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梁靖时隔数月再次回京,京城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不过对于他来说,热闹也好,寂静也罢,这些风景统统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目不斜视地穿过繁华的街市,骑着马急切地朝皇宫所在的方向奔去。
他入宫时,萧宴宁早挥退了殿门前的宫人侍卫,独自站在殿门前等他,明黄的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梁靖心下又惊又喜,上前几步正要屈膝,年轻的天子已经快步走到他身边,温热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梁靖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萧宴宁含笑道:“我们这么多天没见,你别千万不要和我说那些生疏的话。”
梁靖喉结滚动,原本的说辞在舌尖转了个弯,他望着对方明亮的星辰,千里奔袭带来的疲惫都化在了这抹暖色里。他反手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我回来了。”
萧宴宁拉着他入了殿内,那厢砚喜悄悄走来,随手关上了殿门。
萧宴宁道:“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两日。”
案几上堆着未批的奏折,砚台里的墨迹半干,可以想象御案前的主人方才还伏案忙碌,听到消息立刻匆忙起身离开。
梁靖从南境启程,他就在估算着梁靖回京的日子。他太了解梁靖的性子,知道他必定会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所以估算归期时,还特意在原有的基础上紧张提前了两日。可这人竟在他估算的日子里又提前了两天,这一路怕是没怎么停歇,都在赶路呢。
“京城就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你这么慌张赶路做什么。”萧宴宁皱起眉头,目光扫过梁靖眼下淡淡的青影,想到这人日夜兼程地回来,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又软又涩,欣喜之下更多的是担心。
人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钢铁,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梁靖看着他笑了,开口时嗓音里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没有慌,路上歇过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想早些见到你。”
萧宴宁指尖一顿,随即轻哼一声:“下次不准这样。”语气虽硬,眼底却是藏不住关切。他忍不住絮叨起来,像个忧心忡忡的老太医:“年纪轻轻就不爱惜身子,等老了有你好受的。”
梁靖就那么望着他笑,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我才不怕呢。”说罢这话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等老了,我身边有你管着呢。”
萧宴宁瞪了他一眼:“我在你身边又能如何,我又不能替你受罪……”
话音未落,梁靖上前一步眼中有些讨饶,还有些诱惑地开口:“宴宁哥哥,你不想我吗?”
很多时候梁靖说话做事都很直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受,直白地说想念之情,直白地想要和萧宴宁亲近。
萧宴宁盯着他的眉眼,到底没能忍住,微微用力,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想,怎么不想。”
梁靖喊他宴宁哥哥时,声音总是莫名又轻又软,与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梁靖是知道怎么让萧宴宁无可奈何的。
若是没见到人也就罢了,念起这人也就发一会儿呆,想想这人现在在做什么,想想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但总有其他事能填满思绪,让他从想念中抽离神智。
可人在眼前,那些书信里的思念,在夜半惊醒时的牵挂,无处可逃。
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决堤,沉香木的矮几被撞得移位,奏折哗啦啦散落一地。
掌心的温度灼热,压抑的抽气声响起。
所有的言语消失在交错的呼吸里,窗外风裹卷着花香拍打窗棂,更漏声遥遥传来,却再无人去听。
时间、空间和距离是最能改变人的东西,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见,再次见面,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疏离客套根本不存在,他们对彼此仍旧熟悉,就像从未分离过。
等呼吸分开,萧宴宁和梁靖就那么相互拥抱着平息掉体内的火气。
如果不是顾及梁靖日夜奔波,如果不是梁靖还要回梁府见母亲和兄长,两人应该会用失控来表达想念。
身体恢复正常后,萧宴宁和梁靖分开而坐。
梁靖看着地上掉落的折子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若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在这种场合和萧宴宁胡闹,但他们分别太久,他一时都顾不上这些了。
萧宴宁把折子亲自捡起来放好,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好比他突然有了个弟弟,又好比祖母病逝。
这些都是天下皆知的事,萧宴宁还是和梁靖分享了下。
对此梁靖很自然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一句是恭喜太上皇和秦太后,恭喜宴宁哥哥,一句是宴宁哥哥节哀。
萧宴宁闻言只是低低嗯了两声,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腰间玉佩的穗子。梁靖见他神色恹恹,心下一紧,他迟疑道:“宴宁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弟弟?”
太皇太后就不说了,萧宴宁和她的关系十分平淡,她去世,萧宴宁的情绪断不会被她牵动这么些时日。
那就是这个刚出生的弟弟了。
这话放眼整个京城也就梁靖敢开口问,没办法,梁靖在萧宴宁这里享受特权。
问什么,萧宴宁都不会真正的生气。
萧宴宁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也不是不喜欢……”他顿了顿,眉间浮起一丝罕见的茫然:“只是不知该如何相处。”
上辈子也是,他和那些弟弟妹妹之间隔着太多东西,那些弟弟妹妹都还年轻,做不到像大人那样为了利益可以当做彼此感情很好的样子。见了面除了徒增尴尬外,还不如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自在。
如今面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萧宴宁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还未见到人就有些手足无措。
有时想想未来,萧宴宁甚至有点心慌,如果他们相处不好,秦太后应该会很伤心难过吧。
秦太后是让他深切体会了何为母爱这个词的人,萧宴宁不希望她难过。
梁靖看他这模样,突然笑了起来。
萧宴宁抬眼,不明所以。
梁靖抓着他的手随意翻弄着,他道:“宴宁哥哥,你太杞人忧天了。他才刚出生,就跟张白纸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小孩子最好哄了,到时给他吃好的,玩好玩的,很快就熟悉了……”
想当年萧宴宁哄睿懿太子的儿子萧珩,还有康王的儿子萧喻等等,可以说是相当擅长,那些孩子见到萧宴宁就跟缀在身后的小尾巴一样。
只是提起往日,心情难免低落,梁靖也就没有说这些。
最后他真心建议:“宴宁哥哥,你要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我可以带他玩,什么骑马啊,翻跟头啊,斗蛐蛐,找毛毛虫,练枪啊,我都行……”
“你还是算了吧。”他这些话成功把萧宴宁从前世带来的情绪中抽离,这是太上皇和秦太后的老来得子,日后肯定是个宝贝疙瘩,要真是让梁靖这么带,两人怕是要吓出心脏病来。
其实梁靖说的那些萧宴宁也明白,只是这些天他都是独自一人,又因前世而恐惧,所以难免钻牛角尖。
被梁靖这么一逗,什么想法都没了。
现在没看到人就不说了,等见了面他就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弟弟相处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萧宴宁就放人出宫了。
霍氏和梁牧肯定在家里等人,再耽搁也不好,更何况他们还可以在宫外的宋宅见面。
分别太久刚刚相见就要分离,哪怕是很短的时间,哪怕明知道还会见面,可总有种想要迫切见面的心情。
梁靖临走时依依不舍道:“宴宁哥哥在宋宅等我好不好,等我见了母亲和二哥就去找你。”
萧宴宁矜持地咳嗽了声:“嗯。”
等梁靖出宫,萧宴宁立刻去换了身衣服,然后就以自己要休息为由,告知墨海等人,今天哪个朝臣来都不见。
墨海一看皇帝这架势,心里就明白了,皇帝这是准备出宫呢。
墨海心中感叹,皇帝从小就在宫里待不住,有空就溜达出去,现在成了皇帝,还是一样的性子。
而京中官员得知梁靖回京后和皇帝单独在乾安宫说了许久的话,心里是各种滋味。
大体来说,他们真的羡慕梁靖,自幼伴君侧,得圣心得信任。
***
那厢梁靖回去见了霍氏和梁牧。
看到他,二人自然很开心,尤其是霍氏,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非要出海成就一番事业,她心里一万个不同意,但男儿志在四方,她到底也没有阻拦,还有梁靖这个不省心的,南疆传来一次消息,她心里惊一次。
梁靖现在那名声她都不想提了。
以前这京中有家世好教养好的女儿家可能还有意想和他们梁府结亲,现在人家吭都不吭一声了。
梁靖名声好不好她也无所谓了,反正现在梁靖名声好到是天边的月亮也没用。
她就是担心,担心大海无情,担心刀剑无眼。
幸而,两个孩子现在都平平安安。
梁靖自然知道霍氏的担忧,他给霍氏磕了几个头:“娘,孩儿回来了。”
霍氏抹了抹眼角:“回来就好。”
亲人相见总是充满了欢喜,梁靖陪霍氏和兄长说了很久的话,大家说说笑笑激动的心情渐渐也就平息下来了。
直到掌灯时分,梁靖才洗漱一番准备出门。
梁牧看着他头发还未完全擦干,有些诧异:“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梁靖点了点头:“和人有约。”
梁牧诧异,说实话,京城的事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但他还真没听说梁靖在京城和谁的关系好到这种程度,大半夜还要相约。
梁牧本想多问两句,梁靖:“二哥,你照顾好娘,我先走了。”
梁牧:“……哎,你们在哪相约?要是喝醉了要不要派人去接你回来?”
梁靖朝他摆了摆手。
梁牧:“……”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那时梁牧一直以为梁靖公务繁忙所致,毕竟他身为兵部侍郎又简京营戎务,和同僚之间难免要有所应酬。
但现在不一样,梁靖刚刚从南境回京,那些同僚递到他家的拜帖梁靖看都没看一眼。
这种情况,他和人有约,甚至准备整夜不归就有点诡异了。
所以,梁靖真有一个他不知道的至交好友?
梁牧心中满是疑惑,准备前去休息的霍氏看到他这模样没好气道:“你担心他做什么,没出息的东西。”
梁牧:“……娘,你知道这个人?真有这么个人?”
霍氏冷哼:“知道,你也认识。”
梁牧:“啊?谁?”
霍氏白了他一眼:“自己想,我累了,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梁牧大惊:“娘,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霍氏心道,有什么好睡不着的,想她猜出实情后,她几天几夜都没合眼。
梁牧狗屁不知,又没那个胆量往萧宴宁身上想,怎么就睡不着了。
梁靖来到宋宅,进屋,他刚看到人就有点愧疚道:“等久了吧。”话说出来有点心虚呢,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太难得,一时都把宋宅的人给忘在了脑后。
萧宴宁一把拉过他,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下:“没等多久,多久都等。”
他又不是那种混搅蛮缠的人,见不得梁靖的心思分给家人。梁靖有多久没见他就有多久没见到霍氏和梁牧,如果他们能够克制一点,这两天梁靖就该在家里好好陪陪家人才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也是梁靖的家人呢。
所以,他们相见实属正常。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两人挨在一起就挑起了最原始的冲动。
跌跌撞撞就倒在了床上。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门走了近两万步,好久没走过这么多步了,码完字站起身都成罗圈腿了┭┮﹏┭┮
第192章
衣服褪下之后,萧宴宁看遍了梁靖全身,然后就看到了他身上新添的伤疤。
萧宴宁记得梁靖给他的信中一直写的是平安、无事,偶尔还会嘲讽一句那些山贼有多弱不禁风,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每次看到这样的内容,萧宴宁心里总是又无奈又担心,其实他心里明白梁靖就算真受了伤也不会给他说。
很严重的伤不会开口,那些包扎上几天很快结痂的伤在梁靖眼中根本不算伤,更不会在信中提。
换做是萧宴宁也一样,从京城到南疆山高路远,没必要让人挂心,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当萧宴宁真的看到这人身上的伤痕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萧宴宁并未说什么,他只是用手细细抚摸过那些伤疤,又一一用嘴唇印过去,然后默默数着这人身上添了多少伤。
梁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他轻喘着:“都是……都是一些小伤,几日就恢复了……”他这些话惹得萧宴宁不大高兴,很快后面想要说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凶狠动作打断,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床帐上的金丝银线的纹络在烛火里明明灭灭,梁靖抓着萧宴宁的肩膀,低声喊着萧宴宁的名字,似乎想用手把他推开让他慢一些,又似乎想更贴近这人,怎么样都好。
萧宴宁看着他的神色,他道:“那什么是大伤呢?非要……”非要缺胳膊断腿命悬一线才是能放在心上的大伤吗?
然而后面的话萧宴宁没敢说出口,他没什么信仰,但这一刻,他怕一语成谶。
梁靖知道他生气了,他微微抬起腰身道:“宴宁哥哥,我错了,你罚我吧。”
萧宴宁:“……”
萧宴宁又气又急又没办法真的生他的气。
身为武将,又处在边境之地,萧宴宁也没办法保证梁靖一点伤不受,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那些伤,他也心疼也会难受。这样的情况下,他心里会想,让梁靖前去南疆是不是错了。
然而萧宴宁很清楚,如果时间重来,他还是会选择送这人离开京城,让他在边境有所成就。
在这一刻,萧宴宁因梁靖身上的伤而讨厌自己的冷静。
不过梁靖既然说要惩罚,那他就满足这人,别以为他舍不得。
想到这些,萧宴宁干脆把他翻了个身,这样就不会被他可怜兮兮的表情给骗到。
梁靖闷哼一声,他侧着头道:“我……我想看你……”
“不行。”萧宴宁果断拒绝他:“这就是给你的惩罚……”
他喜欢看梁靖的表情,什么样的都喜欢,可现在,他觉得梁靖脸上的表情让他心底起火,所以他不要看梁靖脸上的表情。
萧宴宁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孩子气,可他又不想用别的方法惩罚这人,只能这般恶劣的逗弄着人。
梁靖真的很想回头,可今晚的萧宴宁格外强势,根本不给他机会。
后来,梁靖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想着想那了,他所有的感官都被萧宴宁掌控着,身体内外都一样。
梁靖把头埋在泛着清淡香气的枕头内,把所有声音也一起给掩盖掉了。
等一切平静下来,梁靖刚刚动一下。
萧宴宁摁住他肩头上的伤沉声道:“不许动。”
然后他俯身在这人耳边低语:“身上有几处新伤,就要这样几次才行。”
梁靖闷笑两声,他笑的浑身颤抖。
萧宴宁:“……”
萧宴宁生气了,他刻意动了动,梁靖的闷笑声顿时变了,不过他还在那里嘴硬,语气懒散且带着几许说不出的蛊惑:“宴宁哥哥,你确定这是惩罚而不是奖赏?”
萧宴宁恶狠狠地说道:“我说是惩罚就是惩罚。”
梁靖:“……”好吧,和他说这话的人是帝王,请允许他同意帝王的一切言论。
惩罚也好,奖赏也罢,只要是萧宴宁,怎么样都可以。
夜还很深,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的动静彻底平息下来。
梁靖眼睛都睁不开了,就这种情况了,他还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有气无力道:“次数够了吗?”
话刚说完,他整个人已经沉沉睡去了。
萧宴宁本来已经很累了,愣是因他这话而瞪大了眼。
梁靖身上的新伤一共九处,他说的是有几处,这样背对着自己几次,不是说一夜就把这些次数补全。
萧宴宁想着这些,让砚喜备了热水,自己给人擦拭身体时都没醒来。
等萧宴宁把人搂在怀疑迷迷糊糊快睡着时,他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梁靖这么累,到底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连夜奔波。
萧宴宁最后的念头是两者都有吧。
翌日,梁靖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他身上干爽,但腰酸背疼,穿戴好衣服下床时,差点没站好。
梁靖有些涩然,幸好房内只有他自己,没人发现。他洗漱好对着镜子整理着表情,心道以后再也不故意刺激萧宴宁了,欢愉之事适度就好,太过头也是一种折磨。
这时传来敲门声,砚喜的声音响起:“大人,可起身了?”
梁靖:“进。”
喉咙有些干哑,砚喜进来时正好端着一杯温水,梁靖接过喝了。
砚喜等他喝完水笑着道:“皇上一早就回宫上早朝了,皇上临走时叮嘱过奴才,说是让奴才盯着大人用膳。皇上还说,等他下了朝就回来。”
梁靖木着脸哦了声,然后点了点头。
砚喜看他这么配合,心下更欢喜了。
梁靖用完清淡的饮食,然后就靠在床头看书,没看多久就又有些困意。
主要是前段日子精神一直紧绷着,现在回到京城身体陡然放松下来,精神也随着放松起来,疲惫就跟着袭来。
梁靖又不想睡,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头,手里的书沉得不行。
“都这么困了,怎么不睡一会儿?”萧宴宁走进来就看到这人点头如小鸡吃米,明明都困得不行了,还硬撑着。
梁靖一听他的声音,瞬间精神了起来,他随口道:“不想睡,想多陪你一会儿。”
真要说,他早上就该回梁家,他今日又没上朝,已经在宋宅呆太长时间了,下午肯定是要回去的。这样一来,他今日和萧宴宁相处的时间就会变少。
当然,在别人眼里今日少了,以后多点就行。
可梁靖在这方面有点执拗有点拧巴,他总觉得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今日逝去的光阴,明日偿不了。
两人一起长大,萧宴宁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有些无奈,还有些心疼。
两人在宋宅用了晚膳,都掌灯时分了,萧宴宁才亲自送梁靖回去。
福六驾驶着一辆很低调很普通的马车,至少从外表看,没人知道里面坐着是当今帝王和如今京城话题最多的帝王宠臣。
萧宴宁倒是想亲自把梁靖送回府,梁靖拒绝了,他道:“我娘也在,皇上去了怕是要吓着她。”
萧宴宁抹了把脸:“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梁靖抓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然后得意笑道:“皇上这模样要是能吓到人,那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萧宴宁斜了他一眼:“油嘴滑舌,哪里学的?”
梁靖坐直身体一本正经道:“昨晚跟着你学的。”
萧宴宁:“……”
他幽幽道:“好的不学,偏学这些。”
梁靖认输了,在这方面,他真比不过萧宴宁。
马车在梁府门前停下,梁靖独自下车,梁牧正在府门前急得团团转。
人昨晚去喝酒的,喝了一夜不说,这一白天都不见人,连早朝都没上。梁牧昨晚虽然也担心,但霍氏放心,他后半夜也睡着了,结果人到现在也没回来,他心中自然着急。
虽然早晚都有人前来报信,说梁靖和友人喝酒喝太尽兴了,晚上才能回来,可那人梁牧根本不认识,而且就连霍氏这一天饭菜都没吃几口,梁牧不担心才怪。
他是不想胡思乱想,可这种事由不得人。
“二哥。”梁靖看到梁牧时忙上前打招呼,梁牧看到他先是一喜,然后又看向福六,他皱了下眉,又是一个自己没见到的生面孔。
梁牧本想上前给福六打个招呼顺便认认脸,结果被梁靖给挡住了,梁靖拉着他往院子里走:“二哥,你是在等我吗?”
梁牧回头:“那是谁?怎么不让人进来喝口茶。”
梁靖:“他等着回去复命,下次吧。”
梁牧:“……”这样得罪人好吗?
还是说关系都熟到这份上了。
梁牧被梁靖拉的踉踉跄跄,看不到人人了,他也只能回头看向梁靖,他怒视着弟弟:“你怎么回事?同人喝酒能喝一天一夜?不知道我和娘会担心吗?”
梁靖放开他的手干干一笑小声道:“我知道,我错了。”
梁牧眉头紧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灯火之下,梁靖的嘴巴好像又红又肿,估计是酒喝太多了,身上还有洗漱过后的清冽。
见自家二哥一直盯着自己瞧,梁靖不自在:“……身上酒气太重,洗漱完才回来。”
梁牧哦了声,他苦口婆心道:“和人关系再好,也该有点距离,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梁靖连连点头。
梁牧:“厨房有晚膳……”
梁靖:“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我去看看娘,就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早朝呢。”
梁牧:“……”他点了点头,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梁府外,萧宴宁等了许久,里面一直没传来什么声响,他这才让福六驾驶着马车离开。
***
梁靖回到自己的房间,自己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轻轻嘶了声,昨晚两人一个有意蛊惑,一个顺势而为,闹腾的太过了。
上了药,都一天过去了,仿佛还有东西在里面晃动。
梁靖闭上眼,好在他身体本来就疲惫,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梁靖起床,身体比昨日好了不少,他不熟练地给自己上了药,不用看也知道有些肿了,还好,在忍受范围内。梁靖也不想自己动手,在他眼里这根本不算什么,忍忍就过去了。
但萧宴宁说了,要是不好好用药,他就把人叫到书房,亲自给他上药。
昨天也是萧宴宁亲手所为,但今日情况不同,大白天的,梁靖还是决定不难为自己了。
梁靖收拾好自己走出院子时,门前坐着一人,正回头幽幽地看着他。
胆大如他,还是被这情况吓得心中一紧,梁靖定眼一看诧异道:“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坐在这里做什么?”
梁牧站起身,他道:“我过了三更醒了就来了,你在睡着,我不想打扰你。坐在这里,是有事要问你。”
梁靖:“……”这是什么破毛病,半夜三更睡不着觉,在他院子门前当木桩。
梁靖一脸无奈:“二哥,你我兄弟,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下了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梁牧苦着脸:“二哥也不想,但这话在二哥心里憋了一夜,不问清楚二哥我睡不着。”
梁靖瞅了瞅时间还早,耽搁一下也不会耽误早朝,于是他靠在门边道:“二哥,你问吧。”
梁牧:“那我问了。”
梁靖点头。
梁靖朝他靠近,神神秘秘,小小声道:“三弟,你和我实话实说,你在京城是不是有相好的?”
梁靖一怔,还没吭声,梁牧又道:“你别想骗我,你二哥我在军营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你昨晚回来情况明显不对,这细细看,嘴巴还有碎纹呢。”
梁靖错开眼闷声道:“不是相好,我……我真心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这辈子都会在一起。不,这辈子,下辈子都会在一起。”
用相好来形容萧宴宁,那就是在埋汰人。
梁牧表情一言难尽,他道:“既然这么喜欢,怎么不让娘给你做主,把人娶回家。”
梁靖抿了抿嘴,他也想,日思夜想,这不是性别不对,没办法。
梁牧看着他认真道:“三弟,你跟我说,是不是身份上的问题?”要不然梁靖这个年龄,早就该成亲了。
因为自身问题,他一开始也没往这边想,昨晚睡梦中脑子一个激灵,他就睡不着了。他没成亲,是人祸,梁靖不同,他要身份有身份,要长相有长相,没成亲绝对有问题。
梁靖沉默了下迟疑地点了点头,除了性别,身上也算是问题,毕竟那人是萧宴宁,是皇帝。
梁牧长长叹了口气,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青楼……”
“二哥,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刚说三个字,梁靖站直身体伸手捂着他的嘴气急败坏道:“他是天上月空中星,你,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梁牧扒拉开他的手,梁靖一脸怒气:“二哥,时间不早了,这事等我下了朝回来再说。”
他刚要走,梁牧幽幽道:“既然不是,那二哥再猜一猜,你看这次猜的对不对,是宫里那位?”
梁靖浑身一顿,回头看向梁牧。
梁牧脸上没了刚才故意捣鬼的表情,他就那么看着梁靖,一脸认真地等着回答。
回头看人太累,梁靖干脆连身体也转了过来,他道:“二哥怎么猜到的?”
这不是回答的回答已经变相承认了。
梁牧闭了闭眼,他道:“你当我傻吗?这么容易的事都看不出?”放眼整个京城,除了萧宴宁,他就说自己没听说过梁靖还有什么知己好友。
一开始他也没多想,只是昨天那情况,又不得他不想。
只要人够大胆,什么都能想到,等真开始怀疑了,什么都有迹可循了,昨晚那驾车之人,以他的眼力劲儿竟然没把人的样子给完全记住,那人肯定非常特别。
特别的人只能跟在特殊人身边,想到这个特殊的人,梁牧心惊一夜,最终忍不住前来求证。
求证后心情也没好上多少就是了。
第193章
想到是一回事,说服自己相信是一回事,前来求证得到肯定答案又是一回事。
梁牧自认为自己承受能力很不错,但这事就跟有雷劈在他头上一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在想想,凡事都是预告。
想他被药傻的那段日子,他住在那里,福王府。
那可是萧宴宁这个皇帝当王爷时的住处,当时他也诚惶诚恐,但还以为是因萧宴宁和梁靖幼时的情谊,虽然这份情义有些过头。但谁让梁靖那么点点就没了父兄,萧宴宁心肠软,对他多加照顾也在情理。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可真够单纯的。
萧宴宁是皇帝,就算真的顾及儿时的那点情谊,对梁靖稍微优待点也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让他住福王府,随便给他塞到哪嘎也能治病。
梁牧越想心情越复杂,这事要放在旁人身上,他根本无所谓,反正和自己无关,偏偏和帝王有牵扯的人是梁靖。
梁牧连灯梁靖下朝的时间都没有,他总觉得要是不把这事给彻底弄清楚,他坐立不安。
想到这里,梁牧看着自家弟弟:“娘……娘也知情?”要是不知情,就不是那种态度了。
他惊疑的是,这种事并不寻常,甚至可以说会成为梁靖的污点,霍氏怎么同意了,而且就这么放任了。
梁靖点了点头闷声道:“娘知道。”
“你们没逼迫娘吧。”梁牧半真半假地笑问。
梁靖揉了揉眉心,他道:“二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怎么会逼迫她。不过那段时间娘心里确实不痛快,这是我不孝,惹她伤心,幸好二哥你回来了。”
梁牧:“甭在这捧我,我是我,你是你,我回来了娘高兴,你平安无事,娘心里也高兴。”
梁靖点了点头:“我明白。”要不是为他着想,霍氏也不会对他和萧宴宁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说,他心里十分感激霍氏,因为当时谁也不知道梁牧还活在这个世上,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霍氏想让他和萧宴宁断掉,也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不想他受人非议。
眼瞅着两人断不掉,霍氏也没有用更极端的方式逼迫他,而是选择了眼不见为净。
“三弟……”梁牧认真看向梁靖的眼睛:“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断不掉了?”
梁靖神色一变,他道:“二哥,人是我好不容易才追到的,我怎么可能把他让给别人。”
梁牧:“……”心塞,竟然还是他主动。
“那觉得皇上为什么会同意,他看中你什么了?”梁靖和萧宴宁一个君一个臣,梁牧怕梁靖是被帝王的权势欺压。虽然看起来不像,但心里不听到答案就会一直悬着。
这一刻梁牧满是私心,他不想自己的弟弟受伤。
梁靖一脸得意:“他就看中我这个人了,我能打仗能吵架,哪哪都值得他看中。”
梁牧:“……”
他摆了摆手:“上你的朝去吧。”
梁靖嘟囔道:“走就走,说实话还不乐意听了。”
梁牧现在官职未定,还不需要上朝,看着梁靖离开,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等用膳时,霍氏看着他眼底的青色:“一夜没睡?”梁靖和萧宴宁一起长大,福王府的规矩就是梁府的规矩,别看梁靖平日里很好说话的样子,府上的下人没几个敢吃里扒外。
梁靖对人冷起来,和萧宴宁差不了几分。
这时,自然没人敢偷听主子的谈话,但梁牧大半夜就巴巴蹲在梁靖院子门前的事也瞒不住霍氏。
梁牧没什么生机地嗯了声。
霍氏亲自给他盛了碗粥:“都知道了?”
梁牧心头一哽,又嗯了声,看霍氏神色还算平静,他忍不住道:“娘,你……你就同意了?”
霍氏垂下眼:“不同意能怎么样?我就算打断他的腿也管不住他的心。现在你又回来了,只能说是天意吧。打又舍不得,随他去吧。”
梁牧:“如果当初我和父亲、兄长能够平安归来,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霍氏皱眉,不悦道:“你们平安归来难不成就能下手打断他的腿?本来就是两码事,根本不能往一起扯。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梁靖就喜欢缠着皇上,两人从小关系就比寻常人家的兄弟亲近。不过撇开别的不说,就皇上那般人物,有着那样的品性长相,谁看了不喜欢。”
梁牧自然知道霍氏这是在安慰他,不过他还是被霍氏这话给逗乐了。在这件事上,梁牧自认为自己最没有发言的余地,他清醒后听过梁靖受的那些罪,从小被人在背后蛐蛐,又以稚嫩的肩膀扛起梁府的一切,很小就上了战场。
期间能有萧宴宁一直护着,单凭这些,他就没话可说。
只是萧宴宁皇帝的身份,注定了这场关系的艰难。百官的注视,子嗣的问题,这些都是日后避不可免要要遇到的。
现在他也只希望梁靖不要伤到自己。
“别想了。”霍氏道:“皇上也是有几分真心在的……”要不然,以萧宴宁的身份,直接把人带到宫里她又能如何。
可是萧宴宁没有,不但爬墙来找人,还在她面前说了那样的保证。
梁牧听到这些,表情很是诧异。
他是没想到萧宴宁还有这样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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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朝有官员在那里阴阳怪气梁靖,说他刚回京的第一天没病没灾的竟然不上朝。
梁靖很谦卑地笑着表示,自己刚回到京有点水土不服,怕在君前失仪,所以便没有来上朝,没想到自己人缘不错,惹得众人这般惦记。
有人笑道:“梁侍郎杀匪贼跟菜刀砍西瓜一样,没想到人在南境没有水土不服,这回了京反而开始水土不服了。哈哈哈……”
这是有点故意在拿南疆剿匪的事在点梁靖。
毕竟那南疆按察使被萧宴宁调回京中,在京城,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热,就被查出他在南疆同当地官员勾结,收取贿赂,故意隐瞒当地官匪勾结之事,然后被罢官了。
现在人在天牢,就等着秋后问斩呢。
梁靖在南境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朝堂上站着的也有单纯看不惯他这凶残作风的,觉得他太不近人情,说话时就会带上刺儿。
此官员笑了几声,发现御座上的帝王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瞧,他立刻收起笑,默默地不再吭声。
萧宴宁脸上浮起几许假笑,他道:“瞧瞧你们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这个皇帝刻薄寡恩呢,难不成这人身体不适还成了罪该万死了?还有,梁卿身体不适,朕早就知晓,所以特允他好好休息不用上朝。”
皇帝公开袒护,朝臣还能说什么,只能顺着皇帝的话对梁靖表示关怀。
除此之外,朝堂上本来也没其他事,萧宴宁直接宣布退朝。
临走,萧宴宁看向梁靖过来:“陪朕走走。”
以前皇帝想留什么人说话,那都是退朝之后,让砚喜去拦人,现在萧宴宁当众直接开口,这是做给百官看的,也是在明晃晃告诉百官,他就乐意宠着梁靖。
而梁靖能说什么,梁靖自然说好。
离开群臣视线,萧宴宁道:“我让砚喜送你回去。”
在宫里很多事都不方便,梁靖身体不舒服,需要回去好好休息,不适合在宫里长时间逗留。
梁靖嗯了声,然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萧宴宁一看这情况,朝看了砚喜一眼,砚喜带着宫人停在了原地。
萧宴宁和梁靖朝前走着,他低声询问:“怎么了?”
梁靖:“我二哥知道了。”
萧宴宁立刻道:“他为难你了?”
梁靖:“二哥不会,今天早上我们才摊开说。”
萧宴宁松了口气,他不怕别的,就怕梁靖因这件事受委屈。
梁靖知道萧宴宁在想什么,他道:“二哥不会给我委屈受,我不会瞒着你的。”最重要的是,真要出了什么问题,两个人解决总比一个人瞎想要好。
萧宴宁:“那就好。”
梁靖:“那我先回去好好安和二哥说说话,他肯定还在震惊中没反应过来呢。”
梁牧连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不是说他接受能力很好,所以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和萧宴宁这层关系。主要是梁牧处在愧疚中,他觉得自己十多年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所以梁靖做什么,他都认为自己没立场说什么。
梁靖要回府把自己和萧宴宁之间的往事说给他听,趁着机会,让母亲和梁牧了解清楚前因后果。
萧宴宁点了点头,梁靖也没让砚喜送他,自己出宫了。
等他回到梁家,霍氏和梁牧都在等他。
梁靖神色如常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起了闲话。
这期间,只有梁靖开口,霍氏和梁牧是听众。
梁靖说起往事时,嘴角一直带着很深的笑意,梁牧听到最后就品出来一层意思,在梁靖心里萧宴宁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哪怕梁牧没有在他生命中消失这么多年,他最终还是会喜欢上萧宴宁。
梁牧能说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在他这个弟弟眼里,萧宴宁天下最好呗。
这段时间,京城的日子寻常,有人开始提起太上皇,说是太上皇也出京一年多了,皇上是不是该派人把人接回来了。
萧宴宁道:“父皇早就送来了书信,小八还小,不易坐船长时间奔波,等他年龄再大一些,父皇自然会带着他回京。”
这天,萧宴宁正和梁靖在乾安宫说着南疆的事,于桑是前来求见。
于桑可是个稀客,萧宴宁让他进殿。
于桑行礼之后就表示自己是来辞官的,理由是他年纪大了,手脚不像年轻时那般灵活,所以还是主动辞去北镇抚使之位。
萧宴宁看着他敲了敲案几,挖苦道:“朕看于卿你这身体,在诏狱再奉献十年都没问题。实话实说,为什么想辞官?”
于桑沉默了下,笑了笑,道:“皇上,臣,就是想留个全尸。”诏狱那种地方,被抓进去的人没几个能活着,在里面当官的,也没几个能全身而退。
而于桑觉得现在时机恰恰好,他想试一试。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耽误了几分钟,还忘了请假了。
第194章
萧宴宁没想到于桑说出来的话会这么直白且,随即他也反应过来了。于桑能做到北镇抚使又得太上皇信任,那察言观色方面肯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于桑和萧宴宁直接接触也就那么几次,但多少了解些萧晏宁的性子,知道在新皇面前说谎没用,于是估摸想着还不如赌一把呢。毕竟于桑自己也清楚,这些年在诏狱手里沾的血、造下的孽,早已是仇家遍地。
即便许多事是奉皇命而为,即便有些人的死或刑求是源于上位者的默许,但亲手行刑、面不改色的人,终归是他于桑。
那些从昭狱熬出头的官员不会不敢也不能嫉恨皇帝,那只能把所有的怨恨都倾斜在于桑身上。所以一旦某天于桑落魄了,那朝他撕咬过来的人就跟马蜂一样,不把他咬死咬伤才怪。说得更难听点,多大数朝臣在表面对于桑都是畏惧,私下恨不得烧香拜佛去诅咒他,以后于桑要是被皇帝厌弃就那么死了,说不定还会被某些人扒坟抽尸呢。
能清楚看明白这些,而且在关键时期示弱,只能说于桑也是个聪明人,不过萧晏宁并未答应而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在诏狱就不能留全尸了。于卿在诏狱这么多年,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于桑:“……”看出来了,皇帝这还是在嫉恨他当初对安王和梁靖用刑。
这次辞不掉也没关系,退一步说,要是能趁机摸清皇帝对他的态度也挺好。以前的镇抚使顶着个皇帝宠臣的名头,那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只是新皇即位后一般都会拿他们这种‘鹰犬’类的人祭天,顺势收拢、安抚朝臣,萧宴宁却迟迟没有动作。
于桑想着要是萧晏宁仍旧信任他,他继续留在北镇抚司也行,对他来说,在哪当差都一样。只是他原本想着如果真能辞官,那他就回祖籍买个小院子,往后余生养养鸡喂喂牛,过普通人的生活。
不过想他有着那样的名声,寻常日子怕是过不成了。
于是,于桑语气诚恳地说道:“皇上说的是,有皇上护着,臣定能安稳终老。”
萧晏宁:“……”真是给他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这属于蹬鼻子上脸了不是,还有他护着,他护着个毛线。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他面前演什么聊斋,还拿话试探他,试探有个屁用。他又不像太上皇,信任一个人就重用他,他一般都是看这个人有没有用,有用,就用,没用,就赶紧给别人腾地儿。
萧宴宁看了于桑一眼,能屈能伸,也算是个人物。
于是他头一拧:“不要耍嘴皮子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你既身体不适要辞官,朕若强行挽留也显得太不近人情了。等朕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你,你从旁帮助协调下让他尽快熟悉下要做的事儿,朕就准你辞官。”
昭狱的活可不是哪个人都能干,需忠心也要能狠的下心。抛开以前萧宴宁和于桑之间的那点隔阂不说,于桑在这个位置上还挺合适,皇命之下足够心狠手辣,能快速拿到皇帝想要的证据,而在此之下,多多少少能拿捏住分寸,做一些不该做却又不会惹恼皇帝的事。
于桑本来已经认命了,他还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比如这辈子自己生是北镇抚司的人死是北镇抚司的鬼,入了这诏狱的门就不再想着重回人世间。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他已经走了一半,死哪都一样……没想到下一刻竟峰回路转,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砸到头上的惊喜。
于桑心中又惊又喜,他那嘴角拼命往下压愣是没把它完全压下,他干咳两声收起脸上的表情,语气肃穆:“臣谢皇上,臣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一定会帮下任镇抚使尽快掌控北镇抚司,以供皇上驱策。”
萧晏宁:“……”看吧,一个平日里惜字如金且又冷漠至极的人真心高兴起来也会变得喋喋不休,而且好听话成箩筐一样从嘴里往外蹦。
以前于桑天天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现在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乐疯了。
“下去吧,下去吧。”萧晏宁嫌弃道:“要是觉得自己该走了就松懈起来,那别怪朕收回上面所说的话。”
于桑一脸郑重:“臣不敢。”眼瞅着就要脱离苦难,他才不会干这么蠢的事呢。
萧晏宁嗯了声,让他退下。
等殿内只剩他和梁靖时,萧晏宁冷哼了声。
梁靖看着他笑道:“皇上这是不想放于大人走?”
萧宴宁一脸悻悻:“难得用的趁手,不过俗话说天要下去娘要嫁人,心不在了,强留无用。”
梁靖望着他只笑不语,萧宴宁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他冷硬地转移话题:“你刚才说到南境的城墙需要修筑,再细细说一说。西边的贸易有秦昭盯着,现在虽然刚起步,可日后银子肯定不会少,这次官船出海,也有所收获,等账目理清,先拨出一部分来给边境……”
他说这些时微微皱起眉头,只觉得无论挣了多少银子,都有种不够用的感觉。
梁靖的手微微动了动,伸手抚平萧宴宁的眉眼:“皇上不要太着急,现在诸事都进入正轨,国库只会越来越充盈。”
萧宴宁叹了口气:“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要改善民生要加强四海的防务,想想就有点头大。好在他也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暂时先把这些事给放在了一边。
来日方长,他还年轻,一口吃不成胖子,有些事只要他有心改变,早晚都能做到。
两人随即又讨论起南诏,南诏这些年国内也是风不调雨不顺,这也是它动不动就想跳腾两下的意思。
不过南诏国主年迈,南诏太子是个有野心的人,等他上位,南疆边境怕是又要起纷争。
毕竟国内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容易民怨沸腾,如果能咬大齐一口,那完全能把国内矛盾给压下去。况且,人年轻难免年少轻狂,做事也没那么多束缚。
萧宴宁的意思是不收拾南境就不收拾,一旦决定收拾它,就让它再也没有机会生出这么多心思。
梁靖因他的想法而欣喜,欣喜于萧晏宁的态度,也感动于他对自己的全然信任:“臣也是如此想。”
等时间差不多了,梁靖就出宫了。
他倒是想多陪萧宴宁一段时间,不过到底是刚和家人坦白,多少还是要克制一下的。
因南疆那边还未彻底肃清匪贼,梁靖在京城带了近二十天就离京了。
临走萧宴宁在宋宅细细交代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梁靖点头,他望着窗外,声音低哑:“等边境一切安然,我们就可以一起在院子里喝酒赏梅了。”
宋宅陆陆续续中了不少梅花,梁靖很喜欢,一想到红梅树下,两人闲适地喝酒谈心,他心里只觉得高兴。
“那我等你回来。”萧宴宁抚摸着他肩头的伤疤,最后他道:“梁靖,保护好自己。”
梁靖看向他,眼睛晶亮:“放心。”
萧宴宁能做的也只有相信这人的保证。
这次梁靖出京,萧宴宁仍旧去了城外,还是没让他知道,就那么默默看着他骑马离开,不过他还是被前来送梁靖离京的梁牧发现了。
看到皇帝,梁牧先是一愣,而后有些震惊,随即恍然。
他走上前,心情复杂地行礼。
因为在外面,萧宴宁抬手虚虚扶了他一把:“不必多礼,我今日就是寻常身份。”
梁牧站直了身体,他趁着萧宴宁不注意偷偷看了看他,这还是他和梁靖把话说开后第一次见到萧宴宁呢,心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简直是五味陈杂。真要说,也就是和霍氏一样,管不住梁靖,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皇帝应该不知道他已知情,他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要不然总不能跳到皇帝跟前说些没什么用处的话吧。当然,如果有天,萧宴宁要是伤害到梁靖,那他肯定会站在梁靖这一边。
是了,梁靖把梁牧知道他们有情的事说给了萧宴宁听,但他没把萧宴宁知道的事说给梁牧,不是故意的,就是忘了。让梁靖说,他还会觉得,不提也好,省得别扭。
梁牧尽量表现的和以前一样,他道:“公子,这里风大,人又多,公子可要先回城?”萧宴宁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梁牧还挺会自欺欺人的,不过他并未挑破,而是点了点头:“我这就准备回去,梁大人是要回去还是准备去四处逛一逛?”
梁牧心下苦笑,他就是有天大的事现在也不可能扔下皇帝,要是皇帝回宫的路上出了什么问题,那罪过都要落在他头上了。于是他道:“我也准备回城,公子请。”
萧宴宁嗯了声,翻身骑马,梁牧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又过了两个月,于桑当众请辞,皇帝直接给批了。
户部尚书杜检看到皇帝连句挽留的话都没有,批准的速度那般快,他的脸皮忍不住抽了抽,他心道,幸好自己当初没犯傻,没让别人捡漏他的户部尚书之位,要不然他现在到哪哭去。
而远在通州的安王听到于桑辞官的消息,他笑了下。
只能说于桑碰到了萧宴宁,也是他的运气。
太上皇看到安王时,心里正烦闷,他总觉得小八不像小时候的萧宴宁那般讨人喜欢。
他性格直,有什么就说什么,结果秦太后哭了,哭得那是一个撕心裂肺,皇帝从未见过这阵仗,手忙脚乱地哄了一个时辰才把人哄好,从此他再也不敢说小八半句不好了。
此时看到安王在笑,太上皇想到萧宴宁从小就喜欢安王的脸,于是他道:“小孩子都喜欢你,以后奶娘把小八抱出来走动时,你多去看看他。”
安王:“……”什么叫小孩都喜欢他,他怎么不知道?他那名字向来是吓唬孩子的吧。
还有,小八才几个月,让他去看,他能看出花来吗?
太上皇自然不知道安王在心里的吐槽,他只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十分得意地离开了。
安王在他身后翻了翻白眼,这都是什么事儿,自打太上皇一行人来到通州,他那清闲的日子就没了。
太皇太后那是天天以泪洗面,临终还想着给平王子孙后代某个前程,幸好被太上皇还算靠谱,她话没说完就给挡了回去,要不然远在京城的萧宴宁都要被气笑了。
只是这小八,也让他很头疼。
萧宴宁出生时,皇宫里都是他的哥哥姐姐,小八现在就他一个哥哥,太上皇有事没事就想让他负责小八成长。
安王心里很慌,他只会舞刀弄枪,不大会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我讨厌待高审。
第195章
萧宴宁登基的第四年,南诏突发水灾,淹没了不少地方,南诏国内民不聊生,边境因此也出现了不少骚扰事件。这期间南诏新主有意和大齐联姻,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大齐皇帝,以换取两国边境的和平。
这个提议当时在朝中还引起了讨论,一部分官员觉得南诏新主的想法还挺美,他们大齐的皇帝还未立后封妃,临也临不到南诏人先入宫,一部分官员则觉得,萧宴宁岁数到了,后宫一个人都没有,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皇帝也该充实后宫了,甭管是南诏女子还是大齐女子,只要有人能先进后宫,后面能进去多少,那都不是事儿。
朝堂上因为这事儿吵起来,萧宴宁就那么看着他们争吵。
坐在这个位置上,烦心事就是多。连他要不要成亲的私事这些朝臣都管,还说皇帝的事无大小之分,都是关乎民生的大事。说的冠冕堂皇,当他不知道,有些朝中官员家的女儿早就过了寻常人家女儿出嫁的年龄,就等着他一个松口,顺势入宫呢。
别说他现在有了梁靖,就算没有梁靖,萧宴宁又会容这些人的意。
后宫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影响到前朝,可萧宴宁没有后宫,在这方面无敌。
想在这方面拿捏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半数官员在那里争吵不休,萧宴宁冷眼看着,最后有人看向秦追,忍不住道:“秦大人,于情于理,您也该劝劝皇上。”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放到了秦追身上。
秦追:“……”他也是真的有些无奈了,这群人怎么知道他没劝。皇帝刚登基时,他也没想着劝,一来太上皇都不着急,二来他也知道萧宴宁当时出宫建府时,太上皇和秦太后赐人时把没见过这阵势的萧宴宁给吓到了,可能把人吓出点毛病,这些年皇帝一直没心思在色这方面,再者,他早先也听秦太后提起过,御医说皇帝在人事这块开窍晚,不用太过着急,加上那两年皇帝又是折腾西北贸易之路又是官船出海,事情一大堆,天天都忙着朝事,秦追也没刻意想起这些。
直到太上皇的八皇子出生了,秦追才恍然,皇帝岁数已经不小了,该立后封妃了。
一开始,秦追还比较矜持,入宫见皇帝时说完朝事就开始拉家常,说他家那些孙子辈的人做的那些让人发笑的事,还顺势提了皇帝小时候发生的事,感叹小孩子当真是天下最单纯无辜的人。
萧宴宁给他的反应也很好,一脸笑意,说让他有空多带着几个孩子入宫。
秦追心里哽的不行,要是皇帝后宫哪怕有一个妃子,他那媳妇就可以带孩子入宫,现在让他带孩子入宫,明显不合适。
后来,秦追发现太矜持皇帝听不懂,于是就开始光明正大的提起婚事。
皇帝插诨打科就是不接话,真要说,他这两年在私底下都快把嘴皮子劝破了,但根本没用。
太上皇和秦太后都拿皇帝没办法,他一个当舅舅的能怎么办。
他还能以死逼迫皇帝成亲?
萧宴宁看有人把火气对准秦追,他冷笑道:“说大齐和南诏联姻的事,你们问秦卿做什么?难不成他能替朕做主娶南诏公主?”
被他折腾几年了,百官也知道萧宴宁的性子,遇到一些事就睁着眼说瞎话。
他们就是想让秦追开口说句话而已,什么时候逼迫秦追替他做主了。
皇帝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还非要拿话给他们安莫须有的罪名。
有人想开口,萧宴宁抬手:“你们也别为难秦卿了,让朕用亲事换和平,想都不要想。而且你们在想什么呢?人家南诏国主准备了两年多,就等着和大齐打一仗,你真当人家要送给公主来?”
两年前,南诏新主继位,这位年轻的国主,从一开始就野心勃勃,他看大齐是肉,做梦恐怕都想来咬一口。
当然,这几年大齐也没闲着,西北贸易越来越火热,从西北运回来的银子把户部官员的眼都给晃花了,还有官船已经出海两次,一次比一次航行的距离远,一次比一次收获大,想那户部官员许久都没在朝堂上哭穷了。
萧宴宁想着这些猛然站起身,冷声道:“现在我大齐国库充盈,老百姓安居乐业,都这样了,朕若还要因为一个别用用心的南诏国主的请求在这里纠结来纠结去,朕要看他南诏国主的脸色行事不成?那朕这个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不想着为君分忧,还想着借机谈论朕的婚事,朕看你们是好日子过的太久,脑子进水分不清轻重缓急了吧。”
群臣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都不再吭声。
萧宴宁甩袖离开,砚喜,如今的司礼监掌印高喊着退朝,而后快步追着皇帝离开。
秦追这次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一次选择单独去见皇帝。
他来时,萧宴宁正在看舆图,看的正是南疆和东境的部分。
南疆要是动起来,东丽那边不可不防。
好在宣州卫所在要道之上,萧宴宁打算把宣州卫所和附近几个卫所的人全部抽调到通州,由安王指挥。
听到萧宴宁的话,秦追神色有些迟疑。
萧宴宁:“怎么,舅舅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秦追正色道:“皇上的主意极好,别的不说,只是这宣州卫所情况特殊,怕是会惹人非议。”
萧宴宁:“舅舅担心的是昱郡王会不满?”
秦追点了点头,昱郡王就是萧珩,宣州卫可以说是萧珩母族张家的地盘。今日萧宴宁这么一动,外人恐怕都以为他是想趁机削弱萧珩手中的权利。
卫所的人调出去再回来可就不一定是一拨人了,能管控的也不只是张家人。
这也是秦追最为担心的事,萧宴宁要是一直不成亲,那就没有子嗣。
到时国本不稳,昱郡王还有其他几个王爷膝下的子嗣,甚至包括小八都会波及到皇位之争中,要是萧宴宁有自己的孩子,那就能从根本上断绝这些人的念想。
这也是他入宫想要劝说萧宴宁的根本原因。
于是秦追道:“皇上既看的明白,为何不愿成亲。”
“是朕心理上的原因。”萧宴宁道。
秦追真是忍不住了,他站在长辈的立场上看了眼萧宴宁的下半身,难不成真没用。
萧宴宁:“……”
萧宴宁:“舅舅,你三番五次来劝朕成亲,是不是因为宫外有流言,说秦家也有意阻止朕成亲,因为朕一旦没有子嗣,未来就会把皇位传给八弟?朕要是成了亲有了子嗣,孩子身上不一定有秦家的血,但八弟不同,他身上流着秦家的血……”
他话还没说完,秦追立刻跪了下来,萧宴宁对此早有反应,快步上前抓着他的胳膊。他这个舅舅就是太君子了,要不然当年太上皇能不能顺利坐上皇位都难说。
宫外的流言自然有挑拨离间的意味存在,只是流言这东西根本挡不住,只能疏通。
秦追诚惶诚恐道:“皇上,臣绝无此意……”
萧宴宁送他坐在椅子上,他道:“舅舅,流言而已,朕又不会放在心上。”
这一瞬间,秦追想了很多,皇帝还年轻,是不是心里有些芥蒂了。说实话,他们秦家太盛,难免扎眼,以后要更加低调行事才是,等秦昭回京,他要好生交代一下。
“舅舅……”萧宴宁看秦追陷入了沉思,他忍不住开口道:“舅舅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朕觉得舅舅最该想的就是护着八弟平安长大。”
秦追抬眼,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萧宴宁半认真半玩笑道:“就如舅舅刚才所言,朕要没有子嗣,那势必要从旁选人出来。小八和朕一母同胞,哪怕朕无意,可在外人眼中,他还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今日能出这样的流言,舅舅该明白,让一个人成才不易,毁一个人却很容易,睿懿太子的前车之鉴舅舅没有忘吧。”有些阴毒手段,沾染上了,那一辈子就毁了。
小八一岁时才被太上皇和秦太后带着回宫,这一年多萧宴宁时常看他,有空还把他带在身边。
小八和他挺亲近,因此才有了各方猜测和流言。
秦追听闻这话,心下一紧,他道:“臣明白。”
等秦追出宫后,他一愣,明明是要劝皇帝的,他还没说两句话竟然被皇帝劝出宫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那厢萧宴宁坐在椅子上许久没动。
是人都有私心,他也一样。
站在杨太后等人的立场上,她们恨不得萧宴不成亲,那萧珩就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
还有慎王、静王和瑞郡王,他们也是太上皇的儿子,他们的儿子到时自然也可以登上那个位置。
而站在秦家立场上,如果他注定没有子嗣,秦家肯定希望小八上位。
一个家族想退下来也没那么容易,就好比现在,有人对秦昭说,秦家光芒太耀眼,别做官了,秦昭能答应吗?肯定不行。
如果出于私心,萧宴宁自然觉得小八上位比较好,毕竟秦太后是他母亲。
只是谁敢保证小八就能一定能成才?
萧宴宁会做的事就是在同样的资质下,他绝对会选小八,所以小八要自己争气才行。
今日给秦追提个醒,也是让秦家多注意宫外一些人的动向。
当然,无论是哪种情况,未来他都会给秦家足够的选择。
这都是很遥远的事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南疆那块。
果然如所猜想的那般,南诏新主本来也就是寻个借口,大齐这边没答应,那边南诏新主就以大齐皇帝羞辱南诏为由动了手。
而梁靖早有准备,一个回合下来,南诏没讨到半分便宜。
第196章
梁靖用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平定了南诏,挑起战事的南诏新主仓皇逃窜,不知所踪。
南疆大捷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正值冬天,萧宴宁在朝堂上就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来回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时候不管心里有何想法,百官都在夸赞。
群臣无论心中作何想,此时皆齐声贺颂。有人赞天佑大齐苍天有眼,有人颂梁靖用兵如神,更有人称道边境将士英勇无畏,而最多的,仍是赞誉皇帝慧眼识人、圣明决断。
听着夸赞自己的那部分,萧宴宁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他每天锦衣玉食,边疆将士吃糠咽菜,二者岂可相提并论。他是个寻常人,也喜欢听歌颂他的言辞,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也有廉耻之心,不至于沉迷其中,更何况有些奉承之语夸张至极,分明是刻意逢迎。
萧宴宁也没说别的,只说边境将士辛苦,要好好奖赏一番才对得起他们。
百官赞赞同皇帝这话,打了胜仗到底是一件喜事,每个人都很开心。
萧宴宁趁机提出自己要前往南疆的消息,百官自然反对,说皇帝不可随意离京,而且南境虽大捷,然而还有一些零散势力在反扑,皇帝亲临边境实在是太扎眼,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萧宴宁则表示,南境大局已定,就算有小部分南诏势力在反扑也不会伤到他,这些根本不足为据。反之,如果他能亲临边境,定能鼓舞到将士们,一鼓作气把那些残余势力都给收拾掉。
至于朝堂上也不用担心,冬天本来就没什么事儿,朝廷马上就要封印了,等开印也得元宵节过去了,这是一年到头难得闲散的时间,他在京也没什么事儿,倒不如趁机前去边境走一走看一看。
百官继续劝,萧宴宁大手一挥道:“众卿不用劝了,朕意已决,这个年朕要和那些南疆将士一起过。”
至于京城真要有个什么事儿,萧宴宁表示有慎王在,到时可以帮着处理一下。
慎王,太上皇第五子,自打跟太上皇下了一趟江南,等再次回来,他就顺势被解除禁足了。
说到底当年的事,他由于自身的原因也没陷进去太深。
不说百官了,慎王自己听到萧宴宁的安排顿时傻了眼。
他是真没想到,萧宴宁竟然会让他挑这么重的担子,毕竟当年他也是参与那场争夺战的人员之一。
慎王愣愣地看着萧宴宁,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木安围场。他刚刚从林子里走出来,还在憧憬着什么,抬眼一看,却见一匹失控的马匹朝他直直奔来。
他脑子一片空白,心里拼命催促他赶快跑,然而他浑身发木,惊惧之下连抬脚的力气都没。
千钧一发之际,马背上小小年纪的萧宴宁朝向他追来的人果断地喊着:“先救我五哥。”
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日,慎王夜不能寐,始终想不通萧宴宁为何命梁牧先救自己。明明他们这些兄弟之间的关系也就那样,他隐隐有些明白,却又有点不敢往更深处想。
好像那个时候,在萧宴宁心里,他们这些皇子都一样,都是他的哥哥。
此刻,同样的感觉再度浮现。
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瞧,萧宴宁微微一笑:“五哥这是激动地不会说话了?”
慎王:“……”
萧宴宁这张嘴就是讨人厌的很,他一张口,什么复杂的感情都没了,若不是碍于君臣身份,慎王当场就能和他对喷回去。
萧宴宁要是知道他心底的想法,估计会说上一句慎王真是想太多了。
他就是物尽其用,最关键的是慎王有前科,别说他不敢干点什么,就算他真要想干点什么,估计还没动手,就被一直在暗中盯着他的朝臣就把人给拿下了。
看着萧宴宁那张泛着假笑的脸,慎王深吸一口气,他在心里催眠自己,这是皇帝,不是以前的福王,不能和他吵架,最后他咬牙切齿道:“臣领旨。”
秦追翻了翻眼皮,心下有些怅然,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太多变化的竟然是慎王。
等退了朝,萧宴宁独自在乾安宫时,他站在窗前,眉眼含笑。
这次前往南疆,如果说没私心,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梁靖在那里。
打仗的这两年多,他和梁靖书信往来都很少。他没有给梁靖副将,战场之上全权有梁靖自己定夺。
捷报传来时,都带着平安信,至于真平安还是假平安,只有远在边境的人知道。
不过,梁靖就算不在那里,这一趟南疆之行他也会去。
用将士的血和命打下来的天下,他不亲眼看看实在是不甘心。
砚喜为萧宴宁送上披风,萧宴宁披上,砚喜看着他慢慢退到一边。
他知道皇帝在开心,为了这次大捷,也因为梁靖。
砚喜也可以说是看着萧宴宁从个小娃娃一步一步成了如今的帝王,但即便是这样,砚喜有时还是捉摸不透萧宴宁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好比他和梁靖之间的关系。
砚喜也读过几本史书,知道以前的皇帝也有过这样的情况,然而别的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妃嫔成群,萧宴宁没有,至始至终他身边只有梁靖。而且以砚喜看,这种情现在如此,未来仍旧如此。
这样的秘事儿砚喜不会也不敢往外说,甚至他还得帮忙掩盖周全,只是他仍旧想不通萧宴宁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并不是说梁靖不好,梁靖很好,只是萧宴宁的身份放在那里,他的选择要有很多很多。
砚喜偶尔会想,如果萧宴宁选择一条寻常路,那他的皇帝路会不会更顺些?
当然,真要说,萧宴宁现在的皇帝路也很顺畅,主要是萧宴宁不喜欢被人拿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因为他没后宫,没子嗣,也没什么亲缘上的牵扯,顺便就断绝了朝堂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争夺。
除去感情一事有些特殊之外,萧宴宁待百官向来公正严明,即便是秦家和两家,他也从不偏私。朝臣们个个都是人精,想和皇帝博弈也要有足够的筹码,谁会闲着自讨没趣,触这个霉头?
至于这份感情日后会不会变,砚喜说不好。但就眼下看来,大抵是,永永远远都不会变了。
砚喜很快就不想这些了,想也没用,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儿。
皇帝有皇帝的想法和主意,他在旁边看着就是了。
萧宴宁这次前往南疆并未大张旗鼓,而是轻装简行,这样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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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宴宁出发了几日,梁靖终于得到了消息。
知道萧宴宁要来南疆,梁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心慌,他龇牙咧嘴地让人去叫大夫。
他这次大意了,腰上挨了一刀,伤口有点深,一直没好透。
他上次写信回京时并未提起这个伤的事,萧宴宁来到肯定要发现,到时他根本没办法狡辩。
这个大夫也是熟人,就是当年西北大营的温染,还被迫带着萧宴宁和梁靖逛过燕春楼的那个温染。
梁靖看到温染,掀开腰间的衣服露出伤口,着急忙慌道:“快快快,你给我想想办法,怎么能在两天内让它好起来。”
温染:“……”他听梁靖喊大夫喊的那么急促,自己都吓了一跳,梁靖可不是个喜欢喊疼的人,这么慌张,肯定是出了大事。结果,也算是出了大事,南疆大营的主将脑子坏掉了。
温染转身就想走,梁靖:“哎哎哎,你走什么走?”
温染转头,悻悻道:“草民观将军想要的可能不是大夫,是神仙。”他的眼睛落在梁靖的腰伤处:“想要两日之内就彻底好起来,这是痴心妄想。实在不行,草民给梁靖开上几剂药,喝了好好睡上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梁靖:“……”
被风一吹,他脑子也清醒了几分,有些巴巴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让它好些。”
温染:“好好休息,慢慢养,过上个七八天也就好了。”
“七八天太久了。”梁靖不甘心地道:“皇上说不得过两日就到了……”
他话都没说完,温染想到萧宴宁,心下一紧,跟只兔子一样利索地蹦到梁靖跟前,语气温和道:“将军要是这么说,那草民再想想办法吧。”
以前在西北大营时,安王为了拔出青州的毒瘤,让他把萧宴宁引到燕春楼。
虽然后来是萧宴宁主动去的,可温染一想到萧宴宁轻描淡写却已看透自己的样子,心底就开始发怵。
更何况,萧宴宁现在还是皇帝。
听到萧宴宁要来,温柔恨不得自己张翅膀飞走。
认真仔细地看了看伤口,温染啧啧几声后叹气:“草民看来看去也想不到更多办法了,要不然将军出去躲几日,等伤势好了再回营中。”
梁靖:“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温染:“要不,臣给它画上一画,让它看起来没这么吓人?”
梁靖:“滚。”
“我看着主意挺好。”帐门口有人阴森森地说道。
梁靖和温染同时朝声音来源处看去,然后就看到了萧宴宁施施然走进帐内。
梁靖眨了眨眼还以为是在做梦,可伤口很疼,不是梦。
萧宴宁身后的砚喜同情地看了梁靖一眼,刚才他们在门口听到对话,皇帝的脸都青了。
不是冻青的,是气的。
温染忙行礼,然后一本正经道:“皇上,草民还要给几个伤号换药,草民告退。”
梁靖抬手想拉他共进退,愣是没拉住。
人都走了,梁靖看着萧宴宁道:“皇上怎么来这么早。”
“要是再晚一些,梁卿又准备编什么谎言糊弄我?”萧宴宁坐在床边道。
梁靖:“……”他理亏,他说不出话来。
萧宴宁看着他腰间的伤口,一般都是这样,要是主帅受伤,怕影响军中士气,就会保密。
他入营时看到了温知舟,温知舟不敢隐瞒,就把事情说了。
梁靖倒好,还想着隐瞒,真是傻了。
第197章
梁靖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宴宁,似乎想让他忘了刚才听到的一切。
萧宴宁对着他冷哼三声,却在瞥见他腰间包扎好的伤口时,眼神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萧宴宁抿了抿唇,声音绷得有些紧:“伤口深不深?”
梁靖忙道:“不是太深,过几日就好了。不过……不过,有点疼。”
萧宴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微微起身把他按回榻上:“知道疼还不躺下好好养伤?”
梁靖顺着他的力道躺下,眼睛却仍旧看着他,声音有些虚还有些可怜:“那宴……皇上不生气吧?”
萧宴宁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没生气,他就是有点心疼梁靖。真要说生气,他也只会生自己的气,毕竟是他执意将人从京城调到这里,梁靖又不是神仙,他不过也是个普通人,上了战场受伤避不可免。
梁靖抓了抓萧宴宁的手,这人一向温热的手此时泛着冰凉,梁靖知道他是连夜赶路,他的眉头紧锁,道:“皇上,让温染准备些姜茶喝吧。”
寒冬腊月,这般急匆匆赶路,他怕萧宴宁一身筋骨就被寒风给浸透了,边境苦寒,药材远不如皇宫齐全,要是生病了,那可就遭罪了。
萧宴宁垂眸看向他:“我这一路喝姜茶喝的没数,浑身都是姜味,我自己都变成一块姜了。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从小强身健体,好歹有些根基在,没那么容易被风吹倒。”他从小就懒散,跟着师傅练武时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贵在坚持,零零碎碎的时间加起来,体魄要比寻常人好的多。
梁靖扔握着他的手不放:“皇上,既已喝了一路,多饮几日又何妨。”再说,皇帝身上哪有什么姜味,真要说,也是寒冬特有的冷冽之气。
萧宴宁:“行行行,别劝了,喝喝喝。”
梁靖得逞后立刻弯起眉眼笑了,他就知道萧宴宁心软,看不得自己愁眉苦脸的样子。
萧宴宁看他这模样,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心道,傻里傻气。
皇帝亲临南疆大营时,起初并没有太多人相信,直到不少人陆陆续续在主营前看到一列甲胄森严的禁军侍卫,众人才真的相信,天子竟真的到了这苦寒边陲。
军营顿时轰动,消息如野火般迅速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
萧宴宁并未在梁靖这里长久逗留,他来边境也不只是为了看梁靖一人。
等他出了营帐,就让温知舟带路,想要亲自探望那些伤员。
副将温知舟听吩咐有些犹豫,他道:“皇上,伤兵情况不一,轻重混杂,而且有些伤兵的伤势易染病气,皇上万金之躯,亲临怕是有所不妥,皇上体恤伤兵,不若召些伤势较者前来面圣?”
萧宴宁神色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都受伤了还让他们来回奔波前见朕,朕岂是那般不近人情?他们是为了大齐受伤,是英雄,朕既然来了,只当探望,带路吧。”萧宴宁明白他的意思,这世上最惨烈的地方就是战场,伤员的伤势不一,缺胳膊断腿可能都是寻常。
温知舟是怕他见了那样的场景心生畏惧,更怕帝王一旦在众人面前露怯,会寒了将士热血、挫了三军锐气。
见萧宴宁执意前往,温知舟也不再多言,肃然应道:“是!臣这就为皇上引路。”
前方将士受伤,轻伤者随军安置,伤势重者转至边镇卫所的“医药所”或“养济院”,更甚者还会被送到京师接受治疗。
萧宴宁在温知舟的带领下骑马离开大营。
梁靖听到帐外有嘈杂声时,便召来王运京询问情况。
萧宴宁让他好好休息,他也不敢不听,只能暂时呆在营中。
王运京是当年在西境时为马弁,后来跟着梁靖回了京城,等梁靖到南疆时,他也来了。
王运京道:“将军莫急,是温副将带着皇上皇上去文州所,说是皇上想去看望伤员。”
梁靖听罢这话一愣,王运京看着他低声道:“将军可要去阻止皇上?”
梁靖沉默了下道:“既是皇上想去,我去阻止什么。”
“可是……”王运京和温知舟的担心一样,害怕将士们的士气没有被鼓舞,反而受到打击。
梁靖摇了摇头,他笑了,眼睛明亮,璀璨夺目:“皇上不是那种被血腥气吓到的人。”
王运京:“将军既然这么说,大家就安心了。”
文州所的医药所内,到处都是因疼而响起的抽气声。
一般这个时候,有人用骂骂咧咧的话转移疼痛,有人在高声哀嚎,有人会抓着医官的手苦苦哀求他们为自己再看看伤势。他们是家中劳力,以后回去干不动重活,那就没什么盼头了。
医官只能安抚着,他们见太多的伤亡,神色和这些伤员一样麻木。
不过今日,药所内却和往日不大一样,细细听去,那些人也在谈论刚听到的消息。
“皇上真来了吗?你们说皇上到底长什么样?”
“真来假来你也看不到,想那么多做什么。”
“谁说的,等我攒够军功当上了将军,到时往那京城的大殿上一站,自然就能看到皇上了。”
“徐老二,你就在那吹牛吧,刚才换药时叫的最厉害的就是你,还攒军功呢。”
“哎,听说梁将军从小和皇上一块长大呢,那梁将军在京城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皇上?”
“你们这些人连字儿都不认识,还听说,我告诉你们,梁将军就是皇上的伴读,伴读知道吧。”
“伴读……伴读不知道,拌饭倒是知道。”
“……我看你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就想着吃了。”
“哎哎哎,别吵了,你说,你说,继续说。”
“咳咳,这伴读啊,就是陪伴读书的意思。我老家有个亲戚在京城卖皮货,有次他回乡,给我们提起过,就说过咱们梁将军从小和皇上一块光着屁股长大,关系特别好。”
“真的?皇上从小也光屁股?”
“看你说的,皇上也是人,怎么就不光屁股了。我想啊,皇上应该和梁将军差不多模样吧。”
“梁将军上次来时,我也在,见到过人,对我们这些伤员说话时可客气了。”
门外站着的人听着里面的人从皇帝的长相说道梁靖,随着话题转移,都在那里夸赞梁靖。
温知舟偷偷觑了皇帝一眼,生怕他不高兴,这些人入伍前大多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平民,连兵器都未曾握过,更不曾见识过什么贵人。他们不懂朝堂大事,每日血战,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何时能归家团圆。他们说话时没有文人的温雅,反倒质朴粗粝,甚至带着几分莽撞。
幸而帝王脸上未见半分不悦,眸底反而凝着隐约笑意,偶尔还颔首认
好在帝王脸上并未有半分不悦,眼中反而一直含笑,偶尔还点头认同。
温知舟略略放下心,皇帝只要没有因这些夸赞对梁靖生嫌隙就好。有时,一个将军可能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帝王的疑心中。就拿他来说,历经过从前种种,他不怕马革裹尸,就怕死在自己人手里。
萧宴宁听到里面的人都开始操心梁靖的亲事了,他干咳一声,砚喜上前掀开帘子:“皇上驾到……”
里面蓦然寂静下来,然后有人茫然道:“我耳朵好像出毛病了,咋听到有人说皇上来了。”
萧宴宁走了进去,温知舟在他身后,他侧身让伤兵看到他身上的盔甲:“徐二,我看你不只是耳朵出了毛病,眼睛也一样。你们这是见到皇上,一个个都成木头了??”
可惜他的提醒没用,徐老二还是没反应过来,他眨着眼,视线落到萧宴宁身上,哎呀一声拍到了自己受伤的腿,痛得龇牙咧嘴,却仍旧脱口惊呼:“我哩个老天爷,你是皇上?”
温知舟想说什么打个圆场,萧宴宁嘴角一扬,笑道:“怎么,不像?”
徐老二,徐老二连激动带伤口疼,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伤员到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倒吸几口凉气,又惊又惧,惊惶之下还挣扎着要行礼,萧宴宁阻止了他们,都是刚换了药的重伤员,让他们行礼,他怕夜里做噩梦。
温知舟在一旁看着,心下满是诧异。他从未想过皇帝竟能如此放下身份,同这些大老粗的伤兵谈笑,眉宇间未见一丝嫌弃。
此后多年,这一天成了无数人逢年过节必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他们开头第一句话大抵都一样,想当年我也见过皇上……然后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无数次讲起这一天。
萧宴宁这次来还带了御医前来,把一部分留在军营,一部分留在安州卫所,让他们给伤员看病疗伤。
看了一圈伤员,萧宴宁回到军营。
是夜,安排妥巡防事宜后,萧宴宁与将士们同席共饮,主将梁靖作陪。
没办法,主将一直在隐瞒着伤势,现在也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梁靖神色如常地坐在皇帝身边,直到有人想要灌他酒时,萧宴宁笑着阻止了:“你们将军酒量浅,朕来和你们喝。”
几杯酒下肚,大家的胆子也大了不少,没人敢真去灌皇帝酒,但席间欢声笑语荡开了最初的拘谨。
梁靖在一旁看着,眼底一直含着笑,偶尔萧宴宁看向他,四目相接,他皆摇头,腰间那点伤温染早就帮他包扎好了,多坐一会儿也无碍。
萧宴宁在南疆同众将士一起过了除夕,过了新年,又过了元宵节。
元宵节当天,萧宴宁和梁靖去城内观灯,两人意不在看灯,而是想要避开众人独处一段时间。
萧宴宁来南境这么多天,一直在营中,距离这么近,两人却未曾单独在一起过。
元宵节过后,萧宴宁就要回京了,如果他还是福王,倒是可以像以前一样任性点,在这里多呆些时日,可他是皇帝,不能数月不在京中。
今年南州城因皇帝亲临格外热闹,元宵佳节更是满城火树银花、人声鼎沸。
萧宴宁与梁靖刻意甩开砚喜等人,戴上了露着眼睛和嘴巴的面具,他们融入人群中,听身边人闲话家常,也听百姓畅谈皇帝。人群拥挤时,两人就顺势十指相扣。
灯火流转间,四目相对,惊呼喧嚣之际,萧宴宁俯身靠近梁靖,他声音低沉:“愿与君携手白头,同见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梁靖的眼睛在那一刻蓦然亮了起来,他眼底满是笑意,眼中璀璨远盛空中盛开的烟火。
他年年的愿望也是如此,四海安宁,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他同萧宴宁白头到老。
第198章
太上皇皱眉咧嘴地看着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小八,心里有些嫌弃。小八不但喜欢在地上爬,他爬累了就往地上一坐,然后一个不注意就会把手放在嘴里吸,实在是太脏了。
关键是这小八天生就是个犟种,自打生下来,那是饿了哭,渴了哭,尿了哭,拉粑粑还哭……太上皇现在不用上朝,几乎天天见他,脑子里都是小八的哭声。
有时,他会忍不住怀疑,孩子从小这么能哭吗?
等小八又长大了点,学会了翻身和爬行,太上皇还没高兴两天呢,他就再也不肯老实待在床上。宫人刚把他放在床榻,一转身的功夫,他就往下溜,让他在床上爬,他还不乐意,非要下地。
不让他下去,他便嗷嗷哭,哭哭得太上皇和秦溪脑门疼,宫人头大。
看着小八,太上皇不由地想到了萧宴宁。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性格差的有点远。他记得萧宴宁这么大时很爱干净,也不怎么喜欢哭,天天就拿那双大眼睛瞅人,看到人就笑,乖巧地让人心软……
想到儿时的萧宴宁,太上皇心里很是怅然,长大后的萧宴宁简直就是个混账东西,天天就知道惹他生气,一点也不像小时候那么讨人喜欢。
而秦太后自打生了小八后,又远在通州,看着小八时不时念叨着他和萧宴宁长得很像。
她现在年纪大了,看刚出生的孩子都觉得好看,不像年轻时觉得刚出生的孩子都很丑。秦太后挂念着萧宴宁,时不时还和太上皇唠嗑,猜测着萧宴宁什么时候成亲。
提到这个话题,太上皇也很无奈。
第一次,萧宴宁说自己不成亲,那时他还是王爷,皇帝和秦贵妃并未把这话真正放在心上。他们觉得萧宴宁开窍晚,或许因为和女子相处不多,他那时还有些少年人的羞赧。
等到局势明朗,萧宴宁明显会成为下任皇帝,太上皇再次提起他的婚事,太上皇不想萧宴宁娶秦家女,怕到了下一辈儿,秦家势大到可以左右朝堂。到时,局势之下,要么皇帝做傀儡,要么秦家倾覆。
毕竟人活着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欲望,面对权势的诱惑,谁也不能保证未来的自己和下一代的心境一样。
那时太上皇可以说是百般纠结,一会儿觉得秦家女不行,一会儿看看朝堂那一摊子人,又觉得萧宴宁娶秦家女也未尝不可,毕竟萧宴宁是把所有皇子都拉下水后才登上皇位的,对他心存怨恨的朝臣必然不少。若是将来中宫家世不显,只怕难以在后宫立足,更别说什么平安诞育子嗣了。
太上皇纠结来纠结去,愁得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萧宴宁倒好,竟然不愿意成亲。
太上皇本来想把他骂一顿,却又被他那句娶了妻生了子,日后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相残这话给震到了。事后,他和秦溪提起此事,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了句,小七可能真的不想成亲。
秦溪听了沉默许久。
那段时间太上皇心里怅然,他看着萧宴宁长大。当他发现萧宴宁也在为了皇位争斗,甚至最终成了‘渔翁’,他心里可谓是五味陈杂。好像生在皇家,所有人都会变,他自己是这样,萧宴宁也一样,谁都逃脱不了。
只是听到萧宴宁不想成亲的理由,太上皇心里更不好受,皇家容不下太过赤城的心。
秦太后嘴上不说心里也不想萧宴宁就这么孤独一生,萧宴宁每次前来给她请安时,她那宫里都站着最出挑的宫女,宫中有宴席时,她也会特别关注下,看看萧宴宁有没有特别看中的人,可惜每次她都很失望。
无论出现的女子相貌性格有多出挑,萧宴宁都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太上皇和秦太后当然可以越过萧宴宁强行让司礼监走选后流程,喜不喜欢是一说,先把人选出来再说。
可太上皇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太上皇心里清楚,要是真这么做了,先不说萧宴宁会不会想法设法反对,至少他不会痛快。
每每想到此事,太上皇都觉得十分糟心,加上他心情不怎么好,干脆离开京城下江南看看风景散散心,顺便送蒋太后回通州,也带秦溪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
出了京城,身边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太上皇像是回到了没有当皇帝的日子,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偶尔御船停下时,他还会带着秦溪两人偷偷摸摸下船,在安全范围内走走看看。
太上皇看到乞丐还会丢几块碎银子,并不多,足够救急,丢完,他还得意地和秦溪说,他能分辨哪些乞丐是真乞丐,哪些是假的。
被他说准时,秦溪看他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太上皇心情好,还给她讲起自己年轻时在通州的所作所为。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过放松,精神也好的缘故,小八出生了。
想着这些,太上皇长长叹了口气。
而那边,小八又开始哼唧,太上皇忙让宫人把他抱下去洗干净。
秦溪看着被抱出去的小八,一脸忧心,她不知道萧宴宁会不会喜欢小八。
太上皇一看她皱起的眉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道:“老三这个大老粗都很喜欢小八,别说小七了,这可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哪会不喜欢。”
秦溪:“……”都说萧宴宁长了一张说话不好听的嘴,太上皇也不例外,安王要是大老粗,那整个大齐都找不出几个齐整的人了。
还有,她实在没看出安王喜欢小八,惧怕倒是有点。
她真怕太上皇再这样闲着没事就把小八往安王身边推,会让安王提不起娶妻生子的心。
小八太闹腾了,又小又软。
安王哄他还不如去打仗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小八也在通州安安稳稳长大了。
等来年冰雪融化,他跟着太上皇和秦太后一起坐船回京了。
小八那时都快一岁了,都认人了,因为时常和安王呆在一起,他看到安王没和他们一起上船,还在宫人怀里哭了。在通州,安王带他的时间比太上皇都多,听到他哭,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他都想随船回京了。
御船都消失不见了,安王还站在码头没动。
许轻风看着安王忍不住劝道:“王爷要是喜欢孩子,不如生一个,要不然等王爷回京,八殿下恐怕都把王爷给忘了。”
安王被他一句话劝的什么心事都没了。
***
萧宴宁确认太上皇和秦太后等人回京的日期,亲自前往御码头相迎。
太上皇出京时是这么打算,等他再次回到京城,就住在离宫别苑。现在,因为有了小八,太上皇琢磨了又琢磨,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住在景安宫。
萧宴宁还没见过小八呢,兄弟之间需要相处才能有感情。
小八一直在吵闹的环境中长大,到陌生地方一点也不害怕,睁着眼这望望那看看。
萧宴宁看着白白胖胖的他,眼中有些稀奇。
太上皇和秦太后相互看了眼,秦太后抿嘴笑道:“喜欢孩子?”
萧宴宁随口道:“还行,不讨厌他。”说罢这话,他伸手在小八脸颊上戳了戳,小八目光纯净地看着他,然后张着嘴要咬他的手指。
萧宴宁收回手,小八急了,正想哭,宫人忙用别的东西给他转移注意力,他立刻就不哭了。
萧宴宁看着这一幕,心想,脾气挺好,胆子也大。
一旁的秦太后见萧宴宁并没有体会到自己的意思,一脸无奈。
太上皇在则白了他一眼,心道,是假装体会不到吧。
萧宴宁则装作没看到秦太后和太上皇的表情,他心想,等梁靖回京,可以教小八武术,可以防身。
小八睡着后,萧宴宁才从景安宫离开。
等他走后,太上皇对着秦太后道:“看吧,我就说过他会喜欢小八的。要是平日,请过安早就走了,哪会留到现在。”
秦太后:“……”她觉得太上皇这话哪哪都对,又觉得哪哪都不对,真要说的话,太上皇这语气有点酸。
秦太后没有接话,她坐了一路的船,这回到了京城,自然要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等她休息好再说。
小八周岁时,太上皇给起了个名字,叫萧宴知。
因为身份的缘故,小八一出生就是王爷,等他年满十六,就有自己的王府。
小八可以说是从小生活在蜜罐里。
当然,这也是表面现象,小八出生没多久,太上皇的生母就病逝了,当时就有流言说是小八命硬。
当时这个流言被太上皇压了下去,可太皇太后的死放在那里,有心人想要挑拨是非也很容易。
所以当宫里第一次有这样的流言时,萧宴宁在后宫找到传播流言者,直接来个杀鸡儆猴,在朝堂上,他对着百官火力全开,直接对着百官皮笑肉不笑道:“宴知是朕一母同胞的弟弟,才一岁多点的孩子,对付一个孩子要用这么脏的手段。要朕说有这样的嘴皮子,不如去边关看看能不能用嘴去杀敌,要是能把敌军将领给气死了,也是大功一件啊。”
萧宴宁嘲讽起人来根本不顾及别人死活,百官能怎么样,百官只能听着。
有心思者也不敢随便动了,皇帝都说了,再不消停,就把人搞到边关。
因为年岁相差有点大,小八可以说是被萧宴宁一手带大的。
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很好,这要是放在其他皇帝身上也没什么,说不定还要被赞叹帝王兄弟情深。
放在萧宴宁身上,有人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头。
萧宴宁后宫无人,他没有子嗣,那小八未来有很大可能就是皇太弟。
作者有话说:
~
第199章
萧宴宁始终未立后成亲,这一举动在朝堂上引发了很微妙的反应。有的官员是忧心,有的官员表面不显,私下很高兴,恨不得烧香拜佛祈祷他终身不娶。
其实站在秦家的立场上来说,秦追包括跟随秦家的那些人自然希望萧宴宁能够成亲有自己的子嗣,这是人之常情。自古以来,皇家求江山永续,世族盼着门庭不衰。
只是相比较其他人,秦追哪怕心中有这些想法,他想让萧宴宁有子嗣最先想到的是巩固国本,然后附加自己的私心。
萧宴宁很早就考虑过,等他七老八十了,秦昭也垂垂老矣,秦家到时不知道是谁当家呢。在他死之前,他就选一个能明辨是非的继承人,到时也会尽量为秦家给安排好退路,至少不会秦家落到他这边人刚没了,那边就面临被抄家灭族的境地。
小八的出生完全在意料之外,到底是亲兄弟,萧宴宁对着秦追暗示了一番。话虽然没说的太明白,可萧宴宁相信以秦追的心性,应该很容易理解他的意思。
百官现在看萧宴宁拿小八当亲儿子养,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可表面上大家都很高兴。
没办法,人心都是偏的。萧宴宁以前对待萧珩萧喻这些侄子也很好,但都是顺其自然的好,毕竟他们有自己的父母教导,而只需要陪他们玩一阵子。
小八不一样,这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太上皇和秦太后到底年纪大了些,小八这块只能他多操心。
一开始萧宴宁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小八,生怕他的态度轻了重了都会惹秦太后和太上皇心里不舒服。
后来见秦太后随他的便,萧宴宁就放开了养小八,可以说是把人养的很精细又很粗糙。
精细主要是体现在吃穿用上,粗糙则是很随小八的性子,好比萧宴宁从来不觉得小八在地上爬不好,也不阻止他抓个毛毛虫放在手里玩啊。当然,小八的一举一动都在宫人的眼皮子底下,安全第一。
只是俗话说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小八四岁那年寒冬,宫人一个疏忽,他落水了。
当时种种现象都在表明小八落水是意外,而且他身边的宫人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就把人给救上来,但萧宴宁根本不信这样的意外。他立刻命人细查,后来七转八拐就查到了杨太后身上,说是有人奉了杨太后之命,故意让小八走在滑溜溜的地面上,一个不小心就滑入水里了。
冬天水寒,小孩子落水身体容易留下病根。
杨太后听到所谓证词后脸都气青了,那宫人兜兜转转是她有点关系,但这事绝不是她干的。
其实按照当时的情况说,杨太后有很大嫌疑,毕竟小八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萧珩上位的可能性又大了些。
萧宴宁对萧珩等人的态度就和对待那些朝堂上的臣子一样,有错就罚,根本也不会顾及到谁的情面。他不喜欢冤枉人,所以就算线索一时断了,他也没放弃,还让人从各种角度继续挖继续查,最终宫里宫外用时两个月把几个宫里的人里里外外查了个透,最终也查清楚明白了,是有人贼心不死,想要一箭三雕。
小八落水,可以伤他的身。
小八身份特殊,出了事肯定会引起皇帝震怒,到时那些人就就引导萧宴宁往杨太后身上查,最好能牵扯到萧珩身上。要是能趁机废掉萧珩,也是一件好事。
查到这些之后,萧宴宁只做了一件事,他把慎王、宁阳高墙里一直在反应自身的瑞郡王、静王连同他们的子嗣都召入宫,当然其中也包括萧珩,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所有涉及到此事里面的宫人全部给杖毙了。
萧宴宁不想知道,这余孽是康王留下的还是平王留下的,又或者是有什么人想趁机摸鱼、挑拨是非。
他就一个想法,只要有人敢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动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萧宴宁的想法很简单,小八要是未来不成才,无法胜任皇帝之责,那是小八的无能,到时他自然要从旁择选。
但无论是谁,敢对小孩子动手,那就是找死。
萧宴宁那些哥哥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到这样的场面并未如何,那些几个侄子辈分的人年岁也不小了,都懂事了,但亲眼看着这些血腥的场面,一个个当场都白了脸,回去都大病了一场。
杨太后对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萧宴宁还她清白,她本该高兴,只是一想到萧珩因此多日连续做噩梦,她又实在是笑不出来。
小八落水的事太上皇和秦太后都没有插手,全凭萧宴宁做主。
对于处理结果,两人也没多说什么,而那段时间,小八因受了惊吓,啼哭不止,可把太上皇和秦太后给心疼坏了,几岁的孩子又正值人也特别黏时常陪他玩的萧宴宁。
于是,萧宴宁就把人直接带到乾安宫养。不知道是御医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小八在萧宴宁身边比较安心,过了段时间他就不怎么哭了。不过萧宴宁还是把他带在身边,上朝时才会让人送回秦太后那里。
萧宴宁一直担心小八未来会被人带坏,又或者是被人影响的不成才。
他基本上就把人带在身边,他这个时候也是想不到,有些人带着带着就成了活阎王般的兄控。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后来萧宴宁再次在宫里见到给太上皇、杨太后请安的萧珩,萧珩那时瘦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
萧宴宁让他起身,看着他皱眉问道:“怎么瘦成这样?可请御医看过了?”
萧珩主要被那天的血腥场面给吓到了,加上他心思敏感多疑,一直担心萧宴宁会因小八出事怀疑他身上。没办法,隔着谁都觉得他的嫌疑最大,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像是利剑悬在脑袋上,他寝食不安,不知不觉就瘦了许多。
萧珩恭敬地回道请御医看不过了,就是食欲不振,开了药正在喝着。
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然后萧珩咬了咬牙道:“皇上,八皇叔落水之事……”
“朕不是已经让人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萧宴宁打断他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和你无关。”
萧珩这才恍恍然起身,萧宴宁又和他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萧珩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不过从那之后,最不想小八出事的就是萧珩了。
萧宴宁第二次因小八在宫里大发雷霆是在小八五岁时,那时梁靖已经平定了南疆,被他召回了京。
梁靖刚回京时,因为有情人许久未见,萧宴宁时常出宫在宋宅和梁靖弥补那些失去的时光,那几天他的注意力都在梁靖身上,两人恨不得一天都呆在宋宅的床上,有意无意忽略了宫里的小八。
小八都生气了,后来萧宴宁把小八带出宫,由梁靖带着他玩耍,他才高兴起来。
而后没多久,杨太后病逝。
这些年杨太后心里一直惦记着睿懿太子,心里跟坠着一颗沉甸甸的石头一样,每天都在熬日子。
如今终于熬不住了。
那段时间入宫祭拜杨太后的人非常多。
萧宴宁敏感地发现小八情绪有点不对,看到他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萧宴宁问小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就抿着嘴不吭声,问急了就掉眼泪,萧宴宁看他这样子,头都大了。
最后耐着性子先哄他玩闹了一通,然后对着兴致起来的小八套话,最终套出小八不开心的原因。是最近这段时间,小八无意中听到有人说,太上皇当年如何偏宠萧宴宁,相比之下,太上皇对小八的态度就很普通了。
小八还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萧宴宁小时候可讨人喜欢了,他就不一样。
小八说着说着可委屈了,他抱着萧宴宁的大腿掉金豆豆:“皇兄,我想和你一样讨人喜欢。”
萧宴宁把他抱在怀里往空中抛了抛,然后把人接住,几次下来,逗得小八哈哈大笑,萧宴宁这才开口:“你可比皇兄讨人喜欢。”他这话可不假,真要比父母的疼爱,上辈子根本没人喜欢他,这辈子也是仗着多了一世的记忆,才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亲情。
小八不一样,他是个真正的小孩子。
自然讨人喜欢。
小八最相信萧宴宁了,听到这话顿时笑了。
萧宴宁道:“等过两日皇兄带你出宫玩。”
小八连连点头,这下可开心坏了。
萧宴宁就哄着他问,他在哪里听到的这些话。
小八很诚实地说他给杨太后守孝时听到的,萧宴宁就让明雀亲自去查,明雀现在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负责在内阁票拟好的折子上朱批。
等把小八哄睡了,萧宴宁把他身边最近服侍的人都给杖责了一遍,然后全部换掉了。
小孩子心思单纯,就跟一张白纸一样,画上什么颜色,他就会染上什么颜色。
那话跟挑拨离间有什么区别,幸好小八聪慧,知道告状,要不然时间长了,肯定会受影响。言语的力量是很可怕的,在这些言语之下,小八心里一旦形成太上皇和秦太后只喜欢萧宴宁不喜欢他,又或者是他不如萧宴宁挑人喜欢这种思想,那日后想改变他的想法就很难了。
然后等杨太后停灵七日后,明雀也把事情查探清楚了,萧宴宁直接下旨到各位王公大臣府上斥责那些在宫里刻意挑拨者,他还顺势换一批官员。
被换下来的官员心里也是无语了,他们当时随口谈论这些时都是刻意避开人的,没想到竟然还是被皇帝知道了。
依他们看,皇帝根本不相信他们,故意借着这点事儿罢他们的官。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是小八的视角~
第200章
小八,也就是萧宴知,从小被自家双亲和皇帝哥哥呵护着长大。
小八根本不记得四岁落水的事情,不过出于本能的恐惧,他很不喜欢池塘这些地方,一直避着走。而且他打记事起萧宴宁就陪在他身边,所以他很黏萧宴宁,甚至在秦太后身边每天也得盼着萧宴宁来看他。
小八除了喜欢缠着萧宴宁,还喜欢缠着安王。
每当安王从通州回京,小八就特别开心,小八觉得安王身上的气味很好闻,他很喜欢。
太上皇曾和秦太后私下里嘀咕,小八这从小看脸的毛病和萧宴宁简直一模一样。
秦太后看着愁眉苦脸的太上皇默不作声,她觉得真要说这俩孩子有看脸的毛病,那源头出在太上皇身上,最看脸的就是他。
安王离京后,小八找不到人会生气,不过还好,他气一会儿萧宴宁就会来哄他了,小八也很喜欢萧宴宁身上的气味,被萧宴宁抱着,他就咯吱咯吱地笑。
小八也是个极聪明的人,记事之后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年纪小,可他辈分高啊。他那些哥哥们年龄都要比他大很多,可萧珩这些年龄比他大的人都要喊他小皇叔。
不过小八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认知,甚至因为年龄和世界观的局限性,小八刚刚会嘟囔话时看到比他大的人,无论是谁,就只会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哥哥哥哥,连对着萧珩等人也是如此,可能在他幼小的想法中,比他高比他大的人都应该叫哥哥。
虽然小八每次一开口,萧珩这些人都诚惶诚恐地喊他小皇叔。
这情况被被太上皇和秦太后纠正几次都没纠正过来,不让小八这么喊,他根本听不懂原因,想捂着他的嘴,就会把他给气哭。委屈巴巴的金豆豆一掉,太上皇和秦太后对此也很无奈,又不能对着孩子劈头盖脸揍一顿,关键是骂一顿也解决不了问题,最后还是萧宴宁开口道:“不必强求,等他再大一些,自己就懂了。”
所以那段时间,萧珩等人都不大敢进宫了。
毕竟一进宫就出现那种混乱、滑稽且诡异的循环中来,他们战战兢兢地尊称“小皇叔”,而他们的小皇叔则欢快地喊着他们“哥哥”。
直到小八年龄又大了些,对事物的认知又强了些,开始观察周围的人和事。那时,他经常见到萧宴宁和萧珩等人相处的场面。慢慢的,小八纳闷起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都是哥哥,称呼却不一样,所以他就跟个腿部挂件一样缠着萧宴宁好奇地询问:“皇兄,为什么哥哥不喊哥哥?”
他那话没头没尾,一般人听到只会觉得莫名其妙。萧宴宁也没给他纠正,而是一边看着折子,一边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腿捣乱:“因为哥哥和你一样是他们的皇叔,所以要叫他们的名字。”
小八满眼疑惑,他坐在地上拧着眉头一脸苦恼地想啊想,最后猛然抬起头,兴奋道:“我,小皇叔,也叫名字,和哥哥一样。”最重要的是后面那句,他要和萧宴宁一样。
萧宴宁点头:“你本来和哥哥一样。”
小八高兴了,从那之后就彻底改了口。小孩子对某件事感兴趣时,很长一段时间就会经常做这件事,小八也是这样。
所以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特别喜欢萧珩等人入宫,然后在这些人喊他小皇叔时,他端着小皇叔的架子,脆生脆气一本正经地喊他们的名字。
他大概把这些当做了游戏,每天乐此不疲,萧珩等人能怎么办,何况这又是事实,只能由着他来。
于是在萧宴宁的抚养下,小八的性情在不知不觉间也染上了萧宴宁骨子里冷情的底色,不过比起萧宴宁,小八还要多出一点被娇惯出来的傲气。
太上皇和秦太后有时也说萧宴宁太放纵小八了,萧宴宁却不觉得。
在他看来,小八虽天生富贵,但本性又不坏,加上他从在一旁看着,自然不会长歪。再者生在这皇宫,只要不越过那条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线,能有几分自在随性自在也挺好。
这样一来,也可以说,整个大齐皇帝之下,就属小八最横。
不过小八横归横,他怕萧宴宁,那是打心眼里害怕。
萧宴宁对他好,但萧宴宁对他也很严格,萧宴宁对他很宠爱,但并不溺爱。
读书这块就不说了,不想读是不可能的。
小八有时也会闹气,不愿意读书。
萧宴宁哪会惯着他,让教导他学习的老师该怎么揍怎么揍。
小八被打了两次板子,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他跑去给太上皇和秦太后告状,只可惜双亲并不认同他。
尤其是太上皇,他觉得,他们萧家出一个萧宴宁这种写字跟狗爬的一样,从小到大就只会背诵三字,最终还当上了皇帝的奇葩就行了,要是再出一个,再过几年他下去了,他怕没脸见列祖列宗。
秦太后虽然有点心疼小八年纪一点点大就要读书学习,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在这方面对小八远不如对萧宴宁宽容。她心里很清楚,萧宴宁小时候和小八的处境完全不同,当年的萧宴宁可以任性点,可以不想读书,但是小八绝对不行。
最重要的是秦太后觉得,当年自己年轻有精力又对生活充满激情,萧宴宁就算书没读过几本,可在她的言传身教下,完全没长成歪脖子树。现在她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很多时候都没办法亲自教导小八,萧宴宁又是皇帝,天天大大小小的朝事不断,要想小八不长歪,那还是得靠读书明事理。
于是在这种众人比较有默契的情况下,小八很快认清了现实,哭了一鼻子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到书房继续读书。
后来小八无意中听说了萧宴宁小时候的事,知道萧宴宁是全天下最不喜欢读书的皇子后,他有点生气了。
他怒气冲冲地找到萧宴宁,伤心地问,为什么自己不喜欢读书还要逼迫他读,他也不喜欢读书。
萧宴宁看着他道:“读书可以明事理,我小时候不爱读书那是我天生聪明,你不读不行,要不然日后就会变得又蠢又笨,还容易被人骗。”
为了展现自己的聪明,萧宴宁还给他当场背诵了些高难度的四书五经。
表面的确如此,实际上萧宴宁也就是上辈子背太多了,有些东西刻在了骨子里,多年都没忘。
在那里瞎瘠薄背了一通,然后他看着小八气定神闲道:“我行,你能吗?”甭管有没有背窜吧,反正他把小八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小八抽抽噎噎表示自己不行。
萧宴宁语重心长道:“不行就去好好学,学会了就行了。你是我弟弟,你一定比我还厉害。”
对此,小八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吭哧吭哧地表示,他原谅萧宴宁让人揍他了,他会好好读书的。
而萧宴宁觉得他比较识相,要不然就等着挨揍。
听说这件事后,太上皇无语望天,他对月叹气,但凡小八多读几本书,也不至于被萧宴宁忽悠瘸成这样。
小八不懂,小八很用心。
小八还喜欢跟着萧宴宁出宫。
宫外可比宫里热闹多了,好玩的也多。
每次出宫,萧宴宁看到梁靖后就把小八拎起来放到他怀里。
小八一开始认生,他和梁靖不熟,自然不想和梁靖待在一起。梁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他从小被兄长哄着,入宫当伴读时被萧宴宁哄,第一次看着小八,梁靖那是一个心惊胆战,小八太小太脆弱了,梁靖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把他的胳膊给拧断了。
萧宴宁看他那局促的模样无语了,他对着梁靖道:“他是人,没那么脆弱。”
梁靖在萧宴宁的再三鼓舞下,这才放开手脚和小八接触。
小孩子其实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影响,尤其是萧宴宁一直在一旁的情况下。
梁靖会耍枪,还能让小八站在自己手上,给他举高,他还会用草做小蚂蚱,做好了还能跳上一跳,家里还有各种木制小车,骑在上面跑得很快,这都是宫里没有的东西,小八一点一点被吸引,渐渐和梁靖就熟悉了。
等梁靖数次把他驮在脖子里看大街上耍大刀、心口碎大石等表演时,小八觉得梁靖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虽然比不过萧宴宁,可小八很愿意和他一起玩。
萧宴宁其实有点刻意在培养小八和梁靖的感情,并不是想小八和梁靖感情好,以后能对梁靖或者梁家宽容之类的。他主要是觉得,如果不出意外,小八未来会坐上那个位置,那时他已身死,很多事就不受控制了。
自打在来到这个世界,萧宴宁一直在很好地养自己,现在也一样,朝中无大事时,他天天按时吃饭,尽量早睡早起,有病就召太医,而且他也是这般叮嘱梁靖的,他希望和梁靖长长久久,两人最好同生共死。
只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若梁靖走在他前面还好,他是皇帝,做一些疯狂的事谁也拦不住。
要是梁靖走在他后面,萧宴宁担心新皇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万一容下不梁靖怎么办。
人死灯灭,留圣旨给梁靖护身又能如何,在那种时候,圣旨也没用。
什么都不如感情好使。
萧宴宁想的很好,事情办得也很漂亮,小八对梁靖又崇拜又喜欢。
只是他也是万万没想到,也是小八,无意中在太上皇和秦太后面前戳破了他和梁靖之间的关系。
那可是他辛辛苦苦隐瞒,从未被人发觉的关系。
结果被一个小孩子就那么无意中给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