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安王临行前入宫拜见芸妃。


    宁寿宫的朱漆大门半掩着,庭院里飘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芸妃年轻时也曾有过争强好胜爬高之心,她心里明白自己异族妃嫔的身份,却总盼着安王能有个好前程——即便做不成九五之尊,至少也要做个不必仰人鼻息的逍遥王爷。


    所以安王去边境打仗,芸妃心里即便万般不舍,还是由着他去了。


    自从安王因私藏龙袍之罪入诏狱,芸妃那点心思便如风中残烛,倏然熄灭。安王在诏狱的那些天,她有空便在佛前诵经,一心一意只求安王能平安无事。


    以前芸妃怕孤独喜欢热闹,如今的她的心态格外平和,除了每天读读佛经上上香,宁寿宫的大门时常紧闭,连前来叙旧的嫔妃也都被婉言谢绝,时间久了,宁寿宫越发冷清起来。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当年的东海美人,如今脸上也开始有了岁月的痕迹,眼角已有丝丝细纹,青丝间也悄然爬上了些许银白。


    听闻安王要去通州,芸妃眼中泛起一丝怀念之色。自从来到大齐,故土便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说起来通州与东海只有一水之隔,可对她而言,却比天涯更远。


    不过芸妃很快收回怀念之色,她看着安王,轻声道:“我倒是不想让你去。”


    安王:“母妃……”


    芸妃叹了口气:“朝堂之事我不是很懂,我只怕边关生变,皇上不信你。”芸妃对帝王的无情心有余悸,安王在生死上走了一遭,她是真怕了。


    安王:“母妃,皇上并非多疑之人,儿臣去通州,只是想守护一方平安。”


    芸妃凝视着安王坚毅的眉眼,她知道自己劝不住,话锋一转:“你有这个心也好。年后你父皇下江南,我也会一起,你我母子说不得能在通州见一见。到时你身边若能有个知心人,我也就无憾了。”


    安王神色微变:“母妃……”


    芸妃抬手止住他要说的话:“我就那么一说,不是刻意要揭你伤疤。但人活着,总要往前看,你这辈子还长着呢,母妃老了,希望你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至于后半辈子孤单。”


    安王喉头滚动,眼角泛起湿意:“是孩儿不孝……”


    “我儿这般出色,母妃不操心谁操心?”芸妃忽然昂首一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仍旧可见当年的风姿。


    安王怔了怔,不由破涕为笑。


    与此同时,萧宴宁去了福王府。


    梁牧刚拿剑耍了两把,以前都是靠着药物透支身体,如今底子亏损,只得多加以锻炼。


    听闻圣驾亲临,梁牧放下剑慌忙要行礼,萧宴宁疾步上前扶着他:“梁卿,不必多礼。”


    他倒是想叫一声梁二哥,又怕把人给吓到,毕竟梁牧刚刚恢复神智的人,大病初愈,要是被他刺激过头,那就不好了。


    好在梁牧本就有官职,虽多年未被人称呼,但称呼一声梁卿正合适。


    别看梁牧在梁靖面前嘻嘻哈哈逗弄起人来没个正经,他在萧宴宁面前格外恭谨老实,哪怕被皇帝亲自扶着,还是坚持行了个大礼:“皇上,礼数不可废。”


    梁牧心知肚明,他能在福王府养伤,已是天大的恩赐,要是没个眼力劲儿,就有蹬鼻子上脸的嫌疑了。


    萧宴宁现在可是皇帝,待他亲厚,多半是看在梁靖面上,这份殊荣让他如履薄冰。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梁牧怕今日的特殊会成为他日悬在梁靖颈间的利刃。


    萧宴宁看着梁牧的脸,脸颊上已经不再淌污水,脸上溃烂处已结痂,等伤痂脱落,相貌也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了。


    梁牧见萧宴宁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瞧,有些坐立不安。他心里骂了梁靖一声兔崽子,皇帝来也不提前告诉他,御医是交代他那脸需要见风,慢慢养,但皇帝来时,他至少可以把溃烂的脸颊用布包裹起来,也省得惊吓到御颜。


    不过让梁牧担心的事并未发生,萧宴宁脸上并未露出震惊之色,他细细询问一番梁牧的伤势起居情况,还说院子里的墨海可以任由梁牧指使,帝王态度温和的让梁牧心惊胆战。


    他是真没想到,萧宴宁和梁靖这份从儿时延续而来的情义这般深厚。


    梁牧心里怕梁靖僭越,脸上干巴巴地笑着,说着一些谢恩的话。


    萧宴宁看他这般诚惶诚恐,心下叹息一声,于是便问他伤好之后要不要随安王前往通州散心。


    梁牧聪慧,眸光一闪,当即会意帝王的意思。只是他到底和萧宴宁接触不深,他知道帝王是怕他被流言连累,但同时也怕帝王怀疑自己,到时连累梁靖,于是梁牧郑重道:“皇上,臣失智时却是做过一些无法避免的错事,过往种种,臣自当直面。”


    这是婉拒了随安王前去通州,萧宴宁点了点头。


    萧宴宁离府时,梁靖这从京营匆匆而归。


    众目睽睽之下,梁靖也只能在被帝王扶起身时借着宽大的衣袖作为遮挡,悄悄勾住萧宴宁的手指。


    年轻的帝王挑了挑眉,反手握了握他的手,这才离开。


    一旁的砚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抬眼望着天,心中的酸甜苦辣无人能感同身受。


    翌日,萧宴宁在乾安宫钦天监正使,帝王靠在龙纹凭几上,眼底泛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得安眠。


    萧宴宁神色有些恍惚道:“朕梦见一只丹顶仙鹤,素羽如雪,丹砂耀日。忽有一日,它浑身浴血振翅而去,朕原以为从此不得见……”说到这里,帝王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语气里有些喜色:“不曾想十数日后,它竟完好无损,复归而来,而且羽翼更胜从前。”


    钦天监低着头静静听着,心中闪过各种最近发生的事情,帝王话音刚落,他俯身语气惊喜地高呼:“皇上,此乃大吉之兆……”


    萧宴宁忙问:“此梦做何解?”


    钦天监继续激动地朗声道:“鹤乃仙兽,今日皇上梦中仙鹤浴血而归有涅槃之象。皇上当日受那西羌贼人刺杀,此梦寓意皇上命中劫数已过,往后必当福泽绵长。”


    萧宴宁:“……”他瞎瘠薄编的故事,没想到还能被人借着现实发生的事夸出来花样来。


    鎏金香炉内暗香浮动,萧宴宁目光穿过雕花窗棂,他抚掌而笑:“确实是吉兆,多亏有爱卿在能解此梦,朕原本还想着这梦是不是寓意着要见到故人了。”


    钦天监脑子飞快转动着,突然想到年下秦昭就要回京,萧宴宁和秦昭关系极好。


    这几年没见,可不是故人重逢吗?


    萧宴宁这是有意借梦提拔秦昭这个仙鹤吗?


    甭管是不是,钦天监则顺着皇帝的话道:“昔闻仙家养鹤,以为吉瑞之征,鹤者,故人之征也。仙鹤复归主人身边,却有故人重逢之喜。”他顺道还拍了下皇帝的马屁,仙鹤为仙家所养,皇帝梦到仙鹤复归,那不就是在说皇帝就是这仙鹤的主人,是仙家。


    萧宴宁:“……”


    好吧,看出来了,钦天监也不容易,等梁牧身份曝光,多给他发两个月俸禄。


    钦天监走出乾安宫后不久,皇帝梦中得吉兆的事情跟长了翅膀一样,从宫里传到宫外。


    皇帝的梦境被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不知情人在感慨不愧是帝王,做梦都能梦到这么吉祥的东西。知情人好比梁靖之辈,听闻这传闻,自然知道萧宴宁是在为梁牧的出现做铺垫,梁靖心道,萧宴宁真的是太好了,还真像是养仙鹤的仙人。


    ***


    安王离京那天,入宫拜别了太上皇和皇帝。


    骑马至京郊,于桑提了两壶酒为他送别,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也不想安王因自己被议论,所以特意选择在城外送安王一程。


    安王也没跟他客气,打发了随行人员后,自己就和一人一壶喝了起来。


    安王的酒量自然没话说,不过为了不耽误他赶路,于桑拿来的是比较清淡的酒。


    一壶酒下肚,安王一点感觉都没有。


    于桑仰头饮尽最后一口烈酒,空酒坛在黄土路上摔得粉碎,惊起几只未曾远离的雀鸟。


    他抱行了一礼:“王爷,此去千里,臣祝您一帆风顺。”他是最清楚安王在诏狱里的种种,他平生没佩服过什么人,安王是一个。


    安王闻言轻笑,斑驳树影掠过他半边脸庞:“于大人有心了。”


    于桑朝他又拜了拜,翻身上马,准备回京。


    挥鞭打马之时,身后传来安王的轻叹声:“于大人,那镇北府司终究不是长久之地,若有机会,就脱离此处吧。”


    这镇北府司历来替朝廷做些脏事,镇北抚司指挥使向来以手段偏激残忍出名,明面上谁都不敢得罪,也能镇压下面的人,只是背地里不知道有多遭人恨,御案上每天弹劾于桑的折子都能自成一摞。


    俗话说一代天子一代臣,指不定哪天朝中的宠臣就是自己曾经审问过的,到时怕是落不了好。


    于桑回头看了眼安王:“多谢王爷提醒,告辞。”


    安王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身为朝廷鹰犬,有时注定只能成为一只回不了头的孤雁。


    安王离京后,又过了数日,太上皇终于忍不住了,他把萧宴宁召到景安宫,皱眉质问:“当日让朕替你主持朝政时,不是说有惊喜等着朕吗?这都过去多少日了?惊喜呢?”


    太上皇每每想起萧宴宁嘴里的惊喜就抓心挠肺,结果等了又等,眼瞅着都快过年了,还没把所谓的惊喜等来。


    萧宴宁:“……”


    他也没想到老皇帝也有一颗八卦之心。


    他要说,自己把当日随口一言给忘了,那是不是太对不起太上皇了。


    与此同时,宫外,有一穿着朴素的俊朗青年朝梁府走来,看着梁府的门匾,他神色悲戚,直直跪了下来。


    人未语,已泣不成声。


    第182章


    面目俊朗的年轻人在梁府门前一跪,引起众人的围观,人都喜欢看热闹。


    梁家门房一看这情况,立刻上前询问他是谁,是不是走错地放了。梁家的门房一开始还很和善,以为这人是认错了门,还想给他指点指点方向,在听到这人自称是梁家二公子梁牧时,门房傻眼了。


    随即他破口大骂,说这年头骗子都骗到他们梁府头上了,不知道他们的小公子如今是兵部侍郎吗?


    门房心里那个气,骗子骗点银子骗吃骗喝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在这里装神弄鬼,非要说自己是梁府二公子梁牧,这不但是在讲鬼故事,还在故意往他们老夫人和小公子伤口上撒盐。


    气急败坏的门房呼喊人就要把眼前这个疯子给绑起来,到时由老夫人和梁靖把人送到官府。


    围观的群众一听还有这种稀奇事,都凑上前来看热闹。


    正好这时,梁靖陪着前往郊外上香的霍氏回府了。


    远远看到门前一片热闹,梁靖快步打马过来,问清楚缘由,在看到地上跪着的人时,梁靖整个人都得呆在那里。


    门房和其他人一看他这表情,心头都是一震,莫不是真的大白天见鬼了。


    那厢霍氏下了马车,她在嘈杂声中快步走到门前,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满脸泪水对着她磕了个头,喊了声娘。


    霍氏望着梁牧,眼泪哗哗往下落,她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沉痛的闷哼声,最后霍氏死死抱着地上的人,嚎啕大哭起来……


    梁牧很快被带进梁府,围观了这一切的人面面相觑,最后砰的一声,炸响了锅。


    门房彻底懵了。


    人群中讨论声越来越大,有好奇,有不可思议,有惊讶,也有怀疑……


    “这真的是梁二公子?当年我远远见过梁二公子一面,都记不起他的模样了。”


    “当年梁家父子三人不都战死沙场了吗?”


    “会不会是遇到骗子了?”


    “不可能吧,谁敢拿这种事开玩笑,查出来那可是要进大牢的。梁小公子现在是兵部侍郎,谁敢耍他?”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死了,怎么能活过来?莫不是这世上真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人起死回生。”


    “什么灵丹妙药起死回生,你以为这是话本呢?我年纪大了些,还记得梁家父子三人只找到了梁大将军和其长子的尸体,这梁二公子的尸体本来就没找到,后来下葬都是用衣冠代替。想来这梁二公子福大命大根本没死,只是不知这些年为何没出现……哎,对了,你们听说皇上那个梦了吗?说是什么仙鹤复归,大吉之兆,这梁二公子要是真的,可不就是仙鹤复归吗?”


    “你还别说,皇上这梦就是预兆啊……”


    梁府门前,各种讨论声不断,而府内,霍氏紧紧抓着梁牧的手不敢丢。


    她流着眼泪仔仔细细打量着梁牧,像是把失去的十几年的时光都给看回来。


    霍氏前几日就知道了梁牧死而复生之事,一开始她还以为梁靖压力过大魔障了。梁靖告诉她了事情原委,又把头脑发沉的霍氏带到了福王府。


    在福王府看到梁牧时,霍氏震惊不已,她想上前抓着梁牧看清楚是不是真的,然而她双腿发软,根本走不了路。


    梁牧走到她面前跪下哭诉自己不孝,霍氏以为自己在梦里,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今日这一出,也是众人早就商议好的。


    萧宴宁都把路给梁牧铺好了,他只需要出现在梁家门前,让人看到他的样子,让京城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中间再有人引导一番,这种离奇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四海。


    梁牧在府门前的一跪却是有着十足的真心,他确实不孝,十多年远在异国不知世事。


    这几日,霍氏都不敢闭眼,实在熬不住了她才会睡上一会儿。


    她怕,怕自己一睁眼,一切都是假的,是她臆想出来的。


    好在,她怀里的人是真的,梁牧真的没有死。


    霍氏和梁牧痛哭,梁靖侧身抹了抹眼角。


    梁府二公子梁牧死而复生的事很快传遍京城,听到消息的百姓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还有这等稀奇事。


    听到消息的官员一开始还以为是恶作剧呢,结果派人那么一打听,众人都很吃惊,立刻有人往梁府送拜帖,想见见真人确认此事真假。


    而此时,宫里,太上皇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萧宴宁。


    萧宴宁的确确实实忘了自己让太上皇主持朝政时的话,这些天他一心扑在救治梁牧身上,根本没想起这回事儿来。


    冷不丁被太上皇这么一问,他下意识一愣。


    太上皇坐朝二十多年,萧宴宁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老皇帝的眉头死死皱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萧宴宁。


    一想到萧宴宁这个混账只是随口一说,而自己则为了莫须有的事抓心挠肺,太上皇整个人都不好了,手很痒,很想揍人。


    萧宴宁哪敢承认自己当初的敷衍了事,再说惊喜还真有,他只不过是把要告知太上皇有惊喜这事儿给忘了。


    不过这种事哪能承认,再说,他本来也想着今日就告知太上皇梁牧的事情。


    不然等消息传到宫里,他这个皇帝爹心里怕是不舒服。


    现在时机恰恰好,于是萧宴宁嬉皮笑脸道:“父皇明鉴,孩儿哪敢骗你,确实有份惊喜要告知。”


    皇帝看着,目光幽幽:“是吗?”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不敢骗他,当初不还是把他骗的团团转。


    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他也懒得计较就是了。


    于是太上皇道:“那是什么惊喜?”


    萧宴宁看了看左右的宫人,太上皇便让宫人都退下。


    等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萧宴宁凑上来神神秘秘道:“父皇,梁牧回京了。”


    太上皇先是愣了下,然后才想起梁牧到底是谁,他眉头皱得更紧了,神色古怪地望着萧宴宁:“小七,你从小就不爱操心,是不是近来朝事过多,你睡眠不足?”说罢这话,太上皇一脸认真地建议:“皇上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要真是夜不能寐,找御医把脉开药喝一喝才是正道,不可胡思乱想。”


    萧宴宁:“……”


    老皇这言下之意是他压力过大,精神错乱了吧。


    想要惊喜的是老皇帝,听到惊喜又不相信的也是他。


    真是难伺候。


    萧宴宁深吸一口气,他道:“父皇,儿臣没骗你,梁牧真的回京了,活生生的,他没死。”


    看他一脸郑重其事,老皇帝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到底怎么回事?”死去十多年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京城,人是真的吗?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萧宴宁干咳了一声道:“梁牧受了伤,这些年一直是处在失忆中,被边境的百姓给捡了回去,最近才想起自己的身世……儿臣也怕他身世有假,就把他扣在了福王府,想着查明真相后再把人放出来……”


    随着老皇帝脸色越来越黑,萧宴宁的声音也跟着越来越低,眼瞅着老皇帝要发怒了,萧宴宁也不敢继续瞎编乱造了,他忙实话实说:“梁牧就是当初在庆功宴上要刺杀儿臣的那人,儿臣察觉他有异样,就把人扣下了。经过诊治,他现在已经恢复了神智。”


    萧宴宁把梁牧是药人的事同皇帝说了一遍。


    太上皇:“……”


    萧宴宁给他准备的惊喜,往往都这般与众不同。


    这算什么惊喜,这不是妥妥的惊吓吗?


    刺客?药人?西羌,梁牧?


    这是能放一起的词儿吗?说出去,谁敢信。


    好在太上皇非常人,很快把这消息消化掉了,他盯着萧宴宁:“当初他脸毁容成那样,你怎么察觉他有异的?”


    萧宴宁:“儿臣认出他那双眼了,他那眼和梁靖有几分相似。呼斩金临死前又有那般异状,儿臣也只能先把人拿下,想着至少得弄清事实真相,没想到还真把人给医活了。”


    太上皇:“……”他不知道该叹息萧宴宁把人救了回来,还是该唏嘘他对梁靖的深刻印象,这得对梁靖有多熟悉,才会从一双眼睛上认出十多年未见的人。


    太上皇:“你准备打算如何做……”话音未落,他嘴角噙了一丝冷笑:“怪不得有仙鹤之梦,故人重逢之说。”


    萧宴宁脸皮厚,只听没听出老皇帝的嘲弄,他道:“既然被儿臣救回来了,他人又不是假的,就该回去认祖归宗。梁牧是功臣,这些年实属不易,儿臣也不想因为刺杀事件让他被议论,所以到时就告知世人……”


    太上皇悻悻接话:“告知世人,他受伤失忆,被人捡了回去,最近才想起来……”


    这是萧宴宁一开始敷衍他的话,那是明摆着忽悠他。


    萧宴宁嘿嘿一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父皇。”


    太上皇本来想说点什么,但看他这模样,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心思多,想的也多,习惯性怀疑这怀疑那,只是现在大齐的皇帝是萧宴宁,这些事情该由大齐的皇帝去解决。于是太上皇深深叹了口气:“你既然决定这么做,朕也不多说了。你这惊喜虽不怎么样,好在是一件喜事。”


    萧宴宁:“……”他有理由怀疑,老皇帝这是在挖苦他。


    ***


    京城最近最火的话题是什么,想也不用想就是梁牧死而复生的事。


    随便走进一个茶馆,不多时就有人提起这事,随即众人进行疯狂的讨论。


    各种版本都有,大致都是好的方向。


    百官心思比较多,他们还没见到梁牧真人,据梁府传出的消息,说是梁牧回到家中情绪波动比较大,一时不便见客。


    而皇帝那里也没什么动静,百官也在等待着皇帝听闻此等惊奇之事后的反应。


    也有心思深沉的官员想到了突然暴毙的西羌降臣,他们私下谈论起此事,他们怀疑西羌那些降臣是被梁牧给干掉的。又或者是被梁靖和梁牧合伙给干掉的,要真是如此,梁牧时隔多年回京,身上说不定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听到这种猜测,有人道:“莫要胡言乱语,皇上不是说了吗,西羌降臣的死是天谴,既是天谴,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梁二公子回京,那苍天有眼,仙鹤复归,同那些活该天打雷劈的西羌降臣有什么关系。”


    其他人听闻这话顿时沉默不语。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就这样,在一众讨论声中,皇帝在朝堂上宣布明年将派遣官船出海之事。


    此消息一出,瞬间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住了。


    官船出海,这可是和民生息息相关,会水者若能随官船出海,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桩。


    众人的视线从梁牧身上被转移走一部分之后,萧宴宁这才派贴身内监亲自前往梁府宣旨,召见梁牧入宫。


    作者有话说:


    二哥暂时告一段落,


    第183章


    梁家父子在西境打了数年的仗,如果当年不是出了那样惨烈的事,梁家在西境的地位就如同今日秦家在朝堂之上。大齐有不少武将都跟着梁家父子打过仗,朝堂上和禁军中有一些人从那场惨烈的战役中活下来,最终因为种种原因不再上前线。


    这些人听闻梁牧还活着,他们不敢相信,又迫切地想见到梁牧本人。


    听内监禀告,说梁牧求见时,百官怀着各种隐秘的心情朝大殿外看去。


    只见一身姿俊朗之辈缓缓从殿外走来,看到那人的模样,不少武将都倒吸一口气,如果不是在大殿之上,他们应该会惊呼一声,真的是梁牧,不是他们眼花了,梁牧真的还活着。


    他还是当年的模样,不过脸上应该是受过伤,脸上的痂已脱落,造成了脸上的颜色有些不统一,但就算如此,他仍旧俊朗英气,眼眸明亮灿烂,整个都显得生机勃勃。


    梁牧跪下,目光炯炯,他朗声道:“臣梁牧参见皇上。”


    萧宴宁抬了抬手:“梁卿平身。”


    梁牧起身,萧宴宁道:“梁卿历经生死归京,乃是大喜之事。来人,赐座。”


    砚喜听从吩咐,搬了个小圆凳放下。


    梁牧没想到萧宴宁在百官面前对自己也这般厚待,心中百感交集,皇帝既已经开口,他也不好推辞,于是道:“臣谢皇上。”


    落座之后,萧宴宁看着他笑道:“当年木安围场梁卿舍命相救,朕一直记在心中。后来梁卿失踪,朕深感心痛,原以为此将成为人生之憾事儿,没想到时隔多年峰回路转,你我君臣还能有相见之日,朕心中甚至开心。”


    梁牧眼中满是感动,眼中泛起泪花,他起身哽咽道:“臣多谢皇上挂念。”


    这并非刻意表现,而是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这些天,他面上不显,心中时而也会忐忑不安。他知道萧宴宁很看重梁靖,心里总以为萧宴宁对他的态度都因梁靖而起,但今日这场景,是他万万没想都的。


    萧宴宁这个皇帝真的是打心里眼看重他,而且想法设法在帮他平息流言和猜测。


    见梁牧情绪有些激动,萧宴宁抬手让他坐下,然后他看向百官笑道:“不只是朕,众爱卿也有多年未见梁卿了,趁着今日大家都在,正好可以叙叙旧。”


    皇帝这一开口,朝臣情绪都波动起来,尤其是那些跟过梁家父子的武将。


    有人声音悲戚地喊了声将军,梁牧顺着声音看去,那人上前激动道:“将军,我是蒋乐啊。”


    梁牧望着那人,愣怔片刻,随即双眸微动,表情一言难尽:“蒋乐?当年你不是号称西北一枝花,现在肚子怎么鼓起来了?”


    蒋乐一听这话,也没心情哀伤了,他一脸悲愤:“将军……”


    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


    有了蒋乐开头,不少人都上前和梁牧说话。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和梁牧共过事的,彼此都算熟悉,也有一部分人同在一个军营,但不怎么熟悉。


    而遇到熟悉之辈,梁牧还能含笑说出他们在西境发生的事,多半都是别人不知的糗事,惹得其他人惊呼,碰到不熟悉的人,梁牧一脸歉然……


    这期间,有人问起梁牧怎么十多年未出现之事。


    梁牧拿出了萧宴宁告诉太上皇的第一套说辞,自己伤到了头,失了忆,最后他一脸惶然叹息了一声世事无常。


    武将在那里感慨,文臣在那里低眉琢磨着话里的漏洞。


    礼部尚书方郁道:“这么说,梁大人是被西羌人给救了?”


    秦追抬了抬眼皮瞅了瞅方郁,方郁没受过委屈,脑袋瓜子不怎么转,说话也容易得罪人,可他运气好啊。先是方家和秦家有姻亲关系,他读书方面比较用心刻苦,入了朝有秦家和方家保驾护航,他事业运还不错。


    几个皇子争夺时,又把他顶头上司给干掉了,他正好被提拔成了礼部尚书。


    但遇事就不怎么喜欢用脑子,眼下就是这情况。


    别人心知肚明的事,大家都没问出来,他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


    要不是怕把他扔外放出京,他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来,秦追真想把他从京城踢出去。


    梁牧道:“确实。”


    御史胡游眯着眼趁机跟着询问:“不知将军恩人此时在何处?是何姓名?”


    梁牧抿了抿嘴:“是……”


    “如今西羌已尽归我大齐,西羌人也是大齐人。”萧宴宁知道梁牧不擅说谎,于是开口道:“再者,过往之事太过沉重,胡卿就不要在众人面前打听了。”


    胡游还想说什么,秦追上前道:“皇上说的是,在我们看来,已是十多年的光景,可对梁大人来说,不过是刚刚历经厮杀,战乱残酷,不提也罢。”


    胡游想到当年梁府升起的白绸,心中怅然,最后退了下去。


    秦追回朝列时不经意地看了方郁一眼,方郁怕他,默默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吭声了。


    萧宴宁在上面把众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是怀疑是担心,是想趁机浑水摸鱼都无所谓,众人只需要明白,他这个皇帝不想追究梁牧的过往。


    明白这一点,有再多浪都掀不起花来。


    梁牧神色远没有一开始入朝时稳,萧宴宁看着他轻声道:“梁卿身体未痊愈,回去好生养身体才是。”


    梁牧再次起身谢皇帝,萧宴宁又道:“父皇听闻梁靖归京,心中十分欢喜,一会儿退了朝,梁卿别忘了给父皇报个平安。”


    梁牧表示,他本来回京当天就该给去太上皇请安,实在是身体不争气,耽搁这么久,实在是有罪。


    君臣你来我往一番,梁牧退出大殿。


    萧宴宁看了看百官,梁靖因挂念梁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萧宴宁在心底失笑,梁靖这表情是藏也不藏,不过也好,事关自己的兄长,要是太平静也不合适。


    今日梁牧入朝就是让百官看看是不是真人,有没有被人调换,现在情况明朗,众人心里都有了一番计较,众人又没有其他事要奏禀,萧宴宁便宣布退朝。


    皇帝离开不久,百官就看到砚喜匆匆走到梁靖面前,说是皇帝有要事相商。


    看到这一幕,有人撇了撇嘴,什么要事相商,皇帝无非是留梁靖在宫里,省得他担心去见太上皇的梁牧。


    “秦大人,这两位梁大人可真是简在帝心。”有人在秦追身边酸溜溜地说道。


    秦追看了他一眼:“梁侍郎自幼同皇上一起长大,又立下过大功,情分自然不同。”


    开口的人没了音。


    也是,单凭当年皇子相互争夺时梁靖的功劳,皇帝也该多高看梁家几眼。


    没办法,谁让他们当时眼拙,想了一百圈,那也没想到最终上位的竟然是萧宴宁。


    梁靖在乾安宫急得来回转,太上皇和萧宴宁不一样,对待梁牧态度肯定也不一样。


    虽然知道不会出什么事儿,但他还是怕太上皇会怪罪梁牧刺杀之罪。


    毕竟那可是刺杀皇帝,被人知道,那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萧宴宁看他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安稳,无奈摇头。


    皇帝朝砚喜看过一眼,砚喜心领神会,他挥了挥手,四下的宫人跟着他退下。


    等没了旁人之后,萧宴宁抓着梁靖的手微微用力,把人摁在椅子上:“坐下,歇一歇。”


    梁靖抬头:“我就是有点担心。”


    萧宴宁给他倒了杯茶:“我知道你担心,但是你这么转来转去,我头都快晕掉了。”


    梁靖一听这话,立刻坐安稳了,他接过茶,三口喝完了。


    好在,没过多久,梁牧就从景安宫出来了。


    梁靖站起身,到了这时候,他又有些不想离开,磨磨唧唧走不动的样子。


    萧宴宁抓了抓他的手:“来日方长,你先好好照顾梁二哥。”


    梁靖这才点了点头。


    梁靖和梁牧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往家赶时,梁牧在他跟前感叹:“太上皇把我骂了一通,刺杀皇帝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太上皇还说要不是看在皇上为我说情的份上,定要大刑伺候……”


    梁靖随口嗯了声,他透过车帘朝皇宫的方向看去,心里则想不知萧宴宁现在在干什么。


    梁牧不知他在走神,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三弟,当年多亏你成了皇上的伴读,又得皇上看重,要不然,哪有我的今日……”


    梁靖回头:“皇上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是注定的。”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认真,梁牧愣了下点头:“是……是缘分。”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他这个三弟也有些怪怪的。


    很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


    ***


    自打皇帝松口说了海上贸易之事,大齐的船坞就忙碌了起来。


    船坞里停留着以前建造的新船,不过因为一时用不上,还有银子不到位的事,有的船打造了一半就跟搁置了,现在皇帝重视海事,船坞自然忙的热火朝天。


    工部尚书前去视察时要求很严,这是第一批官船出海,船自然不能有问题。


    还有水师那块,也要好好挑选一番,总之不能有纰漏。


    年头到月到尾,日子有了奔头,众人的心情都不一样了。


    新年来临之际,萧宴宁以皇帝身份祭天祭祖,一切都很顺利。本以为这个年就这么过了,结果年还没过完,京城就传来了对安王不利的消息。


    过年期间,所有机构基本处在停摆状态,只是这种事没人敢压,很快就上报到了宫里。


    萧宴宁当时正在宋宅和梁靖鬼混,两人情致正浓时,砚喜前来敲门。


    萧宴宁黑着脸从梁靖身上下来,在听到传言时,他还没说什么,梁靖便哑着嗓子说了句不可能。”


    萧宴宁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喝下润润喉咙,然后问:“到底怎么回事?”


    砚喜隔着门道:“据说是除夕当天,东丽使臣给安王送礼,使臣喝醉了,在那里大放厥词,说只要安王愿意,东丽愿奉他为王。”


    萧宴宁:“……”


    艹,一句挑拨离间的话,就让他在紧要关头急刹车,真是可恶至极。


    萧宴宁阴森森道:“砚喜,你是想死吗?”


    第184章


    砚喜当然不想死,他只是想着萧宴宁是皇帝,安王是王爷,出了这样的流言蜚语,无论如何也得通禀一声。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流言为真,通州那边要真出了什么事儿,那他的罪就大了。


    砚喜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结果里面传出一声滚。


    砚喜能怎么办,只能灰溜溜地滚了,而且还不能滚太远,还得替皇帝守门。


    门外再一次安静下来,梁靖把茶杯放在床头,干哑的喉咙被温水润了一圈,说起话来流畅许多。


    他皱着眉头一脸恨恨道:“安王不是那样的人,安王行军打仗那么多年名震四海,定是东丽这个跳梁小丑害怕安王常年呆在通州,对它们形成威胁,所以刻意挑拨。真要说,这都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只是平王原本在通州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平王身死,一些追随他的人心里对朝廷恶意满满,他们面上不敢表露出来,私下里却故意放任这等流言,就等着皇上对安王心生嫌隙……”


    后面愤愤不平的话陡然断了,梁靖蓦然抬眼,愣怔地看着眼前之人。


    萧宴宁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边,擦去那里的丝丝水渍,梁靖刚喝过茶,嘴角有些湿润,唇珠看起来又饱满又红润。


    萧宴宁捏了捏梁靖的下巴,眼都没抬一下,笑问:“怎么不说了?”


    梁靖吞了吞口水,喉结来回滚动着,他觉得萧宴宁这个笑有点危险。


    手下的皮肤越来越紧绷,萧宴宁也没在意,他的手顺着梁靖的嘴角滑到脖颈处,无论多么坚韧的人,脖颈一样脆弱。


    而此时,梁靖却只是仰着脖颈,把身上最脆弱的地方送到他手上,连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萧宴宁的手指在梁靖喉结上来回摩挲着,引得这人浑身发抖:“皇上……”


    “叫错了……”萧宴宁温声温气地提醒道。


    梁靖果断改口:“宴宁哥哥。”


    萧宴宁嗯了声,俯身咬上梁靖的喉结,引得怀中之人一阵乱颤,他又开始舔弄起来,等唇边的人呼吸重了起来,萧宴宁摁着他的肩膀,把人再次压倒在柔软的锦被上……


    以前萧宴宁都很温和,这次却有着莫名的强势。


    梁靖心底颤动,再次感受到萧宴宁的存在时,他伸手抱住了身上的人,咬住了他的嘴唇,闷哼声被封在彼此的喉间。


    除了追逐着萧宴宁,梁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等一切平息下来,两人身上布了一层薄汗。


    萧宴宁看着还处在失神中的梁靖道:“你说,现在京城有多少人等着我对这个风言风语的反应?”


    梁靖攀在他身上:“这个时候,宴宁哥哥干么提这些。”


    萧宴宁:“……”刚才喋喋不休分析形势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梁靖吧。


    不过不管了,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就太对不住自己了。


    通州而来的流言蜚语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不但在京的官员听说了,太上皇那里也得到了消息。


    太上皇看着阴沉沉的天,半晌,他道:“皇上那里怎么说?”


    明雀犹豫了下轻声道:“皇上头疾犯了,吃了药就睡下了,不见人,也不让人打扰。”


    太上皇:“……”不用想,这是又跑出宫了,从小就这样,得个空就溜达出宫,当了皇帝性格还是没变。


    只是这出宫的理由越来越敷衍了。


    太上皇深深吸了口气:“安王这事就由皇上处置吧。”


    是信任是怀疑,取决于帝王。


    众人等了一天,也没等到皇帝的反应。


    翌日,砚喜带着人出京了,看他所行的方向应该是通州。


    听到消息的人在心底泛嘀咕,皇帝派贴身内监前去通州,一方面肯定是在安抚安王的心,表示相信安王,可另一方面来说,砚喜前去通州,何尝不是对安王的监督和怀疑。


    不少人摇头叹息,帝王心难测,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一样。


    ***


    通州,安王行宫,寒风呼啸。


    这行宫挨着晋王府所建。


    太上皇成了皇帝,他所在的晋王府就被扩建,以前的晋王府成了太上皇在通州的行宫。其他人好比平王之类都搬到行宫旁边新建的地方。


    太上皇当时还给几个皇子留了住宿的地方,当时应该还想着有天能带人回到通州。


    只是,想到几个皇子如今的命运,也挺让人唏嘘。


    迎着冷风,安王咳嗽了几声。


    别看安王现在没事,当初在诏狱可是遭了很大的罪,身体底子到底不如以前了。


    安王身边的随从许轻风上前给他递上披风劝慰道:“王爷,这里风又大又冷,不如先回房休息。”


    安王:“无碍。”


    许轻风:“王爷是担心传入京的那些流言吗?皇上会信吗?”


    安王拢了拢披风:“皇上不会信。”他相信萧宴宁,但他还是有点睡不着。


    今时今日又让他想起了当年,一夜之间,风云变色,他从人人敬仰的英雄,成了阶下囚。


    那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他什么都没有了,像是永远看不出希望,看不到明天。


    许轻风看着安王的侧脸,心下有些难受。


    就算皇帝真如安王所说不会相信这些,可皇上会相信安王这个兄弟没有二心吗?


    皇帝还很年轻,说的夸张一些,在军中,皇帝的命令说不定还不如安王随口一句话实用。皇帝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会借机敲打安王吗?


    许轻风心中苦笑,就算敲打又能怎么样,以目前的形势,以他们王爷的性子,只能退缩,只能更加低调行事。


    几日后,听到皇帝贴身内监日夜兼程来到了通州,许轻风长叹口气,希望安王不会因这点小事伤心。


    皇帝嘛,都有疑心病。


    许轻风把自己给劝服了,然后跟着安王去见砚喜。


    刚见到人,他们这边还没开口,砚喜就一脸笑容朝安王走来:“王爷。”


    许轻风瞪大了眼,皇帝身边的人一向眼高于顶,尤其是司礼监的这些内监,平日里除了皇帝谁都不放在眼里,这砚喜明显是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对待安王竟然这般客气。


    安王伸手请砚喜坐下,他道:“砚喜公公,别来无恙,皇上可安好。”


    砚喜哎了一声,苦着脸道:“皇上本来一切安好,就是这通州的流言让皇上心里格外不痛快。皇上说,让奴才替他见见这东丽使臣,奴才也不敢耽误皇上的事儿,就不坐了。”


    甭管东丽使臣是醉酒胡说八道还是有意胡说八道,那晚之后,安王就把人给留下了。


    说是让东丽使臣见见大齐风光,实际上是把人给软禁了起来。


    说实话,如果不是碍于两国邦交,他又有着使臣身份,安王都有心拔剑了。


    安王带着砚喜去见了东丽使臣罗文克。


    看到白白胖胖的罗文克第一眼,砚喜道:“王爷,皇上听闻这东丽在饮食方面不甚讲究,大鱼大肉怕是吃不惯,平日里应该多给他们喝点稀粥,吃点拍萝卜什么的,到底是使臣,万一闹肚子,那就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安王:“……”


    他看了看砚喜,砚喜的表情只有认真。


    安王眨了眨眼,好吧,既然是皇帝的意思,他理应听从。


    罗文克在那里叽里呱啦一阵子,砚喜皱着眉头:“有没有懂东丽话的,告诉他,我听不懂,让他不要说话了。”


    安王看了眼许轻风,许轻风上前对着罗文克嘟囔了几句。


    砚喜看向许轻风,神色很满意,他道:“皇上让我带几句话给这东丽使臣,你说给他听。”


    许轻风慎重点头,砚喜神色一变,满眼嘲讽:“你们东丽王莫不是海水喝多了昏了头,区区弹丸小国,也敢觊觎我大齐安王?你们东丽算个什么东西?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安王殿下威震四海之时,你们东丽王还不知道在哪里吃草呢,还敢大言不惭册封我们大齐安王?”其实萧宴宁后面的话更难听,砚喜还是稍微改动了点。


    许轻风没想到皇帝的话这般直白,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如实翻译。


    砚喜看向他,眉头紧锁:“你行不行,能不能准确表达皇上的意思?要是不行,换个人来。”


    许轻风连忙将这番话转译过去,罗文克听闻,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又不敢反驳。


    砚喜见状,又恶狠狠地补上一句:“告诉你们东丽王,若再胡说八道,白日做梦,我大齐的战船定会让他明白——东海的水不仅能伤脑子,还能要人命!”


    罗文克:“……”


    他脸色变了,变得恭敬不少,又说了一堆话。


    许轻风道:“他说那些话是他醉酒之后胡说的,他对安王一心敬佩,所以醉酒之后就胡说八道了一通,和东丽王没有关系,都是他的错。”


    “这么容易醉酒还当什么使臣。”砚喜代表皇帝,姿态极傲,他道:“皇上因你们藐视安王盛怒,回去和你们的王上好好说说要怎么平息皇上的怒火吧。”


    随即,砚喜收起脸上的倨傲一脸笑意绵绵地看向安王:“王爷,皇上说,您不管在哪里万万不能委屈自己。要是再遇到这些挑拨离间的混账玩意儿,不用给他们脸面,该杀杀,该打打。东丽那边敢有所动作,王爷尽管动手。”


    说完这话,砚喜还让人拿来一把剑恭敬地递给安王:“皇上说,此乃天子剑,王爷拿着此剑,如皇上亲临。藐视王爷,就是藐视皇上,当斩。”


    话音落,他又看向许轻风冷声道:“说给他听。”


    许轻风:“……”


    这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是学变脸出身的吗。


    罗文克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是说大齐的皇帝稍微挑拨几句就如同把一根刺儿刺进了心里,怎么不一样了。而且大齐的皇帝不是向来满腹经纶,这新皇说话怎么这么直白且刺耳,还这么难听。


    一言不合就要揍他们是什么心思。


    安王接过天子剑,他缓缓抽出剑身,寒光凛冽的剑刃映照出他深邃的眼眸。


    这把剑,代表着萧宴宁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请砚喜公公转告皇上,”安王沉声道,“臣定不负皇恩,必当守护好大齐疆土,让那些宵小之辈不敢妄想。”


    砚喜恭敬道:“王爷放心,奴才一定将您的话带到。皇上还说,通州风大,你要保重身体。”


    安王点了点头,嘴角上扬。


    一旁的许轻风看着这一幕,他心情颇为激动,他原以为皇帝派砚喜前来,是表达信任也是敲打,他没想到,皇帝派砚喜前来是给安王撑腰。


    皇帝果然如安王所说,同其他人不一样。


    第185章


    砚喜在通州呆了三天,这期间并未见单独见其他通州官员,而是跟在安王身边,全方位监督安王的饮食起居,嘴里念叨着皇帝对安王的挂念,怕安王在通州不习惯等等。


    看到安王有点咳嗽又自觉不严重而没有吃药,砚喜跟唱戏似的,他拍着大腿皱着眉头苦着脸道:“王爷,你这不吃药怎么能行,皇上要是知道你刚来通州这么点时间咳疾就犯了,那还不得担心的睡不着。王爷,你也别看奴才了,您也知道皇上那性子,奴才要是敢隐瞒不报,那皇上不剥了我的皮。”


    安王:“……”


    安王深吸一口气,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无奈,他道:“砚喜公公别说笑了,皇上哪会这样对待身边的人,这药本王吃就是了。”不就是想让他吃药早点康复,干嘛把皇帝说的这么凶残。


    砚喜听出安王话里的意思,他心头一哽,心道,他这也是为了安王好,安王倒是护起皇帝了。


    不过这话也的确不该说,传出去难免会让一些不明真相的人觉得皇帝过于残忍,于是砚喜笑道:“王爷要是早点吃药,把咳疾治好,奴才哪敢拿皇上吓唬王爷。”


    安王的咳疾之症在砚喜的监督下很开就康复了。


    砚喜害怕安王骗他,大夫为安王把脉时都在旁边听着,亲耳听到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了,他才彻底放心。


    安王身体没什么事儿了,砚喜便准备回京。


    安王挽留道:“天寒地冻,砚喜公公不如过几日再走吧。”


    砚喜忙道:“奴才也想留在通州多看看,只是奴才自打跟在皇上身边伺候,从未离开过这么长时间。说句托大的话,要不是皇上听说王爷受了东丽人的欺负,怕王爷把委屈,皇上肯定不会让奴才离京这么久。”


    这话言下之意,自己是皇帝身边最值得信任的内监,皇帝平日里根本离不开,但因为皇上担心安王,所以愣是把人给派来了。这话是在说砚喜对皇帝也重要,更是在说,皇帝看重相信安王远胜别人所想。


    安王神色一凛,他道:“既如此,那本王也不留公公了,公公一路小心。”


    砚喜点了点头,骑马离去。


    等看不到人影了,安王带人回府。


    许轻风等人心下大安,他们又不傻,自然知道砚喜这三天不关注通州事务,而天天关注安王身体,自然是在用实际行动告知众人,通州一切事务以安王为主。


    将在外,最怕长时间脱离朝堂,受人攻歼时无人开口辩护,安王能得帝王这般信任,他们自然欢喜。


    那厢京中,砚喜还未回来,秦昭入京了。


    萧宴宁第一时间把人召到宫里,看到风姿依旧的秦昭,萧宴宁脸上浮起几许真诚的笑意,秦昭站在那里,还是郎朗如日月般的人物,不过板着脸的那股沉稳气质越发像秦追了。


    萧宴宁没让秦昭行礼,自己上前把人扶起来道:“不是说年前就能回京吗?你多年未回京,朕原本还想着除夕夜能和你一起多喝几杯呢。”


    秦昭双眸微动,星辰闪烁,听到这毫无隔阂的话,笑意打破了脸上的稳重,他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本是年前就能入京,只是臣这身体不争气,还未动身就感染了风寒,耽搁了回京的时日。”


    萧宴宁带着他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说道:“身体没事就好,今天回京正好,陪朕一起用晚膳,这酒今天喝也不晚。”


    秦昭本来还想着君臣之间的礼仪,被萧宴宁这般摁在椅子上,也只能无奈地坐着,他抬眸看着萧宴宁,神色温和:“多年不见,皇上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以前萧宴宁在他面前就是这样,没有皇子的身份做派,拿他当亲哥哥看,如今萧宴宁成了皇帝,还是一样。


    萧宴宁则摇头:“还是有很大变化的。”


    秦昭扬眉,神色似有不解,萧宴宁得意地眨眼道:“朕长高了也长胖了。”


    秦昭:“……”心情有些复杂,他就说萧宴宁还是和以前一样,连性格都没什么变化。


    萧宴宁又道:“朕还没见过泽儿和硕儿呢,今日入宫,怎么没带他们一起带来?”


    秦昭比他大六岁,早就成亲了,有两个儿子,秦泽和秦硕。


    听皇帝提起自家两个儿子,秦昭不由自主地揉了揉额头,他道:“正是调皮混沌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臣是不敢带他们入宫。”


    萧宴宁笑出声,他道:“朕不怕,下次把他们带入宫,朕帮你哄孩子。”


    秦昭看着他,下意识想问,皇帝既然这么喜欢孩子,为什么还不成亲,若有自己的子嗣,哄起来不是更好吗?


    不过话到嘴边,秦昭又咽了回去。


    这种事,如果连他父亲秦追都没办法,那他更不用开口了。


    秦昭入第一时间入宫,也要给太上皇请安,君臣说了几句话,他便准备去见太上皇。


    萧宴宁招来明雀:“同父皇说一声,今日朕留秦卿在宫里用膳。”


    明雀:“是,皇上。”


    前往景安宫的路上,秦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明雀。


    在萧宴宁成为皇帝的那场无声无息地争夺中,秦家没出什么力,明雀却在其中表现不俗。


    让秦昭没想到的是,明雀在那件事上瞒着太上皇,算是捅了太上皇一刀,然而事情结束,明雀依旧能在太上皇身边伺候而且同时深得皇帝信任。


    太上皇如今还安在,萧宴宁并未动司礼监,不过也是早晚的事。


    司礼监掌印之位,到时必然会从砚喜和明雀中间选出来。


    司礼监和前朝,有时相互制约,有时相互合作,秦昭也不像有些人,打心眼里看不惯太监,他只希望未来司礼监的人没太多心思,和前朝大臣的关系能够平和一些。


    一路上明雀都安安静静,快到景安宫时,他开口道:“秦大人,太上皇前几日吹了冷风,头有些疼,心情有些躁。”并不是什么大事,这般开口,是在示好,也是在表态,自己不管自己处在什么位置,肯定不会为难秦昭。


    当然,谁也不敢保证未来的事,眼下,大家至少能和平相处。


    秦昭接受了这份好意,他神色郑重:“多谢明雀公公提醒。”


    入了景安宫,秦太后也在,看到秦昭,秦太后腾一下子站起身,随即又顾及到自己的身份,又缓缓坐下,只是脸上的笑意根本落不下。


    太上皇看着这样的秦太后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秦太后见到自家人,激动一点也属人之常情。


    秦昭给太上皇和秦太后请安,太上皇让他起身,问了些官场上的事,秦昭小心地回答着。


    等太上皇不开口了,秦太后问了他这些年身体如何,在外适不适应等等。


    秦昭心下有些感动,一一说了,还问询了秦太后的身体情况,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


    明雀瞅了个空隙,说了萧宴宁的意思。


    秦太后道:“皇上和你多年未见,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今日你就陪皇上喝个尽兴。”


    秦昭能怎么样,只能说好。


    等秦昭离开后,太上皇在那里哼唧:“小七怎么回事?是怕朕把秦昭给吃了吗?还眼巴巴地让明雀带话。”


    秦太后忙道:“小七从小就爱黏着秦昭,这期间秦昭一直在外,两人多年未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太上皇还是不满地哼唧着,秦太后能怎么样,只能顺毛安抚着他。


    秦昭再次去见萧宴宁时,梁靖也入宫了。


    对于梁靖,秦昭心情有些复杂,当年梁家出事,秦家还曾暗中照看过梁家。想到那些日子,秦昭心中感慨不已,好在黑暗已过去,如今梁靖也成了梁家的顶梁柱,也是萧宴宁最信任的人。


    萧宴宁看着秦昭和梁靖,朝堂之上,一文一武,私下一个是自己的表哥,一个是自己的心上人,最最关键的是,都是清朗如月之辈,真要说,也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幸运。


    萧宴宁开口说要好好喝上一顿,那真是抱着把人给灌醉的心态。


    秦昭几次推脱说有些醉意,萧宴宁只管把酒满上,说自己还未尽兴,秦昭无奈,只能陪他继续。


    梁靖也一样,他酒量本来就很好,这次作陪,只比秦昭喝得多,不比秦昭喝得少。


    等萧宴宁真的尽兴,秦昭和梁靖都醉了。


    梁靖怎么回去的秦昭不知道,他只知道,第二天自己头疼欲裂的醒来,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父亲秦追臭骂一顿,说他刚回京,竟然在宫中醉酒。


    知道秦追这是怕有人弹劾他不守臣子本分,秦昭表示自己也很无辜,皇帝要灌他酒,他能怎么办。


    秦追看着秦昭还未彻底清醒过来的样子,心底火气散去后,他道:“这也是皇上对你的信任,以后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般喝醉。”经此一次,朝中官员也就看出皇帝对秦家的态度了,日后只要秦昭不犯浑,秦家定然如今日。


    秦昭忙道:“父亲放心,孩儿都明白。”


    迟疑了下,他又道:“梁侍郎……”


    秦追眉头一皱,刻薄道:“就你和梁侍郎,宫内醉酒,一个被皇上身边的墨海公公送回来,一个被皇上身边的砚喜公公送回去,那史书上以后不得给你们两个留下一笔。”


    秦昭:“……”


    他知道了,以后定然不会喝醉。


    而宋宅的萧宴宁看着怀中的人,则想,以后还是要找机会灌梁靖酒。


    喝醉的梁靖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予取予求,还很胆大。


    第186章


    梁靖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先是从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下意识想抬手揉一揉针扎般刺痛的太阳穴,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角,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随着意识逐渐回笼,梁靖浑身肌肉猛地绷紧。醉酒后的记忆像被打翻的墨汁,在他脑海中晕染开来——昨天,萧宴宁很高兴,他基本上没喝多少酒,当天的主角是秦昭和梁靖,两人一杯接着一杯,萧宴宁在一旁看着。


    最后梁靖喝得烂醉如泥,萧宴宁让墨海送秦昭出宫后,便亲自送他出宫,梁靖在马车里就像是一块膏药一样贴在萧宴宁身上,哼哼唧唧地说头晕,说不要回家,还凶巴巴地抓着萧宴宁不让他离开。


    萧宴宁可能被他闹腾的没办法了,只好把他带到宋宅,又让人去梁府送了消息。


    在宋宅,萧宴宁哄着蛮不讲理的他给他洗了澡,把他安顿在床上,一开始萧宴宁只是搂着他什么都没做。喝了太多酒,梁靖的脑袋昏昏沉沉,可他就是不愿意睡,非要拉着萧宴宁说话,最后还翻身趴在萧宴宁身上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会不会一辈子喜欢。


    萧宴宁好脾气地回应他,说喜欢,会喜欢一辈子。


    梁靖还是不满意这个回答,他表情很凶狠,他想让萧宴宁证明会喜欢自己一辈子。


    萧宴宁大概没见过这模样的他,一脸笑意,他温声询问:“那要我怎么证明?”


    梁靖想了下一下,因醉意太浓脑子都成了浆糊,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答案,最后他死死抓着萧宴宁的衣服,表情有些委屈:“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证明,反正就要喜欢一辈子才行。”


    萧宴宁含笑:“喜欢一辈子。”


    梁靖应该很满意这个回答,随后他开始撕萧宴宁的衣服,脑子里的想法无非是融为一体才能体现出两人关系亲密。


    萧宴宁至下而上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只能说同喝醉酒的人讲道理完全没用。


    看着神色凛然的梁靖,萧宴宁心想,酒精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能让人发掘出自己的另一面。


    好比梁靖,梁靖在他跟前一直是温顺的,可现在他眉眼之间强势了很多,萧宴宁因姿势问题动了下身体,正在和衣服做斗争的人眼中满是厉色:“不许动,不许离开!”


    萧宴宁没脾气似的:“好好好,不动,不离开。”


    梁靖这才满意,只是他解衣服解了很久都没解开,最后他不耐烦了,干脆红着眼咬牙切齿地一个用劲儿,直接把萧宴宁上好的云纹绸缎里衣给撕破了。


    然后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萧宴宁满脸笑意地夸赞他厉害。


    梁靖把头埋在他脖颈处:“萧宴宁哥哥,我想要你。”


    萧宴宁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顺着腰线而下,他道:“你要,那就都给你。”


    梁靖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的样子。


    萧宴宁目光沉沉,他从床头摸出泛着淡淡香气的软膏,在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他拉着软在自己身上的梁靖,在他耳边低声道:“梁靖,坐上来。”


    梁靖很难受,难耐地蹭着他,如同没头的苍蝇根本找不到方向,他双眸含着委屈,指责道:“我不会。”


    萧宴宁要帮他,他还不乐意,非要自己来。


    后来还是被萧宴宁帮一把,然后哄着他自己动……


    萧宴宁就那么看着梁靖,看他笨拙的样子,看他就那么被自己掌控着,这一刻梁靖脆弱的仿佛只要用力就能把他撕碎,萧宴宁轻易得被蛊惑了。


    两人闹腾了半宿,梁靖还说了很多话,舒服就要重一点,不舒服就皱眉……


    昨晚那些不可言说的记忆如潮水一样在梁靖脑海里晃荡着,他紧紧闭着眼假装自己还没醒来,只是浑身泛热,皮肤上泛起浅浅的红色。


    萧宴宁看着他,轻笑出声。


    梁靖知道自己这装睡没装成功,他睁开眼:“宴宁哥哥……”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又干又哑。


    坐起身时喝水时,锦被滑落,胸前满是咬痕,有些地方又红又肿,轻轻触碰就疼的厉害。


    梁靖想去床头拿衣服,又牵动某处难以启齿的酸痛,倒抽一口冷气。


    他本想说些什么,就看到萧宴宁敞开的衣领间,抓痕咬痕都浮在皮肤上,光从这些痕迹来看,也能想象出两人昨晚有多荒唐。


    梁靖:“……”


    梁靖抬起头,自认为神色坦然容颜镇定:“我……我我我饿了。”


    萧宴宁弯起眼角笑了:“厨房那边都准备好了。”


    那厢梁靖一夜未归,梁牧给霍氏请安时无意中提到这事,他感慨道:“三弟贵为皇上宠臣,但这兵部侍郎当的也辛苦。”昨晚只有梁靖一人陪秦昭在宫中吃席,可见皇帝对梁靖的看重。


    只是这么一来,身上的担子也重。


    霍氏心头一梗,她没好气地说道:“喝点茶吧,这么多话。”


    梁牧愕然,自打他回到梁家,霍氏可以说是把他当眼珠子看,平日里连个重话都舍不得说上一句,今日竟然嫌弃他话多了。这是相处的时间长了,终于看不惯他身上那些臭毛病了。


    快到中午时分,梁靖才回梁府。


    梁牧看着他的脸色诧异道:“这是一夜没睡,可曾用过午膳了?”


    梁靖说了句用过了有些累,就匆匆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去了。


    梁牧还想跟上去叮嘱他喝点醒酒汤,被霍氏拦着了。梁牧不明所以,霍氏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梁牧:“……”这是怎么了,他做错什么了?怎么连母亲都怪怪的。


    ***


    冬去春来,冰裂河开。


    二月底,风已褪去冬日的凛冽,裹挟着暖意拂过人的脸颊。


    三月初二,萧宴宁亲自前去御码头送太上皇出行,随行中,有太上皇生母,有秦太后和杨太后,还有贤太妃和芸太妃等后宫妃嫔。除此之外,太上皇还解除了慎王的禁足,把他也给带走了。


    御用码头处旌旗猎猎,金绣龙纹的锦帆在风中鼓胀,数艘巨舰依次排开,桅杆如林,遮天蔽日。最中央的龙舟通体朱红,船首龙头高昂,龙睛镶嵌着硕大的明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禁军列阵于岸边,铁甲束身,长戟如霜,肃杀之气震慑四方。乐师立于船头,笙箫齐鸣,悠扬的曲调随水波荡漾,奏出出行的欢喜之意。


    吉时到,船队缓缓离岸,水波荡漾,萧宴宁看着龙舟渐行渐远,最后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道金线,消失于浩瀚的烟波之中。


    站在风中的萧宴宁心下有些怅然。


    太上皇这次说是下江南,到时肯定会往通州拐一趟。


    主要是太上皇的生母蒋太皇太后的心病在那里,这些是太上皇要关注的事,萧宴宁也只是随便想想。


    等回到宫中,怅然之意尽消,太上皇离京,皇城内寂静了不少,可朝堂之上仍旧如同以前一样热闹。秦昭在京三个月,这次再回江南,已经被封江南巡抚,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两三年,秦昭就该回京了。


    秦追能年纪轻轻便成首辅,当真是把天时地利人和占完了。


    秦昭要想走到这一步,步伐肯定会慢上一些。


    对于秦家,对于秦昭甚至对于任何朝臣,在萧宴宁这里都一样。


    有才就用,没才就弃。


    萧宴宁到底多了一辈子的记忆,血缘这些对他的束缚很小,他需要的是实用人才,哪怕尖酸刻薄些只要一心为民也可以。


    只要是实干型人才,有点自己的小心思,想往上爬想出人头地,这些都无伤大雅。


    只是,谁都不能越过他心底那条红线。


    至于秦家已到现在的位置,进无可进。


    萧宴宁心里想的是,他在位一天,只要秦昭不犯浑,至少能保秦家安然。


    等他没了,这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还好,期间还有几十年的时间,秦昭日后也会想清楚秦家的路该怎么走。


    朝堂百官自然知道秦昭前途无量,心下难免生出羡慕之情。


    朝堂之上那点风波,萧宴宁根本没放在眼里,他现在一心扑在海事上,于是在天气越来越暖之际,他问工部尚书方知善,船只准备的如何了。


    方知善表示,船坞本就数十艘新船,已经下水实验过了,可航行。


    只是皇上要求的大船,船坞还在建造,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建好。


    萧宴宁道:“无妨,既要出海,又不是一开始就要去海的另一边,能航行多远就航行多远,只要出去后平安归来就好。”


    方知善表示,官船出海,队伍庞大,若真遇到一些不长眼的贼人来犯,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萧宴宁心道,谁说文臣杀气不重,这是没遇到利益相关的事,遇到了,文臣脾气也一样暴躁。


    既然船只准备好了,剩下的时间就该准备出海要进行贸易的东西。


    大齐地广物博,太多好东西可以进行贸易了。


    而让群臣在意的是这次统领船队的人选。


    不少人在暗中使劲儿,都想让自己的人上。


    萧宴宁也没让百官久等,直接宣布心中早有了人选,以左军都督魏盏为正使,梁牧为副使。


    正使的人选没人吭声,有关梁牧为副使,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赞同者觉得梁牧毕竟在西境待过数年,海上要是遇到匪寇,定能周旋。


    反对者则说,梁牧在陆地上无所不能,可在海上不一定,这世上还有人晕船晕水呢。


    不管赞同者和反对者如何说,萧宴宁心意不改。


    众人倔不过皇帝,最终也无话可说。


    萧宴宁心情则极好,他召见了梁牧,也没有说别的,只是让他出海时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搜集一些大齐没有的东西。


    指不定就能带回各种能饱肚子的好东西。


    梁牧听懂后表示自己会竭尽所能做这些。


    萧宴宁摆了摆手:“安全第一。”


    梁牧看着他:“微臣谢皇上信任。”他这话诚心十足。


    萧宴宁:“水上没几个人服你,能不能让他们信服,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梁牧:“微臣明白,微臣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萧宴宁点了点头。


    大齐的官船五月二十六出海,期间需要准备各种贸易往来需要的东西,还要挑选负责安全的人员,折折腾腾又是一个多月。出海那天,浩浩荡荡数十艘船,铺满了江面,远远望去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之感。


    官船出海后,朝中很是平静了一阵子。


    难得清闲两天,萧宴宁便出宫寻梁靖,霍氏对他们现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宋宅,两人都很放松,萧宴宁看着身边之人突然道:“梁靖,你想不想去边疆?”


    第187章


    朝堂分文武,朝堂之上,文有文臣的唇枪舌剑,武有武将的铮铮铁骨。梁靖并不是秦昭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在朝堂之上可以混得开,但他在西境打过数年的仗,在将士心中有自己的威望。


    当然,有自己在,梁靖在朝堂和在边境都一样,都不会受委屈,可萧宴宁知道,梁靖很不喜欢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当安王再次陷入流言蜚语时,梁靖为安王愤愤不平的同时又郁郁寡欢,他虽未言明,但心里实际想法是这般勾心斗角,远不如在边关真刀真枪来得痛快。


    萧宴宁令安王彻查流言源头,该罢官的罢官,该申饬的申饬。可对安王而言,就算萧宴宁再怎么信任他,面对这种风波终究是感到心烦。


    武将骨子里有着建功立业的执念,安王如此,梁牧一样,梁靖亦是。要不然梁安王也不会前往通州,梁牧也不会身体刚养半年就选择出海,让他们安享富贵、庸碌度日,可能比要了性命还难受。


    护佑黎民、镇守边关,好似早已融入血脉,成了他们一辈子的责任。


    梁靖比他们都年轻,他应该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发光,他应该有自己的天地。


    在京城,梁靖就算是兵部侍郎,他头上还有个灭了西羌的兵部尚书柳宗,梁靖想越过柳宗短时间怕是不能了。


    萧宴宁素来冷静自持,对谁都能从容以待,任何时候他多能将人安置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


    唯独对梁靖,他存了私心。


    理智上他再清楚不过,梁靖是翱翔九天的雄鹰,既为鹰,就不该被他以爱之名囚于金笼之中。即便梁靖甘愿留在京城,可比起在此处与别人虚与委蛇,想必梁靖更愿在边关策马扬鞭、大杀四方。


    然而私心作祟,萧宴宁不敢轻易放手。梁靖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疤有很多,萧宴宁无数次亲过那些伤疤,每每触及,仍觉心惊肉跳。战场上刀剑无眼,若这人有个万一……这个念头稍微浮现心头,便令他心慌不已。


    这是萧宴宁的偏心和私心,只是他到底不愿折了梁靖的翅膀,还是把存在心头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未来史书上,萧宴宁希望后人对梁靖的评价是一代名将,而不是被人无意中窥探到他们之间的过往,说他是以色侍人的佞臣。


    哪怕心中再不舍,情爱也不该成为阻隔。


    喜欢一个人,就送他鹏程万里,就送他海阔天空。


    武将在外,不怕流血不怕牺牲不怕外敌,不惧刀光剑影,不畏马革裹尸,最惧身后暗箭难防。朝堂之上,一句谗言也许就能断送一个武将半生戎马。这样一来纵使铁甲能挡千军万马,却防不住背后递来的冷刃。


    梁靖却永远都不用为此担心,别的萧宴宁或许不敢保证,但在这朝堂之上,他绝对能为梁靖撑起一片天。


    梁靖没想到萧宴宁会突然这么问,他微微愣了下,随即他明白了萧宴宁的意思。


    这一刻梁靖想了很多,没有立即作答,他伸手握住萧宴宁的手,十指缓缓交缠在一起。掌心相贴处传来熟悉的温度,他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半晌,梁靖抬眸轻声道:“我会日日都想你。”


    在京城也好,离开京城也罢,他怎么样都可以。


    而萧宴宁永远都是他割舍不掉的人。


    萧宴宁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道:“我也会天天念着你。到时我们可以通信,逢年过节,你可以回京,闲着没事,我也可以去看你。”他很想和以前一样,闲笑着把这些话说出来,但今日他情致不怎么高,没能笑出来。


    萧宴宁看着梁靖,难得起了任性之心,他都要把自己喜欢的人亲自送到边境了,难道还不允许他表露出心中的不痛快。


    梁靖嗯了声,其实他心里明白,萧宴宁描绘的未来很美好,好像两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边境相距不远,可现实根本不是这样。


    通信倒是可以,逢年过节,如果边境起战事,他哪能回京。


    萧宴宁是皇帝,天子之尊,又怎能轻易离京就为了去边境看他一眼。


    不过也没关系,一个月见不到,可以等三个月,三个月见不到,等一年,总能有相见之日。


    “宴宁哥哥既然问了,那我要去南境。”梁靖忽然道。


    西境战事已平,西羌灭国投降,至少在数十年内西境会平安无事,而且萧宴宁已经着手准备在西境开启多边贸易,改善当地人的生活是一,还有就是充实国库。


    东边有安王在,东丽如果敢起异心,安王就可以趁机收拾它。


    北境靠近京城,边境若有异动,几天内就可以调取京营的将士前去平息霍乱。


    现在唯有南疆,南诏数次趁着大齐有难而蠢蠢欲动,而且南疆多山多林,有些地方是出了名的贫困之地。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在那些地方,有凶残的山贼不说,一些朝廷派去的官员说话不一定有当地的土豪乡绅说话有用。以前就有朝廷派去的县令被杀,朝廷派人前去查案,当地人统一口径,说是匪贼。


    太上皇时期,朝廷曾数次派人前去剿匪,剿了一波安静一阵子,隔不两年,又出来一波。


    这样一来,当地的治安越发不好,根本没人愿意去那些地方当官。


    天高地远,谁知道匪贼猖獗的地方是不是官匪勾结,又或者说是官商同流合污,官养匪。


    萧宴宁刚登基不久,南境那边没有他完全信任的朝臣在,梁靖在心里琢磨着这些,要是他在南境,定能剿灭那些匪贼,还当地清明。而且萧宴宁今年加开恩科,选拔出来的人都是对农事比较了解的,到时南境那边治安清明起来,可以派去改善当地的贫困情况。


    萧宴宁一看梁靖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伸手在梁靖额头上敲了敲:“你要是去南境,主要也是震慑南诏,让它们近几年不要轻举妄动。”等西境商路畅通,官船来回几次,那时国库充盈,届时莫说一个南诏,就算东丽和南诏联手,他都不怕。


    “至于剿匪,你的安危最重要,真遇到什么匪贼,不管他是什么人,和当地有什么关系,遇到了不必留情。”萧宴宁说这些话时神色有些冷。


    梁靖眼睛亮晶晶含着笑意:“宴宁哥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萧宴宁:“……”


    于公于私,梁靖前去南境都比较合适,可就算明知道这些,萧宴宁心里还是放不下。


    ***


    让梁靖出京的话题是萧宴宁主动提出来的,两人都通过气儿了,但一直没有开口落实的也是萧宴宁。


    最后还是梁靖私下主动催促了他两次,萧宴宁才在朝堂上开口提起这件事。


    这次倒是没几个人反对,南疆形势复杂,不是每个人去了都能安然,梁靖能不能在那里站稳,要看他的本事。


    对于梁靖要出京之事,兵部尚书柳宗心情很是复杂,他灭了西羌,自然受皇帝重用。


    然而梁靖不同,天子对梁靖的偏爱满朝皆知,而这个御前红人偏偏在他手下当差。


    梁靖平日里虽然对自己也毕恭毕敬,可柳宗面对他时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安,既不敢得罪又不能太过疏离,总之别别扭扭的。现在梁靖要离京,柳宗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名怅然,边陲之地不同京城的繁华和纸醉金迷,那里总是充满萧条和无奈。


    无论如何,同为武臣,柳宗还是希望梁靖能够平平安安。


    所以,皇帝下旨之后,柳宗特意抽了个时间约梁靖出来喝了顿酒,两人都在西境打过仗,柳宗对梁靖的父兄也很敬佩。三杯酒下肚,两人谈起打仗时的事迹和经验,梁靖对柳宗真诚感谢,柳宗看他还是这么谦虚,双方关系陡然亲近了许多。


    梁靖离京之前,萧宴宁召他入宫,君臣共饮了一场,而后傍晚时分,醉酒的梁靖被砚喜亲自架着马车送出了宫。


    不过只有砚喜知道,那华丽的马车上空无一人,名义上被送出宫的人,当晚留宿在乾安宫。


    龙床之上,萧宴宁亲着梁靖长长的眼睫。明黄帐幔间,烛火在他轮廓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萧宴宁是皇帝,这龙床本来就该有梁靖的一半。


    只是碍于身份之故,他们不能光明正大的在这里亲近。


    萧宴宁没有后宫,在福王府也好,宋宅也罢,包括在这乾安宫,梁靖就是他的唯一。


    萧宴宁在那里,哪里就有梁靖的位置。


    梁靖抬手抚过萧宴宁的眉宇,天子声音暗哑,他们相互拥抱着,无论身处何地,他们的心都会永远在一起。


    梁靖离京那日,碧空如洗。


    自然是好天气,毕竟是萧宴宁特意让钦天监算的吉时。若天公不作美,钦天监就该来请罪了。


    萧宴宁到底还是没忍住,前去送了梁靖一程,没让他知道,而是微服出宫,就默默站在郊外的林间小道,看着梁靖的身影渐行渐远。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感应,走在最面前的人忽然勒马回望,他朝萧宴宁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砚喜还是被梁靖这动作吓了一跳。


    随即耳边传来帝王的轻笑声,砚喜抬头,萧宴宁转身道:“回宫。”


    砚喜在心里叹了口气,在他看来萧宴宁这个皇帝真的是理智至极,要是换做旁人,这般舍不得日日在身边看着都觉得时间少,哪会往外推着去建功立业。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宴宁在这个时候终究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第188章


    即便沉稳如萧宴宁,在安王、太上皇、秦太后、梁靖等人相继离京后,心中仍不免泛起几分难以抑制的落寞。


    朝堂之上,百官肃立,无人察觉帝王眼底那一瞬的寂寥。


    不过身为一个成年人,又身为皇帝,他终究是理智的,只放任自己消沉了两日,而后便收拾好心情如常理政。


    这天早朝,他端坐于龙椅之上,提及了西境与诸边贸易之事。昔日最为强横的西羌已灭,四方小国对大齐唯有仰慕依附之心,西境安稳,贸易往来自然不用有太多担心。


    为了保证西北陆上贸易通顺安全,萧宴宁在西境设立青宁布政使司,布政使、参政、参议等官员由吏部根据政绩挑选一些合适的人选,到时在呈给萧宴宁。


    身兼吏部尚书的秦追自然明白,西北贸易是社稷重器,茶马市关乎边军战马,丝绸古道牵动国库岁入,这些都是要紧之事,所选拔之人自然要慎重。


    忙活了几日,秦追把备选名单呈上,萧宴宁掀开仔细看了看。


    布政使的人选吏部提了六部侍郎和一些人品贵重的郎中,参政、参议备用人选大多从各地外放考满的官员中选出来的,都是一些政绩斐然之辈,有出身世家者,也有寒门之士。


    单从这方面来说,秦追身为当朝首辅的同时又身为一个普通人,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萧宴宁大笔一挥在布政使的人选上添上了秦昭的名字,然后他满意地把折子合上:“送回内阁,其他人选让他们看着办。”


    砚喜道了一声是,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折子送回。


    看到皇帝亲自写的名字,内阁大臣心绪复杂,有人向秦追说着恭喜。


    以前西境常年战乱,不是个好去处,但现在不一样了,陆上贸易开通,去那里做官就是锦上添花,到时财源滚滚,国库充实,自然可以顺利提拔入京。


    群臣心里对秦追既羡慕隐隐又有些嫉妒,同样是儿子,秦昭为什么就比他们家儿子争气呢。


    面对群臣的恭贺声,秦追连连摆手,他第一时间入宫见萧宴宁一脸不安道:“皇上,秦昭政绩虽满,但他毕竟还年轻又是越级提拔,怕是难当大任。”


    看到这样的秦追,萧宴宁心中十分怅然,这年头像他这样力争上游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想当初太上皇刚开口说要立他为太子,他立马就同意了。


    现在,他把秦昭从富饶之地弄到西北边陲成第一任布政使,这在别人看来说不定还是打压呢,秦追倒是碍于身份,还嫌秦昭升任太快。


    萧宴宁在心中感慨不已,不过也没办法,秦追向来谨言慎行,要是他一看折子就巴巴同意了,朝堂上定然又是一番闲言碎语,到时明明是最合理不过的事,却显得秦追和他有私心似的。


    想到这些,加上殿内没有其他朝臣,萧宴宁望着秦追幽幽道:“舅舅,要说年轻,秦昭表哥比我还大上几岁呢,我都是皇帝了,他怎么就不能是布政使。”


    秦追闻言,喉头一哽,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一脸诚惶诚恐,皇帝拿自己和秦昭比,这完全不合适。


    一时间秦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他看来,萧宴宁是九五之尊,天潢贵胄,岂是凡夫俗子可比的。


    但出于私心和人性,秦昭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亲手教养着长大且一心栽培的人,也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存在。要是在儿时,秦追还能更加自谦坦然,说上几句皇上是人中龙凤,秦昭是野鸡杂草,这自古以来野鸡杂草怎能和人中龙凤相提并论之类的话,现在莫名有点难以启齿。


    看着秦追的脸色来回变换,萧宴宁因离别而强压在心底深处的低落心情终于回升了。


    果然,看到新鲜事物总能转移掉不好的心情。


    萧宴宁干咳两声,他一本正经道:“舅舅当年未及而立便入阁拜相,相比之下,秦昭表哥已远不如舅舅。一个布政使,秦昭表哥担得起。”


    秦追哪能不知道他这是故意的,他摇了摇头无奈道:“皇上,老臣年迈,实在经不起这般玩笑。”话音未落,他怔了怔,想当年萧宴宁小时候,他还因为这人学业不精而亲手打过他板子,每当他入宫萧宴宁都会跟在他身后舅舅舅舅的喊着。


    后来随着萧宴宁年龄越来越大,他为了避嫌,基本上都在和萧宴宁保持距离,算算他已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在天子面前用这般长辈的口吻说话了。


    想到这里,秦追看向萧宴宁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三分。


    真要说起来,皇帝也是可怜,从小身边除了梁靖也没个什么玩伴,长大之后因为皇子身份,看似无拘无束实则处处受困。


    如今成了皇帝,所处之地已经没了其他能伴其左右。


    萧宴宁最受不了长辈慈爱的眼神,于是他错开眼道:“就这么定了,西北边陲第一任布政使就由秦昭出任。”


    秦追没再推辞,他道:“那臣替秦昭谢皇上信任。”


    此事定下,萧宴宁暂时也算放下心来。


    打通两条贸易路线,到时大齐只会越来越有钱。一个国家,有了银子就有了底气,那就能做很多事。


    ***


    太上皇南下的船只每每靠岸都引起当地的轰动,老百姓都争相想目睹一眼太上皇和宫中贵人的风采。


    从各地的折子上来看,太上皇应该是很满意这次出行,游山玩水的日子很是开心,这样也好,萧宴宁至少不用担心秦贵妃和他了。


    通州那边有安王在,风平浪静,因为东丽使臣说话不过脑子,东丽王还亲自上书大齐致歉,回去就把那使臣罢官免职了。


    萧宴宁则表示,事情发生在安王身上,原不原谅那是安王的事儿,同时他还让人给东丽国主带话,说东丽虽小,但还是要找几个脑子正常的人当官,要不然祸从口出,早晚会给东丽带去灾难。


    海上就不用说了,暂时没啥消息。


    至于梁靖,梁靖到达南境后往宋宅来了不少信,不是一趟趟送来的,而是在路上写了很多,一次性送来。


    梁靖的字又大又丑,一件小事能写几张纸,他在信上主要写沿途所见所谓,都是一些细碎的生活小事,萧宴宁看得津津有味。到了南疆之后,梁靖写信告知温知舟主动找到他,想入军营跟着他,他同意了。


    梁靖还说,这些年,温知舟一直在南疆活动,遇到不平事就出手,大齐和南诏起了几次摩擦,双方都比较克制,而温知舟等一些没有官职的闲散人员,时常找机会偷袭南诏边军……


    温知舟就是当年的季选,他是温家的后人,当年义勇侯府陷害温家叛国投敌,致使梁家父子连同数万将士战死西境。


    后开温家得以平反昭雪,季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温知舟一度离京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出现在南疆。


    除了送到宋宅的私信,梁靖还上了折子,说南疆匪贼猖狂,竟然在他前去的路上偷袭,是以,他上报朝廷,决心剿匪。


    这种事,萧宴宁自然同意,让他放心剿。


    不过转念又想,当年季家的其他人包括季洛清流放岭南之地,岭南地处南疆。


    想到季洛清,萧宴宁有些唏嘘,当年季洛清被看做是另一个秦昭,秦昭是大齐第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季洛清过了五关,如果义勇侯府的事迹没有败露,他会是大齐第二个六元及第的状元。


    只可惜,季洛清受家族连累,最终成了遗憾。


    萧宴宁在宋宅时会给梁靖回信,这时他没有刻意收敛,字迹和上辈子一样,锋芒毕露不说,一看就不是那种没练过的。


    萧宴宁的字迹大不相同,梁靖看到信之后心中肯定有诸多好奇和疑问,不过他没有在信中询问过。


    梁靖信任萧宴宁,无论何时何事。


    这天工部说是改善了农犁,萧宴宁听罢一喜,亲自前去看了,说是改善,其实就是把犁头给换了更加利的玄铁,这样一来犁起地来要比以往快很多。


    对于农事,现代社会是大型拖拉机犁种一体,但以这个时代的水平,造个拖拉机也不现实,一般都是用牛犁地,犁头尖锐利一些,总归是一种进步。铁制品的用途都有严格规定,但萧宴宁还是下令全国推广这些。


    现在也有脱壳机被称为扇车,萧宴宁看了,还特意想了改造的方法,让它看起来更加轻便。


    就这,朝堂上一些人还说萧宴宁这个皇帝不操心国家大事,不务正业。


    对于这样的官员,萧宴宁都把他们给外放在鸟不拉屎的地方脱贫去了,相信在那些贫困之地,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早一天犁出地,早一天种上粮食早一点收获粮食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一件事。


    除此之外,萧宴宁的重中之重就是水利这块。


    他加开恩科时,有名学子名郑渠,在这方面颇具才能,他太偏科了,要不是萧宴宁需要这样的人才,他差点就被淘汰出局了。


    后来萧宴宁把郑渠放在了工部,做六品主事。


    郑渠一直兢兢业业干自己的活,有空闲,他就把自己治理水患的想法画出来写出来。


    他就是普通老百姓出身,自己在家就动手修建过小型蓄水池,从小就爱这一行,一心想依靠云州粮仓的地形,从云州旁边的乾江改道建造一个大坝,平日里蓄水,干旱之时放闸。


    郑渠的想法很大胆,受到不少人嘲笑,他自己却无所谓,一心琢磨着在别人眼中不可能的事儿。


    萧宴宁自然不会让他立刻做这么大的工程,而是有意先让他前往江南治理水患之事。


    等江南水患治好,那萧宴宁就会让他去云州了。


    接到南疆按察使弹劾梁靖的折子时,萧宴宁正在召见郑渠。


    萧宴宁也没别的意思,江南是销金窟,去那里的官员很少能如秦昭一样抵抗住那些商人的糖衣炮弹。


    萧宴宁不怕郑渠不做实事,他怕郑渠忘了本心。


    萧宴宁:“只要郑卿行的端做得正,任何人想要陷害郑卿,郑卿皆可放心,朕一直会相信郑卿。等郑卿从江南归来,云州便要拜托朕卿了。”


    郑渠没想到自己想象还有实现的一天,他大喜:“臣谢皇上。”


    南疆按察使金渡的折子就是这个时候递来的。


    萧宴宁并未让郑渠离开,而是当着他的面掀开看了看,看到里面说梁靖带兵上山剿匪,把所有匪贼就地格杀,一个都没留,还把那些人的头砍了带着在四周巡逻,让其他匪贼尽快投降,要不然下场都一样。


    南疆按察使表示,梁靖手段实在是过于血腥和残忍,把当地老百姓都给吓傻了。


    萧宴宁看这折子看的皱眉,他道:“这金渡倒是心软,那些是杀人不眨眼的山贼,都敢半路拦截朕御封的大将军,不全杀了难不成还留着过年?”


    作者有话说:


    正文收尾阶段哈~不是立刻结束,还有一些内容要写。


    安王、梁牧还有继承人的事会写成番外。


    if线大家想看啥,有几个,可能会写秦贵妃和皇帝穿到现代,还有梁靖穿到现在,除此之外,大家还想看啥~


    第189章


    话说到这里,萧宴宁似乎觉得事情有点荒谬,摇头唏嘘两声,然后对着郑渠很有礼貌地笑了笑。


    郑大人:“……”


    郑渠的胸腔里翻涌着难以平复的激荡,皇帝对梁靖的倚重如此不加掩饰,同为被帝王寄予厚望的臣子,看到梁靖的现在就看到了他的未来。


    梁靖在南疆剿匪会得罪一批人,他前往江南治理水患也会得罪一批人,到时必然阻碍重重,但只要皇帝能够相信他,他就能放手一搏。郑渠越想心情越澎湃,恨不得立刻前去江南大展身手。


    郑渠离开后,萧宴宁收起脸上的笑意,今日也是凑巧,恰好金渡的折子送入宫,他顺势留下郑渠,就是为了让他看看自己如何对待信任之臣,日后有他撑腰,郑渠完全可以放手一搏,目前看来结果令他挺满意。


    不过这南疆的匪贼还真是令人头疼,萧宴宁速度下了道圣旨,召金渡回京入都察院为御史。


    同时,还派福一亲自前去南疆暗中查金渡的底细,看看他这些年在南疆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参合到一些不该参合的事情中。


    早先也说过,从福一到福九是萧宴宁身为福王时亲手搜罗到的人才,他们看起来不起眼,都是打探消息的一把好手,最关键的是嘴巴都很严。


    其中福六如今负责宋宅的日常管理。


    不过因为他曾是福王,福字太扎眼,现在他们对外都称付。


    萧宴宁看着金渡的折子,他神色有些莫名。


    就南疆那地界,一些地方的官员大概觉得他自幼生活在皇宫,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有些地方还会出现官匪勾结这种事。那些人以为他这个皇帝年轻,又是刚刚登基,要是由着重宠信的武将这般行为,可能会在朝中引起非议。


    他们要是这么想,那还真是想错了。萧宴宁要的是南疆快速安稳下来,梁靖这般快速出手,肯定会让一些人措手不及,也会惹怒当地一些人,毕竟他灭一个山头,有时灭的可能不是真正的山贼,而是别人养的打手。


    这时,梁靖的折子也到了,萧宴宁看了看里面的内容,长叹了口气,然后给梁靖去了一道旨意,意思是遇到山贼该怎么剿就怎么剿。


    然后萧宴宁让墨海把两道折子送回内阁,让那些阁老心中有数。


    不过就算萧宴宁对剿匪的态度这般明确,朝堂之上还是因为梁靖的手段问题争论起来,一些官员觉得既然占山为王落地为寇,挡道截杀路人,那就应该被立刻剿灭,还当地平安。


    一些官员则认为山贼固然可恶,但里面不乏一些被山贼要挟的普通人,有时可能是被形势所逼,要是都这么杀了,总有无辜者。


    于是萧宴宁问,那遇到这样的事,梁靖该怎么办?


    提出抗议的官员则道,应该把人先抓起来,加以审问,到时按照罪责轻重来处置,而不是全部格杀。


    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宴宁哪个观点都认同,毕竟出现山贼的地方都是穷困之地,是朝廷官员没把那里治理好,有些人迫于无奈只能为贼为匪。


    然而剿匪不是儿戏,有时就是需要快很准,毕竟万一被走漏了风声,那就是生死对调的事。


    朝堂上的官员因此事而争执,户部尚书杜检站了出来,他捋着胡须幽幽道:“匪贼的命是命,那些前去剿匪的边疆将士的命不是命?梁将军折子上也说了,打起来之前他已经让人高喊,被逼者站出来躲起来只要不和他们对打,都可以不杀,投降者也不杀,但没人理会。怎么着,非要等那些亡命之徒的刀捅进人心口,还得问他们一声有没有被逼迫?梁将军他们面临的是凶残匪徒,手上都沾过血的人,不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不先把他们给打服了,怎么给他们讲道理继而教化他们。”


    说到后面,杜检大义凛然起来。


    萧宴宁看着他心下有些诧异,杜检这个户部尚书除了哭穷就是在那里和稀泥,谁都不得罪,有什么想法那也是拐弯抹角地表达,没想到这人老了老了腰杆子突然硬了起来,说话都强势起来了。


    一旁的秦追拿眼看了看杜检,心道,见风使舵,他和杜检这些阁臣打了半辈子交道,自然明白他们心中所想。


    太上皇虽然也强势,但太上皇爱惜名声,杜检等人也和太上皇一样,遇到什么事轻易不下结论,轻易不表达自己的想法。


    萧宴宁不一样,萧宴宁看重个人办事能力,朝堂上谁踏实肯干,萧宴宁就重用谁,从郑渠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杜检这个老狐狸,要是再和以前一样,选择明哲保身,指不定哪天萧宴宁就把他给换下去了。


    萧宴宁平日里不显,关键时刻可不喜欢朝臣在那里明哲保身,也不喜欢虚虚假假的推辞之言。


    要是秦追没记错,前段日子杜检还在那里感慨自己老了,想解甲归田。后来估摸是摸透新皇的性子了,这么多天过去了,愣是没提一个字。


    杜检这么一说,朝堂上顿时安静了起来,想要反驳的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


    这时萧宴宁开口了:“杜卿所言有道理,凡事都是开始,经此一战,后面一些匪贼当知道如何做选择。”


    皇帝开口,百官也只能赞同。


    而后数月,梁靖对好几个山头上的山贼出手,不过也不是次次都能剿匪成功,毕竟南疆地形他不是特别熟悉,有时山贼跑到林子里,他也不会轻易冒进。


    但这番行为大大威慑了那些山贼,很多都不敢轻易冒头,趁此机会,萧宴宁派了从科举中选拔出来的官员去了南疆。这批刚选拔出来的官员,总有一些雄心壮志,又对农事有所了解,梁靖在前面解决着当地的治安问题,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政务官员前去治理贫困地区,几年下来,当地老百姓至少不会饿着肚子了。


    不过匪贼也是人,也不是傻子,有时会绑一些老百姓来威胁梁靖,有时会拿银子出来鼓动当地百姓围着将军府闹事。老百姓可能不知道围困将军府是什么罪名,但他们知道饿着肚子的滋味不好受。


    对于这样的行为,梁靖当年在西境见多了。


    西羌最恶心人的时候,就是驱赶着青州老百姓当先锋,让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用以动摇大齐军心。


    梁靖第一次看到时,都快吐了。


    所以遇到这种拿百姓不当回事的人,他动起手来根本不含糊。那些老百姓他自然不会杀,直接把人都给捆了带回他们自己的村子里,转头就对着附近的山头一顿搜刮。


    总之,山贼劫财,梁靖就带人去剿匪。


    老百姓痛骂梁靖,梁靖还是带着去剿匪。


    要不是天渐渐冷了下来,梁靖能把有山贼的山头给踏平了。


    就这样,不少南疆老百姓都挺感激梁靖,但同时也有一些流言蜚语在南疆传开。


    流言说梁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夜叉,还有人说他年纪轻轻就制造出这么多杀孽,死在他手上的人那么多,也不怕夜里做噩梦,这样的人罪孽缠身,日后怕是要遭天谴,不得轮回。


    消息传到还未传到京城时,萧宴宁就知道了,他瞬间大怒。


    朝堂之上,面对百官,萧宴宁怒气腾腾道:“南疆的流言朕听到了,朕倒是没想到南疆还信这些。梁靖奉朕的命令前去剿匪,明面上是说他罪孽缠身,实际上是在诅咒朕要遭天谴吧。”


    百官被他这话吓了一跳,纷纷请罪,有人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能从皇帝只言片语中能推测出流言的内容。


    萧宴宁冷笑:“剿匪乃是正义之事,匪贼不死才是造孽,别说什么夜里做噩梦,他站在那里,鬼神都近不了身,自然夜夜安然。朕今日把话放在这,别用一些流言蜚语吓唬人,别说什么遭天谴,十八层地狱朕也能为他扛过去。朕倒要看看,放出这些流言的人到底安了什么心。”


    萧宴宁这一怒,等有关梁靖的流言传到京城时,愣是没人敢讨论。


    没办法,皇帝都把自己和梁靖连在一起了,讨论梁靖的流言,那就是在诅咒皇帝,谁吃饱撑的要搞这些麻烦事。


    萧宴宁被这些流言气得心口疼,那厢梁靖送到宋宅的私信里有关这些流言蜚语那是一句都不提。


    梁靖在信中只说自己剿匪时的威武雄姿,说自己一切都好没受伤,还说当地治安好了不少,最最重要的是,梁靖在信中说,他很想萧宴宁。


    萧宴宁看着这些信,又气又急还有些想笑,最后也只能提笔写了自己在京中的日常,还抱怨了下近来有些大臣的提议很匪夷所思,这让他想不通,他们怎么过五关斩六将最终站在朝堂上的。


    萧宴宁一般不会背后蛐蛐别人,除非忍不住。


    当然,至始至终,他也只和梁靖蛐蛐,其他人面前,他才不会说这些呢。


    因为梁靖在南疆的所作所为,这一年南诏那边老实极了,生怕惹到梁靖这个阎王。


    等天气彻底转寒时,南诏的使臣入了京,表示南诏愿意和大齐永远和睦相处。


    萧宴宁呵呵笑了笑,他给梁靖写信,说南诏使臣这是拿他当小孩在骗呢。还永远和睦,大齐这边稍微势弱一点,南诏就想咬大齐的肉。


    这一年父母、爱人都不在身边,萧宴宁独自在京城看落雪,有点孤寂。


    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出海的官船回京了。


    萧宴宁听到消息大喜,魏盏和梁牧还在码头,先让人递了折子入宫。


    他们这次没走太远,本来按照行程他们过年期间就能回来,只是天气极寒,只能暂时在沿海小岛上躲避风雪。


    好在如今顺利回来了。


    第190章


    魏盏与梁牧风尘仆仆赶回京城,连府邸都未及踏入,便匆匆准备入宫面圣。恰在此时,二公主萧安殊的马车正缓缓驶离五公主府的满月宴。


    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时,萧安殊微微掀车帷,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马背上的梁牧。实话实说,十多年过去了,她已经记不起梁牧的相貌了,但她还记得这个人,记起最多的是这人在木安围场看到萧宴宁遇险时翻身上马前去营救的场景。


    多年不见,从未想过还能再次看到故人。


    “娘在看什么?”女儿颜樱凑过来,顺着萧安殊的目光张望许久,只见长街上行人匆匆,并无特别之处。


    萧安殊把帘子放下,脸上露出一抹轻笑,她道:“在看人。”


    “人?”颜樱诧异:“是很特殊的人吗?”


    “不特殊,就是寻常人。”萧安殊弯起眼角,也是和寻常人一样的血肉之躯,不过却是一个从地狱杀回来的英雄。


    马车缓缓而动,萧安殊垂下眼眸。


    一开始听到梁家战死沙场的消息,她觉得命运无常,太会捉弄人。


    后来,义勇侯府事发,经历了许多的事萧安殊也不像在皇宫时那般任性骄纵,只是有时她也会忍不住想,梁家父子的死和她有没有关系。毕竟她是睿懿太子的嫡亲妹妹,和她成亲自然而然就会被视为太子势力。


    如今本已死去的故人安然归来,仍旧受重用,挺好。


    低调不起眼的马车和骑马的梁牧擦肩而过,骑马至拐角处,梁牧拉紧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仿佛懂人性那般停了下来。


    梁牧朝萧安殊的马车看了一眼,他脸上浮起一抹淡笑,心道,挺好。


    如果重来一次,他仍旧会在万一无法回京的想法中选择和萧安殊退婚。


    说来,两人不过是见过几面,真要说,两人也就比陌生人熟悉点,彼此间有点表面上的好感,若能顺利成亲,日后也能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但如果他先和公主成亲而后战死沙场,公主日后再嫁人,也会有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在那里逼逼叨叨。


    尤其是他这样的情况,但凡当年萧安殊和他牌位拜了堂,日后再嫁,等他今日归来,这些事的相关人员必然要处在流言蜚语中。


    有些人对女子喜欢指指点点,纵是金枝玉叶也难逃口舌之剑。


    现在看到萧安殊在认真的生活着,没有被他的死亡束缚,梁牧心里为她高兴。


    有时,人当为自己而活,还要好好活着。


    “梁兄,你看什么呢?”一旁的魏盏看梁牧不走了,忍不住询问,他四周都瞅了,什么都没有。


    他这一声梁兄喊得真心实意真诚极了,他打心眼里佩服梁牧。


    海上,有时风平浪静,有时凶险至极。


    他们也曾遇到大风暴,浪花随风涌来,似乎能把船给吞噬打翻,哪怕面临绝境,梁牧都从未放弃过船上的人。


    因为相处时日足够久,魏盏见过梁牧衣服下的伤疤。看到那些伤疤,就知道传闻中失忆十多年有多假。


    等一切过去时,面对狼狈,魏盏看着依船而立的梁牧,心道就凭这份心智,怪不得历经磨难十多年还能杀回人间。


    梁牧回头,他郎朗一笑:“难得站在陆面上,总有些不习惯。”


    魏盏长叹一声哀声道:“一会儿见了皇上就该习惯了,毕竟损了几船货物,皇上定是要骂你我了。”


    梁牧:“若真如此,从海上到京城,你我可以称得上难兄难弟了。”他也不好说皇帝不会如此,万一呢,万一被皇帝劈头盖脸骂一通,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


    魏盏嘿嘿一笑,两人打马朝皇宫方向奔去。


    到了宫里,萧宴宁看到他们,嘴角的笑愣是没放下,两人刚想请安,就被帝王亲自扶起,还给赐了坐。


    听到两人请罪说损失货物的事儿,萧宴宁也有些心疼,毕竟都是些上好的瓷器什么的,能换不少银子,不过这些都是死物,人命最重要。


    于是萧宴宁笑道:“头次出海,难免要给龙王上点祭品,等下次再出海,定会风平浪静,一切顺利。而且日后如果有人怀疑出海的真实性,等打捞起这些东西,也是个有力的证据。”


    魏盏和梁牧这时才真正敢坐下,他们的心情也有些激动,皇帝这么说了,那以后肯定还会派官船出海。


    这次出海,没敢走太远,但收获也不小,从外面换来不少金银不说,还有不少稀奇的外邦之物,到时拿来卖掉,又是一大笔银子入库。


    除此之外,还有航海图志,这些都是重要之物。


    萧宴宁细细询问航程细节,两人捡些重要的事说了。


    听到有人葬身海中,萧宴宁皱起了眉头:“对遇难者要厚赏厚葬,不要寒了人心。”


    梁牧和魏盏连忙称是。


    说了半天,萧宴宁留他们在宫中用了膳,才让他们出宫。


    魏盏和梁牧出宫之后就被各方朝臣邀请参宴,就连不爱参加这些宴席的梁牧都去喝了几茬酒,更不用说魏盏了。


    邀梁牧的人一来是梁靖最近在南疆折腾出来的动静,二来有人有意无意打探起梁牧后院之事,还有人暗示,有养女在京,可为妾。听到这样的话,梁牧的酒都被吓醒了,连忙以身体不好寿命不长给拒绝掉了。


    后来梁牧就尽量不出席那些酒宴了。


    ***


    最近朝堂之上喜事连连,一派祥和气象。


    改良后的铁犁也在全国范围推广着,南疆频频传来好消息,海事顺利,西北商贸也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样再过几年,大齐的国库充盈,人民安居乐业,日子越过越好,想想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等兴奋的心情再次平静下来,萧宴宁的视线放在了江南。


    这太上皇去年三月份出京下江南,如今晃晃悠悠都一年了。当然,太上皇等人也不是每天都蹲在船上,他们也会下船。


    在年前,太上皇等人已经回到了通州,翻了个念头,蒋太后的身体也有些不适。


    说是身体不适,但萧宴宁心想,蒋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可能更严重。


    蒋太皇太后执意回通州,有种落叶归根的心态。


    想到这些,萧宴宁叹了口气。


    四月底,通州驿马频频入京,隔不几天就给京城中人来一点震撼。


    第一道消息就是秦太后产下一子……


    萧宴宁看到消息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仔细看了又看,发现是真的。


    萧宴宁心下一紧,女人生产在哪个时代都是从鬼门关走一遭的生死大事。哪怕是在现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也做不到十全十美。更何况,秦太后年龄放在古代已经不小了。


    明知道秦太后已经顺利产子,萧宴宁还是忍不住后怕,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对着太上皇也对着跟去的御医,也不知道御医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竟然没发现。


    萧宴宁气得来回踱步,等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一点,他才继续看太上皇送来的书信。


    太上皇表示,看到新生儿,自己仍旧很震惊,因为秦贵妃这次在船上一点反应都没有,每日精神抖擞不说,还能吃能喝能睡,就是偶尔看着渐渐圆起来的腰身有点叹息,说自己吃胖了许多。


    秦太后还在那里感慨,江南糕点可口,温度适宜,风水养人。


    等到了通州,秦太后开始不适,皇帝以为是水土不服,便召见御医把脉,说是准备喝点药调理调理身体,结果一把脉,御医都惊呆了,这哪里是水土不服,秦太后这分明是有喜了,而且都四个多月了。


    太上皇直接就傻了,他又惊又喜,没想到这把年纪还能老来得子。本想第一时间告诉萧宴宁,谁让萧宴宁长了张乌鸦嘴,说让他和秦太后再生一个,结果还真生了一个。


    不过秦太后硬是拦着他不让他写信,秦太后有些惊羞,想等孩子出生后再给萧宴宁一个惊喜。


    萧宴宁看着信中的内容,整个人都麻了,这哪里是惊喜,这分明是惊吓。


    他什么世面没见过,秦太后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是早知道,他把太医院都给搬到通州。


    幸好,最终母子平安。


    萧宴宁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又过了几天,披麻戴孝的驿使就跪在了丹墀下,哭着说太皇太后病逝了。


    听到消息,萧宴宁一时间有些愣住了,真要说起来,他和这位祖母向来不睦,儿时的暗潮汹涌的博弈更是记忆犹新。


    如今斯人已逝,竟像是一本烂账突然被撕去了末页。


    其实这次江南之行,萧宴宁就有感,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位祖母了,现在听到人没了,心下也有些唏嘘和恍然。


    萧宴宁深吸一口气:“传旨,辍朝七日。”他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钟声从太庙方向层层荡开,惊起房檐下的宿鸟。


    白绸悬挂,默默注视着这悲喜轮回的皇宫。


    萧宴宁心情莫名,他有点挂念远在通州的太上皇,现在,心情最复杂的应该也是太上皇吧。


    太上皇,名珏。


    平王,名琅。


    琅,一种玉石,有洁白之意。


    珏,双玉相合却终究有缺,是缺口美玉的意思。


    太上皇当初执意让生母入京,不管是为了借机打压旧臣收拢权势,还是为了弥补以前缺失的东西。


    但真要说起来,他那祖母入京之后的一言一行也没给太上皇留太多面子。


    也许缺口的美玉本就比不上完整无损的玉石。


    而当晚,萧宴宁出了皇宫来到了宋宅,那里有梁靖送来的最新信件。


    梁靖表示剿匪暂时告一段落,南诏暂无异动,他很快就能回京和萧宴宁团聚。


    看到这个,萧宴宁眼中终于泛起点点笑意。


    他合上信,等着那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归京。


    作者有话说:


    这个正文完结可能有点歧义,意思是治理国家得到的功绩这些不会细写了,会大致写一写,其他的还会继续。


    反正后面还有可多乱七八糟会收好尾。


    还有就是其实秦贵妃这个孩子应该很早就出生的,但是出于私心吧,一开始愣是没写,因为和萧宴宁的年龄太近。


    而且一开始想设定皇帝在萧宴宁之后无所出,是被人下药的缘故,后来没写,也没想起让皇帝多生几个,以至于现在这个冷不丁出现的孩子有点像是bug,这个处理的不好,等以后修文时,会修一下前面的内容┭┮﹏┭┮


    萧宴宁这个弟弟,还有萧珩康王的儿子萧喻,平王后代,后面都会提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