刻甩开明雀,他杨声:“护着皇上。”
而呼斩金身边的耶律赫都惊呆了,他忍不住惊恐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呼斩金没理会他,继续吹小笛子引诱奇奴攻击。
众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惊慌失措四处逃散,秦追则上前想要护着萧宴宁离开。
萧宴宁没有走,而是指着呼斩金厉声:“抓住他。”
安王本来护在他身边,听闻这话,上前随意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刀,飞身上前砍断了呼斩金拿着笛子的胳膊,又狠狠给了他一脚,把他踢倒,侍卫上前把人摁住。
而奇奴就像是受了控制,一把挥开身边的耶律赫,安王有一点说对了,他力道真的很大,耶律赫都被他甩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变故也就一刹那间,奇奴在朝着萧宴宁走去时,殿内四周的侍卫就迎了上来想要把人拿下。
只是这奇奴动起手来很利索,那些宫中禁卫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令人惊惧的是有侍卫接近了他,举刀刺中了他的胳膊,他都流血了,可他的神色连变都没变一下,就那么用手夺过刀,一脚把人踢飞,然后提着沾染自己血的刀,继续朝萧宴宁走去。
万千人中,他眼中仿佛只有萧宴宁。
皇上的身哪能那么容易接近,无数人挡在前面,而此时处理完呼斩金,安王转身对上了奇奴。
安王从小力气就大于寻常人,对上奇奴并不逊色,甚至身手还高一筹。
只是安王神智清醒,奇奴却不知疼为何物,他无畏无惧,目标就是萧宴宁,安王阻止他就用不要命的打发对付安王,把安王打退一点,他就继续往前。
就他这打发,安王一时间无奈,身上还因此受了伤。
萧宴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脸上阴沉,奇奴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步伐也越来越慢。
其他侍卫打不过奇奴,但偶尔拿刀偷袭下也是可以的。
这样下来,早晚奇奴都得被拿下。
余光看到呼斩金脸上挂着诡异的笑看着奇奴时,萧宴宁心头猛然一跳。
他脑中灵光一闪,几乎失声道:“留他性命。”
安王的刀本来都递到奇奴身上了,听闻这话立刻改变了方向,刺在他肩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奇奴终于被摁住了。
但就算如此,他还在挣扎,想朝着萧宴宁的方向爬。
安王干脆用刀柄在他脑袋上给了他一击,他才缓缓倒下。
这场所谓的行刺,从开始到结束真要说起来其实也没多久。
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时,有人指着趴在地上一脸苍白的耶律赫:“你们这群蛮夷,竟敢借着归降之意偷袭吾皇,实在是罪该万死。”
耶律赫想要张口辩解,只是话还没说出来,他又吐了口血。
呼斩金则癫狂了,他哈哈大笑起来,摁着他的侍卫在他后背狠狠来了一下:“皇上面前,老实点。”
呼斩金神色诡异,眼中满是愉快,他看着地上躺着的奇奴幽幽如同鬼魅:“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你们大齐人?”说到这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萧宴宁:“杀了他。”
呼斩金的笑一顿,他看着萧宴宁飞快道:“他就是当年的……”
只是话没说完,他的脑袋就离开了脖子,从此再也说不出话来。
安王嫌弃地看着手上那把沾了呼斩金血的刀,啰里啰嗦,活该见阎王。
耶律赫看到这一幕,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他想都想晕过去了,但五脏六腑太疼,愣是没能晕倒。
他现在说,自己真是来投降的,不是来杀大齐皇帝的,有人相信吗?
萧宴宁看着奇奴,他道:“把人带下去好好救治,朕要他活着。”
他心中已经隐隐猜测到了奇奴是谁,他们大齐的将军,岂容别人这般对待,更不是别人用来挑拨离间的武器。
如果奇奴真是当年故人,不管他经历了什么,萧宴宁都会把他医治好,让他重回人间。
安王看了看萧宴宁,又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抬走的奇奴,这人……萧宴宁好像认识。
等奇奴被人带下去后,萧宴宁看向安王:“三哥,你也去包扎下伤口吧,那个齐……他身体有点问题,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情况,三哥在正好。”
万一还是处在发狂的状态,安王也能制服他。
作者有话说:
梁家二哥不是因为梁家需要才存在的,他历经磨难,浴血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