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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苦咽·9


    孟独墨清楚自己有点吊桥效应。


    大型玩具仓库莫名成了无数珍惜蛇类的停尸间,那天很多警察回家以后都在做噩梦。


    柔软可爱的小熊肚子里塞着色彩斑斓的蛇,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一般人承受不了。


    清点工作持续了三天,比预计的还要久。


    事后一共清理出完好无损的蛇蛋四千余枚,活体蛇类六千余条,至于因此伤亡的更是不计其数。


    案子太大,荥庆市都只是其中的一个中转站。


    这么多的蛇,从哪里来,卖到哪里,还牵扯哪些生物制品,案件直接上交,由更多部门联合办案。


    涉事警员在处理完手头工作以后,都被放了几天假,领导还特意安排了心理治疗师,说有些催眠疗法能让人忘掉那些噩梦般的画面。


    孟独墨为这案子奔走数周,看着它往更高处递交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水太深,已经是事关好几个国家的黑产了,他作为中级警员能力有限。


    只是……在看见那些场面的时候,林山砚会是什么感觉?


    恶心,食欲大开,还是除了工作,再没有别的念头。


    男人瞟了一眼电视,发现电影已经放了大半,自己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有点强迫症地思索着这个人。


    像是路过橱窗时,无意间瞥见冷白色的瓷鸟,怎么都想占为己有,哪怕这念头不够正当。


    林山砚没屏蔽朋友圈,但三年来,动态内容只有两条工作,一条山野风景,再无其他。


    表面来看,这人寡淡无趣,虽然才二十出头,像不苟言笑的老干部。


    但孟独墨和他接触过几次,发现这人一说话就带刺。


    像那只奶牛隼一样,看着小巧可爱,尖喙能戳死人。


    孟独墨反而因此兴致更好。


    他就喜欢招惹他。


    他给他的消息停留在五个小时前。


    [孟]:林检,难得休息,出来喝咖啡吗


    孟独墨又发了一条。


    [孟]:林检,看电影吧,我请。


    他隐约觉得这法子不通。


    那天晚上,林山砚听见自己说要追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凤眼垂着的角度,很勾人。


    没拒绝,但也没答应。


    孟独墨直接给检察院那边的好朋友打电话。


    “斗哥,哎,我找林检有点事,你知道他这两天忙吗?”


    “那可不凑巧,”好兄弟蹲在家里晃摇篮,手里还拿了个摇铃,“林检生病住院了,今儿还有几个同事去探望过他。”


    “病了?”孟独墨皱眉,“他昨天办案子被蛇咬了?”


    “那倒没有,好像是通宵好久,营养不良,人扛不住了。”


    斗哥以为是警察这边提交物证被卡流程规范了,要找林检合理沟通,安慰道:“你也放他休息几天,林检看卷宗很快,做事也通融,不会刻意卡谁的物证。”


    “没事没事,谢谢你,我去看看他。”


    孟独墨要来病房位置,先是打算买个果篮,又觉得老气,去挑了个双层夹心蓝莓蛋糕,哼着歌过去见喜欢的人。


    林山砚被安排在单人病房,似乎是贫血还有各种毛病都集中爆发了,要养病好一阵子。


    青年不知道又有来客到访,一个人闷闷地看着电视。


    他原本修长高挑,但因为病着,蜷在床上的样子流露出几分脆弱感。


    孟独墨不出声地品了几秒。


    看起来好软,很适合抱着。


    听见敲门声,林山砚应了。


    “请进。”


    两人四目相对时,青年表情有点复杂。


    “孟警官,你还真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蓝莓蛋糕上。


    孟独墨环视附近,看到营养品五盒,果篮两个,笑容嘚瑟。


    “有品位吧,没带那些俗套东西。”


    林山砚艰难抉择了几秒,索性不演了。


    “直接切吧,你也吃一块。”


    动物奶油清新可口,蛋糕裹着蓝莓酱吃得人神清气爽。


    两人甚至没客套几句,像是来病房里拼好饭一样,一块儿干掉半块蛋糕。


    “谢谢,难得在这种地方吃得好点。”


    青年用纸巾擦去唇侧奶油,以为他是来找自己聊案子的。


    “有事要帮忙吗。”


    孟独墨看着他,半晌笑出来。


    “还真是工作狂啊。”


    林山砚苦笑道:“你别说你真是来追我的。”


    “不可以吗。”


    “为什么?”


    “馋了。”孟独墨坦然道,“我每次看到你,比看到这蛋糕有胃口。”


    “孟警官,请你用你聪明的脑袋好好想一想,”林山砚心平气和道,“我们两的品种都在对方食谱里,你看到我有食欲,可以找代餐解决,不用走这种途径。”


    “本能方面,确实有吞吃入腹的冲动。”男人温和道,“林检,我是个颜狗,你长得好看,说话好听,杀伐果断的样子很辣,我自然也想追你。”


    林山砚用叉子刺破蓝莓,在思索要怎么把这个笨蛋赶走。


    医院的小凳子,对于孟独墨这样的高个子男人来说还是狭小了些。


    他索性半身都倚在床侧,几乎是隔着被子靠在林山砚身上。


    青年没有躲开,只是用漆黑又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他们能嗅到对方的气息。


    以犁鼻器,以费洛蒙,以捕杀又饥饿的,幻觉般,无时无刻存在的吸引力。


    在被孟独墨靠近的一瞬间,他便能察觉到渴望在如海潮般上涌。


    靠近更多一点,皮肤接触会更好……


    最好把对方彻底笼罩,然后一口吞掉……


    “别说八字了,”青年轻声说,“我跟你,是天克关系,能听懂吗?”


    孟独墨反而凑近更多,逾越却又克制地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管他呢。”


    林山砚被亲得五指微扣,战逃反应骤然绷紧。


    但对方从容起身,与他告别。


    “明天再来看你,微信联系。”


    直到病房门关上之后,林山砚都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呼吸有轻微的战栗。


    他是恐惧他的。


    却又是渴望接触他的。


    怎么可能,既是猎物,又是天敌,还考虑……做恋人。


    青年放下手,看了一眼输液袋,缓缓滑进被子里。


    孟独墨从样貌到那副欠揍的劲儿都合他胃口。


    但食欲与亲近已经有点分不清了。


    他一个人想理清楚这几天的事情,或者在脑海层面,把两人的关系回推到同事那一步。


    至少同事之间是只该聊工作内容的,私生活不会有接触。


    同事也不可能亲对方的手背。


    林山砚出神地想,如果那家伙下次还敢呢。


    他混乱地想,都是手背了,至少该亲得久一点。


    他确实喜欢被他靠近。


    说是要微信联系,但十几个小时过去,孟独墨都没再发过消息。


    到了第二天,本人有事没来,托护士送了一大束荔枝玫瑰。


    小护士看得两眼放光,问能不能借着拍照发个朋友圈,林山砚颔首应允。


    第三天也没来,送了一盒香薰蜡烛,还有配套的银质风灯。


    蜡烛点燃,热气袅袅,旋转木马在烛光上缓缓转圈。


    第四天,林山砚准备出院了。


    他把病号服换下,准备回家休养半日,明天去处理堆积如山的案子。


    拎着包出去时,一眼看见男人站在面前,拎着车钥匙在笑。


    青年板着脸道:“礼物还你,我先走了。”


    孟独墨低着头看他。


    “想我没?”


    林山砚淡声道:“不熟,别开这种玩笑。”


    对方却捉起他的右手,先是轻轻碰了下打针的位置,又牵着他的手腕,用脸颊贴着掌心。


    林山砚头一次摸男人的脸,目光陡然慌乱,下意识想抽开。


    男人眸色如浓墨,低缓道:“哄我一下,嗯?”


    “好几天没见到你,天天都在想,我控制不住。”


    林山砚本来有些脾气,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以及难以挑剔的外貌时,短暂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任由对方牵着自己,手背贴着手心,手心捂着脸颊,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摆架子。


    “戏弄人有意思?”


    “我哪里戏弄你了。”


    林山砚下意识要说,是你自己提的回去以后微信联系。


    他临时把话咽了回去,把手抽开,作势要走。


    孟独墨随手接过他的背包,温声像在哄他,又像在问他。


    “不能对我主动一次吗。”


    林山砚一时顿步,目光望着前面的走廊,许久才不自然地开口。


    “也不是不行。”


    男人眸子一眨,笑道:“你好心软。”


    林山砚拿眼睛瞪他。


    再下楼时,好像一切性质都变了。


    林山砚清楚知道,孟独墨拿了车钥匙,是过来送自己回家。


    但在离开住院部前,他还是单身,下楼的功夫就似乎要多了个男朋友。


    哪怕才还刚开始相处,但明显有人已经吃定了他的脾气。


    他胡思乱想地等着电梯开门,又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他们以后会谈恋爱。


    还会接吻。


    大概率还会……


    哪怕现在一点都不熟。


    连对方生日在什么时候,生活习惯怎样都不知道。


    电梯门缓缓打开。


    林山砚有些烦躁地想,怎么就好像被吃定了。


    可是那天晚上,他一直在等他的微信消息。


    孟独墨把背包放到后座,帮林山砚调好副驾驶的座位,没留神又看了好几秒。


    后者脸上薄红,声音很低:“我没有给你机会,我们现在还是普通朋友。”


    孟独墨轻轻亲了下他的手背。


    “好,都听你的。”


    第52章 苦咽·10


    这个决定多少带点堕落的意味。


    林山砚当惯了优等生,二十多年里概无恶习,私下里熬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但一时鬼迷心窍,决定和蛇裔谈恋爱,全然与虎谋皮。


    他和孟独墨确定关系前后,再三提了这件事,心中隐有不安。


    但两人都压不住火,出院以后第二天开始牵手,第三天约着在家里看电视,没看半个小时就开始勾着脖子一通亲,像刚开窍的高中生。


    色欲和食欲混在一起就是这样。林山砚对自己说。


    他没想过接吻这种事会这么爽。


    像是神经通路接到一起,把未知和已知揉碎,一面猜不到对方下一秒会怎么触碰舔舐,一面又沉沦在前一秒的欢愉畅快里。


    他的生活原本三点一线,晨跑的公园,检察院,家,现在变成了两点一线。


    孟独墨也是疯了,有天午休的时候过来给他送奶茶,两人闲聊几句,不知不觉在楼梯口又亲起来。


    随时有人会过来,被同事看见了麻烦,他们索性去了消防通道,在昏暗里唇齿交缠,也没顾上聊什么。


    这不太对劲。


    林山砚的前二十年专心学业,对未来伴侣也有过预期。


    要看点孟德斯鸠,能聊些咖啡烘焙或者胶片机之类的话题,两个人可以在周末的午后一起看小众电影。


    然而他现在变得特别低俗。


    孟独墨本身存在就很低俗。


    胸大腿长,嗓音低沉悦耳会说情话,能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他们交往了两个星期,连对方看什么书,哲学流派是什么都一概不知。


    读书太久的故作清高被扔在一旁,只剩接吻时零碎的喘息。


    林山砚写论文速度很快,水起单位的那些文明新风的报告心得也快。


    他一面写着那些文绉绉的说辞,一面忍不住想,是所有人谈恋爱都这样,还是因为他两在对方食谱上,所以才会这么失控。


    两人都在刻意拖延三垒的时间,不约而同地想表现出对这段关系的认真,但这两周擦枪走火太多,像在做什么徒劳无功的表演。


    他输入几行关于社会新风的思考,垂着眸子停顿片刻,起身去买冰水。


    也许是夏天太躁了。


    孟独墨会日常接他上下班。


    现在网约车很方便,大可不必这样,他们只是为了在红绿灯的间隙也十指相扣着多亲一会儿。


    林山砚有时候亲着亲着,迷迷糊糊会想。


    不对,我喜欢他什么?


    如果喜欢一个人,完全是出于肉//欲,也太肤浅廉价。


    可孟独墨实在太对胃口了。


    雪松气味,紧实腹肌,进退有度的调情,还有变着法子给他挑的香水和花。


    一个闪神,他没控制好力度,咬破男人的唇角。


    两人同时停下,孟独墨低声说:“不用紧张。”


    林山砚下意识舔了一口。


    他怔在原地,表情像做错事了。


    红灯转绿,孟独墨看向前面拥堵的车流,清楚还要再等一轮。


    “砚砚,在想什么?”


    林山砚说不出话。


    直到开车回家,两人做饭吃饭,他都没再开口。


    电视播放着无聊的娱乐新闻,青年吃得很慢,十几分钟过去,碗里像没动过一样。


    孟独墨关掉电视,用手掌揉他的发顶。


    “有什么不开心的吗,跟我说好不好?”


    林山砚像是醉酒太久,此刻骤然醒过来一点,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不安。


    “我先前……不小心舔到你的血了。”


    “嗯,然后呢?”


    青年惶然道:“……和普通的血味道根本不一样。”


    是腥的,香的,有种浓郁的,他说不出的味道。


    像是正负磁极骤然对上,血缘深处的快意都被击发,整个人如同过电。


    孟独墨沉默片刻,又笑起来:“也难怪。”


    他早已准备接纳这些,并不把这种无伤大雅的冒犯当回事。


    “你不用有什么负罪感。”


    “我很好吃,这也是种褒奖了。”他平和地看着他,“蛇裔的再生能力很强,更何况,我平时训练时的擦伤摔伤,远比这个来得狠。”


    “如果你想尝更多,我也不介意,以前每年单位都会组织献血,我身体很好,没什么感觉。”


    林山砚以手掩面,不由得笑起来。


    “谁要当吸血鬼啊?”


    “真要把你的血浆包当饮料喝,想想都很神经病好吗。”


    他们就此默认,可以上瘾更深。


    一边开玩笑般说着,这样不好吧,要不还是温柔点。


    一边纵容着失误更多,以至于刺破唇侧,甚至是舌尖。


    亲吻带了些许吮吸的渴望,在刺痛感里,本能被加倍放大,诱使着彼此破坏更多。


    次日再上班时,林山砚因为贫血犯了低血糖。


    他揉着眉头给自己点血糯米奶茶,顺手给孟独墨发消息,说不能再这样了。


    孟独墨活得糙抗造,他不行,这些天脸色都变苍白了。


    对方很快回了个好,想了想,又回了个抱歉,不该这样。


    林山砚低着头看着微信,回了句也不用道歉。


    我和你……是共犯。


    他们决定过浅显而文明的恋爱生活。


    下了班去看电影,去大排档,周末别呆家里,出去做陶艺,一起在下过暴雨的夜晚轧马路到深夜,闲聊些有的没的,然后友好告别。


    每次晚安吻都停留于蜻蜓点水,绝不多亲。


    林山砚欣慰的发现,这家伙虽然胸大屁股翘,但脑子里有点东西,和他聊天的感觉很好。


    不会一问三不知,也不会空洞无趣。


    他们两只是低俗了一阵子而已。


    如此便又过了一个月。


    像是拆弹警报终于不再有刺耳的蜂鸣声,两人克制着没有以蛇鸟的本体相见,充分精神交流,没事一起做个大扫除,日子过得平淡温馨。


    他们喜欢的电影很快出了第二部。


    去看的那天是周末,座无虚席,到处都是爆米花的香味。


    剧情很刺激,两个人都在走神,手偶尔牵在一起,指尖会不经意地碰到对方掌心。


    放映二十分钟的时候,林山砚低头给孟独墨发消息。


    好想做,我们走吧。


    对方起身拎起外套,拽着他就快步往外走。


    像是弹簧压到了极限,骤然反弹,他们连着两天两夜都没出门,背脊上都是血痕,一会儿是指甲,一会儿是湿漉漉的吻。


    他隐约觉得邻居可能已经听到了,但也顾不上了。


    缠绕着,撕咬着,攻击着,一起下坠。


    肩头有血,唇上有伤,身上都是汗。


    像是这样还完全不够。


    他们昏睡时相继变成了蛇与鸟。


    然后再度纠缠在一起。


    还好门窗都紧锁着。


    林山砚一开始意识还没有回笼,笑隼发觉自己被蛇尾囚住咽喉时,几度要尖啸着飞离这里。


    蛇选择把它猛然拽下,以更蛮横的盘虬锁住它的翅膀,一口就咬了下去。


    他们的清醒意识在沉沉浮浮。


    好的恋人,大概是不会随便咬人的。


    孟独墨自己都在想,这么尖利的牙,扎进去一定很疼。


    可是他控制不住了。


    甚至还把毒液也一并注射进去,直到对方的目光一点点失焦。


    笑隼是食蛇鸟,林蛇是食鸟蛇。


    鳞片刮过羽毛时,偶尔会划乱平整的羽纹,让对方变得更加凌乱。


    就这样吧。


    他们都是狼狈的共犯。


    好在热恋的机会很有限。


    没过多久,荥庆市走私案有了新的突破口,大量相关人员要跨省办案,配合那边的主力走各种流程。


    孟独墨很快去了外省,不久又被OAC安排着和国际刑警去了缅甸。


    林山砚留在本地,一开始还能和他微信联系,后来知道他要执行保密任务,发什么都很难再有回音。


    两人接近两个月都没再见面。


    盛夏不常在。


    他像是刚被爱欲和迷恋拴上长绳,链接骤然断开,什么都不剩下。


    工作,晨跑,回家,三点一线再度重复。


    林山砚反反复复地看国际新闻,偶尔也看云南那边的相关报道。


    什么消息都没有。


    下雨天,满地落叶,同事们在聊周末带孩子去哪秋游。


    还活着吗。他站在窗边想。


    孟独墨再回来时,胳膊骨折,脸上有外翻的伤口。


    两人再见,林山砚什么都没说,帮他换药,陪他复建。


    好在蛇的再生能力确实很强。


    常人跌打损伤至少数月,孟独墨的胳膊两周以后便好得差不多了。


    他们在雨夜里滚到一起,不作声地发泄着所有死亡恐惧。


    林山砚痛得把他紧抱着,舍不得再挠他。


    他心想,本来不该这样。


    为什么工作要面对死亡,恋爱也要。


    偏偏第二天还是体检日。


    青年脸色苍白地去了体检中心,按要求脱了外套。


    他垂着长睫看着,自己手背上,胳膊上,肩头还有背上,都有咬痕。


    虽然孟独墨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他心里突然想,够了。


    他想要正常的身体,正常的生活,正常的职业,正常的爱人。


    分手吧。


    就到这里吧。


    哪怕接触OAC以后,正常两个字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医生什么都没问,确认体征正常便例行公事地去检查下一个了。


    林山砚独自开车回家,一路都在想分手的说辞。


    要斩钉截铁,要轻描淡写。


    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吧。


    他拧开钥匙,开门时闻到鸡汤的香味。


    孟独墨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汤勺,两个灶台上都撂着锅。


    “回来啦,都还好吗?”


    林山砚怔怔看了一会儿。


    “嗯。”他笑起来,“都很好。”


    第53章 苦咽·11


    时隔三年,林山砚还是记得那一刻。


    他带着分手的决意推开门,内心已确认过无数次一刀两断的决心。


    不合适,不安全,不该再谈。


    然后孟独墨站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卷着袖子,案板上是刚切好的卷心菜。


    男人的额头上都是汗,看着林山砚时目光明亮。


    直到最后,林山砚还是没能说出口,但也还是分开了。


    他身为检察官,工作的这些年里一直会看各种合同。


    几乎每条合同里都会标注,如遇到不可抗力事件,契约自然取消。


    山洪,火灾,地震,暴乱。


    林山砚的目光,有时候会在不可抗力四个字上停留很久。


    他想,他和孟独墨的关系,到底哪一方处在这段不可抗力里。


    明面上是血脉层面的压制和杀戮欲,实际就是他们两个疯子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在一起,然后不停地流血,受伤,分不清纵欲和痛苦的区别,沉沦渐深。


    “林检!新的报告送来了!”


    同事抱着一满摞文件进了办公室,林山砚快步起身接过,道了声谢。


    “我该说谢谢才对,”同事苦笑,“听说你手头的案子已经够折腾人了,还来帮我阅卷,难得休息两天。”


    “小事。”


    林山砚属于没事出来加班。


    拉黑孟独墨以后,他不想一个人呆着。


    邪教案涉及范围太广,还有多位当事人录完口供以后反水,原本工作压力就很大。


    他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还在抽空给同事帮忙。


    大概四个小时以后,领导突然拍了他一下。


    “小林。”


    青年猛然抬头。


    “你脸色苍白的不像样子,这几天是不是都没休息?之前出任务,还被蛇咬伤了是吗,也没在家养着?”领导责备道,“有责任心,想为单位多做贡献是好事,但个人生活也很重要,你现在就下班,停班两天。”


    “真不用。”


    “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林山砚这才停了笔。


    “好,谢谢您。”


    他交接完未尽的事项,在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就察觉到自己还是不想回家。


    青年走进洗手间,片刻以后,一只黑白相间的笑隼振翅飞出大楼。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飞去哪,则川市太大了,像水泥钢铁铸造的荒原。


    隼鸟的视角里,圈圈点点的绿林是本能最想去的地方。


    一部分天性只想离开这些城市,去只有山与水的乐园。


    但笑隼振翅飞去,没来由地去了南边。


    那边是时兴的富人区,有新晋的网红樱花公园,也有大排独栋别墅组成的住宅区。


    林山砚适应了自己的动物本性多年,有时候也不知道它想要什么,索性顺着那念头一直往南飞。


    直到他隔着两公里的高空,一眼看见某个写字楼下,几个人影在缓缓走向公务车。


    他一眼就知道队列里的第二个人是孟独墨。


    他们之间隔着凌冽的风,隔着大片梧桐木的与天桥长廊,让气味与像素点般的轮廓都变得模糊抽象。


    可他知道那就是他。


    孟独墨并未察觉到狙击般的遥远目光,与领导交谈几句以后一同上车。


    他在如常工作生活。


    有个刑事案侦察起来很棘手,领导请了外援,一行人从案发现场出来以后,就近找了个地方吃了顿便饭。


    晚点还要去体能训练,跑完步洗个澡回办公室,开第三轮的跨省会议。


    男人并未察觉,遥远的天空高处,有一只隼鸟在盘旋着。


    它不声不响地看了三个小时。


    有时候在云端,有时候在茂密树林的高处。


    孟独墨在独自夜跑,在窗边戴着耳机汇报工作,在喝着咖啡看手机。


    林山砚看了许久,对自己说,你是不是有毛病。


    人家想跟你谈恋爱,你把他拉黑了,又跑过来一直看着。


    林山砚,你到底想怎么样?


    公安局靠着半坡山林,黄昏后便不时有夜鸟啼鸣歌唱。


    孟独墨偶尔会往窗外看一眼。


    他知道,那些都不是隼鸟的叫声。


    有乌鸫,有斑鸠,但永远不会是那只笑隼。


    林山砚像奶牛猫一样藏在枝叶织罗的深影里,缄默着,一声都不肯出。


    他站在偏狭的夹角里,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那人看见自己。


    偶尔有同事敲门进来,给孟独墨看新证物的扫描件。


    也有人拎着奶茶夜宵进来,特意分他一份。


    林山砚想,那人看着从容沉稳,又很孤单。


    他莫名有些欣慰,转身飞走了。


    回忆仍如疯长的杂草。


    他们恋爱的那阵子,孟独墨偶尔会带伤回家,但两人都是铁打的工作狂,台风天也照去单位不误。


    偏偏有一次,孟独墨下班时来早了十五分钟,瞧见有个漂亮女同事追出来,给林山砚送了一袋牛轧糖。


    人家其实早就结婚了,是最近心血来潮学起烘焙,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被迫连吃三天蛋挞。


    林山砚没当回事,也没闻见某人隐约的醋味。


    孟独墨什么都不说,甚至在对象喂糖时还张嘴接了。


    只是过了很久以后,有天他发烧了,突然要林山砚带着他上班。


    青年在用手背给他量温度,皱眉说:“我……带你去单位?”


    “你身体不舒服,在床上静养不好吗。如果是担心需要照顾,我帮你请个小时工?”


    孟独墨像大狗一样仰着脸看他。


    “我是蛇,耐烧。”


    林山砚:“……?”


    “我就是想粘着你。”孟独墨说,“真的不能带我上班吗?”


    青年一向很有原则,从小学起就是纪律委员,连二十多岁了还能背出初中的校规。


    很明显,事业单位不允许带动物进去。


    但孟独墨应该可以算灰色地带的生物,处在是人和不是人的中间态。


    林山砚皱着眉想了很久,说:“那你要听话,不要乱跑,也不要吓到其他人。”


    “当然。”孟独墨说,“我可以在你胳膊上睡一天。”


    适逢深秋,林山砚套了件宽松的毛衣,示意男人变好了过来。


    银白色的繁花林蛇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黑亮地对他吐着信子。


    它试探性碰了碰他的手心,顺着手腕一路游上去。


    细密的触感有点痒,又像是黏腻的吻。


    林山砚不自然地颤了下,仍然没有躲开,让半米多长雪豹尾巴蛇把他缠住。


    再站在穿衣镜前,连衬衫都没有半点凸起的痕迹。


    小蛇从他的肘弯往上钻去,路过锁骨时明知故犯地咬了一口。


    林山砚轻嘶一声,知道对方收着力了,仍把手探进衣服里,掐那蛇的尾巴尖。


    “不老实是吧?”青年凉飕飕道,“不听话现在就回床上躺着,退烧药管够。”


    小蛇从衣领里探头出来,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尾巴被掐着也不敢挣开了。


    他用指腹点了一下它的脑袋,理好头发衣领以后就此出门。


    孟独墨果真是安安静静地陪他上了一整天的班。


    他缠在他的手腕上,偶尔怕对方不舒服,也会睡在键盘抽屉里,像是这世界上最听话懂事的小蛇。


    午休时,林山砚揉着鼻梁趴在桌上,脸颊与臂弯之间有细小的空隙。


    小蛇悄无声息地游到他的缝隙里,与他脸贴着脸,蜷在其间宁可被压到。


    青年睁开眼睛,笑道:“就这么喜欢我啊?”


    他知道是对方生病以后变粘人了,索性由着他去。


    小蛇被压成扁扁的圆形罐头,仍是悄悄点了点头。


    再回家时,孟独墨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他仍是蛇的形态,索性缠在方向盘上,在过弯的时候像在坐过山车。


    再想起来那蛇跟着方向盘一块儿打转的样子,林山砚忍不住笑起来,又觉得后悔。


    他和孟独墨的照片都太少了。


    早知道如今会这样,当初也许该天天拍照,多留住一些瞬间。


    半夜再睡醒时,青年觉得身上发冷,像是绷的很紧。


    他做了场噩梦,不记得具体梦见了什么。


    手机一点开,是凌晨四点五十。


    电视里的电影已经放完了,画面定格在最后的演职员表上。


    林山砚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拿外卖,给自己开了一盏灯。


    噩梦的感觉像夜汗一样,久久没有散去。


    他不得不重新开始默念每一样食物的名字。


    这是豆芽。可以吃。


    这是牛肉。可以吃。


    总之他现在醒着,不会是在吃那个王八蛋。


    与此同时,孟独墨才刚刚到家。


    他加班太晚,决定明天多睡一会儿,在超市买了点日用品才回家。


    由于太久没有回来,房子里落了层灰,反而比单位里的休息室更像职工宿舍。


    他没有精力打扫,去冰箱拿了罐啤酒,一个人坐在了阳台前。


    霓虹灯都灭了,他坐在黑暗里,懒得开灯。


    夜风带着股暖意,但不再有天敌在高空盘旋时的隐约气味。


    孟独墨喝了两口,在浅淡的醉意里,对着拉黑他的那个人发消息。


    [孟]:睡了没,林检。


    [孟]:你该不该想我一会儿?


    [孟]:你是人吗,林山砚?


    [孟]:老婆


    每条消息发出去,都会同步跳出一个感叹号。


    孟独墨不管不顾地继续发。


    他像在扔什么单向的漂流瓶,随着醉意加重,话也渐渐变多。


    开始讲单位里小姑娘养的兔子,讲出去查案子被小贩指着鼻子骂,讲邪教那个案子里执迷不悟的受害者,还有食堂越来越油的菜。


    说到一半,啤酒喝完了。


    孟独墨意犹未尽,扬了扬罐底,给林山砚发了最后一条。


    [孟]:你能不能喜欢我一会儿啊


    他愣了下,发现这条消息没有感叹号。


    [林]:……?


    [孟]:?


    男人索性继续发消息。


    林山砚,你喜欢我一会儿行不行?


    对方回了一条语音。


    一点开,懒洋洋的,但依旧清冽又好听,让人只想抱着亲。


    “孟独墨,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第54章 苦咽·12


    林山砚草草洗了个澡,挤沐浴露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手机。


    孟独墨没再回复他了。


    青年继续搓着泡泡,不禁胡思乱想。


    他有时候会问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像是欲拒还迎,也像是明知故犯,还要装得光明磊落,考虑长远。


    算了。林山砚在心里说。


    我就是这种人,双标还拖泥带水,没出息。


    他只是对孟独墨没出息。


    已经是五点二十了,再睡一会儿可以去上班。


    聒噪的雀鸟开始在窗外啁啾不停,林山砚抱着枕头躺了一会儿,皱眉忍耐。


    他翻了个身,心想再叫把你们都吃了。


    窗户没有关,晨风从缝隙里飘散而下,掠过他的小臂。


    像是羽毛与蛇。


    青年闭上眼睛,又一次想起那条蛇钻过他袖口时的触感。


    孟独墨生病的时候怕冷,喜欢往人的胸口钻。


    小蛇眨着黑亮的眼睛,长尾蜿蜒,掠过他的肘弯,蹭过他的胸膛,像是在巡视地盘。


    他有时候想,他这辈子可能只会喜欢这一条蛇。


    喜欢雪豹尾巴一样的黑白斑点,微冷又细腻的触感,还有指腹缓慢抚过蛇腹时的暧昧触感。


    有时候,林山砚会在周末随便开个老电影,在沙发上看得半睡半醒。


    他的睡衣领口半合半敞,恋人便伏在锁骨与胸膛之间。


    蛇常懒睡,青年却伸出明净修长的指尖,捉着蛇尾一寸寸地往上碰触,又像是不经意地刮过蛇颈与肚腹,把最脆弱的地方都悉数碰一遍。


    直到对方倏然睁开眼睛。


    后半段电影自然不用看了,沙发买的不错,软且宽敞。


    恋爱第四个月时,他们渐渐习惯和对方的动物体长期共处。


    只是总会有些多余的冲动——比如一口咬下去。


    孟独墨喜欢把脸埋在小隼的胸口,深吸后咬一口。


    林山砚不止一次觉得男朋友应该很有嚼劲,半开玩笑地咬过好几次。


    想到这里,青年抱着枕头蜷在被子里,无意识地回忆着前男友的气味。


    微信聊天仍停留在最后一句话上。


    孟独墨不回复了。


    次日再去上班时,午休时间有法官朋友特意过来发喜帖。


    “终于轮到老哥结婚,031你得给我当伴郎啊!”


    “还叫031,”林山砚叹道,“每回都觉得你像在提犯人。”


    朋友哈哈大笑,顺手又给他桌上发了把喜糖。


    老曲是东北人,刚被调过来时吃不惯南方的小碗,在和他们应酬时创造过连要八碗饭的惊人记录。


    他们从前合作过好些案子,体感很好。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也不会拿流程给人使绊子,效率高说话也投缘,一来二去就熟了。


    林山砚没想到他恋爱三个月就决定结婚,拿到喜帖时都有点诧异。


    “这就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老曲爽朗大笑,“我跟你说,找老婆就像喝酒,感觉要是对,一口就能上头,感觉不对,嘿,你硬喝十瓶都没法到那个劲儿。”


    青年看着老友沐浴在爱河里的飘飘然模样,缓缓眨了下眼。


    他像是记起来什么,但很快就忘了。


    “恭喜,好事啊,”林山砚看了眼时间,“日子也选得好,瞧着吉利。”


    干他们这行的,接触的社会阴暗面太多,多沾点喜气着实能缓口气。


    “那说定了,你来给我当伴郎,”老曲道,“我们没那些个婚闹陋俗,你去了也就发发喜糖蹭蹭喜气,我跟媳妇儿给你封个大红包!”


    到了周末,林山砚按时赴约,去婚庆中心试伴郎服,顺带看看朋友那边的婚宴布置。


    五六个漂亮女孩正在落地镜前说笑,伴娘服上白蔷薇花缀着星闪,看起来青春又浪漫。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帮她们拍照时由衷夸了一句好看。


    “谢谢帅哥!”小女生也有点害羞,“你穿制服也好看!”


    林山砚淡然应了,心里痛快道那确实。


    “林检来了啊?”老曲隔老远招呼道,“来我这边,哎你喜欢穿白西装还是灰的!都试试!”


    林山砚笑着应了,转头看向朋友,恰好有人推开了试衣间的门。


    男人穿着鼠灰色西装,肩宽背阔,劲腰很欲。


    他的头发平时梳得整齐,今天随手抓乱了,更显得英气流溢。


    英伦风格的西装讲究一个雅痞调子,穿在那人身上就有种欲盖弥彰的侵略感。


    林山砚笑容消失,已经想掉头走了。


    公检法不分家,一个法官朋友同时有一个检察官和警官朋友,这很合理。


    旁人瞧见孟独墨试衣服出来,直接开始起哄。


    “老孟还是穿麻袋吧,你这哪是当伴郎,艳得要盖过新郎去。”


    “哎哎,她们女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词,哦,让妆,孟哥这明显得让啊!”


    老曲也不觉得有问题,乐道:“我跟孟子明显不是一个赛道,我穿这身一看就是勤俭持家贤惠好男人,他那——”


    林山砚心里接道,他那一看就是狂蜂浪蝶,情场浪子。


    孟独墨出来时还在调领带,没看见斜对角站着前男友。


    老曲又喊了一声:“山砚!你穿这身看看!料子也上档次啊,摸着舒服。”


    销售在旁边添油加醋道:“是啊先生,我们这儿的衣服租金都便宜,您要是新娘敬酒服也定下来,我们还送一瓶香槟。”


    听见山砚两个字时,孟独墨没回头,调好袖口以后在侧着头和别人说话。


    林山砚平静如常地过去了,报了尺码以后接过衣服,兀自进了试衣间。


    其他三个伴郎也陆续试好了出来,琢磨着自己该怎么抓个发型更骚包一点。


    等青年一出来,有小女生对着咔咔拍照,由衷开口。


    “这也太好看了,曲哥,你兄弟可以去欢乐谷当NPC了,花魁那种。”


    老曲哭笑不得:“你这是夸还是损呢,我都听不出好赖话。”


    同样一套衣服,穿在孟独墨身上,像是给野马套了鞍子,有种相悖的俊美感。


    林山砚清瘦温和,穿西服才有种不自知的漂亮。


    青年从未当过伴郎,戴胸口花时觉得新鲜,侧身对着镜子多看了一眼。


    他原以为孟独墨会隔着镜子看自己,但那人站得很远,余光只能瞥见是背对着,像在接电话。


    老曲的表弟也在,等几套衣服换下来,细细品了一下。


    “哥,你确实往贤惠人夫的方向走就很稳。”


    “话又说回来了,他两怎么这么像一对儿,连领口方巾都是一个款。”


    老曲一瞧,其他人都是随便拿的,也不会叠,都是让销售小姐帮忙理成皇冠状放在西装领口。


    这两朋友虽然互相不认识,但恰好都拿的是复古斜纹,阴差阳错成了一对儿。


    表弟的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孟林二人。


    两人都没有动,也没有对视。


    老曲作势踹表弟一脚。


    “你是狗眼看人基,少在那乱造谣。”


    “孟哥,这是我弟弟,派出所小干警,您多照应。”


    孟独墨点了头,像在笑。


    “玩笑而已,没事。”


    司仪终于理完了他的超长流程单,张罗着人们过去彩排。


    林山砚站在边侧,全程配合着走位,做个称职的工具人。


    孟独墨离新郎很近,不时会被旁人恭维几句,多半是想攀个省厅里的关系。


    他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交汇过,像是永远平行。


    分手三年,再碰到前任,也习惯了演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


    林山砚的姿态,像长风拂柳般浅淡自然,心底却拧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发现,那人是认真的。


    大概从不回应的那一刻起,他们便真要断了。


    “来——新郎新娘对一下誓词,等会要从这边走到花球那边哈!”


    现场调试着广播音乐,有几个喇叭始终效果不好,有乱糟糟的杂音。


    像收音机找不准频率,不住刺啦着。


    “哎哎,捧花被谁扔这了,先拿开,”司仪随手把捧花塞到林山砚手里,“帅哥你先帮我拿一下,等流程走完我们再给新娘扔哈。”


    林山砚怔了下,手里一沉,已经接住了那束灿烂的金合欢捧花。


    “都让开过道,新娘和新娘父亲准备走一下玫瑰拱廊!”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远处的大门缓缓打开。


    孟独墨帮老曲捋好领子,随意地找了个位置退下,却刚好站在林山砚的身侧。


    他们的呼吸同时一顿,已是近的仅隔一尺。


    同一秒钟,所有的失序噪音都骤然消失,婚礼进行曲清晰响起。


    新娘挽着父亲羞涩走来,一步一步稳重大方。


    不少年轻人都露出羡慕祝福的笑容,也有人跟着这首歌小声哼唱。


    男人站在他的旁侧,垂眸看着那束捧花。


    他看着行进的新人,随口问道:“动心了吗?”


    林山砚淡笑:“很难没有。”


    孟独墨也在礼节性微笑。


    待模拟结束,他便去了别的地方。


    林山砚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司仪过来道谢并拿走捧花,他才像终于回过神。


    在某一个瞬间里。


    在不足一秒的某个须臾里。


    他们之间干涸的河曾经涌动过。


    又再无声息,像是幻觉。


    第55章 苦咽·13


    “孟哥今天不是忙吗,还以为你不来了。”


    老曲递了根烟,孟独墨随手接了,仍在看着天色。


    他半晌说:“总该见见。”


    五月的雨下得畅快,把玻璃拱廊顶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室内响着轻音乐,好像是几个伴娘在练习跳舞。


    老曲也参与了3.25邪教案,前段时间看卷宗看得头昏,一度担心会推迟婚期。


    他欲言又止,片刻还是神神秘秘地问了一句。


    “你们单位收到那个了吗?”


    “哪个?”孟独墨随口说,“文明新风检查函?”


    “那算什么。”老曲脸上没笑容,摇了摇头,“我们单位,还有隔壁检察院,都收到了死亡威胁信。”


    孟独墨转身看他,凝神思索。


    佟教头被抓以后,一直有群众过来抗议,要求放人。


    这种事单位里屡见不鲜,就算是杀人案都有白发老头老太太过来哭冤,一切按流程办就是了。


    “公安局这边杀气重,一般人轻易不敢来横的。”老曲说,“我们法院和检察院看着都是文官,不像你们配枪,以前也收到这种威胁信,算了,也不是新鲜事儿。”


    “信上说什么?”


    “宣传教义,传播福音,绕来绕去就是叫我们无罪释放,还说,不然真理和报应都会给我们死亡的严厉惩罚。”


    孟独墨考虑片刻,说:“我会安排加强你们那个片区的巡逻,摄像头盲区也会再确认一遍。”


    “但愿不会有蛇突然在我的婚礼上飞出来,”老曲道了句谢,仍是哭笑不得,“按他们的教义,我这种异教黑手得被八十条蛇咬成筛子。”


    一支烟抽了许久,再回去时,孟独墨一眼看见伴郎伴娘们在跳华尔兹。


    音乐早就从时髦的韩国流行歌换成了小资的古典乐。


    老曲乐得撮合身边的单身男女,这两天没少创造机会,让他们碰撞一点火花。


    孟独墨本来走路沉缓,在看见那些跳舞的男女时下意识加快了步子,没发觉自己有点急。


    他一对一对地扫视过去,看清每个人的脸时快速移向旁人。


    像是希望从中看到那人,又不希望。


    老曲在旁边帮忙拍照,想多留下一些瞬间作为纪念,被轻轻拍了一下。


    孟独墨清了下嗓子,像是拍了人才临时想说辞。


    “我刚好有点事要找林检,你看见他了吗?”


    “林检提前回单位了,好像是领导在张罗着相亲。”老曲不太熟练地对焦,想了想道,“许检今儿也在,你要不找他聊?”


    “行。”


    男人像是一时间忘了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站在舞会的边缘,看着旋转摇摆的男女,几分钟后打了声招呼走了。


    还以为你会留下来跳舞。


    哪怕不是和我跳呢。


    检察院里,死亡恐吓信隔了五天又发来一封。


    新来的小姑娘感觉像是进了电视剧标准剧情,拿着信的复印件还有点激动。


    林山砚提醒了一句封存档案,继续无风无雨地干活去了。


    午休时间,有人聊起这个,仍是惊奇里带着些不安。


    “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带怕的!”


    “那有啥,”领导在偷闲织毛衣,“以前还有人威胁要炸了咱单位,人还没进院子被保安摁着了,发现就是腰上别了个闹钟,时间还设成昨天了。”


    也有正经聊天的,安抚了几句小年轻。


    “咱这一带治安很好,哪儿哪儿都有监控,放一万个心吧。”


    林山砚在喝咖啡,又看了一眼手机。


    消息停留在那天半夜,后来再有工作往来,孟独墨也很少在群里回复了。


    他的下属做事麻利,核对案件又快又稳,一看就是亲手带的。


    老曲在周末攒了个局,邀请大伙儿一起唱K吃饭,问林山砚来不来。


    他本来订了话剧票,临时退了,说好。


    邀请到了孟独墨那边,接近三四个小时都没有回音。


    孟独墨出差几天,刚回市里。


    连着一周的下雨天,天色阴得没什么亮光,让他又想回去冬眠。


    他看着消息,一面猜林山砚会不会去,又不确定自己还能演多久。


    他像是快死心了。


    三年没见,刚碰面就在车里又是放血又是接吻。


    孟独墨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


    私下里见着林山砚,特别是瞧见他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他就有股邪火。


    他想,破坏欲也是爱欲的一部分。


    从前他们撕咬对方的时候,的确是在爱着的。


    [孟]:我还有会,不方便来


    [曲]:行,那婚礼那天见


    [孟]:我等会安排人过来送你一瓶酒,收藏了好几年,味儿很正,你今晚趁兴喝了吧。


    [曲]:哟,这么大方,那谢谢孟子,我今晚跟大伙儿喝个痛快[大笑]


    红酒很快送到了餐厅,刚好老曲在点菜,领班也跟着看了一眼。


    “这酒很稀罕啊,拉图,还是正牌货。”


    老曲不懂这个,每次都是喝个乐呵。


    “我老朋友送的,哥们感情好是这样。”


    “这款带点肉桂香,国内轻易买不到,”领班特意瞧了一眼,好奇道,“是不是特意照顾您口味才送的这个?您朋友很懂啊。”


    老曲乐道:“那我今晚得好好来几杯,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包厢里来了十几个年轻男女,大伙儿都是刚下班,有种坐牢解放后的松快感。


    有人带了花束气球,有人带了蛋糕,人们聊着等唱完K后再去哪玩会儿,难得周末,别在家里睡大觉。


    林山砚坐在偏角落的位置,一时间显得有些拘谨。


    “今儿法院来的人多,你试试认识点新朋友?”老曲特意过去招呼他,“有啥想吃的随便点,玩得开心。”


    青年笑着点点头,把礼物递给他。


    “给你和嫂子买了一对宝石胸针,祝你们情比金坚,百年好合。”


    老曲今天第二回收到礼物,忙说太客气了,谢谢。


    他像是被提醒了一下,连忙唤服务生把那瓶酒拿去醒了,今晚给大伙儿都尝尝法国来的好东西。


    林山砚玩了会儿手机,偶尔想加入其他人的话题,最后还是作罢。


    包厢喧闹,不时如沸水般扬起爆笑与碰杯声。


    他坐在陌生人的身边,会频繁看向突然打开的门。


    有人晚到,有人叫了奶茶,也有人进进出出,打工作电话。


    他像是不知道自己在等。


    他只是特别想看见那个人。


    一顿饭从晚上七点吃到九点半,大伙儿陆续饱足,吃着果切聊天。


    老曲一看,这好酒快喝完了,特意过来给林山砚倒了一杯。


    “你今天兴致不高啊。”


    “工作有点累,”林山砚笑道,“来你这接点地气,也省得回家做梦还在加班。”


    他看见老曲要倒酒,抬手挡了。


    “真不用,谢了。”


    老曲随口道:“你今晚开车?叫个代驾呗。”


    “没开车,”林山砚漫不经心道,“以前喝酒有点小瘾,对身体不好,戒了。”


    “哦哦,明白!那兄弟帮你喝了!”


    青年的心思不在这顿饭上,连那瓶酒是什么牌子都没看见。


    他食不知味,只是等待着。


    像是电视剧看多了,以为在宴会的最后十分钟里,有个人会匆匆推开门,跟大伙儿说一句不好意思来晚了。


    夜雨不断,敲得窗沿噼啪作响。


    大伙儿在看着综艺八卦聊天,没人听见那雨声。


    林山砚侧眸看了几秒淋漓的雨。


    他以为他们还在忽冷忽热,互相折磨。


    其实也许早就结束了。


    但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


    两人的生活都平静着,像是渐行渐远,一个星期以后婚宴如时举办,所有伴郎都坐一桌。


    老曲随便安排了位置,等两人陆续坐下,发现挨着。


    两个男人默然对视。


    “……”


    “……?”


    场子十足热闹,流行情歌放个不停,到处都是大红玫瑰。


    老曲正跟司仪确认着流程,一转头发现发小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了,忙不迭加了把椅子。


    “各位各位,不好意思再加个椅子,可能有点挤!”


    大伙儿忙说没事,挤挤还热闹。


    原本宽裕的座位临时加塞,林山砚一时怔然,还没做好准备,与孟独墨的膝盖便碰到了一起。


    孟独墨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青年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


    无辜里带点委屈,又仍是清冷从容的那股劲儿。


    孟独墨按着邪火,心想那天吃饭不去是对的,不然肯定得出点事。


    每次又看见他,都像是要渡劫。


    孟独墨一言不发,林山砚便垂着眸子喝雪碧,话变得很少。


    两人膝盖抵在一起,像是挨得太久了,分不清彼此的触感,却一直都没有移开。


    老曲正准备去补妆了,又被表侄子拍了下肩,十分欣喜。


    “你也来了!不是在北京读书呢吗!”


    “来来来,这边坐!”


    大伙儿心领神会地挪椅子加塞,招呼着快来坐。


    新娘那边的坐席也人满为患,结婚都这样,有客是喜事。


    林山砚低头挪着椅子,本来只是膝盖没有空间,不想和陌生人碰着。


    他一时坐错位置,从脚尖到大腿都挨上了孟独墨,两人的呼吸同时停了几秒。


    在上次洗手间里放血以后,他们连话都没聊过两句,突然贴得这样近,像是要烈火浇油。


    青年埋着头看手机,把微博刷新了无数遍。


    西服太薄,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腿侧的紧实触感。


    这饭没法吃了。


    孟独墨侧眸一瞥,淡声道:“林检。”


    “嗯?”林山砚说,“孟警官有什么事?”


    男人恶意地倾身更多,让两人从小腿到肩膀都几乎要贴在一起。


    “你耳朵怎么红了?”


    林山砚面无表情地把头别开了。


    多余理你。


    第56章 苦咽·14


    无论砸多少钱,婚礼总会显得无聊又俗套。


    即便是有人创意喷涌,做出梦幻海洋亦或是埃及神殿般的布景,不出三天就会风靡社交平台,然后变成全国各地的廉价套餐。


    相比之下,宾客们更关心今天能吃到点什么,席面是否足够豪华。


    老曲请了不少合作过的朋友,几桌人互相都认识,有几分重温旧年的惺惺相惜。


    不少人特意过来见林山砚,也偶尔有人认出孟独墨,端着酒说笑几句,也算盘个交情。


    碰见不熟又或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能坐着说几句,碰到领导或大老板之类的人物,总归要站起来说笑饮酒。


    林山砚本来想在朋友的婚宴上放松会儿,没想到比加班还累,一路笑得沉稳随和,其实脸早就僵了,还得抽空偷着揉。


    孟独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介入了几场对话,替他挡酒。


    林山砚毫不介意。


    他们以前谈恋爱那会儿,孟独墨把他要喝的那些人情酒悉数都挡了个干净,这都快成了他们之间某种不用言说的习惯。


    但难免有几杯红白下肚,混淆成轻薄的醉意。


    半醉不醉的时候,人反而会比从前更清醒几分。


    林山砚的笑容流露出少许悲色,孟独墨看在眼里,知道是他平时冷静太过,情绪都被积压在看不见的地方,今日反而才终于能涌起少许。


    司仪做足了十二分的准备,热情激昂地说起祝词,把气氛渲染的很到位。


    孟独墨感觉后脑勺发沉的时候,才想起来,他今天喝得好像是有点多。


    他此刻比林山砚更醉,也更清醒,以至于看着婚宴全场,开始完整而明确地思考,如果是他与山砚结婚,每个环节该会怎样。


    孟独墨完全知道他和林山砚已经分手三年了,如今也不可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何况他们都是公职人员,同性恋爱与公务恋爱均是禁忌,怎么可能像老友一样大宴宾客。


    在一切都不可能的清醒认知里,男人仍是固执地,不肯放下醉意一般地,一样样看过去,一样样地仔细思索。


    林山砚更喜欢西式,所以会穿西服,他可以把穿着婚纱或者白西服的他随手抱起来,在化妆间里折腾地昏天黑暗。


    林山砚喜欢冷紫色和银色,手捧花与礼堂大概率会是这样装饰。


    他不喜欢小孩子,所以多胎家庭的座位要往后安排。


    戒指,领带,誓词,还有被司仪宣布正式结为夫妻的那一瞬间。


    孟独墨深呼吸一口气,执杯痛饮一杯,指缘有些发抖。


    你这么爱我,我这么离不开你。


    我们本该结婚的。


    我们本该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相濡以沫。


    林山砚已经在薄醉里泛起困了,一时没有坐稳,半靠着男人。


    他有点迟钝地看向他,两人目光相接了几秒。


    孟独墨并不做声,把鞋尖抵在他的鞋尖旁。


    深灰色与深黑色压着彼此,竟没有谁打算避让开。


    林山砚扬了个笑,不出声地在心里对着前男友说,如果是咱两结婚,蛋糕肯定要定蓝莓馅的,要带着纯白奶油花的三五层,再点缀一点浅金色糖星星。


    孟独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银紫色。


    如果是咱两结婚,你会把整个宴会厅都搞得像深紫星海那样。


    我会口头表示谁要这么招摇的颜色,然后一直都在笑,在化妆间里偷着亲你。


    他们在目光相对的那几秒里始终沉默着。


    像是三年里早已渐行渐远,又像从未离开过对方的心底,沉沦地清楚明白。


    又有人过来攀谈交情,还引见了某个副行长。


    孟独墨起身与那两人握手,废话半天以后才终于又喝一杯,得以坐下。


    他的动作终于有些醉意,垂手时不小心擦过林山砚的手背。


    男人下意识看过来,客气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林山砚反而没有反应,桌沿下的手径自伸过去,虎口握在他的手腕前,干燥又细密的触感骤然放大。


    男人本能地要挣开,却仍然被牵着手腕,他看向林山砚,却发现对方抬眸望着自己,眼里一片朦胧水汽,像要流眼泪又像要笑。


    孟独墨再度用力,可仍被他牵着。


    执拗地,徒劳无功地,不知所措地,不肯放手。


    “你喝多了。”他低声说。


    林山砚笑着点头,眼眶红着,此刻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男人的手覆上来,控制着他,一点点地松开两人的链接。


    在分开的下一秒,却仍是着魔地反手握住,十指骤然间交缠到最深处,用力到两个人同时都痛起来。


    林山砚痛得酒醒了一瞬,仍是像被淋湿一般看着他,眸子深处夜雨淋漓。


    怒意与痛意在孟独墨的心口骤然升腾。


    他从未觉得公平。


    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完整地以人类身份度过一辈子,那么多人可以和爱的人白头偕老。


    为什么他和林山砚不行,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他松开他,把自己的领带结压紧,起身时冷声说:“我出去抽根烟。”


    林山砚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等随波逐流的摇晃感消失以后,缓慢地起身,去找洗手间的位置。


    他今晚真是喝醉了。


    他得去好好洗个脸。


    正是上菜的时候,宾客们都守在桌前,洗手间里有残余的烟味。


    林山砚洗脸时有些茫然地想着,这烟味好熟悉。


    下一秒,他被蓦地拽走。


    意识因为神经被麻痹而放空一刹,像是只听见砰得一声,世界就从洗手镜前转到狭小的内间里。


    孟独墨吻上来的那一刻,狠得像是要发泄所有的怒意与恨意。


    可唇是软的,吻是烫的,甚至怕弄疼他。


    林山砚已经醉得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习惯性勾着他的脖子,还被亲得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呢喃声。


    他的嗓音清沉如寒泉,又因醉意带着些勾人的意味。


    男人不肯让他乱动,单手把他的双腕都固定在高处,吻得长驱直入。


    “换气。”他压着异样感,警告道:“别出声音。”


    青年眼角挂着泪意,很听话地点了一下头,仍不确定自己现在站在哪里,为什么动不了了。


    孟独墨蓦然后退一寸,仍未松开他的双手,在确认林山砚此刻到底有多醉。


    他在趁人之危。


    林山砚反而缓慢地扬了个笑,似共犯般微微侧头,即便是被束缚着手腕,也尽可能地身体前倾,轻轻地吻上男人紧抿的唇。


    如猎物自愿献上血肉,懵懂又无知地亲近着捕食者。


    他松开他,却仍是无法分开,转瞬便交缠舔吻,不止不休。


    要攫取对方的所有空气,要借此麻醉掉所有的顾忌和自控力。


    林山砚意识昏沉地想,要是再年轻几岁,他搞不好要勾着孟独墨就在这里做。


    反正他在他面前放荡过不止一次,什么都不用演。


    这场漫长而难以满足的缠吻持续了太久。直到孟独墨的手机震动了两次,林山砚的手机震动了一次。


    “哥们你在哪呢!”老曲很高兴,“还等着给你们发红包,人咋不见了!”


    “等下回来,”孟独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平静,“我接了个公务电话,安排点事就回来。”


    他在和老曲说话的同一时间,林山砚被他单手压在大理石墙前。


    青年仍是醉着,肆无忌惮地吻着他的手腕,以及小臂内侧最敏感的那一侧。


    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舔吻着,像是又被饥饿感吊着,即便是舔一口也好。


    电话挂断地下一秒,青年骤然咬下去,血在印记的边缘隐约渗出来。


    孟独墨痛得皱眉,可连躲的意思都没有。


    他把爱人用力地抱在怀里,唇抵在耳侧。


    “要不你把我吃了吧。”


    他用气声对他说,声音已是无法压抑的颤抖。


    “或者我把你吃了吧。”


    “林山砚,你再拉黑我,我真的要疯了。”


    青年陷在他的怀里,如同已经被吞噬干净了,只是没有抵抗地陷进去,任由自己被勒得发疼。


    他像是清醒着,又像是意识已经涣散不清,在被孟独墨环抱脖颈时,一侧脸几乎要蹭上刚才的伤口。


    他细细地舔舐起来。


    把每一处轻微的血珠都用舌尖卷走,像在享受最喜欢的食物,又像在安抚最在乎的人。


    孟独墨只觉得自己爱他爱得快要彻底失控。


    哪怕就在今晚死掉也无所谓,只要能和林山砚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吃个屁。”青年突然开口说。


    “孟独墨,恋爱谈不谈?”


    孟独墨怔在原地,像是没有听清。


    林山砚已经醒了,意犹未尽地捉着他的手肘又舔了一下伤口,然后帮对方理好袖口,为自己理顺西装与领带的褶皱。


    “出去了。老曲还在找我们。”


    “你刚才在问我什么?”


    林山砚开门观察了片刻,快步走出去。


    他重新洗了个脸,彻底从朦胧的摇晃里走出来。


    “我说,孟独墨,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我们破镜重圆,死灰复燃,干柴烈火。”


    孟独墨说了声好,然后怔怔地洗了个脸,在新男友的指挥下打理好衣领和袖子,还抓了个发型。


    再坐回桌前时,他仍在恍然里,乍一眼看去,连餐盘里的基围虾都亲切的可爱。


    第57章 苦咽·15


    直到婚宴结束,孟独墨都不确定,他是不是陷入某个恶劣的玩笑里。


    林山砚亲口说要和他谈恋爱。


    哪怕他们已经试过许多次了。


    一旦接触,就会放纵。


    一旦放纵,就会不受控制地陷入渴望血肉般的欢愉里。


    然后致命的危险就此埋下,在某个不可知的瞬间被引爆。


    孟独墨剥开基围虾的时候,一面在看林山砚与同事说笑的样子,一面在想那三个与濒死有关的瞬间。


    他一面想,林山砚果真是这世界最好看的人。


    是二十多年书墨凝成的斯文随性,是瘦削清俊的脸庞,寒星般的眼睛永远明亮着。


    男人的视野有一瞬错影,是不同时间里,他们竭力呕吐的狼狈与痛苦。


    那次大醉,他以蛇身几乎被尽数吞下,浑浑噩噩里被竭力呕出来。


    还有那一次……他差点一口撕开他的翅翼,再一口就可将尚在跳跃的鸟心吞下。


    “……所以养只乌龟也不错,毕竟干咱们这行,遛狗有点奢侈。”


    “是啊,”同事笑道,“我还以为,像孟局这样的,都会养那种凶猛的大狗。”


    孟独墨回过神,淡声道:“是动过念头,但出差太多,容易顾不上。”


    “我倒是想过,领养那种实验退役的小狗。”林山砚道,“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没事去找学医的朋友蹭饭,看到那些比格……总会想要为它们做点什么。”


    孟独墨似乎能听清他们在交谈什么,大概是狗粮越来越贵,邻居可能会抱怨之类的琐碎。


    他眼前既是此刻的林山砚,那人一副温雅得体的伴郎模样,今日没少被旁人试探是否单身。


    可也同样能看见那天圣诞夜里,泪痕交错竭力抠喉咙的,他的爱人。


    哪怕已经吐无可吐了,哪怕连胃液都快要呕干净了。


    孟独墨。他不出声地想。


    要不反悔吧。


    别害他了。


    下一秒,他垂着的手被轻轻牵住,余温像寒冬里的最后一捧炉火。


    孟独墨一刹从苦思中惊醒,发觉酒店的空调开得太冷,让他都快要打个寒战。


    他看向林山砚,后者提醒一般用力握了一下,轻巧松开了。


    孟独墨不由道:“你又发现了。”


    “你在想什么,我能看不出来?”青年道,“安心吃饭,今天的海参还不错。”


    说来奇怪。


    林山砚像是在吩咐他好好吃饭。


    平日里在省厅里没少当刺儿头的某位青年才俊还真就被捋顺了毛,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都专心吃饭。


    偶尔青年瞥一眼青菜,孟独墨便认命般夹走好几筷子芥蓝包菜,默默嚼完。


    等婚礼到了尾声,新人们也终于礼成入了洞房,伴郎们各自道了声辛苦,准备散了。


    孟独墨走在人群最后,像在等林山砚迟迟不再有的回应。


    青年陪好友从大清早折腾到半夜,已经累得有些走路不稳。


    他走了两步,索性倚着孟独墨,翻看领导又在群里转发了什么文件。


    孟独墨不敢动,不敢亲,也不敢问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同被束上颈环的猎犬,站得后背笔直,一动不动。


    他以前绝不是这样。


    分手以后,两个人像是又有了新的惯性,一个回避得如同南墙,一个则没羞没臊地破坏着边界。


    可南墙突然回头了。


    南墙还主动说,要不要谈个恋爱,嗯?


    他被这饵勾住脖子,哪怕前面是刀尖悬崖,也不肯退半步。


    林山砚靠了一会儿,像是挨着无线充电桩回了点血,收了手机道:“怎么僵在这了?”


    男人没说话,抿着唇看他,眼底茫然又隐忍。


    林山砚眨了下眼,捏他耳朵。


    “你想什么呢,怎么一副被我欺负的样子?”


    孟独墨翻出房卡,把人拽进套房里。


    他先确认过周遭没有监听偷拍设备,然后才给林山砚拧开矿泉水,看着他喝了几口,坐在旁边问:“还醉吗。”


    “我酒量还好,”林山砚随手把水递给他,“刚才喝了半碗甜汤就缓过来了。”


    “你刚才说,我们再谈一次?”


    “嗯。”林山砚笑起来,“反正躲不开,也忘不掉。”


    他的坦荡率然,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孟独墨没法更喜欢这种性子,俯身把他的额前碎发捋到耳后,动作里尽是难以说完的在意。


    “OAC一直有提供援助服务,我们去试一下吗。”


    他们习惯了人民公仆的角色,但做求助者并不丢脸。


    孟独墨凝神说:“去预约他们的心理医生?”


    “嗯。”林山砚说,“虽然咱们这种例子很少,未必能起太多作用。”


    彗星之夜过后,许多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里骤然血脉觉醒,从此求职婚姻都要偏移到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上。


    有许多未成年人得不到家长的庇护理解,很多成年人同样无法接受现实,一度暴力拆环。


    林山砚处理过类似的案子,如今轮到自己去寻求帮助,心态已然放平。


    “试试吧。”孟独墨说。


    “今天这么累,泡个澡再睡吗。”


    “好。”


    他们相继泡了个澡,回到床上时已是凌晨两点。


    除了失控的那一夜,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共眠过。


    也许是身体还记着彼此在爱着。


    皮肤紧贴的一瞬间,所有疲惫压力都在快速消解,像是漂泊太久的风筝终于落回拥有者的怀中。


    两人都太疲惫了,甚至不记得要说句我爱你,又或者是我真的很想你之类的废话。


    他们手背覆盖着手背,复习一般把自己深埋在对方的怀抱里。


    然后断电一般同时睡去。


    林山砚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酣畅了。


    他一夜无梦,乃至于再醒来时,都快忘了自己变成了鸟身。


    奶牛鸟蜷在被子里,被繁花林蛇从尾巴卷到脖颈,像是大冬天里裹着黑白斑的围巾。


    长羽一动,蛇也即刻醒了。


    它们有些笨拙地接了个吻,像是快忘了还可以这样做。


    OAC的预约通道很拥挤,优先扶助那些被排挤霸凌的未成年人,然后才是深陷在各类困境里的成年人。


    心理医生姓韩,是个窈窕的冷美人。


    “我记得你们,印象很深刻。”她示意他们坐在沙发上,“OAC这些年合作的很多案子里,都有你们两个,好几次表彰会上都有给你们分别颁奖过。”


    “今天来,是有什么职务方面的不愉快记忆吗。”


    “不是。”林山砚愉快道,“我打算和他复合。”


    医生缓缓抿了一口茶。


    “我在咨询开始前,已经充分了解过你们的档案,请开始吧。”


    他们分别讲述了自己视角里的旧故事。


    虽然细节上略有出入,但刻骨铭心的点也完全一致。


    直到两人都相继结束,韩医生写了几笔,简单道:“你们考虑过对方会死吗。”


    孟独墨平静道:“如果因为职务,我的死亡风险比他更大。”


    “如果是因为这段关系,我们都随时可能死。”


    她似乎没有听见这个答案。


    “你们考虑过,对方会死亡吗?”


    林山砚的呼吸微不可闻地停顿了几秒。


    他知道,但从未真正接受过。


    “你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我每次都会频繁看新闻,哪怕新闻不一定会播。”


    他看着孟独墨,说,“往往在这种时候,我是不信的。”


    “我总觉得,你是主角,你不会死。”


    “中枪也好,受伤也好,你总会逢凶化吉,你永远都不会死。”


    “哪怕我在你旁边,哪怕我不在。”


    韩医生又问:“孟先生觉得呢?”


    孟独墨皱眉道:“他的生活很安全。”


    “再安全也会死。”韩医生温和地指出事实,“我会死,你们也都会,这是人生的必然结局。”


    男人的气息倏然变冷。


    他抗拒这个话题,坐姿后退了一些。


    林山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孟独墨沉默了许久,才如同用理性抵抗本能般,很慢地嗯了一声。


    他的世界里,林山砚是永远都在的。


    哪怕分手,哪怕两人相隔海峡万里。


    他不肯设想这件事的分毫,就好像哪怕自己会因公殉职,会寿终正寝,林山砚也绝不会。


    他竟没有察觉过这个根深蒂固的认知。


    就好像林山砚会以太阳一般的存在,恒久不变的明亮着。


    不会有碎痕,不会衰老死亡。


    他深爱着他,执迷地认定了,他会活上千百岁,永久存在。


    韩医生说:“你们遇到的客观情况,并不是以我的能力,又或者是OAC的干预能解决的。”


    现代科技能短暂压抑血脉的觉醒,人脉与资源能解救许多困境,但这些都不是他们的课题。


    “所以,我只有一个问题。”


    她看着他们,平缓开口。


    “你愿意死在对方的身体里吗?”


    女人的声音清冷干净,却让两人神态骤变。


    林山砚下意识握紧孟独墨的袖口,大脑空白一片,反而像是所有思考能力都中止了。


    他深呼吸了许久,把每个字重新拾起,组合成方才的句子。


    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们每一刻想的都是,他不能死在我这里,他绝不能因我而死。


    可是,我愿意死在他的身体里吗?


    在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时,孟独墨已用力回握他的手。


    男人看着他,以不容置喙的果决,完全看透因果的恍然笑容,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愿意。”


    我愿意,死因是你,墓地是你。


    第58章 苦咽·16


    林山砚完全知道,他的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


    孟独墨在生死的边缘徘徊过无数次,所以说这句话时,真实得毫无修饰。


    林山砚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两次,是做手术时意识涣散的那一秒,以及捕猎时差点被一只树蛇绞死的某个夜晚。


    他无法立刻做出这样的回应。


    他甚至觉得自己至少得活到八十多岁,到了那时候再考虑死不死的也来得及。


    韩医生观察着他的神色,友好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分享你现在在思考什么。”


    林山砚如实说了。


    “孟先生是怎么想的?”


    孟独墨握紧他的手,回答时声音低沉平缓。


    “我不需要他说那些漂亮话。”


    “他平安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很有趣的是,你们同时都忽略掉一个细节。”韩医生简短道:“之前失控的那三次,你们都没有算进自己与死亡最近的时刻里。”


    “所以,你们是在潜意识里认为,对方绝不会真正伤害自己,还是说,即便如此,也在你们的接受范围内?”


    两人从OAC分局出来时,街头有小贩在叫卖着鲜切的菠萝,街心公园里有几个小孩在玩滑板。


    心理咨询不是聆听某种浑然洞开的神谕,话题停在了那个问题里。


    只是再面对琐碎又热闹的世界一面,仍会有种不真实的恍然感。


    没有人提议,但他们相继走向那个街角小公园。


    小孩歪戴着棒球帽,在斜坡上玩着滑板,偶尔会摔一跤。


    出租车司机靠着车抽烟,不时刷着短视频。


    有老头在遛狗,金毛的尾巴一晃一晃。


    两人就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肩并着肩,像是爱人,也像普通朋友。


    林山砚总觉得有些不服输。


    孟独墨是刀山火海里淬炼过的人,所以他说我愿意的时候,每一个字都烫得灼人。


    林山砚的无言让天平变得倾斜,显得虚浮而逃避。


    哪怕明明不是这样。


    午后阳光倾洒在他们身上,多坐一会儿,让衣服料子都有些发烫。


    林山砚坐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我要回院里看卷宗,先走了。”


    孟独墨说了声好。


    他独自起身,走向路边的出租车。


    两人没再有目光接触,各自思索着未来是否该交织的命运。


    “师傅走吗?”


    司机掐灭了烟,利落上车。


    林山砚随口报了目的地,靠着窗回想刚才咨询时的每一句话。


    司机隔着后视镜看他,说话时带点口音。


    “同志,你姓林啊?”


    林山砚皱眉看去,还未否认,腿侧蓦地剧痛。


    他猛然握住扶手,看清毒蛇的同一秒听见四周车门上锁的声音。


    司机快速转向,载着他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开去。


    陌生的毒素顺着血液扩散蔓延,即刻让青年舌根发麻,四肢逐渐难以控制。


    神经信号在被接连阻断。


    林山砚竭力点开手机想要呼救,那条蛇以更快地速度张口衔走,把手机递到司机手中。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像素点混乱一片,涣散颠倒。


    他的身体在快速变冷,唾液无法控制地往外流淌。


    司机问:“没毒死吧,说了要带回总部。”


    蝮蛇嘶嘶两声。


    昏沉感持续起伏,如同剧烈而无法摆脱的高烧。


    林山砚只觉意识被困在木棺般的躯体里,想脱逃已经来不及了。


    他尽可能地活动着指尖,确认麻痹感还有多久才能消退。


    真是一群疯子,敢绑架公职人员……


    即便改过车牌,天网系统应该也可以快速追踪到他的位置。


    问题是要等多久,其他人才能发现他不见了?


    林山砚暗道不好。


    今天是周六,今明两天不去单位,不回消息,未必都有人能察觉到异样。


    他拉黑过孟独墨,平时也不一定会回那人的消息。


    何况今天刚咨询过,搞不好那家伙以为自己想一个人冷静会儿,不会追着联系。


    他不会真要交代在那帮邪教徒的手里……


    汽车一路开向城市的边缘地带,在某个烂尾楼旁停下。


    几个人早就等在附近,一见是林山砚,快速围上来把人架走。


    蝮蛇吐着信子游到他的身上,盘在脖颈旁作为威慑。


    林山砚从未这么恶心过天敌,蛇鳞黏腻湿滑,让人只想撕开。


    他的眼前仍被蒙着一层雾,都看不清身边的男女。


    “真把检察官绑来了?”


    “对着复印件看过了,就是他,林山砚!”


    “该把那几个警察也绑过来,杀了都不为过!”


    “咱们直接拿他换教主?还是做完祭坛仪式要紧?”


    有个洪亮的声音穿破人群的议论。


    “先验他的脖子脚踝!把人抓严实了!”


    青年被板过身体,有尖利的指甲划过他的领口,裤脚也一并被卷起来。


    “有脚环!”有男孩吸了口冷气:“他也是受祝者!”


    “受祝个屁,都是些走狗,他自己是鸟还帮着那些人,佟神仙就是被这些混账拖累的!”


    即刻有更雄浑的声音开了口。


    “把他的长裤上衣都脱了,不能给他化形飞出去的机会!”


    “他敢化形?”又有人冷笑:“这里都是蛇,他化了形,我们兄弟姐妹直接撕干净他的羽毛活吃了他!”


    林山砚被扔在角落里,逐渐听不见那些人的争论。


    他表现得昏沉麻痹,像是彻底被毒素控制。


    也多亏被孟独墨咬过许多次,化解克制的法子还算熟悉。


    常人需要熬五六个小时才能减缓,而他只用了四十分钟。


    虽然关节活动还有些受限,但视野逐渐恢复了清晰。


    林山砚侧头看去,瞳孔一缩。


    他身边竟然还或坐或躺着十几个人。


    只是那些人都毫无声音,如死气沉沉的摆设。


    每个人都戴着土制的脚镣或颈环,有粗糙的生锈铁链衔接两端,把他们如牲口般拴在墙边。


    半个小时里,竟然没有人试图活动挣扎,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不可闻。


    林山砚的目光掠过那些年龄不一的男女,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这些人都是强行异变的失败品。


    翎羽与蛇鳞以诡异的方式浮现在他们的身体各处。


    有人裹着毯子,下肢已经明显不是人类的双腿。


    也有人耳侧都是长羽,但蜷缩在角落里,不住地打着寒颤。


    林山砚快速思索着这些人是邪教徒,还是被传销骗来的受害者。


    他得拖延时间,尽可能地保全自己。


    烂尾楼周边都是工业区,根本听不到鸟鸣。


    更危险的是,附近很可能有蛇,既是耳目,也是打手。


    青年思忖片刻,如不受控制般栽倒在地上,在脑海里模拟变成鸟的过程。


    他没有毛毯覆盖,身体无法化形,但还是会有惯性的体温变化。


    体温从三十六度缓慢地往高处攀升,逐渐抵达四十度。


    部分毒素被更快地代谢,同时,他双颊发烫,全身都开始发热,显得像是急病在身。


    暗处果真有蛇鳞刮过地面的细微动静。


    十分钟后,四个人相继从楼上下来,翻看他的眼皮,生疏地确认着体温和脉搏。


    “怎么这么烫?不会是老蛇下毒太狠了吧。”


    “佟神仙还在局子里关着,这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咱都得抓瞎!”


    “你们该听我的,别管教主了,直接把他带去活祭,让真神来处理这些事情。”


    “不行,先叫医生吧,不能让他死在这!”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有当过医生的教徒从别的地方被喊过来,神色紧张地给林山砚量体温。


    “他烧得这么厉害,你们喂过药没有?!”


    “直接扔出去吧,这事万一崩盘,更难——”


    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这人是装的。”


    有个年轻的男声直截了当道:“变蛇会体温变低,变鸟会体温升高,他就是在演!”


    为首的老人怒道:“还是英仔知道事情,你们这帮废物点心,说什么看医生!”


    说罢唤人便把林山砚强行架起来,道:“佟神仙也只是代真神传话的听筒罢了,他被带走是他不中用,管他干什么,直接活祭要紧!”


    旁人小声道:“张老,这人真是检察官,我们万一杀了他……”


    “杀人犯法,杀鸟还犯法吗?!”老人怒斥道:“一个个不开窍的玩意,拿刀过来,带他去祭坛!”


    空气湿冷,混着沙尘的土腥,以及蛇类聚集的刺鼻气味。


    林山砚虚弱抬眼,心里算着孟独墨那边发现异样了没有,有气无力地开了口。


    “我……见过你们……教主。”


    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愚蠢又荒诞,为了拖延时间还得想法子编下去。


    “佟中实……有话让我……跟你们……”


    一听到教主真名,人群里传来一阵议论声,很快有女人出声恳求。


    “张老,咱们也不急着杀人啊,要不喂他两口水,听完了再说吧,他是检察院的人,万一出事了,我孩子都考不了公了!!”


    老头冷笑道:“还想着考公呢?”


    “你看不见吗,人能变成蛇,变成鸟,这世界上的科学是假的,物理化学都是假的,你不把假的那一面撕开,还想着什么考研考公,痴人!”


    “仪式一旦完成,所有人都可以飞升涅槃,享无尽福地,沐神光恩泽,还留念这些俗世零碎做什么!!”


    没等其他半信半疑的教徒再说什么,老头已经反手用刀尖抵着林山砚的脖子,冷厉道:“你,变成鸟,现在就变给他们看。”


    “你要是不变,老子就一片片剜下你的肉——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林山砚垂眸看向带锈的刀尖,平静开口。


    “给我一条毯子。”


    作者有话说:


    啊 苦咽还有两三章就快要完结了


    感觉最美味的还是刀来刀去的过程(你


    下一篇写《肉食》!希望能尽快恢复日更啊啊啊啊啊


    最近阳了十天,大家也要保重身体,祝天天开心啊


    第59章 苦咽·17


    话音未落,仿佛夜里的阴暗潮汐随着月相起伏,不同方向都传来了嘶嘶声响。


    林山砚首先看见六七双猩红眼睛,然后才看清颜色各异的蛇身。


    它们早就注意到他的气味,仅是克制着欲念,没有贸然下手。


    “只有受祝者怎么行,”张老一手拽过捆缚他双手的铁链,拉着人往祭坛的方向走,“把蛇都放出来,所有受教义驯化的蛇,也该在这场血祭里飞升成人,摆脱六道轮回之苦!”


    自佟神仙以后,他似乎是教内最有话语权的人。


    以至于数十人遥遥跟在后面,还有多个手下去提来蛇笼,预备着把那些毫无异化的野物也尽数放出来。


    林山砚走得很慢,被那人不耐烦地牵扯着。


    青年露出虚浮神色,像是仍然受毒素控制,在幻觉里恍然沉浮。


    孟独墨什么时候能发现情况?


    还是他设法飞出去再找机会求救?


    往上三楼,竟然除了承重墙以外的所有隔断都被尽数拆除。


    这个废弃的小区因为开发商跑路,又无人再愿意监管承接,在时间的推移里变得破败灰暗。


    但这一层,连外墙都被拆了个干净,便像是骤然出现在半空的干枯岛屿。


    分布毫无规律的承重墙犹如餐盘上的铁签,有暗红色油漆画出斑驳卷曲的环状图纹,似道非道,似佛非佛,由空旷地的最中央向外辐射,如三头蛇张开血盆大口,往不同方向蜿蜒游去。


    而交叉之处,有五盆炭火,七个牲坛,九盏烧着死物油脂的祭灯。


    林山砚原本看过几处邪教现场,自以为承受能力还不错,在看清那些祭灯时喉头一紧,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九盏灯,都是由不同种类的鸟或蛇,以血髓油脂拈了灯芯,如标本般被铁刺贯穿,燃着幽微的烛火。


    劣质炭盆的刺鼻烟气,野物油灯的腐臭,以及油漆与灰尘的湿冷气味全都混杂在一起。


    林山砚脸色苍白地捂住口鼻,靠着墙尽可能地调整呼吸。


    “怕了?贱东西,过来!”老头骂道,“落到我们手里,也是你的福气!”


    “我教三番五次给过你机会,让你带着佟神仙过来投诚,你以为自己很清醒明白?痴人!”


    他一抬手,有手下立刻捧了毯子过来。


    数十条蛇已训练有素地随着人群攀援而上,其中混杂着蛇裔,也有大量的野生蛇类。


    后者受惯了教徒所给予的鲜美供奉,已是兴奋起来,不住地嘶嘶吐信。


    带着难闻灰尘味的旧毛毯被扔到林山砚的身上,一旁的壮汉示威般敲了下手里的钢筋,警告道:“你有翅膀也飞不出去,看清楚了。”


    “捕鸟网都准备好了?”老者不放心道,“做事稳妥点,吉时快到了,别耽误了正事。”


    林山砚深呼吸一刻,环视周围。


    已有五六人张开渔网般的摆设,提防着他变鸟以后高飞脱逃。


    也有十几个男女老少围在旁边,像市集里等着看热闹的过路人。


    他展开那条满是昏沉血垢的长毯,把自己全然裹了进去。


    一米八五的身高,在静默数秒以后倏然坍塌,却再无声息了。


    老头愣了下,抄过旁人手里的钢筋,重重隔着毡布捅了一下。


    那毯里的东西一动不动,竟像是连气息都没了。


    有手下吹了声呼哨,红眼蝮蛇随即游了过去,作势要钻进毡布看里头的动静。


    下一秒,只听见厉啸一声,那蝮蛇在众人眼中被利爪一撕两半,登时血溅四尺!


    有初中生尖叫出声,控蛇人再度吹哨,数十条蛇都游了过去。


    毡布腾得被拍开,大部分视野骤然被遮挡干净。


    有墨色疾影穿梭而过,没等那些蛇弓身张牙,已如闪电般倏然穿杀!


    似利箭刺破疏密竹叶,如长刀斩开淋漓阴雨,须臾之间已有多处蛇身爆开,连带肚腹都绽如血花!


    张老尖声咒骂道:“用捕鸟网!跑什么!!网住它!!”


    远处忽然有多个绳索同时迫降的声音,没等众人看清是什么动静,烟雾弹已经骨碌碌滚了进来。


    下一秒,尖利的蜂鸣音与浓密烟雾同时炸开,红外光线交错闪过。


    “特警队!抱头蹲下!”


    “放下武器!!再警告一次,放下武器!!”


    笑隼以迅疾身形掠过浓雾,一仰头把刚剖的蛇心吞了,意犹未尽地又长啸一声。


    混乱里,人们奔逃四散,有人慌不择路地撞翻祭坛,有人被呛得眼泪鼻涕乱流。


    张老头双手紧握着钢筋,红着眼睛在浓雾里谩骂。


    “谁!是哪个叛徒!!怎么会有警察过来!!!”


    他还未骂完,侧面有疾风猛然扑来,被铁壁般的翅膀一巴掌扇了过去,整个人都掀倒在地。


    钢筋滚在地上,被随即赶来的特警一脚踩住。


    “B1组!五楼情况!”


    “四楼五楼都控制住了,需要呼叫救护增援,有多个营养不良的受困者!”


    笑隼在高空盘旋了一圈,顺路又叼走一条被熏昏的胖蛇,如打猎般从高楼飞走。


    它刚降到二楼,和楼梯旁指挥的孟独墨四目相对。


    男人本还在紧密冷沉的工作状态,看清是他时骤然一缓,还未神色微霁,又拧起了眉头。


    笑隼乘着风势落在消防通道的窗口,发觉他盯着自己叼着的那条蛇,有点无语。


    男人两步上前,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


    “又乱吃东西?”


    笑隼不情不愿地松了口。


    前者臭着脸把它路边捡的野蛇扔了出去。


    小鸟偏过头,目光一路追逐着那条胖蛇,还在看它落到哪儿了。


    孟独墨用双指轻掐它的脑袋。


    “看我。”


    “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他又好气又好笑,“受伤没有,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


    笑隼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表示没事。


    “你先回去。”孟独墨低声说,“OAC会过来处理残局,你有没有杀带着颈环的蛇?”


    笑隼摇头。


    开玩笑,他是学法的。


    而且,野餐和人肉有本质区别。


    男人伸出手,它便跃入他的掌心。


    像性格喜怒无常的奶牛猫,也是贵气又带着野性的飞隼。


    带着枪茧的掌心抚过它的额头,指尖像在梳理每一寸翎羽,又像是在替代每一个温热的吻去触碰它。


    “回家吧,山砚。”孟独墨低声说,“等我回来。”


    花隼轻鸣一声,振翅而去。


    直到重回高空,林山砚才发现这地方离市区是真的远。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不飞了,直接蹭OAC的公务车。


    好在一路顺风,回家的路轻快又恣意。


    他吃得很饱,仍觉得有些可惜。


    旧手机也不知道被那帮人放哪了,相册有好些照片还没导出去。


    还有那条很肥的蛇,雪白的肚子肯定很好吃。


    笑隼穿过林间的碧叶,跃入小公寓半开的窗里。


    楼下有小孩在玩学步车,小白领们抱着快递下班回家,有老人打着扇子在路边乘凉。


    没有人察觉到有这样漂亮的一只鸟飞过。


    林山砚变回人形,即刻去浴室冲澡,把一身的血腥味和异味都洗掉。


    他已经累得不想复盘任何事,头发还没擦干,回屋倒头就睡。


    晚上九点,敲门声勉强把青年唤醒。


    他随便套了件睡衣,过去应声。


    “快递?”


    “是我。”


    门一打开,孟独墨站在楼道暖黄色的光里,疲惫又认真地看着他。


    林山砚愣了下,下意识说:“我知道你今天肯定要加班。”


    “嗯。”孟独墨说,“这案子性质很复杂,晚点还要回局里。”


    “我临时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先过来看你,还好吗。”


    其实此刻的林山砚,看起来状态何止是很好。


    他洗了个澡,浑身都泛着温热的铃兰香气,睡醒以后神色惺忪,看起来无害又松弛。


    像可以搂进怀里随意揉捏的可爱枕头,让人只想不管不顾地多亲几口。


    孟独墨无声地看着他,任凭混乱的念头起伏变化。


    青年与他对视几秒,忽然伸出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他亲得很轻。


    他回应得也很轻。


    门开了小半,一人站在屋子里,一人站在走廊里。


    像是第一次接吻那样,简单地,温暖地,唇瓣相触。


    林山砚亲了他几下,把门打开。


    “吃晚饭了吗,我这只有速冻水饺了。”


    “好。”


    一锅水很快烧开,整袋白菜水饺都被倒了进去。


    林山砚握着锅铲,看着锅有些发呆。


    孟独墨看了一会儿水饺,也缓过神,从兜里掏出有碎痕的手机。


    “屏幕坏了,不过你们赵局说了,你和手机都算工伤,回头赔你个三折叠。”


    林山砚本来还有些半睡半醒,看见手机时眼睛亮了,差点忘了给饺子们点凉水。


    “你这么快就发现我出事了?”他终于问,“难不成在我身上安了窃听器?”


    “你上车以后,我觉得有点可惜。”孟独墨说,“分开的太仓促了,都没有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吃饭。”


    “我打电话过去,你已经是关机了,我就知道情况不对。”


    两人目光相对。


    林山砚幽幽道:“也是……半夜接电话加班都是常事,干咱们这行的,二十四小时待命。”


    他们简短地吃了顿饺子。


    还没来得及确定关系,也没来得及问先前发生了什么。


    “太晚了,就不带你过去做笔录了,明天再说。”


    孟独墨随手把碗洗了,说:“我明天能过来住吗。”


    林山砚道:“你要是乐意,今晚加了班就可以过来睡。”


    男人洗碗的动作停顿片刻。


    “真的?”


    “嗯。”林山砚说,“我熬会儿夜,等你回家。”


    孟独墨看向他,说:“我加班至少还得四五个小时。”


    “你等的时候,估计怪想我的。”


    林山砚笑着掐他一把。


    男人只是笑,没有躲,凑到他耳边温声道:“哄我一下,不行吗。”


    “说你会很想我,会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睡着。”


    林山砚没说话,仰头吻他的眉心。


    他吻得很轻,像羽毛抚过,缱绻又勾人。


    第60章 苦咽·完结章


    孟独墨归心似箭,但还是加班到所有人都走了才回。


    他是领导,哪怕是职责之外,也会习惯性确认所有细节的收尾。


    笑隼是夜行动物,如果林山砚困得睡着了,他在回家的路上也许还会遇到某只巡逻的飞鸟。


    再开车回家,已经是凌晨三点五十,比预想的要晚。


    客厅的灯亮着,林山砚裹着毯子靠在沙发一角,听见敲门声时抬头看来。


    “……怎么真的等这么晚。”


    他走向他,后者罕见地沉默了,只是张开手臂,要他抱着。


    孟独墨本能地嗅到一些不对劲。


    警队救援时,他在二楼负责战术指挥,不清楚发生过什么。


    但当时看着那只奶牛隼叼着不知道哪来的野蛇,飞过来的样子好整以暇,便以为是虚惊一场。


    林山砚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呼吸声轻到几乎听不见。


    孟独墨用掌心覆盖他的头发,皱眉道:“不舒服吗,要不要带你去医院?”


    “不是。”他说,“只是在害怕。”


    林山砚很少会这样温顺地躲在他的怀里。


    作为检察官,与烈隼,他的压制力与锋利不亚于任何人。


    只是至少在今晚,他一声不吭地等待着孟独墨,然后蜷在他的怀里,等待着迟来的恐惧缓缓消失。


    男人把他抱紧,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询问什么,只是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头顶。


    “我在这里,”孟独墨说,“如果你需要,我们都请几天假。”


    “出去散心也好,呆在家里也好,我一直都在。”


    林山砚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终于让紧绷的肩胛骨放松一些。


    “我是被他们逼着变鸟的。”


    搭在他肩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他们威胁你?”


    “嗯。”林山砚说,“当时现场有很多条蛇,我其实不确定它们的毒性和攻击性有多强。”


    很多毒蛇是可以直接喷溅毒液的,一旦溅射到眼睛,就必然会终身失明,而且大概率会摘除眼球。


    如果在那一刻,他被咬伤任何部位,也可能被永久截肢。


    他的体质只能克制轻微的致幻与麻痹毒性,对致命的毒素没有任何抵御能力。


    “我在烂尾楼的时候,因为还处在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状态,所以在逃脱的时候,甚至觉得很轻松。”


    “飞回去家的路上,我还有心情哼歌,觉得也就这么一回事。”


    直到回到家,一个人洗完澡躺下,那种反噬一般的恐惧才潮水一般袭向他。


    像是不被注意的暗流,又或者是看似无害的潮汐。


    在某个瞬间,某个错愕的时候,将林山砚完全淹没。


    他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颤抖,抓紧孟独墨的手腕,压着气息说:“在出租车上被麻醉的时候,我就开始怕了。”


    “独墨,我不像你。我没有接受过格斗训练,也不知道被麻醉以后会面对什么。”


    “变成鸟的那一秒,我伏低在毯子里装死,等待着一击致命。”


    “我那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必须救自己,所以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应对当时的事情。”


    “可是我现在怕的要命。”


    孟独墨发觉他在流眼泪,俯身轻轻地吻他的眉心,用纸巾帮他擦拭着。


    “已经做得很好了。”


    “哪怕是专业的特警,也未必能有你那时候的临场反应。”


    “我……”林山砚攥着他的袖子,身体在簌簌发抖,“我变成鸟的那一秒里,哪怕是隔着毯子被一脚踩到昏迷,都是完全可能的。”


    隼实在是太小了。


    还好逃出来了,还好什么都是虚惊一场。


    孟独墨附耳说:“哭出来,好不好?”


    林山砚的呼吸停顿一瞬,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用力的深呼吸。


    他太骄傲了,他不会放声大哭。


    可是至少在被后怕感煎熬的这个夜里,他格外的需要他。


    哪怕只是闻嗅对方胸口的气息,哪怕是紧紧地攥着袖子,让孟独墨哪里都不要去。


    “我需要你。”他第一次这样直接地说,“你明白吗。”


    像是某个闸门骤然打开,林山砚抬头看着他,夜色里,


    “我需要你,我在今晚第一次给你开门的时候就想这样说,在给你煮饺子的时候也想这样说。”


    “在拉黑你的时候,婚宴上和你牵手的时候,在和你接吻的每一刻,我都想说。”


    “我当时根本说不出口,我在很多时候像个笨蛋,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孟独墨,你现在听清楚了吗。”


    “能不能不要加班,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不管有没有生病,不管我是不是在流眼泪。”


    “我需要你,我离不开你,可以吗?”


    孟独墨握着他的手,低声在笑。


    林山砚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怔怔看他。


    他俯身温柔地吻他。


    缓慢地,沉定地,带着无以言说的心疼,歉疚,和爱意。


    孟独墨想过林山砚可能会出事。


    发现异常的时候,他以所有的能力去调动资源翻查监控,竭力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他再见到他时笑得很轻松,还一度去加班了很久,确认那些涉案人员全部落网,程序和证据层面都无可挑剔。


    只是,从来不敢想,也不敢去碰那个念头。


    如果林山砚受伤,出事,只留他一个人,会怎么办。


    他压紧他,吻得呼吸紊乱,心口发沉。


    “山砚,”他不断地呢喃着他的名字:“山砚……”


    我迟迟不敢接受的现实,是哪怕吃掉你,我也不肯失去你。


    你会留在我的血液,我的骨骼,我的指纹里。


    哪怕你会是我的罪证。


    “是我不好,发现的太晚了,让你被咬,让你面对那些人。”


    他与他十指交缠,在月色下吻他的额头与喉结,低声恳求。


    “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好不好。”


    “我们去美国结婚。”


    林山砚几乎要融化在他的吻里,一时间像是听错了,有些错愕的抬头。


    孟独墨没有在开玩笑。


    “我不想谈恋爱了。”


    “什么分手,复合,以后就算我们闹掰了,也只能离婚。”


    “你愿意吗。”


    林山砚下意识道:“我,和你,美国?”


    孟独墨说:“我恨不得现在就去。”


    某只小隼有点懵的原地思考了一会儿。


    他甚至舍不得在思考的间隙里分开一点,连唇都蹭在他的脸颊边,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粘人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突然这么说很草率,”孟独墨说,“没有求婚,也没准备戒指——我之前一直很想买,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买的太土怕你生气。”


    “婚房可以重新买,要不要和朋友一起办个小婚礼也可以考虑,还有——”


    “可是我是鸟,你是蛇。”林山砚说。


    “可是我们搞不好会吃掉对方。”


    孟独墨再也没有犹豫地看着他。


    “我愿意。”


    我愿意被你吃掉,我愿意选择和你永远在一起,不管是什么方式。


    林山砚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捧着他的脸。


    “你就是个笨蛋。”


    他又有些不能控制地流出眼泪,一边笑一边亲他。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快死掉的时候,有多怕见不到你,嗯?”


    “以后,把舔血这种事放在纪念日和生日,当作礼物吧。”


    “别的时候,我们都戒掉,我们都活得久一点,在对方的世界里多待个几十年,好不好?”


    孟独墨执拗地问他:“你答应了吗。”


    林山砚用力亲了他一下。


    “我答应,我愿意。”


    他们去美国的时间拖延了好几个月。


    由于工作性质,两人私下去美国的申请要接受层层审批,并不顺利。


    但好在公检法在推进海外学习交流的合作,加上OAC那边需要专业人员过去开会商谈,两人都有机会公办出国。


    也刚好在忙碌的行程里,去一趟拉斯维加斯。


    赌城纸醉金迷,有太多情侣是一时喝醉或兴起,拿着电子花束在礼堂里笑着拥吻宣誓。


    他们两人都穿着深黑色西装,戴着成对的蓝宝石袖扣。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快。


    刚好是周末,又恰逢感恩节,结婚还需要排队。


    两个人坐在队伍末尾,手牵着手,掌心有微薄的汗。


    戒指是早就定好的,林山砚画了草图,孟独墨挑了钻石。


    林山砚的戒指,圆戒上有小蛇衔尾,鳞片深浅相间,有雪豹一般的斑纹。


    而孟独墨的那一枚,有长羽环着钻石,形状是从笑隼的翎羽上拓下来的。


    和天敌结婚是很刺激的事。


    毕竟如果办个婚宴,对方完全可以成为一道菜,还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食材。


    只是,与食欲和杀欲相比,他们有更刻骨的需求。


    神父出现在门口,不太确定地读出他们的姓氏。


    “Meng and Lin?”


    他们相继起身,一起走向最后的仪式。


    走向礼坛的那一刻,林山砚握着他的手,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从一开始,可能都不会碰面。”


    “还是会。”


    他略带诧异的看向他。


    “你是隼,我就会是蛇。”


    “你是月亮,我就会是太阳。”


    孟独墨凝视着他,眼眸深邃而温柔。


    “你还没有明白吗。”


    “山砚,追逐你是我的本性。”


    好在你也爱我。


    你也像我渴求你那样,永远会选择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不确定有没有番外,没有的话之后会补O3O


    这对甜甜虐虐还蛮好吃的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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